Publisher 发表于 2021-10-7 00:21:14

07-26妖手

《妖手》(校全本)作者:想容
    正文
    1
    水夜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当她惬意地伸了一个酣畅的懒腰,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屋子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昏暗了。冷气开得刚刚好,所以睡得很舒服。水夜伸手拿起遥控器将空调关上,然后去洗手间沖了个澡,换上随意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拿了钱包和手机出门。
    心里盘算着晚餐吃什么。最近总是熬夜赶稿子,人又瘦了两圈,所以要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是清蒸一条鲜美的鲳鱼还是红烧一锅香嫩的猪排?想着,不觉已是口舌生津,饥肠辘辘了。
    外面很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水夜很久没有看天气预报了,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雨。水夜沿着楼前的水泥路走着,路旁绿树成荫,花团锦簇。生如夏花之绚烂,让花期长些再长些吧。
    转过一道弯,就可以走出小区了。水夜转弯的时候,忽然发现路边一根落地花灯的桿子上贴着一张鲜艳的纸片。
    是那种鲜艳的橘红色。水夜原本不会留意小区内随处可见的广告、告示什么的。所以如果这张纸片不是鲜艳的橘红色,她一定会视而不见。而这种颜色正是最让水夜敏感的颜色,会带给她心悸、眩晕。
    儘管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水夜还是走近仔细地看了一眼,那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是因为其他莫名的因素。当水夜看清那张纸上的内容时,才发现纸上的内容远远比颜色更让人惊惧。
    那是一张公安局张贴的「认尸公告」。文字不多,几幅死者的照片佔据了很大的篇幅。那片鲜艳的橘红色便是尸体身上衣服的颜色。
    那是一件宽大的橘红色衬衫,皱巴巴髒兮兮地套在死者身上。胸口处被血水浸透,血迹已经凝固发黑。那是一名男子,皮肤惨白,一张长方形的脸有些肿胀,但变形得不算厉害。眼睛嘴巴都闭着,所以乍看起来像是睡熟了。而死者的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浓密的鬍鬚,所以给人的感觉并不安详。
    心悸与眩晕的感觉到达了极点。其实水夜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子,可是如果说那种橘红色只是带给她不安的话,那么这张照片对她来说是狠命的一击。
    ——这名死者,水夜是认识的!
    ——而且,水夜可能是亲眼目睹他被人残杀的证人!
    另外几幅照片是死者的一些物品,包括那件脱下之后又被拍照的橘红色衬衫,以及一把样式古怪的铜製钥匙。钥匙大概已经有些年头,有些地方起了铜锈。
    旁边的文字是这样的:
    七月三日中午,在我市青河南岸桥洞下发现一具男尸,死亡时间大约三十个小时。死者身高179米,体型中等偏胖,短髮,留须,上身穿橘红色衬衣,下身穿深蓝色长裤,在死者的衣袋里发现一把铜製钥匙。
    有知情的市民,请及时向警方提供线索。能提供死者身份的,奖励人民币一万元;能提供有价值的破案线索,协助破案者,奖励人民币两万元。
    联繫人:董警官联繫电话:133XXXX4019
    水夜在这张告示前站了足足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只花灯,弯下腰,感觉胸口一阵酸痛。计划中的青蒸鲳鱼或者红烧猪排在脑海中删除,取而代之的,是三天之前发生的事情。
    2
    那天,水夜原本沉浸在轻鬆而愉悦的气氛里。身为一名中学语文教师,在劳累了一个学期之后,如释重负,可以享受两个月的长假了。下班的时候,语文组办公室的同事已经提前走了大半,剩下了水夜,以及另外两位同事:袁青朵和蒋传洲。
    见这两个人似乎还没有走的意思,水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準备逃离电灯泡的角色。可是这个时候,袁青朵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水夜面前,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一张花花绿绿的纸片说:「夜夜,知道你今晚没有事做,请你去看魔术表演!」
    水夜微微一怔,接过纸片。只见上面印着几行字,最大的一行是:着名魔术世家新一代传人荆井先生将在我市倾情演出,带给您惊喜、刺激和无穷的遐想!
    再看票价,居然高达八百元!水夜一阵兴奋,却有些不踏实:「青朵,这票是从哪里弄来的?」
    袁青朵撩了撩鬈发,眨了眨眼睛说:「学生家长给的。孩子考了个全年级语文状元,孩子家长是市文化局的领导,所以我们可以免费看精彩的魔术表演了!」
    水夜放下心来,与袁青朵拥抱庆祝了一下,才看到一旁备受冷落的蒋传洲正看着她俩发呆。
    其实,蒋传洲是冲着水夜发呆,眼睛里面期待与失意的成分糅在一起。水夜常常被蒋传洲用这种目光注视,但她装作熟视无睹。她知道他与袁青朵有着一段过去,而袁青朵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对这种尴尬的关係,要避而远之才是上策。
    没想到袁青朵放开水夜,大方地走到蒋传洲面前,变魔术似的又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票来:「别在一旁流口水了,今天本姑娘心情好,见者有份!」
    水夜看了看表,惊叫一声:「哇,演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了!」
    蒋传洲笑了,「那我正好有幸请两位美女吃晚饭了。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魔术表演。」
    3
    出租车停靠在青城大剧院门前的时候,演出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剧场外面尚未入场的观众正在匆匆入场,音箱里播放着关于这场魔术表演的宣传。
    荆氏魔术家族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名噪一时。当时民间曾经流传着关于荆氏魔术表演的各种神乎其神的传说。只是观看过荆氏魔术表演的人就已经被人们另眼相看。然而荆氏魔术只是昙花一现。不久,荆家人便举家迁往国外,从此销声匿迹。
    当时,关于荆氏魔术表演被传得最广泛的一个版本就是,魔术师当场用利剑刺穿一个人的胸膛,鲜血飞溅,伤者惨叫,可是魔术师一双神奇的手抚过,那个人的伤口便奇异地癒合,恢复如初,人鲜活无恙地离开舞台。
    人们曾经对这套魔术给予了种种猜测,揭秘的版本形形色色,可是每种说法都有漏洞,无法完全信服于他人。传到最后,这套魔术本身也被传得五花八门,几张据说是在现场拍摄的照片也被说成伪造,文字就更不可靠了。而越是这样,荆氏魔术在民间越是被渲染上神秘的色彩,成为悬而未解之谜。
    却不料,在消失了近半个世纪之后,荆氏家族像是从天而降,被称为荆家新传人的年轻魔术师荆井的名字一夜间成为焦点。有人惊喜能够亲眼欣赏到传说中的荆氏魔术,也有人质疑其身份的真伪。而事实胜于雄辩,荆井已经在几个大中型城市做了数场精彩的魔术表演,盛况空前。
    可是到目前为止,没有进场亲眼观看过魔术表演的人们尚不知演出的具体内容。因为所有的观众在入场时都被禁止携带摄像机、DV、相机等可以拍照的工具,甚至包括录音机、手机等一切现代工具都被禁止。而且,所有的观众在入场前都要以其真实身份签署一份保密协议,禁止在任何媒体,包括互联网公开和传播有关魔术的具体内容。违约者将要赔偿一份天文数字的罚金。而这样匪夷所思的做法,无非是将荆氏魔术蒙上了又一层厚重的面纱。
    而今晚就可以亲自揭开荆氏魔术的神秘面纱了,三个人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他们在进场时,被要求出示身份证,并填写详细的个人资料。身份证被工作人员影印,然后三人在保密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手印。
    座位位置很不错,靠前居中。剧场里已经座无虚席,绝大多数观众目光望向舞台,等待演出的开始。
    舞台并没有布置成想像中那样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效果,相反却极为简单,背景只是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布。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就连最常见的前幕都没有,魔术师是直接出场的。
    水夜知道舞台的布景越是简单,魔术的表演难度就越大。她虽然对魔术了解甚少,但知道凡是魔术,必是假的。魔术无外乎是利用道具中的机关和障眼法,以及娴熟的技法来骗过观众的,而魔术的魅力就在于,观众明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要去相信他们所看到的。因为面对高明的魔术师,他们很难破解魔术的奥秘。
    三个人的位置是这样坐的:袁青朵坐在中间,蒋传洲坐在袁青朵左边,水夜坐在袁青朵右边。水夜比较满意这种坐法,她知道袁青朵亦然。至于蒋传洲怎么想,那就与水夜无关了。
    他们刚刚落座,铃声就响了。观众席上空的灯光熄灭,只剩下舞台上方几道炫目的白色灯光。大幕是黑色的,所以这几道白光就显得格外诡异。水夜心中一寒,一种莫名的恐惧侵入心房。
    看魔术也能害怕?何况这魔术还未开场呢。水夜有些自嘲。她平稳呼吸,驱走心中隐隐的惶恐,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舞台上。
    这个时候,舞台上的灯光也熄灭了,场上场下顿时一团漆黑。人群中刚爆发出一阵躁动,就见漆黑的大幕上出现了几个白光打成的大字:「荆氏魔术新传人荆井」。
    这个时候,水夜心中画了一个问号:这个尚未出场的荆井究竟是荆氏家族第几代传人?为什么不标明,只用了「新传人」三个字,难怪有人要对此质疑。
    音乐响起。那是一种很有节奏的鼓点,因为剧场的音响设备很好,所以这鼓点似来自四面八方,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房,便让人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这鼓点就源自心脏,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样一来,观众们便更觉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只见舞台上白光又起,一个全身雪白的人突然出现在舞台正中。水夜看得清楚,白光刚刚亮起的时候,舞台上还空空如也,却突然间多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身形一转,然后原地做了个亮相。全场的观众愣了片刻才猛醒,一时间掌声雷动。
    这个身穿白衣的人,毫无疑问便是今晚的主角魔术师荆井了。用这种奇特的方式出场可谓匠心独具。这个时候,白衣人讲话了:「各位青城的父老乡亲,你们好!我是荆井!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保证接下来的表演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高兴而来、尽兴而归!」
    声音洪亮且富有穿透力。魔术师的出场方式很酷,却没想到他的开场白这么朴素和亲切,不狂妄自大却胸有成竹,瞬间便赢得了水夜的好感。
    身旁的袁青朵这个时候轻轻碰了碰水夜的胳膊,低声说:「夜夜,这小子很帅呀!」
    水夜轻轻一笑。很帅还不够,应该是相当的帅。水夜的视力很好,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将荆井看得真切。眼前的荆井身材颀长,皮肤白晰,五官俊朗,一身白色的演出服更是令他风采翩然,玉树临风。
    荆井接下来很简短地说:「开场第一个魔术名为[火笼逃生]。一会儿,我将被关进一只笼子,然后笼子被点燃,我却会安然无恙地逃生。」
    观众的胃口一下就被吊起来。荆井不再说话,只见灯光全熄,黑幕上打出四个大字:「火笼逃生」。
    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只见几名身穿黑色紧身衣,头戴面具的助手推上来一只铁笼子。他们将铁笼子原地旋转了几圈,然后打开笼子的门。
    几个人用绳索将荆井捆得死死的,塞进铁笼子里。笼子的栏杆粗而密,荆井儘管瘦,但绝无可能从笼子的缝隙间逃脱。
    之后助手用一块巨幅的红布将铁笼盖上,一边在红布上浇洒汽油,一边围着铁笼舞蹈。他们跳的舞很像土着人的舞蹈,而被盖以红布的铁笼则似熊熊燃烧的篝火。
    舞蹈很短暂,只有十几秒钟。当汽油洒满红布之后,这些黑色的舞者手舞足蹈地离开,全场只留下一名助手。他掏出火机,引燃了连接红布的引线。与此同时,铁笼被吊起,悬空。
    所有的人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他们都在想:魔术师这个时候是否还在笼子里呢?在想这些的时候,虽然明知魔术师不会有事,却还是不由自主为他担心。
    引线很快点燃了铁笼上的布。「呼」的一声,火光吞噬了笼子。红布熊熊燃烧,很快便燃尽,残留的汽油则使铁笼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火笼。而很显然,火笼之中空无一人!
    正当观众惊歎之时,一身白衣的魔术师荆井奔上舞台向观众致意。全场顿时炸开了锅,掌声喝彩声四起。过后,观众们纷纷交头接耳:魔术师是如何逃出火笼的?
    水夜也在想这个问题,然而不得要领。这时袁青朵又捅捅水夜:「你说帅哥是怎么离开的?我说舞台上一定有暗道,帅哥定是从暗道中逃生的!」
    水夜点点头,既而又摇摇头。暗道是很好的解释,但是如果在原本坚硬的剧场舞台上开一个能容人快速离开的密道却并不容易。何况舞台并不是魔术团的道具,他们改造舞台的话,剧场方面一定人尽皆知,也很容易洩露出去。所以这个办法并不高明,或者可以说比较愚蠢。
    见水夜并不同意袁青朵的话,袁青朵就问:「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水夜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如果魔术师一眼就能被人看出破绽,那他早就失业了。」
    袁青朵不再说什么。这个时候火笼已经被扑灭,舞台上瞬间又一团漆黑。
    4
    灯光又亮起。魔术师依然容光焕发地站在舞台中央。又是一阵掌声。接下来的魔术更是引人入胜——「美女分割」。
    音乐响起,一名身穿黑色背心、黑色超短裙的性感美女款款登台。一时间哨声四起,美女面带微笑向观众致意,并没有一丝惧色。
    助手推来一只一人多高的立柜。柜子有四只门,魔术师将柜门全部打开,向观众示意里面空无一人。
    魔术师面朝美女,极有风度地向美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美女嫣然一笑,轻盈地走进立柜。
    魔术师将四扇门一一关上,从助手手中取过一片钢刀,朝上面两只柜门之间横向插入。紧接着,手疾眼快地存余下几扇门间均插入锋利的钢刀。
    没有美女的尖叫声,更没有鲜血。那个站在立柜里的美女呢?她是否安然无恙?这个当然可以确信,只是,她是怎样躲过锋利的钢刀的?她还在里面吗?
    这时魔术师面朝观众,笑道:「美女已经被我分割成四块了。你们相信吗?」
    当然没有人会相信。即使魔术师心狠手辣,但那位漂亮的女子怎会愿意被他粉身碎骨呢?魔术师没有理会观众的态度,他一挥手,两位身材高大的黑衣助手便开始搬移那只被分割成四部分的立柜。
    不一会儿,立柜已经分成四截搁在了地板上!
    谁会相信每一截柜子里面会有美女身体的四分之一?恐怕现在将柜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吧。有观众开始高呼,要魔术师将柜门打开,让大家看个究竟!
    魔术师并没有理会观众的意见。他当然有自己的安排。他一挥手,示意助手们将柜子重新摆好。可是那些助手却晕头转向,手忙脚乱了。刚才他们每取下一只柜子似乎都是随意地往地上一搁,所以这个时候他们似乎是忘了几只柜子的摆放次序了!
    魔术师面带愠怒。助手不敢怠慢,胡乱将柜子摞起来。魔术师不满地摇摇头,一伸手,试着打开最下面的一扇柜门。
    柜门被打开了。观众一阵惊呼:柜子里面有一双脚及一截修长的小腿,还套着黑色的丝袜!美女什么时候又回到柜子里了呢?
    魔术师关上柜门,站起身来,一伸手打开了从上面数下来的第二扇柜门。
    不错,很对头,是美女高耸的胸部。看来美女很正常。
    魔术师似乎很满意。他紧接着打开最上面的一扇柜门。
    观众们都在想,那扇门后应该是美女的头部才对,而且那美女还会安然无恙地朝观众们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呢。
    可是观众席一片惊呼声——最上面的那部分柜子里出现的竟然是美女白皙结实的大腿!
    魔术师见达到了效果,心中暗笑,表面上却装作吃惊不已,急忙关上了柜门。
    然后他打开了从下面数上来的第二只柜子。原来美女的头在这里呢!
    美女的头颅亮相之后,斜着眼睛看了看魔术师,一脸无辜,似乎在说:你赶紧将我复原呀!
    于是魔术师关好柜门,命令几位助手重新组合四部分立柜。原来,刚才助手搞不清楚怎么摆放柜子是故意的,好达到刚才错乱的效果。
    这回重新摆好了立柜,魔术师将插入柜子的三片钢刀抽出,然后将所有的柜门打开。这时,完整的美女出现了。她完美无缺地走出柜子,向观众们致意。
    「美女分割」这套魔术演出成功。观众在疑惑与猜测中,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
    袁青朵又忍不住问水夜:「喂,夜夜,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每一部分柜子里,都放了一个美女进去?」
    水夜还没有表态,一旁一直受袁青朵冷落的蒋传洲忍不住开口了:「你脑子进水了吗?放四个美女进去,怎么装得下?」
    袁青朵嘟着嘴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水夜说:「即使能放进去,似乎也做不成这样的效果。算了,我们不要猜了。看魔术不能过于好奇,知道吗?」
    接下来的表演更加精彩,惊险重重,高潮迭起。最精彩的一段是魔术师的近景魔术表演。如果说刚才的那些魔术可能只是利用道具里的机关达到效果的话,而现在这段魔术就是考验魔术师的真功夫了。魔术师用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手法,在舞台上变出大量展翅高飞的白鸽、满场鲜花,以及扑克牌。观众明知是假的,却是猜不透魔术师究竟用了什么手法来糊弄大家。
    魔术表演是八点钟开始的。不知不觉,将近四个小时过去了。在指针快指晌午夜零点的时候,魔术师荆井退场休息片刻。一位主持人模样的男人上场,向大家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接下来,要上演本场演出的最后一个节目,也是荆氏家族最古老最神秘的魔术,传说中的《妖手》!
    场上沸腾了。关于《妖手》的传说已经在民间流传了几十年了。《妖手》在传说中就是那个「利剑穿胸,手抚过,伤口消失」的神奇魔术。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荆井果真是荆氏魔术的正宗传人!
    在魔术师下场準备的这段时间里,这位主持人在台上极尽渲染这套魔术的神奇之能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主持人,都是荆井一个人在台上做主角。荆井的颱风是潇洒、神秘、低调、不喜欢用太夸张的手法来表演自己的魔术,却令魔术本身更显得真实、自然。而这个时候,气氛被这样渲染起来,一改刚才略显单调的气氛,让全场的观众更为兴致盎然。
    主持人见效果已经达到,便悄然而退。舞檯灯光熄灭,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魔术师荆井又一次出现在舞台中央。他依然穿着那身雪白的衣服,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宝剑。
    只听「光」的一声,宝剑出鞘。闪着寒光的宝剑被荆井高高举起,握剑的姿势,就如同一名身怀绝技的剑客。
    助手上场,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只冬瓜和一根黄瓜。
    荆井举剑,落下时冬瓜已经被劈为两半。
    荆井拿起那根黄瓜,「噌、噌、噌!」宝剑翻飞,黄瓜被削成薄片,纷纷而落。
    看来宝剑是真的无疑。
    助手收拾残片下场,荆井则表演了一套剑术。后台的灯光配合着这套剑术变幻着。刀光剑影中,荆井翻腾、转身,英姿飒爽,剑术炉火纯青。观众席叫好声此起彼伏。
    一套剑术舞毕,荆井调稳气息,恢复了沉稳的风度。他一转身,一剑空出,剑所指的方向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上身穿橘红色衬衫,下身穿深蓝色长裤。衬衫又宽又大,几乎及膝,袍子一般披在男人身上。
    水夜原本专心致志地看魔术师的剑术,当穿橘红色衬衫的男人出场,水夜有些猝不及防。那件橘红色衬衫虽然只是一件衣服,但在瞬间,那片鲜亮的颜色便填满了水夜的思绪。心悸、眩晕,冷汗溢出了乍开的毛孔。
    水夜为什么会对橘红色如此敏感呢?这还是缘于数年前在互联网上看到的一段视频。
    视频的下载地址是水夜的一个网友告诉她的。当时水夜打开的时候只是出于好奇,但当她看完整段视频之后,因为画面上强烈的刺激而陷入了过度的惊惧中,很长一段时间白天精神恍惚,晚上噩梦连连。
    儘管过了这么多年,水夜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段视频的场景:类似恐怖分子的人站成一排,他们在高声宣读着什么。水夜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从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们的霸气、冷酷和狠毒。他们要亲手杀死这名人质,製造更大的恐慌!
    那名可怜的人质就面对着镜头,跪倒在这些人的前面。他没有被捆着——不必捆上也无法逃脱。他没有被蒙上脸,这样更可以示明他真实的身份。视频不够清晰,水夜看不清楚这个人质的表情。其实,这个人已经没有表情了。物极必反,是极度恐惧而转为麻木了吗?
    水夜感到恐惧。她将会亲眼目睹一个人被杀死。这不是电影,而是真实的录像!
    那名人质穿着一件鲜艳的橘红色袍子。多年来,水夜始终不明白恐怖分子为什么会给他穿上这种颜色的衣服。可能他们会觉得这种颜色最为鲜亮,引人注目。
    但这种颜色因为此情此景却成为水夜的颜色禁忌。从那之后,水夜一看到这种颜色,就会莫名其妙地心悸、眩晕。她就会想起来那些恐怖分子杀害那个人质的情景:他们令他跪在地上,头部着地,一名恐怖分子将一把长刀放在人质的后颈上。他并不是直接去砍去人质的头颅,那样人质的痛苦会少些。相反,他是把人质的头颅一刀一刀切下来的,像切捲心菜一般慢慢地切下来……
    水夜惊叫一声关掉了视频,感觉从未有过的寒冷。后颈发凉,似乎刽子手的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夜夜,你怎么了?」袁青朵抓起水夜的手,惊叫了一声:「天,你的手里全是冷汗,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水夜从可怕的回忆中惊醒,急忙摇摇头,对袁青朵勉强一笑。她一张秀气的脸惨白惨白的,额头上也是冷汗。袁青朵摸了摸水夜的额头:「你不是病了吧?」
    与水夜之间隔着袁青朵的蒋传洲也被惊动了。他说:「夜夜可能是太紧张了吧。刚才还是她说是魔术都是假的,这会儿怎么当真了呢?」
    水夜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她掏出纸巾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跟他们俩说:「我没事了,继续看表演吧。」
    就这么一耽误的工夫,再看台上,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已经被助手捆在了一张椅子上。他坐在那把椅子上,侧着身对着观众。衬衫领口的纽扣被解开,露出粗壮的脖颈以及小半个胸膛。
    魔术师荆井已经做好了準备。他将那把利剑抵在了那个人的胸膛上。
    隔着一段距离,水夜还是能看出来那个人很害怕。虽然他长相粗犷、粗眉、短鬚、鼻孔外翻,看起来有些兇恶,但这个时候,他却是个弱者。他被死死地捆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但他的呼吸很急促,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一个人,若是想假装成这样害怕,是很难装的。除非,他是真的害怕!
    利剑就要刺下去了。水夜在那一瞬间惊叫了一声。她想到了那个早已魂飞魄散的人质,她感觉这个叫做荆井的魔术师真的要杀死眼前的这个人了!
    5
    那一瞬间发生的情形足够快,迅雷不及掩耳。其实那一刻跟水夜一同叫出声的观众不在少数。在一片惊叫声中,荆井紧握利剑的手臂已经用力推了出去。那个人似乎很痛,仰天嘶吼了一声。他是被紧紧捆在椅背上的,椅背用几根木条搭成。那把利剑刺进那个人的胸膛后,剑尖从木条的缝隙中穿过。剑尖被鲜血染红,略微向下方倾斜,鲜血便顺着剑尖滴落在地板上。
    惊叫声之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幕会如此真实。他们还没有从惊惧中回过神来,魔术师已经开始抽拔宝剑。他用力抽回手臂,那个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宝剑抽回,血光飞溅,那个人吐出一口鲜血,头一歪便不动了。
    他死了!他真的被杀死了!水夜感觉眼前一片朦胧的黑影。杀死那个人质还是从网上看到的,已经足够真实,而这个时候,她是亲眼目睹的。她已经忘记了她看的是一场魔术表演,是魔术都是假的!
    魔术师「噹啷」一声扔掉宝剑,双臂张开,然后用力向前推出,双掌抵在那个人的胸膛上。数秒之后,魔术师的手掌移动,绕到了那个人的背后,摀住他后面的伤口。
    又过了几秒钟,魔术师放开那个人。他向观众张开双臂,展示他沾满鲜血的双手。
    一个助手上场,托着一只铜盆和一条毛巾。魔术师将手放进去,洗去鲜血,用毛巾擦乾净。他一挥手,两名黑衣助手上场,将那个人身上的绳索解开。
    然后,那个人竟然抬起了头,睁开了眼睛,并且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彷彿刚从地狱里走出来,仍然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可是他是健康的。他甚至打了一套拳脚。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绝不像是一个刚刚被利箭穿胸、身负重伤的人。
    全场的观众都放心下来。原来是虚惊一场。观众们不由得感歎这套魔术太高明了,如此逼真,这舞台刚才与刑场无异。
    那个人打完拳之后就退场了。助手麻利地清理了椅子与及血迹。为了缓和气氛,华尔兹的音乐响起,灯光变成了五彩,一位身着白色晚礼服的美貌女子款款出场,走近魔术师荆井,二人相拥,翩翩起舞。
    如此浪漫美好的画面,让人难以相信这个地方才发生了血腥的一幕。
    而水夜的心跳仍然很强烈,她忘不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那个人身上的橘红色衬衫以及他的惨叫。难道这只是演戏?哦,当然是演戏了,这是魔术嘛。是魔术当然都是假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水夜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既然是假的,那么刚才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受伤,一定是魔术师在道具上做了手脚,并且用了障眼法。
    他当然没有受伤,否则那样致命的创伤,他活命已难,又怎么会打一套有板有眼的拳脚呢?
    可是,那些鲜血是怎么来的呢?哦,那些鲜血当然是假的了。那是魔术师的戏法嘛。
    水夜脑中就这样反覆地错乱地想着。一直到魔术师在全场观众的掌声中谢幕,灯光亮起,午夜的剧场亮如白昼,水夜仍然没有缓过神来。
    还是袁青朵拉着行尸走肉般的水夜离开剧院的。上出租车的时候,水夜看了看表,零时一刻。刚才那幕《妖手》上演的时候,正是午夜零点吧。
    水夜在地上蹲了很久才站起来。她站起来的时候,夜幕已经垂下。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地回头又看一眼。落地花灯已经亮起来,变幻着五彩的光芒。在五彩的光芒中,那张告示上的橘红色似乎淡了一些。
    水夜深吸一口气,匆匆向家的方向走去。她已经没有任何兴致去考虑丰盛的晚餐了,回家吃快餐面好了。
    其实她这个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袁青朵。那晚魔术表演结束时,水夜记得袁青朵曾经跟她说,袁青朵已经被那个英俊的魔术师迷住了,第二天,袁青朵将要去追寻他的行蹤,去云城,也就是魔术师的下一站,设法深入魔术师的生活。水夜当时没有在意,以为她说的是疯话。而此刻她才想起来,从那晚之后,她一直都没有袁青朵的任何消息!
    她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手机里传来这样的提示音,却不是平时熟悉的。她跟水夜用的手机卡都是中国联通的,对本地联通的关机提示音已经很熟悉了,所以,这个提示音一定不是青城联通的,而是外地联通的!
    莫非,袁青朵真的去了云城,去追寻那位魔术师了?本来,这个行为除了疯狂点也不至令人担忧,她碰几次壁就会乖乖地回来的。可是,现在水夜知道那个叫荆井的魔术师一定是有问题的。
    ——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他真的死了!公安局已经贴出了告示,说是在青河南岸的桥洞下发现了死者,死者被利器穿胸致死。
    他真的是被荆井杀死的!
    水夜想,她要打那个警官的电话跟他说明情况吗?不是还有可观的奖金吗?又想,这样的告示一定贴得整个青城都是,而那晚凡是看过魔术表演的人,看到这张告示都会震惊的,定会有不少人已经拨打过警方的热线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蒋传洲?一想到蒋传洲,他那双深情的眼睛便浮现在水夜眼前。水夜摇摇头,暂且不要惊动他吧。
    去找袁青朵的下落!去云城!想到这里,水夜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而与此同时,脑海中浮出了魔术师荆井的那张脸。英俊,自信,充满了无穷的魅力。水夜的心很细。她离开那根落地花灯的时候,没有忘记将告示上董警官的电话号码存入手机的电话簿中。
    6
    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暗下来了,可是荆井仍然不开灯。他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沙发里,点一根烟,慢吞吞地抽着。烟头忽明忽灭,暗淡的光线中,浮现出他一张闷闷不乐的脸。
    房门一推,一个人走进来。他「啪」地打开灯,走到荆井面前。
    荆井看到来人,立刻站起来,脸上露出恳求,「房兄,你真的不答应我吗?」
    被称作房兄的那个人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理着很精神的平头,个子不高,穿一身黑色衣服。他的名字叫做房路,跟随了荆井的父亲荆良多年。荆良临死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荆井说:「孩子,我虽然要离开你了,但你房兄还在。从此之后,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听从你房兄的安排,你房兄的安排就是我的安排。我已经悉数交待他,你违抗他的命令就是违抗我的命令,懂吗?」
    那个时候,荆井才十六岁。父亲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冷面孔,他已经习惯了。此刻,父亲就要离世了,他感觉到说不出的难受。自己还未成年,父亲一死,自己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虽然父亲待自己严厉了一些,但他是爱自己的。从此之后呢?房路虽然比父亲年轻了许多,但做派跟父亲如出一辙。然而,荆井在他的身上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亲情。父亲是将爱深埋在心,不表露而已,可是房路,别说爱,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他三十多岁了,却一直孤身一人,对女人从来都是避而远之。大概他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了。
    而房路心中无爱,也不许荆井有爱。因为有荆井这个亲生儿子,荆良一生中收养的徒弟只有一人,却是一个绝色女子,叫文澈,比荆井小三岁。文澈是个孤儿,被父亲领养,从小养大,父亲喜欢她,便破了家规,传授了她许多魔术秘籍。荆井称呼她妹妹,却知道她跟自己并没有血缘关係,所以二人自小青梅竹马,爱慕之情非一日之深。
    可是,自父亲去世后,房路便在二人之间横插一槓,明里暗里疏远他们。而现在,他跟文澈都已经是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女。爱情成熟,可是果实却无法採摘,都是因为房路。
    今天是文澈二十三岁生日,之前荆井与她密谋了很久。荆井打算单独给她过生日,找一家清幽的餐厅吃烛光晚餐,再去河边放烟火。却没想到,一大早房路就将荆井关在酒店的房间里,不但不让他出去,连文澈的面都不能见。荆井在房间里闷了一整天,抑郁难耐,此时房路进来,却仍然不敢发作,只能继续恳求。
    房路看了看荆井,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今天是文澈的生日,所以一大早就吩咐酒店準备了,晚上大伙儿在西厅二楼吃生日晚宴。现在快开饭了,你还不过去吗?」
    荆井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听房路这样说,心想只要能见到文澈就好,何况还是生日晚宴。于是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很快振作起来,换了衣服跟房路一起去了酒店西厅。
    他们到的时候,魔术团的人都已经就坐。人不多,一共十几个。荆井一眼就看到文澈光彩照人地坐在上座,虽然从小到大,每天都能看到文澈,但此时见到刻意梳妆过的文澈,还是不由得怦然心动。
    文澈化了淡妆,将一头秀髮盘起来,鬓角别了一枝新鲜的蓝色妖姬。衣服是低胸的宝蓝色晚礼服,雪白的颈上戴一串镶有蓝宝石的铂金项链。文澈原本天生丽质,这样一打扮,更是惊为天人,难怪荆井看到她就无法自持了。
    文澈一见荆井来了,一双眼睛更明亮了。荆井在文澈深情的目光中走近。他身穿一套深蓝色衣衫,倒是心有灵犀地与文澈的衣服相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事先商量好的。
    荆井的衣衫很单薄,他向文澈走过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却在走近文澈的时候,手一扬,一束娇美的白玫瑰便在手中了。
    文澈并不惊奇,这样的小把戏她也会。而她依然很开心地接了过来。她接过来之后,身形轻轻一旋,裙角飞扬间,那束白玫瑰便消失得无影无蹤了。
    众人一阵叫好,一旁上菜的服务员看得目瞪口呆。文澈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肚子,调皮地笑笑说:「荆哥哥,这花真好吃。多谢了。」
    荆井也笑:「妹妹生日快乐。」
    生日晚宴的气氛还算欢快。来云城之后,难得轻鬆一晚。而明天晚上就又要演出了。
    荆井在席间不住地向房路敬酒。房路酒量本不大,又好强,于是晚宴散场的时候,似乎喝多了,被两个助手架回到自己的房间。
    荆井见计谋得逞,朝文澈眨了眨眼睛。文澈会意,二人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溜掉,在云城的夜色里欢畅地奔跑着。
    街道冷清的一角,如水的月光里,他们深情地拥吻。吻间,他似乎听到她轻声地歎息。
    他看到她的眼眸里满是忧伤,忧伤在她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彷彿天上的星辰都跌入这两只黑潭之中。荆井心中一颤,知道文澈因何忧伤。但他不想安慰她,至少今夜不想。安慰她就是触及伤处,破坏气氛,所以他更加用力地吻她。
    如果明朝就会失去,那么至少今夜拥有着。
    以魔术师特有的敏锐,荆井感觉身后有人。他轻轻放开文澈,一回头,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黑裙的女子。
    灯光很宁静,色泽带一点鹅黄。灯光打在那个女子身上,有点儿像电影里被定格的画面。
    女子身材修长,面容绝美,气质不俗。可是她的眼神极为冷漠,像两把利箭射入荆井的眼孔中。
    荆井一惊,剎那间有些慌乱。因为那女子眼中有着逼人的寒意。他刚想拉着文澈走开,却忽然觉得奇怪,于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是的,这个女子,自己是见过的!
    他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努力在记忆深处寻找关于这个女子的印迹,却是空空如也。奇怪了,没有关于她的记忆,却为何感觉似曾相识?
    那个女子却是一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快,当荆井想追上她问个明白的时候,她已经蹤迹全无。
    文澈也看到了那个女子,而且察觉到了荆井的异态。她问:「她是谁?」
    荆井若有所思:「好像见过她,却想不起来是谁了。你认识她吗?」
    文澈摇了摇头。
    甜蜜的气氛就这样被破坏。文澈说:「回去吧,明天你还要準备晚上的演出,要好好休息。」
    荆井点点头,打算不再去想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他又吻了吻文澈,然后一起回酒店。
    文澈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身后却有个人猛地扑上来,抓住她,将她按倒在床上。
    一把利剑抵在了文澈的胸前。持剑的手稍一用力,剑尖就会刺穿文澈的胸膛,像那个叫做《妖手》的魔术一样。
    7
    文澈猝不及防,刚想喊出声,那个人已经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巴。文澈进来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开灯就被这个人扑倒,所以黑暗中,她看不见这个人的样子,但直觉是个男人。
    男人口中喷着酒气,用怪异的腔调说:「你又不听我的话。」
    腔调虽然怪异,但文澈已经听出了这个人是谁。他不是别人,正是房路!
    房路的右手握着剑柄,尖利而坚硬的剑尖死死地抵住文澈柔软的胸脯。他只要一用力,利刃便会刺破文澈细嫩的肌肤。
    文澈镇定了下来。她轻声问:「你要杀死我是吗?」
    房路嘿嘿一笑:「你说,我如果用这把剑刺穿你的胸膛,你的荆哥哥会不会用他的[妖手]救下你的性命?」
    文澈沉默了片刻说:「我不知道。」
    房路大笑起来:「哈哈,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妖手]究竟是真是假,也包括你。难道你不想知道吗?你若想知道的话,现在就可以试一试,看你荆哥哥的[妖手]灵还是不灵。」
    文澈说:「那好,谢谢你满足我的愿望。」
    房路微怔片刻问:「难道你真的不害怕?」
    文澈说:「不怕。你不就是不想让我们在一起吗?可是你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荆氏家族的许多魔术秘芨,你是不会让我远走高飞的。但我留在这里一天,与荆哥哥就会相爱一天。所以……所以,你除非杀掉我!」
    房路笑不出来了,沉默了片刻说:「原来你心里这么清楚。可是,你错了,我除了杀掉你,还有别的办法。」
    文澈心中一动,明白了什么,急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房路缓缓地说:「我不能杀死你的。你的义父在天之灵不许我杀掉你。」
    文澈问:「你既然这么听我父亲的话,那么,不许我跟荆哥哥在一起,也是他的意思吗?」
    房路说:「你真聪明。就是这样!」
    文澈忽然哽咽起来:「那你告诉我,父亲为什么不许我跟荆哥哥在一起?他明知道我们是相爱的。」
    房路不耐烦起来:「我不能告诉你。这关係到荆家最大的秘密。」他说完,忽然扔掉那把宝剑,然后一拳打在文澈的太阳穴上。
    文澈昏了过去。
    房路把灯打开,灯光里,美人半躺在床上。她头上绾起的长髮已经散开,黑缎一般铺在雪白的床单上。她的裙子很长,一直垂在脚踝处。脚上是一双高跟鞋。没有穿丝袜,露出雪白的脚背。
    房路吸了口气,脱掉文澈的高跟鞋,将她的身体平放在床上,然后开始脱她的衣服。
    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文澈穿得少,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内衣内裤了。
    房路的手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他本来就已经喝了很多酒,虽然没有喝醉——他喝醉被人架回房间是故意做给荆井与文澈看的。而此刻,面对文澈几乎全裸的身体,他的脑袋里面就像闯入了几万只蜜蜂一样嗡嗡作响。他的身体更是慾火狂燃。
    房路嘴里呻吟了一声,用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志跌跌撞撞走进浴室。他脱掉衣服,放出冷水浇在身上。
    几分钟之后,房路恢复了理智。他擦乾身体,穿好衣服,回到文澈身边。
    几下便将文澈的内衣扯掉,然后将她的两腿分开,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好的小管,打开,将几滴液体滴在文澈身下的床单上。
    雪白的床单上,一抹殷红的血迹扩散开来,彷彿一朵盛开的桃花。
    房路将小管收好,拿起那把宝剑,收入鞘中。然后熄了灯,轻轻走出文澈的房间,带上门。
    面对文澈冰清玉洁的身体,他不能亵渎。但他可以让醒来的文澈相信,他已经对她这样做了。
    8
    荆井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文澈。
    他在云城剧场準备晚上的演出,主要是準备那些道具。所有的道具都是荆井和房路亲自组装、检验。旁边没有人,这是绝密。
    忙了一整天,荆井很累,但他吃了晚饭,休息片刻,就又要打起精神,準备晚上的演出了。
    整整四个小时的演出,他都在期待最后一刻——与文澈跳一段五分钟的华尔兹。
    依照房路的安排,身手不凡的文澈并没有参与魔术表演。那是房路想突出荆井是荆氏家族唯一传人的事实。天才以稀为贵,若一个年轻女子亦有其本领,那荆井的技术就不够值钱了。
    他们已经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并且要继续赚下去。
    演出开始,观众依然爆满。虽然那些魔术荆井已经烂熟于胸,手法炉火纯青,但整个过程中依然不敢怠慢。因为某一个环节稍有偏差,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表演开始没多久,荆井便发现前排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虽然穿着样式简约的白色套装,但荆井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正是昨夜站在路灯下面穿黑色长裙的女子。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荆井将这些杂念尽量排除,专心地表演魔术。一直到表演到最后一个节目《妖手》之前,他忍不住又朝那个座位上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座位竟然是空的。
    难道是去洗手间?但刚才的几分钟休息时间已经足够。再说这是本场演出最为经典的一环,一般情况下观众是不会错过的。
    他尽量不想这些。而当他再一次将利剑抵在助手的胸膛上,準备刺下去的时候,观众席上忽然一阵骚动。
    荆井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向台下望去,只见几名观众都围在一起,有人在高声叫喊。
    保安跑了过去。几分钟后,一名助手走上台,轻声对荆井耳语:「是一位观众太紧张晕倒了,已经安排送到医院。魔术可以继续表演。」
    荆井忍不住问:「是一个什么样的观众?」
    助手说:「是一个年轻女孩。」
    荆井又问:「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助手愣了一下,答:「好像是白色的。」
    荆井摆摆手,让他下去,然后向观众致歉,说刚才因为一位观众的身体出了一点小状况,影响了表演。下面继续。
    观众们很快就安静下来,继续观看魔术表演。
    《妖手》表演结束后,照例在观众的震惊与疑惑之中,华尔兹的音乐声响起。
    荆井已经调整好状态,等待着穿一袭白色晚礼服的文澈款款出场。二人相拥而舞,那个时候,他心里面不再有观众,只有他们自己。
    虽然只有短暂的五分钟,但却能将那种感觉回味整整一夜,分不清楚真实还是梦幻。
    可是,此刻,在荆井望穿秋水的目光中,迟迟不见文澈的身影。
    心中开始不安,但他不能傻站在台上。于是,他只有一个人在华尔兹的舞曲声中向观众鞠躬谢幕。音响师知趣地暂停了音乐,整场表演在不伦不类的气氛中结束。
    荆井气急败坏地冲下舞台,见到房路便抓住他的胳膊问:「文澈呢?」
    房路的样子也十分着急。他阴着脸说:「我也在找她呢。怎么回事?搞什么名堂!」
    这个时候,一名助手跑过来,面色紧张地说:「房总,化妆间的门被反锁上了,文澈大概在里面!」
    房路与荆井都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便一齐向化妆间冲去。
    化妆间外已经站着几名助手,準备去卸妆,但门被反锁,谁都进不去,只能急切地在外面等候。
    荆井推了推门,门锁得死死的。他大声拍门,喊文澈的名字,但里面悄无声息。
    荆井不顾一切地向门撞去。房路也上来跟他一起撞。几下之后,门被撞开。
    荆井一眼就看到了文澈的白色裙裾。那片白色在空中飘蕩着,如一片洁白的浮云。
    「文澈!」荆井大吼一声冲了进去。他去抓那片浮云,可是浮云却似越飘越高,遥不可及。
    荆井的腿一软,瘫在地板上。
    人全拥了进来,见状,都惊叫着。有人很快将吊在天花板上的文澈解了下来。文澈全身软绵绵的,真的似一片云朵飘落,落在荆井的怀中。
    她原本白晰的脸已经发紫,双目微睁,口张着,样子骇人之极。
    荆井悲愤之中,刚想大哭,房路已经用手掩住了荆井的嘴巴。
    在此之前,房路已经将门关上。门锁坏了,他就命令两名助手挡在门外,不让外人进来。房间里全是魔术团的人。房路对大家说:「这件事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谁都不能声张,否则会影响到我们团的声誉,对大家都不好。门被反锁,又没有窗子,屋里只文澈一个人,很明显她是自杀而死。」
    荆井没有哭出声,但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落在文澈的身上。这一刻,整个世界已经破碎,失去了意义。荆井只想做一件事,就是立刻死掉,追赶上文澈未散的灵魂。
    昨晚面对文澈忧伤的神情时,为何不劝?为什么要逃避现实?文澈一定是绝望而死的。她知道,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如同远隔天涯。
    但这样想的时候,他又觉得不可能。近在咫尸却如同相隔天涯,也好过文澈一死,二人阴阳相隔。这才是生命与生命最远的距离!
    所以,文澈绝对不可能自杀!荆井与文澈从小长大,他深知文澈的性格开朗,热爱生命,她绝对不可能自杀!至少,如果她自杀,也会留下遗书给他,给他一个交待。但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也许,她将遗书留在酒店房间里了?
    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心乱如麻,无论真相是什么,他的文澈都已经香消玉殒,永远离开他了!
    不,还是不可能。怎么可能?在舞台上能呼风唤雨如同王者的荆井,此刻,像个孩童一般无助。他抱着文澈余温尚存的身体,人亦只剩下躯壳。
    房路接了一个电话,蹲下来,轻轻拍了拍荆井的肩膀:「小井,电视台的记者在外面等着採访你。你得去应付一下。」
    荆井抬起布满泪水的双眼,看房路的眼神里充满怒火。就是这个人逼死了文澈!他不要再做这无聊的魔术师了!父亲的期望已经无足轻重了。文澈才是他的全部!
    房路看到他的眼神,歎了口气,对着电话说:「对不起,陈记者,实在是对不住。荆井这会儿身体很不适,恐怕无法接受你们的採访。哦,你不要急,不要急,明天晚上的《嘉宾直播室》的採访是不会取消的。我向你保证!你放心,放心!哦,好的,实在是对不起了,多谢你的理解。好,好,再见!」
    荆井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将文澈的尸体放在地板上,然后站起来,察看着化妆间的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了化妆台上放着的一只杯子上。那是文澈的杯子,白瓷製成,上面印一只胖嘟嘟的小猪。他端起来,里面有小半杯水。他提鼻闻了闻,是绿茶的清香。
    一丝异样掠过荆井的脑海。毫无预兆地,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她昨晚出现在路灯下面,然后又观看今晚的魔术表演。到《妖手》表演之前,她突然消失了。后来有观众晕倒了,位置虽然不是她原来坐的位置,但助手说那也是一个年轻女孩,并且穿着跟她一样颜色的衣服。
    荆井突然问:「那个晕倒的观众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到她!」
    9
    房路听了荆井这句话,以为他是伤心过度脑子迷糊了。可是荆井坚定的脸色不容置疑,于是房路由他去了。房路命令一名助手取来一只做道具的木箱,大小刚好可以装下一个人。他将文澈的尸体放进箱子里,盖上盖子,轻轻歎口气说:「把箱子运到我的房间。」
    这个时候,房路的心情複杂极了。他想,也许整个魔术团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人清楚文澈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荆良临死前只告诉房路一定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结婚生子,必要的时候可以採取一些强硬的措施。但这强硬的措施,并不是要他杀人。甚至,他都不能伤害文澈一根汗毛!
    所以,他苦思冥想,想出了昨晚那一招。他看着文澈由一个小女孩长大成人,深知她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所以,如果她不幸失身,那么她与荆井的爱情很有可能了断。但他又不忍心伤害她,于是,他只是布了一个局,先是以语言相逼,然后将其击昏,脱光她的衣服,在床单上留下血迹,让文澈误以为自己被房路夺去了处女之身。
    可是他没有料到,文澈看起来柔弱,却是个刚烈的女子。她情愿以死保全自己的清白。房路回到文澈的房间,见床单已经被换洗过,昨夜的痕迹蕩然无存。
    房路四处找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文澈有遗书留下。
    房路轻轻舒了口气,看来文澈是决心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了。这样也好,丝毫不关自己的事了。荆井会恨自己,但不会知道自己是怎样将文澈逼上绝路的。
    可是房路的心情难以轻鬆。文澈的死,让他的灵魂震颤了。那一刻,他想自己是不是错了?荆良是不是错了?一切是不是错了?文澈,那样一个世间罕见的女子,就这样葬送在自己的手上了。
    心情越发沉重。他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却放着一只木箱。
    是那只装着文澈尸体的木箱。
    看到箱子,房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异样的光芒。
    10
    荆井出了剧场,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这个时候,云城是黑夜,在地球的另一边,却是阳光灿烂的白天。
    荆井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那是他远在英国唯一的好友。荆氏家族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已经举家迁往了英国,所以荆井出生在英国,十岁的时候才回到国内。他在英国有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名叫秦龙,父母都是中国人。这么多年过去,秦龙现在已经是个化学博士了。
    荆井拨通他的电话,简单地跟他说了几句。然后挂了手机,重新拨号。
    这次拨的是秦龙在中国一位朋友的电话。那个人就在云城,叫做沈敬生,在生物研究所工作。
    沈敬生在睡梦中被吵醒,原本十分不快,但听了荆井的自我介绍,马上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早就从秦龙的嘴里听说过荆井的大名,知道他是个技法高超的魔术师,也知道他这两日正在这座城市表演。但沈敬生是个低调的人,不爱凑热闹,所以并没有去看荆井的魔术表演,却不料荆井半夜三更给自己打电话,而且语言恳切,说是有要事相求。
    沈敬生爽快地答应了。
    荆井到达沈敬生的住所时,沈敬生已经泡好了绿茶,重新梳洗一番恭候荆井的大驾了。
    沈敬生是个单身汉,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说话却很热情。两个人初次见面,客气了一番,荆井便说这个时候不宜长谈,简短地说明了来意。
    他取出一只小玻璃瓶,打开,递给沈敬生。
    沈敬生接过,对着灯光看了看,又提鼻子闻了闻,问:「这不是绿茶吗?而且还是泡过水的残渣。」
    荆井点头,「对。」荆井边说边端起沈敬生为他泡的那杯绿茶,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忽然想到,文澈临死前也曾喝过绿茶。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茶叶,尤其是绿茶。这样一想,文澈的音容笑貌便活生生浮现在眼前。荆井心中一痛,泪水便大滴滚出眼眶,跌入杯中。
    一旁的沈敬生大惊失色:「荆兄弟,你怎么了?是绿茶不对你口味吗?秦龙早就向我提起过,你喜欢喝绿茶,所以……」
    荆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说:「哦,对不起,我想起了一些伤心事。」说完抹去眼泪,指着沈敬生手中的瓶子说:「我是想让你帮我检测一下这些茶渣的成分,特别是,有没有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
    沈敬生明白了。他皱了一下眉头说,今夜不行了,得到明天上班才行,仪器都在单位。荆井说没问题,太感谢你了,请你有结果后尽快通知我。
    然后荆井就告辞。荆井刚刚站起身要走,沈敬生突然叫住了他。
    荆井一愣,问:「沈兄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沈敬生乾咳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我早就听说荆兄弟的大名了,但我天生不爱凑热门,所以没去给你捧场。今晚既然见到你了,就想……想……」
    荆井一笑:「你想让我给你露一手是吗?」
    沈敬生连忙点头:「是呀,是呀。」然后眼睛直直地看着荆井,满是好奇,彷彿在琢磨这个人与常人究竟有什么不同,究竟有多少绝技在身。
    荆井苦笑了一下说:「其实,魔术师舞台上光彩照人、神秘莫测,那都是有所準备,而且借助了布景、道具、助手蒙骗观众的。真正在生活中,魔术师也是凡人,不是说想变出什么就能变出来的。」
    沈敬生听了恍悟:「哦,你是说,是魔术都是假的,骗人的是吗?」
    荆井点头:「可以这么说。我现在两手空空,一点儿準备都没有,所以,令沈兄失望了。而且,我遇到了一些事情,着实没有兴致表演给你看了。这样吧,改日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沈敬生听了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荆兄弟不必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
    离开沈敬生家,荆井并没有回到酒店,而是去了医院。他跟房路就是借口去医院才出了门,去找沈敬生这个小枝节当然是瞒着房路的。
    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观察室外面静悄悄的,走廊的椅子上躺着一个熟睡的人。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魔术团的一名助手,名叫杜松。他叫醒杜松,杜松一看荆井亲自来了,有些吃惊。他告诉荆井,那个观众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情绪紧张晕倒了。如果不出意外,天亮就可以离开医院了。现在人在里面睡着。
    荆井点点头。他轻轻推开观察室的门,走了进去。
    雪白的床单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冷气开着,女子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单,仰面睡着,两只手臂都露在外面。她的头微微偏着,脸颊枕着自己乌黑的秀髮。她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像童话中的睡美人。
    荆井慢慢地走近。他走到那张床前的时候,童话中的睡美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荆井那一刻愣住了。
    11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雨声中,水夜很晚才睡去。她在想,这么大的雨,那张橘红色的告示一定会被雨水沖掉,上面的颜色也会褪净。这样想着的时候,非但没有觉得一丝轻鬆,相反,恐惧的感觉更重了。她又拨了几次袁青朵的电话,却一直关着机。
    她真的在云城吗?如果是那样,自己一定得去寻找她。袁青朵是水夜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水夜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虎穴。
    因为失眠,水夜早上多睡了一会儿。起床后,她发现雨停了。她穿上衣服,跑到昨晚的那只花灯旁,看到花灯桿子上果然空空如也。昨天的一切如同梦幻。
    然而,细心的水夜还是在花坛里找到了那页纸。那一定是被风雨吹进去的。她轻轻拾起那张纸,发现上面模糊一团,只留下浅浅的橘红色印迹。
    又是一阵心悸与眩晕。这张纸虽然已经无可辨认,但却是铁的事实: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男子真的死了,就死在那个舞台上,死在魔术师荆井的剑下!他是一个活靶子!
    可是,水夜又亲眼看到,那个人好端端地站了起来,而且还练习了一套拳脚,之后才离开舞台。有哪个被剑刺穿胸部的人还会那样生龙活虎?
    脑子又一次短路。水夜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果皮箱里。
    即使不是为了好朋友袁青朵,她还是要去云城,她要再看一次荆井的魔术表演,再看一次《妖手》的表演。这一次,她一定不能紧张,不能害怕,她要看出他的破绽,揭开《妖手》的真相!
    水夜怀着複杂的心情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开往云城的汽车。四个小时过去,当她来到云城时,已经是下午五点。
    演出晚上八点就要在云城大剧院开始了。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票?
    还好,水夜赶到售票处的时候,尚有最后几张票没有卖完。
    好奇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好奇的人都有闲余的钱买票看魔术。
    有钱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有钱人都有足够的兴趣买票看魔术。
    而买这张票,虽然要花去水夜大半个月的工资,但她并不心疼。当她将那张昂贵的票捏在手里的时候,觉得自己这样疯狂的行动,好像还有一层更隐秘的理由。
    除了寻找好朋友袁青朵的下落,除了想揭开那个《妖手》里橘红色衬衫男人的死亡之谜,好像还有一层更隐秘的理由。
    心里正迷惘着,忽然抬头看到了魔术团的巨幅海报。
    海报上,魔术师荆井穿着不染一尘的白衣,手持宝剑,英姿勃发。洒脱而不失沉稳,桀骜而不失内敛。
    水夜脑子中「轰」地响了一声。她站在原地看着荆井的海报呆若木鸡。——难道,这一层最隐秘的理由,是因为荆井本人?
    水夜愣了一会儿,眼光离开海报,怅然若失地走开。一时间,心情竟然纷乱得难以把持。
    水夜走了一会儿,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找了一家小餐馆吃了点儿东西。因为心情激动,吃得不多。然后,她提前一个小时便来到了云城大剧院的广场上。她想,袁青朵会不会来看演出,如果来,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却是直到临开演两分钟,观众们基本上都已经入场,仍然没有见到袁青朵的身影。不过,也许是因为水夜中间离开了几分钟去洗手间。她匆忙奔去奔回的时候,还在自责喝的水太多。
    刚才在小餐馆吃完东西,水夜买了一瓶冰镇的瓶装绿茶。水夜喜欢喝茶,却嫌泡茶叶太麻烦,所以喜欢喝这样的「快餐茶」。冰镇的,而且加了蜂蜜,在夏季里,喝起来更爽口,亦平息了心头的几丝焦躁。
    而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瓶绿茶,错失了看到袁青朵进场的机会呢?可能会这么巧吗?
    终于入场坐定,眼光却四处游弋,扫瞄着观众席,试图找到袁青朵。然而只是片刻,开场铃声已经响起,灯熄了,观众席一片黑暗。
    水夜暗中歎了口气。因为进场不允许带手机,所以她的手机已经押在了服务台上。水夜想到,袁青朵的手机一向不会关机的,为什么会长时间不开机?莫非是遭到了不测?不,不会的,去年她们去黄山旅游,每人都求了一张「平安符」,朝夕都挂在胸前,这张符会保佑她们都平安无事的。
    这场魔术跟在青城看的那场大同小异。虽然是第二次观看,每套魔术的吸引力依然不减。水夜看得更认真了,却还是不解那些魔术的机关所在。有几次,她甚至有冲上场看个究竟的冲动,看那些道具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乾坤。
    而这一次,她的注意力不仅在魔术上,还在魔术师荆井身上。上回在青城跟袁青朵和蒋传洲一起看魔术时,袁青朵曾经几次跟水夜说荆井如何英俊,但水夜只是一笑了之,水夜的注意力基本都在魔术上了。但因为刚才在剧场外那张海报对她的冲击力,此时水夜情不自禁地把更多的眼光放在了荆井身上。
    她在想,这个舞台上光彩照人,神秘莫测的魔术师,到底是正是邪?他在现实中又是什么样的?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终于又到了表演《妖手》的那一刻!
    水夜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厉害了。荆井下场休息,又是一位主持人上场渲染气氛。多么相似的情景!之后会如何呢?会是荆井持剑登台,表演剑术,然后最后一招,宝剑所指的方向,出现一位穿橘红色衬衫的男人。
    不!不!
    水夜几乎要大叫起来。这绝对不可能,绝对是幻觉。
    幻觉,真的是幻觉。闭上眼,甩甩头,再睁开,舞台上只有荆井出现,一身白衣胜雪,一把宝剑放光。却并没有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
    荆井开始在观众的喝彩声中表演剑术。水夜放鬆过后,暗自苦笑。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早已经死了,尸体被警方发现,拍了照片,贴了公告。那是真的。
    那么,接下来出现的,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还会穿着橘红色衬衫,但却是另外一个人?
    正这么猜测着,荆井的剑术已经表演完毕。他收招亮相,突然一剑横空刺出,然后,宝剑所指方向,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真的是穿着橘红色的衬衫!
    像是有霹雳在水夜头顶炸开。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犹如老僧入定。
    然后,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一转向,面向观众。那是个身材粗壮的人,短髮,粗眉,短鬚,一双鼻孔上翻,看起来有些兇恶。
    水夜的额头上开始有大滴汗水沁出。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却又不能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而当那个穿橘红色衬衫的人被五花大绑,荆井手中的剑抵在他的胸膛上,準备刺下去的时候,水夜再也撑不住了,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12
    水夜发觉自己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地面很潮湿,她全身被绳索捆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离水夜两米远的地方,一只黑漆漆的镜头正对着她,像是要把她一口吞没。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鲜艳的橘红色衣衫。这橘红色强烈刺激到了她的神经。
    天!我是谁?我在哪里?还没有来得及思索清楚这个问题,只见面前多出一个人来。那个人身材颀长,面容俊朗,身穿白衣,走近,手里忽然多出一把雪亮的剑。
    荆井!水夜认出这个人来。这不是那个魔术师吗?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从青城赶到云城观看他的魔术表演的,现在怎么被捆起来了?
    水夜惊慌地扭头,忽然发现小屋不见了,自己是被绑在舞台上,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无数双惊骇的眼睛对準自己。不,是对準荆井手中的那把剑!
    他要杀掉她!穿一身橘色衣衫的人,必将死于非命!就像那个面容兇恶的魔术师助手!
    不容多想,荆井手中那把剑忽然向水夜刺来。在无数声尖叫,包括自己的尖叫声中,水夜全身抖动,用了惊人的力量,这力量来自自己的意志。时空变幻,水夜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睁眼,看到的却依然是荆井的脸!
    水夜刚要再次叫出声来,却发现此刻的荆井,并不是舞台上那个优雅而诡异的魔术师了。此刻,他站在自己的床前,离水夜不过一米的距离,一双眼中全是关切,以及一些令水夜不可思议的痛楚。
    水夜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荆井却说话了:「你没事吧?是不是心脏不好?怎么会晕过去呢?」
    水夜这才想起来,她在云城大剧院再度观看那场骇人的魔术《妖手》的时候,发现那个已经在青城死去的穿橘红色衬衫的人,再度出现在舞台上!
    巨大的惊恐,使得水夜当场晕了过去。
    而现在,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荆井居然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里!虽然他对她十分关心,但水夜看到荆井那张英俊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水夜的嘴张了又张,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杀死了他……是吗?」
    荆井的神情有些奇怪。几秒钟后,他换了一个表情说:「是啊,我杀死了他,然后又将他复活。」
    荆井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他发现眼前这个漂亮却有些傻气的女孩当真了。她脸上本来是有一点红润的,这下面如死灰,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呼吸急促地重複着他刚才的话:「你杀死了他,然后又将他复活……」
    荆井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个被他吓坏了的女孩。父亲荆良死后的十年里,他过着近乎闭关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琢磨父亲留下来的绝技,并加以改良创新。唯一近距离接触的女性就是文澈了。在他的眼中,女孩应该都是像文澈一样冰雪聪明,他说什么,无论用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语气,她都明白,甚至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文澈都能领会他的意思。可是现在,他与这个陌生的女孩沟通起来显然极为困难。
    正当荆井不知所措的时候,在病房外守护的助手走了进来。他走到水夜的床前,温和地说:「你看到的只是魔术表演。你也许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许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无论如何,只是我们的表演而已。对于我们的表演造成你的过度紧张,以至于晕倒,我们荆氏魔术团表示深深的歉意。我们会支付你的医疗费,并退还你的票款。荆井先生现在亲自来看望你了,希望你对这一切不要放在心上。」
    水夜听懂了这位助手的话。荆井是一位颇有声誉的魔术师,自己只是一名普通观众。晕倒是由于自己太紧张,本与他无关。荆井能来看望自己,说明他本意善良。这样善良的人,又怎么能利用自己的魔术杀人呢?
    这个时候,医生走进来。医生为水夜再次做了检查,说她已经没事了,随时可以出院。
    荆井让助手留下来办理出院手续,自己离开了医院。离开医院前,他将自己的名片留给了水夜。荆井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大亮。可是,荆井却觉得,初升的红日在炎热的盛夏清晨,没有一丝温度。他週身发寒,那寒冷是从骨髓里冒出来的。
    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文澈的身体一定也是这样冷。
    他本来以为晕倒的观众是昨晚路灯下的那个女子,却不料是另外一个人。水夜,这个人与她的名字一样,美丽却离奇。然而与他无关。
    他在想,文澈现在在哪里?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让自己离文澈近些?找不到答案,于是,脚步痛苦且茫然。
    13
    站在医院的门前,阳光令水夜有些窒息。头似乎还有些昏沉。一切似乎仅仅像做了一场梦。
    水夜掏出手机,再次给袁青朵打电话。仍然是关机。水夜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她在青城的花灯桿子上看到那张悬赏通告的时候,记下来了那个董警官的电话。
    一瞬间水夜又激动起来。她立即调出了那个号码,并暗暗庆幸自己当初的英明。
    电话通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您好。青城市刑警大队。」
    水夜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好,请问是董警官吗?」
    「对,我是董渊。」声音很沉着,似乎是提醒水夜要镇定一些。
    「董警官,我想报告一个情况,我看到了你们张贴的悬赏通告,我认识那名死者……」
    话还没说完,那边原本沉着的声音忽然急促地打断了她:「什么?你认识死者?你的姓名和地址报一下,我马上去接你。」
    水夜愣了一下说:「我不在青城,在云城。我就是在云城看到了通告里的那名死者。」话说完,水夜心中暗暗苦笑。说自己在云城看到了死者?死者现在应该在青城的法医中心才对。所以,这个电话打得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她应该从头说起才对。
    于是水夜马上补充说:「哦,是这样的,我……」
    对方又打断了她的话:「你确定吗?你是不是只是想得到那笔悬赏金?我以人民警察的身份提醒你,公民提供假线索扰乱警方的视线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水夜急于辩白:「董警官,我以公民的名誉担保,我说的一切确切无疑。」
    那边似乎沉吟了片刻,语气恢复了刚开始的沉着:「好吧。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在云城的确切位置,我下午三点之前与你在云城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水夜似乎不相信董警官会说来就来。那个傍晚,整个青城市区一定不止她一个人见到那张悬赏通告,所以警方一定早已知道死者是几天之前在青城大剧院魔术表演中的一名助手。
    然后,警方一定会查到荆氏魔术团现在就在云城,一定会抽调警力来云城调查荆氏魔术团。而按照刚才董警官所说,他们还没有人来云城,否则董警官就会让到达云城的警察联繫自己了。
    警方动作为什么这么慢呢?那只会有一个可能:他们目前还不知道死者与荆氏魔术团有关!难道没有人报案?那些观看魔术表演的人没有看到悬赏通告吗?
    水夜想到了第二天在花坛里找到的那张已经褪了色的纸片。难道,是那夜的大雨沖掉了所有张贴出来的通告,所以无人知晓吗?
    水夜原本混乱的思绪更加混乱,她发现自己原本应该是局外人,却身不由己地捲入了一场未知的事件中。
    水夜找了一家安静的餐厅吃午饭,随后为了躲避夏日的高温,到一家大型商场里闲逛。本来水夜带来的钱,除了买那张价值不菲的魔术表演入场券,基本上只够回去的路费、一晚的住宿费,以及饭钱了。但因为自己在表演时晕倒,买票的钱又回来了,而且在医院里住了一晚,倒是又省去了住宿费。水夜不禁苦笑,自己算个幸运者吗?用这些「意外之财」为自己买点什么呢?一条漂亮的裙子,还是一双精緻的凉鞋?
    正当水夜无所事事地在商场里徘徊时,手机忽然响了。一看,号码是董警官的。
    「是水夜吗?我是董渊。我已经到达云城。我想马上见到你,希望你能配合。」
    水夜没料到警方来得这么快,现在才不到两点,董警官说他三点到的。看来,警方对自己这条线索是很重视的,所以才会提前到达。
    14
    水夜在商场楼下的咖啡厅刚坐下,就透过玻璃门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进来。
    男人进来后,向咖啡厅内扫视一圈,立即向水夜的位置走过来。
    这个时候,咖啡厅里的人很少,除了水夜,只有两对情侣在喃喃低语。水夜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男人向自己走近,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董渊了。
    董渊走到水夜面前,声音不高但很沉着:「请问是水夜吗?」
    水夜站起身来,点点头:「我是水夜。董警官好。」
    董渊向水夜做了一个「请坐下」的姿势,待水夜重新坐好,便在她对面坐定。
    伺者走来,他们点了两杯蓝山咖啡,一碟开心果。这个时候,水夜已经将董渊打量完毕。
    董渊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深蓝色T恤,宽大的牛仔裤。头髮略长微卷,鼻樑很高,嘴唇微厚,最引人注目的是满脸的络腮鬍须。
    水夜很诧异。她从来也没有跟警察打过交道,印象中的警察都是衣着笔挺、面容普通、威严却不引人注目那种。而出现在眼前的董渊警官哪里像个警察,整个一西部牛仔!就只差戴一顶牛仔帽了。
    咖啡和开心果端上来了。董渊朝水夜微微一笑:「别发呆,先喝点咖啡提提神。夏天这个时候很容易犯困的。」
    水夜不好意思地笑笑,捏起一枚开心果,掰开坚硬的外壳,将香甜的果仁放进嘴里。咀嚼可以使面部肌肉放鬆,继而放鬆整个身心。
    「好了,水夜。你现在可以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了。」董渊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放在水夜面前,然后又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文件夹,取一支笔,準备做记录。
    水夜看了看董渊的证件,点点头还给他。她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注意他们。两对情侣已经只剩下了一对,坐在远远的角落里。伺者在远处站着,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水夜吸了口气,开始讲述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从前天晚上看到小区内那张认尸悬赏通告说起,并说了上面的橘红色勾起的可怕回忆。然后,她讲了那场魔术表演,最后一个节目《妖手》。那个名叫「荆井」的英俊的魔术师当众用利剑刺穿了捆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的胸膛,鲜血四溅,众口惊呼,男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但转眼间,被魔术师的一双手抚过伤口,人似乎就好了,还表演了一套生龙活虎的拳脚。可是,就是这个人,水夜不会记错,两天之后,便以无名死尸的身份,出现在悬赏通告上。
    水夜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董渊微微吃惊的样子。她现在确信,董渊真的不知道死者跟魔术团之间的关係。于是她不禁问道:「董警官,难道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向你们报告这个情况吗?」
    董渊眉头微蹙:「没有。发现死尸的第二天傍晚,我们便开始在青城的大街小巷张贴悬赏通告。但是,没有一点线索,虽然赏金那么高。」
    水夜奇怪了:「怎么会呢?那天晚上观看魔术表演的观众差不多有几千人,难道他们中间没有人看到通告?你们是在傍晚开始张贴的,那就是说,我看到通告的时候,你们其实才贴上去。所以事情可能真的像我猜想的那样,那夜下的一场雨,沖掉了所有的纸张,因此,并没有看过魔术表演的观众看到。」
    董渊眉头舒展开来:「应该是这样。第二天,我们发现雨水沖掉了那些通告,我们本想重新张贴,但这两天我们又接到了新的案情,人手一时抽不出来。所以很巧,就只有你看到了通告。你提供的线索相当重要,我会告之青城的同事,让他们开始调查那天晚上看过魔术表演的观众,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水夜点头:「所有看过魔术表演的人,绝对不会忘掉那个人的样子。你们会开始调查荆氏魔术团吗?」
    董渊说:「如果没有证据,我们还不能贸然对他们进行直接的调查。但我们会先从侧面了解的。」
    水夜突然说:「他们下一站表演的地点就是阳城,就在下周!如果不出我所料,你们所调查的那个死者,到了最后一个节目《妖手》的时候,他一定会在舞台上现身!」
    「你说什么?!」董渊突然提高了嗓门,引得呆立一旁的伺者朝他们看了两眼,似乎提起了精神。
    董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为事关机密,他们刚才一直压低嗓音说话,两米之外的人几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董渊没有将自己的失态归于自己的责任,而是不满地看着水夜,眼中原有的信任蕩然无存。
    他将手中的笔一扔,文件夹一推:「小姐,我们接到你的报案后,领导很重视,立即派我过来。我过来是需要有价值的线索,不是来听你编故事的。」
    水夜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太过突兀了。而事情的确就是这样离奇,不然她也绝对不会拨通警方的电话。
    于是,她硬着头皮面对着董渊不满的双眼,将她来云城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当她看到那个已经被杀死的男人重新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她因为身体无法承受的惊骇而昏倒。之后,魔术师荆井亲自赶到医院看望她。
    出乎意料,董渊听完了水夜的话,不再表示异议,而是低头开始沉思。
    半晌,董渊才将头抬起来,把刚才水夜的讲述记录完,他将文件夹递给水夜:「请你看一遍,我的记录是否跟你的讲述有出入。如果没有问题,请你在上面签上你的名字,并按上手印。」
    水夜匆匆浏览了一遍,说没有问题,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董渊将杯中最后一点咖啡倒进肚子里,然后站了起来:「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立刻着手调查的。如果你所提供的线索是真实的,我们会兑现通告上所许诺的赏金。还有,如果你有新的线索请及时打我的电话,我们随时保持联繫。」
    水夜疑惑地看着董渊:「难道你又相信我刚才说的话了?」
    董渊点头:「暂且相信。」
    水夜问:「为什么又信了呢?」
    董渊重新坐下来,压低声音说:「这个本来是我们公安内部的机密,不能透露的。我破例告诉你:那具尸体在昨天早上不翼而飞了。」
    15
    董渊走了之后,水夜又在咖啡厅内坐了一会儿,将不安的思绪平息下来。董渊最后一句话令她在瞬间喘不过气来。其实,尸体莫名其妙地失蹤,似乎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水夜在云城大剧院看到那名橘红色衬衫男子又站到了舞台上。可是,事情发展到这里,更加匪夷所思了。如果说《妖手》那个魔术中,荆井运用了例如障目、道具上的机关等魔术惯用的手法,而令橘红色衬衫男子只不过是看起来受了重伤的话,那么,他如何能将一具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复活呢?如果《妖手》不是魔术而是异术的话,这死尸复活就太骇人听闻了!
    水夜想:我该怎么办呢?留下来的话,袁青朵找不到,荆氏魔术团又马上要动身去阳城了。跟着去阳城吗?钱倒是还够,但不知道还有什么更为惊骇的事等着她。而且,她觉得,这些事情就算再惊骇,也与自己无关了。她已经报了警,向警方提供了她所知道的全部,已经够了。
    所以,只有一条路:回青城。
    想到这里,刚刚还感到紧张异常的水夜整个人都彻底鬆懈下来,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担。
    水夜直接去了长途汽车站,买了回青城的车票。云城到青城的汽车每半小时开一趟,水夜买了票就直接上了汽车。车上的人不多,水夜找了一个靠前的座位坐好,等待开车。
    这个时候,水夜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如果想了什么的话,那也只是希望快快回到青城的家,好好睡一觉。
    如果水夜知道一切不会如她所愿而轻易结束,后面还有一场接着一场更为惊心动魄的事件会将她席捲的话,她一定不会如此平静。
    后面事件的导火索,仅仅是一个电话。
    就在司机準备将汽车启动的前一分钟,水夜的手机响了。水夜看到号码愣了一下,然后几乎要欢呼了——打电话的人竟然是蒸发了多天的袁青朵!
    电话一接通,袁青朵就夸张地高呼起来:「夜夜!你快来云城好吗?马上!」
    水夜一愣,下意识去看长途汽车司机。那个强壮的中年男人已经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準备发动汽车了。
    水夜惊叫:「云城?!」
    「对,夜夜,你马上来云城,我遇到麻烦事了,只有你能帮我!」
    「可是,我就在云城……」
    「天哪!夜夜你真的在云城吗?快来找我,我在明溪路与桃枝树交叉口的新华书店门口等你。」听起来,虽然袁青朵号称自己遇到麻烦急需帮助,但她的思维和反应远远灵敏于水夜。
    水夜终于清醒过来了。就在汽车刚刚启动的一瞬间,水夜猛然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司机,停车!我要下车!我不回青城了!」
    司机一脚踩在剎车上,回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水夜没有理会司机的目光,疾步跳下汽车。真好,再晚一步就麻烦了。
    一刻钟后,出租车停在云城市新华书店门前。水夜一下车,袁青朵就像一只小鸟一般飞向水夜。
    两个漂亮的女孩当街拥抱,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袁青朵将水夜带到距书店不远的云岛大酒店309房。袁青朵说:「夜夜,我这几天就住在这里,你今晚跟我挤一张床就行了。」
    这是一间单人客房,三星级。房间的位置很好,朝阳。只是这时候,太阳只留有余晖了。水夜站在余晖里有点儿恍惚。刚才还一心一意要回青城,决定过一个好吃懒做的暑假,这一会儿就彷彿到了天上人间了,居然从破旧的长途汽车骯髒的座椅来了个空间大挪移,置身于整洁舒适的酒店客房了。她知道袁青朵家境好,这样高档的酒店可以随心所欲地住,换做自己,估计只能住几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
    「青朵,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找了你好几天都找不到你,打你手机也不开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水夜打量着袁青朵。也许平日习惯了在学校的办公室里跟她打交道,换了环境,水夜竟然觉得袁青朵有一些陌生。
    袁青朵笑了笑。这笑容不似往常那样爽朗,而是显得勉强。她给水夜倒了一杯纯净水,让水夜在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自己坐在另一张沙发里。袁青朵开始跟水夜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故事有关荆氏魔术团,荆井是主人公。这一点水夜不意外。袁青朵这几天呆在云城,不跟魔术团打交道还能做什么?可是,水夜没有想到,袁青朵给她讲的故事会那样毛骨悚然。相比,自己这几天可怕的经历,则是小巫见大巫了。
    16
    袁青朵是于荆氏魔术团在云城大剧院演出前一天到的云城。算起来,比水夜早了一天。可是她的云城之行一开始就不顺利,刚下了长途汽车就被街头到处乱蹿的小偷偷走了手机。
    那是两个月前才买的一款CDMA手机,花了袁青朵两千多元钱。手机就装在袁青朵的挎包里,挎包被小偷神不知鬼不觉地割破了。当时袁青朵正无意识地走着,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一转身,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神情紧张地对她说:「姐姐,你看看你包里少了什么东西。」
    袁青朵意识到不妙,手伸进挎包里一摸,手机没了。心一瞬间跌进谷底,知道是遭贼了。再一摸,钱包尚在,心踏实了一些。小女孩一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电话亭:「姐姐,是那个人偷走了你的东西。」
    电话亭边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深蓝色的运动背心和长裤,浓眉大眼,鼻樑高挺。袁青朵对小女孩说了句「妹妹谢谢你」,拔腿就朝小偷追去。
    小偷看到袁青朵追过来,意识到不妙,转身撒腿就跑。当时小偷所在的位置正是街角,所以经验丰富的小偷很快就消失在十字路口。等袁青朵拐过弯来,小偷早就无影无蹤了。一定是拐进了胡同里,小偷比她一个外地人熟悉地形,袁青朵只能干跺脚大骂臭贼。
    没了手机,袁青朵索性做个隐身人。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如果一个人没有了手机,那么就跟隐身人差不多了。因此,水夜这几天才打不通袁青朵的电话,在水夜的世界里,袁青朵就成了隐形人。
    直到今天袁青朵才买了新手机并补办了手机卡,在水夜的世界里现身。这个暂且不提,且说袁青朵到了云城的那一天,费尽心机查到了荆氏魔术团的蹤迹。魔术团住在云城宾馆,五星级。他们包了宾馆的西楼,那座楼里再没有其他的住客。保安封锁了西楼,外人无法进入。
    袁青朵在云城宾馆转悠了一圈。别说荆井,整个魔术团都不见蹤迹。那座西楼似乎是一座空楼,只见保安和服务员进出,不见住客。
    天快黑的时候,袁青朵看见两名服务员推着一部手推车走向西楼,手推车上放着一只巨型多层蛋糕。袁青朵悄悄凑过去,装作看稀奇的样子问:「天啊,这么大的蛋糕,有人过生日吗?」
    一名服务员年龄小些,随口答道:「哦,今天魔术团有人过生日,所以订了这只蛋糕。」
    小服务员随口说的一句话验证了西楼确实住着魔术团!那么一定是荆氏魔术团。他们有人过生日,订了这么华丽的蛋糕,过生日的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人了。是荆井本人吗?
    袁青朵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想,自己不至于像狂追偶像的小女生一样,捧着鲜花拿着本子,不顾保安的阻拦硬闯进宾馆去见荆井吧?她暗自觉得好笑的时候,一个保安经过袁青朵,朝她看了一眼。袁青朵想,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再继续站下去的话,会让人生疑的。天快黑了,看来今天难以见到荆井了,那就找个住的地方,等明天晚上看他的演出好了。
    于是袁青朵到云城宾馆对面的云岛大酒店开了一间单人房。天气有些闷热,袁青朵在房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开着冷气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节目中间插播了荆氏魔术团明晚将在云城大剧院演出的广告,将其神秘和精彩的表演大肆渲染了一番,能够把没看过魔术表演的人弄得心里痒痒的,连看过表演的袁青朵都又心动了。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袁青朵关掉电视打算出去走走,藉机看看魔术团的动静。巧的是,当袁青朵刚过了马路走到云城宾馆门前的时候,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正从宾馆里出来。
    两个人的衣着都很惹眼。男的瘦高,穿一件海蓝色衬衫;女的纤巧,穿一袭宝蓝色晚礼服。两个人的面容和气质均不凡,相配起来是那样的和谐。如果这个时候响起华尔兹的音乐,两个人在宾馆门前的广场上翩翩起舞一番该是多么完美的画面。
    对,袁青朵认出来了,男的正是魔术师荆井,而这名美貌的女子正是他那晚在青城表演完魔术之后跳华尔兹的舞伴。
    他们这会儿一定是刚刚参加完了生日晚宴。两个人从袁青朵身边经过的时候,袁青朵看到那个女子粉面泛红、双眼迷离,刚才一定是饮了酒。醉意让她更美了,她拉着荆井走的时候,长裙曳地,飘摇生姿。
    淡淡的香气飘远,袁青朵站在那里怅然若失。这对男女一看就是一对柔情蜜意的小恋人,看来荆井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
    这样想着的时候,袁青朵无意识地随他们的影子走去。拐过两道街,是一个僻静的角落。袁青朵站在路灯的清辉里,看他们在暗处拥吻。
    袁青朵知道自己应该走掉,可是她的脚像那盏路灯一样生了根,根本迈不动。
    直到荆井发现她,转过头来,用惊异不安的眼神看她的时候,袁青朵才一转身走掉了。
    袁青朵那夜睡得极为不安,那个美貌女子一直出现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躲也躲不开。荆井却不知在何处,似乎总是在远处迷茫的雾中。
    第二天上午,袁青朵去云城大剧院订了晚上的门票,然后回到住处。她从云城宾馆经过的时候,心头蕩过一层异样的波澜。
    就在那刻,她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唤:「姐姐。」
    是叫自己吗?天哪,不是小偷又光顾自己了吧?一转头,居然看到昨夜梦里始终萦绕的一张脸。
    正是跟荆井跳舞的那个女子!是这个女子在叫自己「姐姐」。
    「你叫我?」袁青朵有些愕然。
    「嗯。」那个女子轻轻应着。小巧的脸很美,却是有些憔悴,因此更显得楚楚动人。也许是因为这张脸侵扰了她一整夜,因此袁青朵此刻竟有些爱怜她了。
    「姐姐,我叫文澈,我有话想跟你说。」女子说着,神态却是从容。
    袁青朵抓住了女子的手:「我叫袁青朵,你去我住的地方吧。」
    17
    就是在袁青朵房间里的这对沙发上,袁青朵和文澈有了一番长谈。文澈对袁青朵说:「姐姐,我昨天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的样子很亲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袁青朵的心里动了一动,没有说话。她继续听文澈说。
    文澈又道:「姐姐,你知道荆氏魔术团吗?」
    袁青朵点头:「知道。而且我知道你就是荆氏魔术团的。」
    文澈微微惊讶:「姐姐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因为我看过你们团的演出,就在前几天的青城。」袁青朵淡淡地说,不露声色。
    「哦?」文澈显得有些惊喜。可是这层淡淡的惊喜被笼罩着她的愁云所沖减。文澈沉默了一会儿说:「姐姐,我今天看见你,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愿望。你也许想不到,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团里的人,几乎没跟外人说过话。」
    袁青朵很善解人意地点头:「嗯。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你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这句话触到了文澈的痛处,她眼圈红了起来。其实她的眼圈本来就有些红肿,能看得出,她一定是才哭过不久。
    「姐姐,你昨天看到了我跟荆井哥哥在一起。你一定能猜得出我们的关係。我是荆哥哥亲生父亲的养女。我是个孤儿,在很小的时候,被养父收养。养父很喜欢我,他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他甚至传授了我很多魔术绝活。」
    「哦?你也会表演魔术?」袁青朵打断了文澈的话。
    文澈点头:「我当然会。而且我敢打赌,我的手法完全不在荆井哥哥之下。」
    袁青朵睁大眼睛:「我还真没看出来。能给我露两手吗?」
    文澈的目光四处寻觅了一番,落到茶几铺着的小方巾上。她随手抓起方巾,一手扯起一个小角,两只小角相对繫住了,然后又繫了一个结,拉紧,这样就是一个死结。文澈用力扯了一下方巾,没拉开。她看了一眼圆睁双目的袁青朵,微微一笑,略带顽皮,极快地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死结,死结就在瞬间打开了。
    袁青朵疑惑:「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文澈笑嘻嘻地说:「姐姐,这个魔术简单,我教你。你看,我第二次把两个角繫起来的时候,两个角交换了一下位置,拉紧的时候,两手正扯在对角上面,所以这个结看上去是死结,其实是个活扣,我刚才装作用力扯它也是假的,我扯的是下面而不是上面。这个活扣只要轻轻一拽就开了,我吹它也是演戏。」
    袁青朵好奇地拿过方巾,学着文澈说的样子做了一遍,成功了。文澈说:「姐姐真是聪明,天生学魔术的料子,真是可惜了。」
    袁青朵笑了笑说:「我哪有你的福气。你不光生长在魔术世家,而且能和那样一个好哥哥相爱。」
    文澈刚才的浅笑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悲容。她说:「如果不能在一起,那还不如不相干的好。」
    袁青朵问:「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们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吗?」
    文澈忽然落下泪来:「我们不能在一起了,这一次是真的不能在一起了。我……我已经不是好女孩了。」
    文澈讲了自己被房路糟蹋的过程。就在今天早上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清晨微亮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来,她猛然坐起,一阵头痛让她眩晕。然后她看见酒店洁白的床单上,自己如雪的玉体下,有那么一点血迹触目惊心。那团血迹已经凝固,呈浅褐色,形状宛如一朵小巧的梅花。
    文澈忽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生日晚宴之后她跟荆井偷跑出去,回来的时候发现房路躲在她的房间里。房路警告她不许跟荆井在一起,但文澈不听。于是房路将她击昏,然后……想起这一切的时候,文澈悲愤交加,全身颤抖,在初夏的清晨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那是一种绝望。阳光一点一点浓起来,房间一点一点亮起来,可是文澈的心却一寸一寸地灰了。开始是极痛,像是被一把刀子割得支离破碎,然后就是疼痛过后的麻木。
    文澈原本就预感到房路不会让她嫁给荆井,知道了这是父亲的意思之后更加绝望。她以为他们只要相爱,或者上帝会怜悯他们改变他们的命运。可是,她没有想到房路做得这么绝。平日里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却做出了这般龌龊的事情。
    袁青朵听到这里,安慰文澈说:「这不是你的错。荆井他真的爱你的话,不会介意你是不是处女。」
    文澈泪眼看着袁青朵,一副不解的样子:「怎么会不介意呢?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呢?」
    袁青朵没有想到文澈会单纯成这副样子。她想,也许是因为文澈从小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长大,不沾染世事,所以心灵如白纸一般纯洁,思维如一加一那样简单。她一时也无法说服文澈,毕竟这不只是文澈一个人的事情,还有荆井呢。文澈如果是这样,荆井估计也好不了多少,否则房路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袁青朵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嫉妒文澈了。她忽然觉得文澈很亲近,就像文澈觉得她很亲近一样。袁青朵同情地看着文澈说:「那你準备怎么办?你会告诉荆井吗?」
    文澈决然地说:「不,我不会告诉荆井哥哥的。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我也不能破坏我在他心目中完美的样子。」
    「难道你会选择离开?」
    文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荆氏魔术太多东西,他们不会让我走的。而且,我也捨不得离开魔术团,捨不得离开荆井哥哥。即使我不能嫁给他,但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就行。即使他以后娶了别的女人,我也不离开他,永远做他的妹妹……」
    袁青朵听到这里,一阵心酸,一把抱住了文澈。文澈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此时的袁青朵也是泪流满面。
    哭了一会儿,袁青朵掏出纸巾,擦去文澈的眼泪。文澈抽泣着说:「这件事情我永远也不会说给别人的,我只说给姐姐听,因为闷在我心里太难受了。我刚才一个人的时候都快痛苦死了,这会儿感觉好受多了。」
    袁青朵点头:「好妹妹,我懂的。我会给你保密的。」
    这个时候,袁青朵感觉有些口乾,就说:「看,文澈,我都忘了给你倒水了。你说了这么多,一定口渴了。你喜欢喝什么?我给你弄。」
    文澈说:「我喜欢喝绿茶,荆井哥哥也喜欢喝绿茶。」
    袁青朵喊了服务员给她们送来了两瓶冰镇绿茶。文澈离开袁青朵的时候,袁青朵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包里面掏出一袋包装精美的西湖龙井。
    她把这袋绿茶放到文澈的手里说:「真难得,我也喜欢喝绿茶。这袋绿茶就当我给妹妹的一点心意,你回去尝尝好不好喝。」
    18
    文澈走了之后,袁青朵去酒店的餐厅吃了午饭回来就倒头睡觉。因为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所以她睡得很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袁青朵看了表,皱皱眉头。演出就快开始了,肚子还饿着。于是她下了楼,去超市里买了麵包和牛奶,坐在出租车上吃完了她的晚餐。袁青朵到云城大剧院的时候,演出铃声已经响过了。所以她并不知道水夜在剧院门口等了她好几个小时。而这时的水夜,已经在剧场里面坐好。
    袁青朵在舞台上再次看到荆井。但她并不像上次那样一直看完最后一个节目。她在表演《妖手》的时候悄悄退了场。她不喜欢那段《妖手》,不喜欢血淋淋的场面以及那个男人声嘶力竭的惨叫。她混在记者和粉丝的队伍里,悄悄向后台摸去。
    袁青朵看到了化妆间。但通往化妆间的走廊被剧团的保安堵住了,袁青朵进不去。她默默地站在走廊的拐角处,终于看到文澈从走廊另一头进入了化妆间。
    文澈在化妆间呆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演出结束她都没有出来。袁青朵记得文澈说过,今晚她仍然会跟荆井跳那段华尔兹的。在舞台上跟荆井一起跳华尔兹是文澈现在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出来?她在化妆间里做什么?里面还有别人吗?
    后来,袁青朵看到有几个助手模样的人焦急地敲化妆间的门。再后来,荆井他们也去了。他们撞开了门。之后不久,保安更大範围封锁了后台,将记者和粉丝赶出了剧场之外。
    袁青朵不知道化妆间里发生了什么。她站在剧场的侧门外,看到一只很大的箱子被从里面抬出来。按说剧场往外抬道具并不算什么,可是为什么单单抬出一只箱子呢?箱子被载上一辆汽车,后来几个助手上了这辆车,朝云城宾馆的方向驶去。
    随后她看到荆井和几个人一起离开了剧场,却唯独没有看到文澈。袁青朵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文澈去哪里了?那只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会是文澈吧?!
    袁青朵说到这里的时候,水夜梦呓般叫了一声。她们才发现天色早已黑下来。袁青朵站起来,打开房间里的灯。她问水夜:「夜夜,你饿不饿?」
    水夜摇摇头。她想起来,昨晚在那段谢幕时跳的华尔兹之前,早在表演《妖手》的时候,自己就因为橘红色衬衫男人复活在舞台上而吓晕过去。但她这个时候没有把自己的经历告诉袁青朵,因为她从袁青朵异样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袁青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讲完。
    果然,袁青朵又重新坐回沙发里。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讲了下去。
    袁青朵打车回到云城宾馆。她到的时候,魔术团的人应该都已经回去了,所以看起来西楼一片寂静,只是许多房间都亮着灯。
    袁青朵想了想,离开西楼去了主楼。她装作自己是普通的住客,上了客房的楼。此刻夜已深,她看到值班室的门虚掩着,一名服务员正趴在值班台上熟睡。看到失职的服务员,袁青朵暗自笑了笑。她四处看了看,墙上挂着一套服务员的工作衣,门口放着一双服务员穿的鞋子。
    她轻手轻脚闪进门里,悄悄在原地站了两分钟,确信服务员短时间内不会醒来后,迅速将衣服和鞋子拿在手里,溜了出去。
    袁青朵溜进洗手间,换上服务员的衣服和鞋子,然后把自己的衣物装进包里。她想了想,觉得穿着服务员的衣服背着自己的包有些不妥,于是又把上衣脱掉,背上小巧的包,然后重新穿上衣服。服务员的衣服宽大,袁青朵的身材纤细,所以不注意看,看不出来衣服里面有东西。
    袁青朵把头髮像服务员那样在脑后盘起来,然后表面上大模大样,实际却小心翼翼地走出宾馆主楼,来到西楼。
    保安在值班室里看到她走进西楼并没有阻拦。或者保安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袁青朵的模样。于是袁青朵极为顺利地进入了荆氏魔术团入住的西楼。
    接下来,袁青朵看到了她此生所见最为骇人的一幕。
    19
    西楼的走廊和楼梯都铺着柔软的地毯,再加上袁青朵脚上穿着服务员的软底布鞋,所以走在楼里悄无声息。一楼里似乎没有住人,她直接溜上二楼。她感觉自己走在走廊上,敏捷轻巧如同一只猫。
    二楼同样静悄悄的,也似没有住人。袁青朵抬起手腕看看表,表针指向凌晨两点半。这个时候,该睡觉的人应该睡着了,没睡觉的人,则一定是有问题的。
    就在袁青朵準备离开二楼,打算去三楼看看的时候,突然听到异样的响声。那响声彷彿是正在熟睡的人从床上摔下来一般,极为沉闷。袁青朵住了脚,屏住呼吸,思索着刚才的响声来自何处。
    好像是从左侧某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可是响声过后,又是死一般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从一个房间里传出一声咳嗽。是男人的咳嗽声。
    这声咳嗽不似熟睡的人发出来的,所以可以肯定那个房间里面,有一个还没睡去的人。那么刚才的响声也应该是「他」弄出来的。
    与此同时,袁青朵也激动地发现,这个房间的门并没有关死,而是留着一道缝隙。
    她走到门前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水并不是流在地上,而是流在水池或者浴缸里的声音。
    难道这个人半夜睡不着,打算洗澡?
    袁青朵準备离开了。她一个年轻女子,如果在深夜里偷窥一个男人洗澡的话,被发现后会无地自容的。
    可是就在她準备离开的时候,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响声。彷彿是一把刀被放在瓷器上面,触碰而发出的声音。如果一个人半夜不睡觉打算洗澡的话,他拿刀做什么呢?
    一丝寒意渗入袁青朵的心房。她知道这间客房一定非同寻常。她忽然想起了那场叫做「妖手」的魔术,她后悔,上回见文澈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文澈那场魔术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火笼逃生」,「美女分割」什么的。文澈不是说,荆井的父亲传授了她许多魔术秘籍,自己的身手不逊于荆井吗?
    不过,像文澈那样简单的女孩,一定不会说出来的。那可是荆氏家族最为重大的秘密,不能与那个方巾打个死结的小把戏相比。文澈给她表演方巾打死结的小魔术,以及说穿其中的奥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打发袁青朵的。从这一点来说,文澈这女孩又不简单,她是相当聪颖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袁青朵听见那间客房又传来「扑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难道那个男人已经放好了水,跳进浴缸洗澡了?可是不对,首先,一个人进浴缸洗澡时会先把脚站进去然后再躺下来的,而不会像跳进泳池那般把自己扔进浴缸。再者,这个时候,水仍然「哗哗」流着,这也不合常理。
    之后,里面传来「卡」的一声,像骨头折断的声音。袁青朵听到这个声音腿立刻软了。彷彿是第六感起了作用,她忽然想到屠夫宰猪的场面。面前未锁死房门的客房就像一个屠宰场,隔着门,袁青朵好像看到了鲜血淋漓,血肉横飞。
    冷汗已经冒出来了。冷汗冒出来的时候,更多的「卡嚓」之声从门里传出来。袁青朵想转身逃走,可是却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在了没关紧的房门上。
    房门被无声无息推开了。房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并不明亮,而是十分柔和。房间里空无一人,正中摆着一只很大的木箱。木箱的盖子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袁青朵认出来了,这只木箱就是演出结束之后魔术团从剧场带走的那只。或者并不是那只,但却是一模一样的箱子。
    袁青朵走进房间的时候,水流声以及刀砍骨头的声音仍然继续着。那声音是从卫生间传出来的。而卫生间的门则紧紧地关着。袁青朵吸了一口气,用手去推,没推动,看样子门从里面反锁了。
    这个时候,刀砍骨头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这哭声比刀砍骨头的声音更加恐怖,更令袁青朵毛骨悚然。
    男人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因为哭得太厉害,声音含混不清。袁青朵感觉头皮都乍起来了。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极度伤心极度痛苦极度绝望,是不可能哭成这样的。这哭声揪着袁青朵的心,刺激着袁青朵的神经。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用手使劲拍了几下门。
    里面的哭声和自语声戛然而止。接着,连流水的声音也没有了,应该是那个男人关掉了水龙头。里面安静了片刻,传来男人颤抖变调的声音:「谁?」
    袁青朵没有答话,只是又用手敲了两下门。
    她以为里面的人不会开门,却没想到,她的手还没有缩回去,卫生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张泪迹未乾的男人的脸出现在袁青朵面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留着利落的平头,一双眼睛里全是疑问和惊惧。
    袁青朵看到了,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夏天里切西瓜的那种刀。
    刀刃上浸满了淋漓的鲜血,男人手上、身上,甚至是脸上,都是鲜血。
    低下头看,血水自卫生间的地面流出来,袁青朵的布鞋底已经沾上了鲜红的血迹。
    袁青朵在彻底崩溃之前,下意识透过男人身体旁边的缝隙朝卫生间里面看去。她看见了那个硕大的浴缸。浴缸里是一个女人支离破碎的身体。袁青朵之所以一眼肯定那是个女人,是因为一只女人才会有的纤细小巧的断腿正搭在浴缸的边缘上。
    而比这只断腿更为恐怖的是,一只女人的头颅正搁在浴缸边的地板上。那只头颅的头髮尚在,长长地拖在地板上。而那张鲜血淋漓的脸正对着袁青朵。虽然那张脸早已面目全非,袁青朵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张脸正是文澈的!
    袁青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尖叫。这尖叫让面前的男人猛然惊醒。他惊醒之后一伸手就朝袁青朵抓来,大概是行兇暴露,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这一切只不过是瞬间发生的事。袁青朵在极度崩溃之时竟然爆发出意想不到的能量。她一抬胳膊,挡住男人的手。幸好男人伸出的那只手是未握长刀的手。袁青朵挡那个男人的手时,男人的手指抓住了袁青朵的皮肉。袁青朵猛然往后一拉,只觉得胳膊上火辣辣一痛。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些了。她挣脱男人之后便朝外面跑去,沿着走廊一直跑下楼梯,继而奔出西楼的大门。
    袁青朵从大门跑出来的时候,已经忘了去看值班室里的保安是不是还在。事实上,她此刻这样疯狂的奔跑速度,保安即使要追,一时也反应不过来。所以袁青朵顺利地跑出西厅,一拐弯,钻进宾馆的停车场。
    四下无人。袁青朵低下身子将服务员的衣服从身上扒下,甩掉鞋子,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衣服和凉鞋穿上,然后把换下的衣服和鞋子扔进垃圾箱里,理了理头髮,从停车场另一个出口走出去。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离开云城宾馆,回到云岛大酒店自己的房间。
    水夜和袁青朵看到这里都有些想吐。这个主持人跟花癡一样,太让人倒胃口了。荆井这时终于笑了一下,但笑容只是出于礼貌挤出来的。水夜这时已经仔细研究过荆井的表情。荆井明显心不在焉,他身在嘉宾席心却不知道飞哪里了,他一定是在想着刚刚死去的女朋友文澈吧。看他双目空洞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也空了。真正伤心的人不会一眼让人看出来他很伤心。因为他已经将心封闭起来,与世隔绝。
    他说:「好吧,大家看清楚了。」他边说边将手伸向沙发前面的茶几。茶几上,有几个白瓷杯子口朝下扣着,另外有两只杯子装满了水,显然是备给主持人和嘉宾喝水用的。荆井的手伸向一只扣着的杯子,抓起来,用力在茶几上敲了几下。「大家看出来了,这是一只空杯子,但是我可以变出水来。」
    说着他以极快的手法将那只杯子翻转过来,却见一杯绿盈盈的茶水满噹噹的。观众开始叫起好来,女主持人从「花癡」变成了「白癡」:「天呀!荆先生倒起茶水来神不知鬼不觉!这些是真正的茶水吗?」
    荆井没有说话,只是又拿出了一只空杯子,翻正了,将变来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
    然后他以极快的手法将装满茶水的杯子一晃,然后扣在茶几上,又抬起来使劲儿对着茶几敲了敲。主持人惊叫道:「天哪,茶水又没了?」
    荆井嘴角轻轻一挑,将那只杯子翻转过来,却又是满满的一杯茶水,而茶几上没有沾上一丁点儿水渍。
    观众鼓起掌来。荆井淡淡地说:「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小把戏。」说着他将手掌对準观众,镜头拉了一个近景,大家都看到他手中有一只圆形的薄片。荆井说:「我事先把这个放入茶杯下压,挤出空气,倒置时,由于外部大气压的作用,茶水自然不会流出来。」
    观众席发出一片唏嘘声。袁青朵亦撇撇嘴说:「真相就是这样简单。」水夜亦认同。她心中忽然想:《妖手》那场魔术的真相是不是也这样简单呢?
    接下来,魔术表演暂停,女主持人用拉家常的方式试着跟荆井沟通。但是荆井明显不热情,只用寥寥几个字来回答主持人的提问,更多的时候仅仅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在女主持人见荆井此状,没敢问敏感问题,否则荆井一定会拒绝回答。虽然演播厅里的冷气开得很低,但女主持人的额头却亮晶晶的,显然已被荆井弄得一头汗了。袁青朵心中暗自得意,心想节目过后,女主持人被领导狂批是在所难免了。
    女主持人终于黔驴技穷,甘拜下风。她停止了与荆井的交谈,按照导演的安排,接下来的收场戏照例为荆井的魔术表演。
    观众的兴致再次被提了起来。这一次,荆井没有再表演随手的小把戏,而是等着助手和道具上场,表演一段惊险刺激的《刀飞美女》。
    一块一人多高的木板前面,站着一位衣着性感的美女。美女玉臂伸展,将身体摆成十字形,优雅地贴着木板站好,目光望向荆井。
    荆井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数把匕首来。他将这数把匕首演示了一下,刀刀都能将黄瓜轻轻削成薄片。他将其中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準了数米之外的美女。美女这时停止了微笑,表情稍显僵硬,似乎对荆井手中那把匕首望而生畏。
    只见荆井右臂一发力,瞬间匕首已经在观众的惊叫声中刺入了木板中,离美女的玉臂只有两公分的距离。美女见自己安然无恙,轻鬆地笑了一笑,但很快就又紧张起来,因为荆井又準备发刀了。
    接下来几把刀以眼花缭乱之势射入木板中,每一把刀都巧妙地贴着美女的身体刺入木板。而匕首的位置渐渐靠上,最后几把紧贴美女的脖子和耳朵,只要稍有偏差,美女轻则毁容,重则小命休矣。
    荆井手里终于空了。观众们吁了口气,美女也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女主持人款款走到美女近前,问道:「你还好吧?」
    美女微笑着点点头,离开木板,迈着柔软的步子向场下走去。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女主持人转而问荆井:「荆先生,你这百步穿杨的功夫是什么时候练成的?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古龙笔下的小李飞刀从书中走出来。」
    荆井微微一笑,右手伸进左袖中,掏出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来。主持人愕然之际,还不忘开个玩笑:「荆先生,原来你手中还有这么多刀子。你不会向我开刀吧,我可没有刚才那位美女的胆量。」
    荆井说:「当然不会。其实这就是刚才我要掷向美女的刀子。它们并没有真的掷出去,而是还留在我的手中。」
    众人大惊失色。女主持人的反应还算机敏:「那刚才向美女发刀的人是谁呢?」
    这时候,从木板后走出一人。这个人相貌普通,向众人招手微笑。荆井说:「向美女发刀的人就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小李飞刀]。」
    主持人奇怪:「他在木板之后,如何能发刀?」
    荆井看了主持人一眼,似乎在说大家都明白了,你却还在穿糊涂。然后他说:「这些刀原本都在木板之后,我这边发刀的时候,用极快的手法藏入衣袖,与此同时,我的助手便在木板后面按动机关,一把事先安装好的刀子就从木板后面弹出来。因为速度很快,配合默契,一般人不会看出来破绽。」
    没明白的观众此刻也明白了。荆井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凡是魔术都是假的。我之所以拆穿这个魔术的真相,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一点。其实,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
    水夜听到此话又想,所以那个《妖手》的魔术也是假的,如果揭出真相,不知道会有多简单!
    电视节目结束后,水夜对袁青朵说:「青朵,我想,我们还是暂时留在这里。刚才主持人说荆氏魔术团后天就要离开云城到阳城表演。我们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回青城。这样比较保险。」
    袁青朵点头同意。她说:「我们先躲着。纵然躲不了十五,就先躲掉初一。」水夜听了她这话,心中又是一凛。
    21
    白天的时候,荆井接到了沈敬生的电话。沈敬生说,他刚从生物研究所出来,荆井给他的绿茶残渣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想与荆井面谈。
    沈敬生说话的口吻相当严肃,又有些吞吞吐吐。荆井此刻已经猜到了什么,问沈敬生这会儿在哪里,马上去找他。
    沈敬生说生物研究所就在他家附近,要荆井直接去家里找他。荆井到达的时候,沈敬生已经泡好了一杯上好的绿茶恭候荆井。
    两人坐好,沈敬生小心地问:「荆兄弟,你给我的绿茶残渣是从哪里来的?」
    荆井早料到沈敬生会问这个问题,面露恳切:「沈兄,这个我暂时不能说出来,因为关係到我们魔术团的机密。你请我来,我已经猜到,绿茶一定有问题,你能告诉我到底有什么问题吗?等我把事情查明了,自然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的。」
    沈敬生看着荆井,面露狐疑。好在他是个谦谦君子,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好吧,既然我答应你做这件事,又怎么能不把结果告诉你。你给我的绿茶残渣里查出有氰化钾。从份量上看,半杯茶就足够致命。」
    荆井心中早有準备,听到这话身体还是颤抖了一下。一剎那,他想了很多。文澈真的像他认为的那样不是自杀。她是不会轻生的,只要荆井活着,她一定不会放下他去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他们前一天晚上还如胶似漆,纵然受房路的阻挠前景未知,文澈眼中有明显的忧郁,但是只要他们争取,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文澈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轻易放弃生命呢?
    是的,文澈确实是他杀。有人在她的茶叶中放入了致命的毒药。凡是魔术团的人都知道,文澈酷爱喝绿茶,而且是新泡的那种。所以她那只水杯是随身携带的,从不离身。可是文澈杯中的绿茶一直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而她死的时候,荆井发现她杯中的茶叶换掉了,不是常喝的碧螺春。荆井知道,每次文澈去买茶都是他们一起精心挑选的。所以这杯子里的茶叶来历不明。
    是谁换掉了文澈的茶叶?那一定是魔术团里的人。而文澈在魔术团里人见人爱,谁会向她下毒手?那只有一个人:房路!
    房路一定看到那晚他们在一起亲热,明里无法阻止他们,又不能赶文澈走,所以只能杀了她!并伪装成文澈自杀,掩人耳目。
    想到这里,荆井猛然站了起来。沈敬生看到荆井的表情阴鹜,不敢多问,说如果你有事就先走,咱们改天再联络。
    荆井握了一下沈敬生的手,感谢一番,然后问:「绿茶残渣能不能还我?」
    沈敬生点点头,将装有绿茶的瓶子递给荆井,然后二人告辞。
    荆井回到魔术团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人们在夏天多有午睡的习惯,魔术团的人也不例外。荆井走向自己房间的时候,走廊上静悄悄的。
    他刚要进入自己的房间,忽然又站住,叫来服务员,打开了文澈的房间。
    文澈的房间已经被服务员收拾好,被单床罩换了乾净的。文澈的物品还在,衣柜里的衣服还好好地挂着。桌子上放着文澈的红色皮箱,没有上锁,荆井轻轻打开。
    睹物思人,此刻荆井的痛苦无法遏止。从昨夜看到文澈死去到现在,荆井都如在梦中,他总是不能相信这是真实的事。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几个小时,人遭受打击之后短暂的麻木期早已经过去,神经复甦,痛苦便如开了闸的河水,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荆井痛哭失声,泪如雨下。他边哭边整理文澈的遗物,终于在皮箱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小袋包装精美的绿茶。
    荆井一下子便停止了哭泣,心「咚咚」地跳了起来。这是一包新开封的西湖龙井,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包装,仔细看茶叶,认定这包茶便是文澈杯中的茶叶。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推开。荆井一惊,忙将那包绿茶塞进自己的衣兜。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正是房路。
    荆井已经认定房路便是害死文澈的兇手,此刻一见房路,几乎要扑上去与他拚命。但血涌上来的时候,一个声音似乎在耳边说:「冷静,冷静。」
    荆井拚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是的,这个时候如果贸然揭穿房路,房路一定会在疯狂之中毁掉证据,而且还有可能杀人灭口。
    却见房路在一夜之间竟似老了十岁,腰微驼,满脸疲惫。荆井想,他一定是因为自己杀死了文澈而自责。毕竟房路进入荆氏魔术团已经十六年,是亲眼看着文澈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为少女,感情犹如兄长,就算房路再狠毒,杀死她,心中也必定不好受。
    房路见荆井望着他怔怔发呆,脸上泪痕犹在,心一酸,自己也险些哭了。他说:「孩子,我知道你怀念文澈,心中难过。要知道我和你一样难过,就像失去了亲生女儿。早知道事情会这样,你父亲临终前对我的嘱托就不重要了。我也就不会违心阻拦在你们之间。」
    荆井听房路这样说,更加痛恨他。房路杀死了文澈,却又在这里惺惺作态。谁知道父亲临终前究竟嘱咐了房路什么?难道房路就对父亲这么忠心耿耿吗?或者,房路根本就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思做,而是要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只怪父亲死的时候,自己年幼无知,对房路这个人太轻信了。
    事到如今,后悔无用。荆井吸了口气说:「文澈呢?文澈在哪里?我要见她。」
    房路嘴角抖动了一下,小声地说:「文澈已经……她的尸首,已经被我处理乾净了。」
    「什么?!」荆井几乎跳起来了。他再不顾及什么,一把抓住房路的衣领,大喊:「你把文澈怎么样了?!」
    房路任荆井抓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后天就要去阳城,总不能带着个尸体去吧?天气这么热,尸体很快就会腐烂,恐怕遮盖不住。」
    荆井满脸通红,两眼冒火:「遮盖不住?文澈是自杀,为什么要遮掩?你怕什么!」
    荆井从小对房路极为尊重,从来不会对房路说一个「不」字。而此时,荆井认定房路是杀死文澈的兇手,因此才会对房路大发怒火。房路虽然诧异,但他想文澈自杀完全是由于自己伪装强暴了她,所以自觉理亏。再加上文澈的死对自己的打击也很大,何况跟她青梅竹马,早就私订终身的荆井?
    因此他歎了口气,轻轻抓住荆井的手臂说:「小井,你冷静一下。你怎会不知现在的记者都是无孔不入?如果他们知道我们魔术团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那样我们魔术团的脸面将会扫地。你父亲为了重振魔术团,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死不瞑目。我答应他一定要令荆氏魔术扬名天下。你知道,我是看着文澈这丫头长大的,她这么早就走了,我心里……」说到这里,房路哽咽着说不下去,两行热泪终于滚滚而落。
    荆井还想说什么,看到房路落泪心中震了一震。这时他忽然想到,如果房路想杀死文澈,他可以在宾馆的房间里直接让文澈喝下放毒的绿茶,大可不必换去文澈的整包绿茶,却让她在大剧院的化妆间中毒而死。再说文澈也不会轻易使用来历不明的东西。况且房路知道自己经常在文澈房间里与她一起喝茶,难道他连自己也想害死吗?文澈和自己如果都死了,魔术团也完了,但荆井可以看出来,房路这么多年来对魔术团忠心耿耿,不遗余力,不可能连荆井的性命也不顾。
    刚才的冲动消减了大半。难道兇手另有其人?是自己错怪了房路?
    如果是这样,要不要告诉房路绿茶的事,与他一起查明真相?
    不,还是暂且不说为好,因为房路还没有排除嫌疑。
    荆进这么想的时候,慢慢放开了紧抓着房路衣领的手。然后他问:「告诉我,你是怎么处理文澈遗体的?」
    22
    今天凌晨,装着文澈尸体的木箱放在房路的房间里。
    房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乱作一团。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异样的光芒。
    他走到木箱前,轻轻打开盖子。木箱里,文澈的尸体蜷缩成一团。
    房路取来一支针筒,扎进文澈的手臂,吸了一管血出来。然后,又把针筒里的血注进一只小玻璃瓶里,盖紧放好。
    然后,他开始往外拉文澈的尸体。
    人刚死的时候,身体仍然是软的,但时间稍长,全身的关节和肌肉都会僵硬。如果保持一种姿势,就很难改变过来。所以房路很费力地把文澈从木箱里搬出来扛进浴室的浴缸里时,文澈的尸体仍然蜷缩成一团,就像婴儿呆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
    房路取来一把锋利的长刀。在肢解文澈尸体之前,他紧紧关上浴室的门,然后跪倒在地,向着文澈的尸体叩了三个头。
    他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丫头,我没有想到,我对你的伤害会让你用死来抗争。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再这样糊涂了。可惜,世间没有回头路,人生没有后悔药。而我现在,依然要对你不敬。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疼,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为了魔术团的将来,为了你养父的心愿,我只能如此了。」
    房路说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心中憋得难受,不禁要放声大哭,却又怕惊动他人,于是哭声被压抑成低声的呜咽,直至哭得连气都要喘不出来,这哪像还未到四十的人?
    哭了一会儿,房路又接着说:「丫头,你知道我这辈子为什么没有娶妻吗?那是因为我没有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你这样冰雪聪颖、冰清玉洁。可是我不能有非分之想,而且我知道你的荆哥哥才是你唯一想嫁的人。其实,我本来打算你嫁不成荆井,另为你找个比荆井还好的丈夫的。可是我还没有做到,你就……我真的对不起你。丫头,如果有来生,我只求我们来世还能见面。你做我的女儿也罢,做我的妹妹也罢,做我的妻子也罢。我会用下辈子漫长的时间来偿还你……」
    房路说到这里,用衣袖擦乾眼泪,站起来,渐渐恢复了原有的魄力。他抓起刀来到浴缸前,开始肢解文澈的身体。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犯了一个大错。他将浴室的门关严了,却没有发觉,外间的房门并没有关上。刚才他先进房,几个助手抬着箱子随后才进来,走的时候,最后出门的助手可能是因为刚才扛了尸体,心情紧张,只轻轻带上了门,却没有关严,留下一道小缝。
    而房路并未留意。他一直是个行为谨慎、心思缜密的人,却因为文澈的死而乱了方寸,没有发现门竟然没有关严。
    所以,袁青朵才有了可趁之机。
    当房路听到有人敲浴室的门时,瞬间张惶失错。他愣了片刻,平静了一些,心想一定是荆井来找他。荆井一定是敲了外边的房门自己没有听见,荆井怕他出事,叫来服务员把房门打开了。
    现在荆井一定发现了浴室的门是紧关的。如果他再不作声,那么荆井一定会破门而入。那样也许会惊动更多的人。于是,房路打开了浴室的门。因为他第一次碎尸,心情高度紧张,所以思维并不在常态。如果是常态,他一定会先核实敲门的人是不是荆井。
    所以当房路将门打开时,发现外面的人并不是荆井。
    房路没有追出去。几分钟后,他打了一个电话。
    对方是被吵醒的。起初还有些埋怨,听清楚了房路说什么之后,立刻连声说「好」。
    不到一刻钟就有人来敲门。房路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里面抬着一只沉重的铁箱。
    这时房路已经淋浴完,换上了乾净的衣服。他让他们将铁箱放在浴室门口,然后将準备好的一只放有钱的信封交给其中一个男人。男人打开信封点钱,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们没有过多语言便匆匆离开宾馆。
    房路打开浴室的门,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水沖洗乾净。房路憋足了力气将铁箱推入浴室,又将浴室的门紧关,然后打开了铁箱上的盖子。
    铁箱里是七八条鱼,每条鱼身长约二十四五公分,椭圆形状,通体深绿,脊背呈墨绿色。铁箱并不大,所以这些鱼挤在一起像沙丁鱼罐头。而与沙丁鱼不同的是,它们在水里烦躁不安,似乎想挣脱铁箱的束缚。其中一条鱼张开嘴来,两排锋利的牙齿呈倒三角形。
    是罕见的食人鱼!就在前两天,有一位神秘的男人打来电话,说手上有食人鱼,也许魔术团会对此感兴趣。当时房路不置可否地挂掉了电话,却不料今夜派上了用场。
    浴缸里是文澈血淋淋的碎尸。房路捡起一块来,丢进铁箱里,然后盖上盖子。
    片刻,里面便发出激烈的水声。而只是过了短短几分钟,便渐渐平息下来。房路打开盖子,用刚刚準备好的铁钩捞上来已经被啃光肌肉的白骨。
    房路看着雪白的骨头,心里打了个寒战。他早就听说过食人鱼的厉害,却没有料到竟有这般兇猛。两个多小时过去,天濛濛亮的时候,文澈的尸体在食人鱼的利齿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而食人鱼个个都吃得膨胀起来,如同被吹大的气球。它们失去了战斗力,懒洋洋地挤在空间似乎更为狭小的铁箱子里。
    明天白天,他会找来助手将铁箱子运往郊外,这些兇猛的食人鱼将会变成一串串鲜香的烤鱼,魔术团里养着的两只狼狗将会一饱口福。
    大自然的食物链是多么的美妙。
    房路把铁箱子盖好,然后将文澈的骨头洗乾净,重新装在木箱子里。外面用一把铜锁锁死。
    浴室里的排气扇一直是开着的,但空气中仍然瀰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23
    荆井在房路的房间里看到了那只木箱。他看到的时候,觉得箱子是那么的小,小到根本不可能装下文澈的遗骨。
    但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就像他在舞台上表演的许多魔术一样,正是利用了观众的视觉错觉,令观众以为不可能,但实际却是可能。昨夜文澈的尸体就是装在这只箱子里偷偷运回这里的。房路告诉他,此刻箱子里已经不是文澈的尸体,而只是一堆白骨。
    可是,荆井却没有打开看。他害怕自己看到文澈的遗骨而无法自控,对房路採取过激的行为。
    两天之前,大家还给文澈庆祝生日,文澈的一颦一笑尚在眼前,现在却已是阴阳相隔了。
    这个时候,荆井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昨天那个青涩少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害死文澈的兇手是房路,那么他一定会给文澈报仇。如果是其他的人,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深入骨髓的痛苦深深埋藏起来,不表露,不张扬。
    于是他轻轻抚摸过箱子,然后决然地站起来,没有看房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他从房间走出去的时候,感到一颗鲜活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抓碎。那种疼痛,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地体会。
    房路吁了口气。他想荆井仍然忌惮自己,仍然是因为他的父亲荆良。
    房路打电话给魔术团负责宣传的助手,要他立刻在云城範围内公开招聘一名女助手。女助手的条件是二十五岁以下,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美貌,气质非凡,擅长舞蹈。
    文澈死了,团里没有能代替文澈同荆井跳华尔兹的女子。而这段华尔兹的效果非凡,在令人窒息的《妖手》之后表演,而且作为谢幕之舞,再好不过。
    助手以最快的速度在几家媒体打出了广告。一时之间消息轰动了云城,报名者甚众。按照要求,报名者需提交自己的个人资料,以及照片一张。
    第二天傍晚,房路的桌子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叠资料,已经有四五百人报名应徵。
    房路仔细翻看着这些材料,挑出来二十名女子,然后交给助手,要他通知她们明日面试。
    第二天上午九点,这二十名女子已经在云城宾馆门前守候。这些女子大都有着出色的容貌,衣着亮丽,一时之间如百花齐放,争芳斗艳。
    二十名女子被排了号,按顺序进入宾馆的小会议室。
    面试会由房路亲自主持。荆井坐在房路旁边,余下一位助手负责记录。
    荆井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房路没有跟他商量就要擅自招收一名助手作为荆井的舞伴,令荆井十分不快。但他已经怀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决心,于是沉下气来,冷眼旁观,看看房路要唱哪门子戏。
    一个女子,又一个女子被安排入场。面试内容很简单,就是要她们跳一段舞蹈。古典舞民族舞现代舞都成。
    凭心而论,其中不乏舞貌双全之人。但是这些女子在荆井的眼中,只是凡粉俗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而饮罢这一瓢,再无所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房路事先有所交待,选中谁,会在面试完毕之后徵询荆井的意见。但荆井清楚,房路这样说,其实选谁不选谁全是房路自己说了算。因此,荆井更是置身事外,感觉那些极力卖弄自己舞姿的女子就像马戏团的猴子一般可笑。
    更有甚者,一个妖艳女子,在跳舞之前,忽然脱去外衣,里面只穿三点式,露出惹火的身材。房路面对这样的情景只觉得尴尬万分,有心赶那个女子走,又觉得有失风度,只好垂下头暗自歎息世风日下,女子不懂自爱。
    荆井甚至有拂袖而走的冲动。可是文澈的死让他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全身似被抽了筋,什么也无力去做,索性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仰头闭上眼睛。
    那三点女子正舞到兴奋时,瞥见两位主考官一个低头一个仰头都不看她,瞬间如跌入冰窑。再看一旁的毛头小助手却瞪大了眼睛,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由得一阵气恼,粉面通红,舞也不跳了,抓起衣服胡乱套上,然后落荒而逃。
    妖艳女子走后,进来的是最后一位应试的女子。荆井听到已经进行到第二十号,正要庆幸要散场了,却在看到第二十号女子微微一怔。
    这女子似曾相识。荆井从小在魔术团长大,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认识的女子极为有限。也正是这样,他更是对文澈一往情深。
    荆井愣了片刻,才想起这名女子正是在云城表演魔术《妖手》时,晕倒的那位观众。他还记得她名叫「水夜」。
    那次见水夜,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只记得她长得很好看,睡在那里,就如同童话里的睡美人。
    而现在,睡美人早已醒来。她将一头长髮绾在脑后,露出清秀的脸盘、精緻的五官。上身穿着浅粉色的紧身衬衣,勾勒出诱人的曲线。下身是白色的长裙,裙摆很大,一直垂到脚踝。
    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舞蹈鞋。
    水夜开始跳起舞来。是一段印度舞蹈。水夜身段极好,但似乎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舞蹈训练,因此虽然姿态很好,但许多动作并没有做到位,力度也不够。而且这段舞蹈跟水夜的衣着也不搭配,因而不伦不类。房路不禁失望地摇摇头。
    水夜跳完,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房路让助手安排面试者去餐厅免费就餐。他会在午餐快结束时当众公布入选者。
    房路看了看荆井,意思是徵求他的意见。荆井本来不準备发表意见,房路选谁便是谁。可是这时他想到了水夜。于是他说:「就选最后一个吧。」
    房路听了微微一怔,然后微笑点头:「好,就选最后一个。」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荆井不知道他这样一个决定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甚至生命。选择水夜,并不是因为他对水夜动了心。他的心已经完全破碎了,不会再为谁而动。选择水夜,只是荆井的一个本能。也许是因为有了一面之缘,因此感觉亲切。房路终究是要选一个人的,那就选她好了。
    24
    午饭后,房路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他从柜子里取出那瓶装有文澈血液的瓶子带在身上,直奔云城市中心医院检验科。
    他私下找了一名护士,递给她一只信封,里面装着一笔很可观的钱。房路的要求是,检验出血型即可。
    护士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一眼房路,再看看没有别人,收起了信封,接过瓶子进化验室化验。房路想,她一定是把自己当作戴绿帽子的男人了,偷偷取了自己孩子的血来检验,看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如果她真的这样想,倒是好了。
    血型检验一会儿就出来结果了。护士将化验结果递给房路,注意着他的脸色。
    房路的脸色变了。他看着这张纸呆了半晌,然后都没有跟护士打招呼,像丢了魂儿一样木然地走出医院。
    他没有看见那个护士在他身后暗自摇头。那个护士看房路的脸色,一定是认定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了。
    房路木然地走出医院的大门,直到有一辆轿车险些撞着他,在他身边急剎车的时候,房路才清醒过来。轿车司机摇下车窗,对着房路破口大骂。
    房路好似没有听到。轿车走后,房路找了棵树在旁边蹲下。他又看了一遍化验单,上面在血型一栏中清楚地写着X型。
    为什么?文澈的血型怎么可能也是X型?
    荆氏魔术团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就连魔术团内部的人也极少知道。这一点房路是清楚的,因为当年荆良临死前亲口告诉过他。
    这个秘密就是,荆氏魔术的传人,也就是有荆家血统的男子,血型全都是X血型。而且他们只能娶X血型的女子。X血型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血型,找这种血型的女子可谓大海捞针。而同为X血型的夫妻,他们的孩子也必定为X血型。但如果找一个其他血型的女子,所生的孩子一定不是X血型。
    当时荆良临终前交待过房路,这件事情要极为保密,就连荆井也不能说。只有他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为妻,并生下孩子才能知道这个秘密。
    荆良当然知道儿子的心思。荆井自小跟文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荆良都看在眼里。但文澈并不能做他的儿媳妇,这不仅是因为文澈不是X型血,而且,文澈是荆良的私生女!
    原来,荆井曾在外面结识了一位神秘女子,两人产生私情,并生下一女,便是文澈。那女子生文澈的时候大出血而死,于是荆良将女婴托人抚养,待养至三岁时以收养孤儿的名义养在身边。这件事只有荆良一个人知道,他在临死前,悄悄将这件藏了半辈子的秘密告诉自己的心腹房路。
    所以就算文澈是X型血,亦无法嫁给荆井,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便是房路坚决阻止二人成婚的主要原因。但他受荆良所托,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两个人,所以只能採取卑劣的手段,伪装自己夺去了文澈的清白之身。
    但现在,房路得知文澈竟然也是X型血时,简直如晴天霹雳。文澈为什么也是X型血?这只会有三个可能:第一,文澈如荆井一样,也是同一父母所生。但这显而易见不成立,荆良和原配夫人光明正大生的女儿怎么会送人偷偷摸摸地抚养又作为孤儿收养呢?他们当时在国外,根本不受只生一个孩子的计划生育政策限制。第二个可能,就是文澈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荆良在外面养的女人也是X型血。但房路认为这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在国外,魔术团当时并没有公开演出过,对外界相对比较封闭,荆良认识一个中国女人已经很难,又怎么会在原配夫人之外又恰恰认识一个好似大海捞针的X血型女子呢?
    那就只能有第三种可能:文澈根本不是荆良的私生女!荆良在外面并没有拈花惹草,所以文澈是X型血只是个巧合!这个可能成立的几率看起来虽然比前两种可能还要小得多,但从逻辑上判断,这个可能是唯一成立的了。
    而文澈是X型血,荆良难道不知?如果事情真的是第三种可能的话,那么文澈对于荆良来说,是个无价之宝,正好可以做他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对于这一点,房路很有把握,因为荆良对文澈的喜爱是人人皆知的。而为什么荆良会告诉房路,文澈与荆井是亲兄妹,不能结为夫妻呢?
    那就是,荆良其实还有更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只能骗房路文澈是荆井的同父异母妹妹,这就防止了自己死后,房路获知文澈的血型之后,正好将她嫁给荆井。
    这个秘密是什么呢?房路苦苦思索,没有头绪。他站起来,打了辆车回到宾馆。
    在自己的房间里,荆良取出一个带锁的铁盒子。这个铁盒子有半尺见方,里面却没装多少东西,只有一封密信。
    这个铁盒子是荆良临死前说完那些话之后交给房路的。他再三交待,那封密信只能在荆井的孩子三週岁时方能打开。
    房路凝视着这个铁盒,他无法知道里面的密信写了什么。其实他只要把铁盒打开,真相自然就会大白,但他不会那么做。他如果这么做,便是辜负了荆良的信任,他之前所做的忠于荆良的所有事情全都白费了。他这大半生,也就白费了。
    所以他要坚持住,一直坚持到荆井娶妻生子,荆井儿子满三岁的时候才打开这只盒子,并且按照密信里的要求去做。这样,荆良托付给他的任务才算完成。他便可以离开魔术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而现在的情形,在文澈死后柳暗花明。他已经找到了X血型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才招进团里的水夜。
    对于水夜,除了她跳的那段半生不熟的舞蹈,其他方面房路都很满意。水夜这女子天生丽质,论长相身材气质决不输于文澈,却又比文弱的文澈多了一些青春活力。而让房路没有想到的是,荆井在面试之后,居然选中了水夜。
    一切都是这样阴差阳错,却又机缘巧合。其实早在房路前一天翻看报名者资料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X血型的水夜。所以,那另外十九名候选者只是个掩人眼目的幌子。
    而房路并不知道荆井在此之前与水夜有过一面之缘。而荆井去看望水夜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文澈。因为,他将晕倒的观众当作了头一天在他身边出现的神秘女子。而荆井却不知道,那名神秘女子便是水夜的好友袁青朵。
    25
    袁青朵和水夜本来是準备在魔术团离开云城之后偷偷回到青城的。然后,两个人回到以前安定的生活,慢慢将这件事忘掉。
    可是她们因为不敢出门就整天呆在云岛大酒店309房。又因为无聊就整天看电视,所以魔术团发出的招女演员的通知被她们看到了。
    当时袁青朵愣了一下,朝水夜笑笑说:「夜夜,你去最合适了。」
    水夜瞥了一眼袁青朵:「我哪有你合适?我连舞都不会跳,你可是学校的舞蹈皇后,你如果去,他们不选你才是瞎了眼睛。」
    袁青朵歎息了一声:「可是他们的条件是二十五岁以下,我超过年龄了。否则……」
    水夜得意地笑笑:「硬件通不过,软件再好也白搭。不如你冒充我的身份去面试。啊,不行,咱俩长得都不像,一準儿穿帮。」
    袁青朵面色微变:「夜夜,玩笑归玩笑,你想我要去他们魔术团面试,如果主考官就是那个变态杀手,那会是什么后果?」
    水夜不寒而慄,但还是故意吓袁青朵:「什么后果?当然是把你招进团里,然后趁夜黑风高时,将你在浴缸里切碎。」
    袁青朵「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晚的一幕。这是袁青朵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面:血淋淋的浴室,破碎的肢体,骇人的头颅。
    袁青朵愣了半天,忽然说:「夜夜,要不你装作应徵的报名者,去魔术团里探一下虚实?放心,你只是去探一下虚实,就凭你的舞技,他们也不可能选中你。而你正好可以探听一下,他们有没有满世界在找我?如果那样,我就得报警了。你知道,我是不想报警的,因为我做的事也不光彩,是偷窥。」
    水夜却说:「青朵,没有问题。我明天就去报名,然后趁面试的时机打入魔术团内部,看看他们的动静。不过……」
    袁青朵问:「不过什么?」
    水夜说:「我不会跳舞呀。他们要我跳舞怎么办?」
    袁青朵乐了:「你刚才还说我是舞蹈皇后,你跟着我,怎么也是准舞蹈皇后。我连夜教你就成。如果让他们看到你不会跳舞,一定会怀疑你的。」
    于是,二人关了电视,就在不大的房间跳起舞来。舞蹈都是需要基本功的,这基本功可不是一会儿就能练就的。但水夜体型好,人又聪明,学个囫囵吞枣蒙一蒙外行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水夜却没有想到,魔术团最终竟然会选中她。水夜趁面试之机很注意宾馆里上上下下有什么异常,探寻之后却觉得风平浪静。面试结束后,她跟其他十九位面试者一同去吃魔术团安排的午餐。午餐快结束的时候,刚才的主考官出现,宣布了唯一的入选者。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其他十九位佳丽都用嫉妒或者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水夜知道结果时就已心神不定,再加上众人的目光,一时间更是手足无措。但是那个主考官很和善地冲她微笑。其他人都散场后,他将她留下,告诉她自己叫做房路,是魔术团的总管。他要水夜回家收拾一下,第二天午饭后来魔术团报到,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去阳城演出。
    水夜走出宾馆的时候,有些啼笑皆非。她不知道她回到袁青朵的房间,把消息告诉袁青朵之后,袁青朵会有什么反应。这下她们是弄假成真了。难道自己从此真的告别熟悉的学校,结束教师的生涯,成为魔术团的一员,转战全国各地?
    不!不成!她不能进荆氏魔术团。这不是一般的魔术团,这个魔术团有着极为可怕的内幕。她要跟袁青朵商量一下,怎么才能不入团。她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寻常。如果她跟那个叫房路的总管说不干了,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这里,水夜只觉得头皮发麻,后悔自己不该铤而走险。就在水夜準备进入云岛大酒店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警官董渊打来的!
    水夜没有想到董渊这个时候会打电话过来。她想,如果再晚一会儿,进了袁青朵的房间,一定就会让袁青朵知道自己报过警了。水夜并没有告诉袁青朵自己报警的事,因为袁青朵自从前天夜里目睹了魔术团里那一幕,时刻如惊弓之鸟,生怕别人找上门来。如果她知道警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更加惶恐的。
    而出乎水夜所料,董渊一接通电话就说:「是水夜吗?你应徵上魔术团的女演员了是吗?」
    水夜诧异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董渊的声音很低:「水夜,你旁边还有别人吗?」
    水夜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云岛大酒店门口,也放低了声音:「人很多。」
    董渊说:「那我说你听就行。我们得到了你的情报,已经开始对魔术团进行侦查。但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尚未让他们察觉。我们知道魔术团对外招聘的消息,立刻派了几位相貌出众的女同事装作普通女子应聘,想趁此机会打入魔术团内部,却没有一个被选中。我正失望,却听她们说被选中的人是你。」
    水夜苦笑着说:「是我。」
    董渊说:「所以,我恳请你做我们公安的眼线,我们给你丰厚的报酬。你考虑一下,如果同意,今天晚上八点,我们在老地方见面,我会交给你一样东西。」
    26
    挂了董渊的电话,水夜明白自己真的是进退维谷了。或者用骑虎难下形容更为贴切。因为以她现在的处境,真的比骑在老虎背上还凶险三分。一方面,荆氏魔术团在水夜心中已经成为了虎穴。今天她本来是为了袁青朵冒险来虎穴一探的,没想到居然将要成为虎穴的一员。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逃不掉了。那个叫做房路的总管看起来还算和善,但骨子里却是威严的。他一定不能容忍这个弄假成真的玩笑。另一方面,董渊警官居然神通广大,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自己被魔术团选中的消息。魔术团的线索原本就是自己提供的,所以董渊找自己做眼线也是顺理成章,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但是如果让房路知道了,后果会是什么?自己的身份,真的成了传说中的卧底了!
    心中一凛,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云岛大酒店309房门前。
    袁青朵看到水夜回来了,一把将她拉进房间,关上门,不安地问:「夜夜,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可急坏我了。想给你打电话,却又不敢。」
    水夜还没来得及说话,袁青朵又问:「怎么样,你可探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水夜说:「我留心观察了。魔术团上上下下似乎很平静,连风吹草动都没有。」
    袁青朵吐出一口气,但依然面带忧色:「过于平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还是按原计划执行吧,等明天魔术团一走,我们马上回青城。」
    水夜说:「你自己回青城吧。我走不了。」
    袁青朵一惊:「什么?你为什么走不了?」
    水夜苦笑:「因为我们弄假成真了。」
    袁青朵愣了愣,露出诧异的神色:「夜夜,你不要告诉我,你被魔术团选中做女演员了!」
    水夜反问:「那你说还有什么原因让我回不了青城?」
    袁青朵这才相信。她们坐下来,水夜讲述了上午的面试经过以及房路对她说的话。
    袁青朵问:「你说的那个叫[房路]的总管,他长得什么模样?」
    水夜面色凝重地说:「中等个头,四十岁上下,平头,长得算是端正。是那个人吗?」
    袁青朵点头:「应该是。还有什么特徵吗?」
    水夜想了想说:「他的皮肤不错,面色很白,但是下巴上有一颗痣。」
    袁青朵儘管不情愿,但还是努力去回忆浴室里的那张脸。那的确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因为惊愕张大了嘴巴,嘴巴下面,似乎是有一颗痣。
    袁青朵喊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原来他就是魔术团的总管!他是个变态杀人狂!」
    水夜摀住了她的嘴巴:「你小声点,你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
    袁青朵平静了一些。她问:「夜夜,那怎么办?难道你真的去魔术团做女演员?」
    水夜苦笑:「你认为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袁青朵紧紧抓着水夜的手:「对不起,都是我出的馊主意。我把你害苦了。」
    水夜笑笑:「别这么说。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吧。你别担心,我进团之后,会见机行事的。我会尽快找一个充足的理由离开。我还会回到青城教书,我们还做同事。你要等我。」
    袁青朵看着水夜愣了半天,点点头。
    水夜说:「他们不会轻易选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进团的,所以这两天他们一定会对我进行调查。你不能再跟我一起了,要尽快回青城,我也换一个住的地方。」
    袁青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随后水夜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跟袁青朵拥抱了一下,準备离开。
    袁青朵要给水夜钱,水夜不要,说自己有钱,而且银行卡也带着,可以随时取钱。袁青朵只好收回钱,却拿出了一袋包装精美的西湖龙井来。
    「夜夜,我知道你喜欢喝这个。你拿着,在魔术团想家了就泡一杯喝。就像我们在办公室那样。记得我在等着你。」袁青朵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水夜只好去哄她:「好姐姐,你别这样,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事情也许没那么严重,我们也许很快就会又见面的。」
    袁青朵含泪点点头。水夜拿了那包绿茶装进皮包,故作轻鬆地跟袁青朵道别,然后离开了云岛大酒店。
    27
    晚上八点,水夜準时进入捷浓咖啡厅的时候,董渊已经在上次的位置上等她了。
    在此之前,水夜害怕有人跟蹤自己,学着侦探小说里的做法摆脱跟蹤。她换了好几辆公交车和出租车,换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直到她凭直觉确信无人跟蹤的时候,才坐上最后一辆出租车直奔捷浓咖啡厅。
    董渊看到水夜来了,手一抬打了个招呼,然后站起来走到水夜面前,低声说:「大厅里人多,我们去包间里说。」
    进入包间,点好咖啡,待服务员离开,董渊才开始郑重地跟水夜谈论有关魔术团的事情。
    董渊依然是那副模样,那副打扮。但水夜已经感觉习惯了,也不像初次跟他打交道那样紧张。
    董渊先透露了一些关于案件的消息。他说他这两天留在云城,而青城那边的警方已经开始调查那晚观看魔术表演的观众,很快便确定了死者确实是魔术《妖手》中那名剑下的助手。
    但那名死者的尸体为何神秘消失,又复活在云城大剧院的舞台上,原因还不得而知。因为失去了尸体作为证据,所以便需要暗中调查。而水夜被招入团中,正是天赐良机。可以利用水夜探寻到团内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到这里,董渊禁不住问:「水夜,你为何想到要应徵他们的女演员呢?你明知道那里面很危险……」
    水夜早料到董渊要问这个问题,只用平淡的语气回答:「这是我个人的原因。我从小就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对魔术更是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接触魔术这一神秘的领域。如此而已。」
    董渊稍带疑虑的目光在水夜脸上游弋,那目光不仅仅在水夜脸上停留,而是更深层地刺破了水夜的肌肤、骨头,深入,似乎要进入她的脑海,看一看水夜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水夜心虚,承受不了这种目光,于是轻轻将目光从董渊脸上滑下。
    她听到董渊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我想,你这姑娘既然有如此胆量进魔术团,那么也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与我们警方合作的。是吗?」
    她再去看董渊,发现他目光里的质疑已经换作了诚意。她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面露微笑地看着董渊,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董渊也笑了笑:「那我口头上就不多说感谢你的话了。」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水夜面前:「这里面是三万元钱,算是我们警方兑现的酬金以及预付的先期报酬。后面如果你合作得足够好,还会有更多。当然,没有功劳也还会有,具体多少视情况而定。」
    水夜原本是个清高的女子,对于金钱看得较淡,但此刻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做警方的眼线,那么冒的可算是生命的危险,这一点钱又算什么呢?况且现在手头的钱并不多,入团之后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问题,于是便接过了银行卡,不卑不亢地道了谢。
    董渊又跟水夜详细交待了许多注意事项,如何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跟自己联络。他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们暂且不要再见面了,有事就电话联繫。然后给了水夜一个新的手机号码,说保险起见,原来的号码不要再打了,启用新号码。
    他又交给水夜一个很小的纸袋。他说:「纸袋里是一把钥匙,是从死者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你装着,留着心,或者有用。」
    水夜一一记下。她认为董渊是个心细的男人。她比较喜欢心细的男人,这样的人做丈夫会非常体贴。想到这里,水夜的脸红了一红。为了掩饰,她问:「那你呢?明天魔术团就要去阳城了。然后还会一站一站地到各地演出。你是回青城还是跟着我们?」
    董渊说:「我当然会跟着你们。我会暗中保护你。你当然不会发现我的行蹤,如果没有有价值的情况,你也不要随便联络我。」
    水夜想了想又问:「那你会看他们的演出吗?」
    董渊笑了:「当然。我正好可以公权私用,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说实话,我对魔术也有着极大的兴趣。」
    水夜说:「他们对观众的要求很高,需要每一名观众提供详细的个人资料。你会掩饰警察的身份吗?」
    董渊笑了:「我当然不会以警察的身份观看魔术。要知道,改名换姓可是我们警察的拿手好戏。当然,还有乔装改扮。」
    水夜愣了一下,她看着董渊,想着他会改成什么模样呢?
    或者,他现在的模样就已经是乔装改扮过的吗?
    28
    水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她昨晚用董渊给她的钱住在离云城宾馆不远的另外一家酒店里。房路让她午饭后去报到,那么她还有最后一上午的自由时光。
    水夜仍然用董渊给她的钱买了几套衣服以及一套化妆品。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做充分的準备,换洗的衣服基本都没带。昨天去参加面试的时候还是穿袁青朵的衣服。回到酒店吃了午饭,稍事休息,水夜便结了账,赶往魔术团所在的云城宾馆。
    水夜穿着新买的套裙,白色和绿色搭配,长髮披在肩上,化淡妆,干练又不失清纯。
    在云城宾馆门口,她给房路打了电话,房路让她稍等,然后亲自出门去接她。
    房路安排水夜在一间客房等候。半小时后,通知她到停车场去。一辆魔术团的中型麵包车将载着他们开往阳城。
    而所有的道具,则由一辆双箱的大卡车运走。卡车是租用的,为了保证道具的安全,卡车与麵包车同行,另有一名心腹男助手负责押运。
    魔术团的人都上车之后,房路向大家介绍了新来的女演员水夜。
    每个人看水夜的表情基本上都是善意的,充满了热情。这有些出乎水夜的意料。在此之前,荆氏魔术团给她的感觉是神秘、诡异的,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而现在,水夜身处其中,竟然觉得似乎就如同自己在学校,与同事们一起去郊游一般。
    这种感觉让水夜觉得轻鬆不少。加上房路似乎对她格外关照,这让她又有些受宠若惊。
    也就是这个时候,水夜第一次全面认识了魔术团的全部成员。
    房路是总管兼道具师,除了荆井称呼他为「房兄」,其余的人都叫他「房总」。然后是魔术师荆井,助理兼会计秦鸣,其余全是助手。助手一共七名,其中女助手一名,男助手六名。再加上在卡车上押运道具的一名男助手,以及司机,一共是十二个人。
    如果文澈没有死,那么魔术团一共是十三个人。而现在又有水夜加入,仍然是十三个人。十三这个数字总会让人感觉怪怪的。如果每餐饭都是全体人员一起吃的话,那么每顿都会是「最后的晚餐」了。
    而这些人中间,并没有那个《妖手》里的男助手,那个在青城曝尸桥头,尸体又神秘消失,然后在云城复活的穿橘红色衬衫的面容兇恶的男人。
    难道,那个男人此刻又曝尸于云城的某个地方,然后又会在阳城的舞台上复活?
    想到这里,水夜刚刚因为房路的关照和魔术团成员的友善产生的良好感觉蕩然无存。
    于是更多的时候水夜选择沉默,在是非之地,话不宜多。
    到达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助理早已联繫好了酒店。仍然是全城最好的酒店:阳城宾馆。
    水夜拿到了房卡,是一个单间。这足以表明房路对她的照顾。魔术团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助手是女性,而房路并没有为了节省一个房间让她们同住。而除了房路、荆井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住双人间的。
    晚饭并不像水夜预料的那样,是十三人同吃「最后的晚餐」。在包间里,只有房路、荆井和水夜三人。这又加重了水夜受宠若惊的感觉。
    凭直觉,她认为房路对自己似乎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优待。这让水夜感觉不正常。她只是魔术团匆忙招收的一个小演员。一无背景,二无能耐,何德何能受此青睐?除非,房路有着特殊的目的!
    有什么目的,水夜无从得知。她暗自开自己的玩笑,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被房路看中,浴室分尸了。
    水夜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可笑,而且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觉得可怕。
    因此房路对水夜越好,水夜心中越忐忑。
    凭感觉,房路似乎与荆井并不算亲热。虽然荆井一口一个「房兄」,却没有兄弟间那种默契。荆井只是吃饭,基本上不说话,也不抬头看水夜,似乎水夜根本不存在。
    房路则边吃边跟水夜闲聊,似乎根本没拿水夜当外人。从房路的闲聊中,水夜又获得了关于魔术团的一些信息。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荆氏魔术开始在民间走红。那是荆井的祖父一手创下的。其实荆氏魔术并不是从荆井的祖父开始的,荆家的确是个魔术世家,但究竟传了多少代,连荆井的祖父也说不清楚。
    开始的时候,荆井的祖父只是表演一些祖传的魔术,都是纯粹的中国民间魔术,其实就是民间的艺人。魔术也不叫魔术,而是叫戏法。
    中国戏法起源很早,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然萌芽。由于戏法是以自然科学为依托的艺术,科学无止境,就使得这门艺术得以不断地补充新鲜的血液。无论是魔术还是戏法最初都起源于人类的幻想,所以人们又把它们称为「幻术」。
    中国古代有一种大的戏法也称「幻术」,叫做「鱼龙曼延」。据说「曼延」是一头长达百余尺的大动物,用彩纸、竹竿等物结扎起来,很多艺人在内部合力操纵。当「曼延」行进至中心看台前,忽然从它背上出现了仙山琼阁,并且,山中还有千奇百态的动物在表演,接着又有一系列变化,仙境中的灵禽异物纷纷从山坳中涌出,表演得神离怪奇,令人目瞪口呆。
    汉武帝时代,统治阶级追求享乐,幻术得到帝王的扶植,成为宫廷艺术,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科学技术的发展,又由宫廷艺术走向民间艺术,在宋、元、明、清时代,各种庙会及群众场合,娱乐场地无不表演。
    而中国传统魔术在发展中,不断受到外国魔术的影响。早在我国西汉时期就有古罗马帝国幻术师给汉朝皇帝表演《吐火》、《肢解》和《易牛马头》等魔术。西晋永嘉年间,印度的幻术师也曾来我国献艺,带来《断舌复续》、《剪绢还原》、《种瓜》等。到了清朝,英国和日本的魔术师亦到我国演出,西洋的节目《五星牌架》、《飞戒上花》、《断头复连》,东洋的节目《幻影奇箱》、《炮打美人》都非常精彩。后来,美国创办了「万国魔术协会」,在我国上海设立了分会,进行魔术交流。所以,国外的幻术节目经过我国历代艺人的艺术加工,逐渐发展成具有我们民族特色的传统节目,许多节目流传至今。当然,我们的传统魔术也一直影响着国外的魔术,这些都是相互影响,相互交流的。
    水夜听着房路讲魔术发展史,不由得入了迷。此刻,她忘记了担忧,只觉得魔术是一只巨大的万花筒,自己被身不由己地吸引进去。
    房路话题转回去,继续讲荆井的祖父。荆井的祖父当年遇到了一位来自英国的魔术师,两人一见如故,互相交流魔术心得,对魔术变得更为癡迷。在英国魔术师的帮助下,荆井的祖父灵感大发,独创了许多轰动一时的精彩魔术,其中便包括《妖手》。
    可是就在他刚刚取得成功之后,便与那位魔术师一同去了英国。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生下荆井的父亲荆良,老死在英国。荆良又生下了荆井。直到荆井十岁那年,荆家才又回到了国内。
    水夜听着房路的讲述,心中有着千万条疑问。当然最大的疑问便是关于《妖手》的。但纵然这千万条疑问搔动着心房,却知道万万不能提出来。她刚进魔术团,还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
    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房路又来了。他拿来一袭雪白的晚礼服让水夜试穿,说是按照水夜的身材让人量身订做的。
    水夜换上晚礼服,房路看她的样子有些失神。他说,荆井正在房间里等她,等她去排练五分钟的华尔兹。
    水夜跟在房路身后进入荆井的房间。
    荆井只开着床头的壁灯,斜躺在床上休息。看到房路他们进来,不由直起了身子。
    荆井看到了身穿雪白晚礼服的水夜。那一瞬间他竟然失口叫道:「文澈!」
    29
    荆井叫了声「文澈」之后,方觉失口。一瞬间,他不禁尴尬万分。水夜更是不知所措。文澈她是见过的,也只是在舞台上见过。因此文澈在她心中的模样十分虚幻。她甚至记不得文澈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脸型怎样,五官怎样。所以,那一瞬间她不禁想:难道自己跟文澈长得非常相仿?
    但袁青朵并没有提过这个。袁青朵是近距离见过生活中的文澈了。所以,她们应该不像。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这身打扮吧。她记得舞台上文澈与荆井共舞华尔兹的时候,文澈就穿着一袭雪白的晚礼服,像白雪公主。而房路为自己做的这件衣服,彩色与款式与文澈那件如出一辙。而且此刻,房间里的光线昏暗,荆井躺在床上,一定在想念她的文澈,所以乍见自己错认成文澈也不足为奇了。
    荆井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问房路:「房兄,有事吗?」
    房路也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指了指水夜说:「后天我们就要演出了。她会跟你跳最后的那场双人舞。所以,我安排你们排练一下。」
    荆井看了一眼水夜,刚才乍见她时错有的激动早已蕩然无存。所以,这一眼是波澜不惊的。
    他沖房路摇摇头说:「我感觉很累,想休息了。排练的事明天再说吧。」
    房路没想到荆井竟然没有听从他的安排。事实上,自从文澈死后荆井已经对房路不是言听计从了。但他身为魔术团的总管,不能在水夜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仍然坚持自己的安排:「我知道你们都很累。但我们时间实在很紧张。你们在走廊上跳两圈就成,我只看看效果……」
    不料房路的话尚未说完,荆井忽然大发雷霆:「我不跳!我再也不会跳什么狗屁华尔兹了!文澈走了,我再也不会跟别的女人跳舞了!你走!走得远远的,我不要见到你!」
    荆井的声音越来越高。他喊完这些话,忽然跌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呜咽起来。他刚才本来在床上静躺,心中翻翻滚滚的全是文澈的影子。失去了文澈,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他跟文澈自幼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就算后来房路在他们中间极力阻拦,但他们至少一天三顿饭都在一块儿吃。对于荆井,文澈早已成为自己身体的另一半,现在文澈死了,荆井形单影只,大段的空闲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除了痛苦、孤独、思念之外,还有强烈的不适应。
    而刚才忽然见到水夜,儘管她们长得并不像,但同样是一袭雪白的晚礼服,因为心中思念过于强烈,竟然脱口而出文澈的名字。
    待他回过神来,知道错了,这个人只是与他萍水相逢的女子而已。而她的文澈,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浮着温柔且顽皮的笑容,甜甜地叫自己「荆井哥哥」了。
    所以绝望、愤闷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当房路执意要自己跟水夜跳舞的时候,这些五味杂陈的情绪才爆发出来。可是,他却在气极之中说华尔兹是「狗屁华尔兹」,虽然再温婉的人气愤之中也会吐髒话,但他却千不该、万不该将他与文澈最美好的华尔兹如此亵渎。
    因此情绪中又掺入了懊恼。他喃喃地说:「文澈,对不起。」
    而一旁的水夜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刚才荆井发怒的时候开始是冲着房路的,但最后那几句「你走!走得远远的,我不要见到你!」却是直冲着水夜说的。水夜天生丽质,从小到大,人们,特别是男人都是对她讨好有加,哪里会对她这样发脾气。因此,水夜胸中有着说不出的委屈,但她清楚荆井心中的痛苦,因此能够谅解他对自己的不敬。
    而房路却被荆井激起了怒火。文澈的死,自己虽然要负很大责任,但也并非自己主观原因造成的。而文澈刚死,自己便费尽心机给他找了一个新的舞伴,凭心而论,水夜哪里比文澈差了?谁知荆井如此不领情,竟然要赶水夜走。
    于是他的强劲也上来了,冲着荆井大喊:「跳不跳不是你说了算!你今天必须跟她跳舞!她还是你亲自选择的,你却又赶她走!」
    荆井也在气头上,不顾后果地回敬:「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这一下,水夜再也受不了了。她一咬牙,转身跑出了荆井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衣服也不换,便倒在床上哭了起来。她想,人真的不能貌相,一直给她温文尔雅印象的魔术师荆井竟然是个如此缺乏涵养的人!
    一瞬间,荆井美好的形象轰然倒塌。就是那天在云城大剧院门前看到的海报上的形象,一度令自己心动,并且心驰神往的形象。不想,如今却是这般结局。
    难道,只有隔着距离才会产生美吗?
    不,应该不是。否则他与文澈又为何深深相恋数年?也许,就是文澈的死,改变了荆井的性情。而刚才房路说什么?自己竟然是荆井亲自选择的?她一直都以为选中自己的人是房路。荆井为什么选择自己?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今晚荆井冲自己发火其实跟自己反倒无关。他应该发洩出来的。而他发洩出来的情绪,仅如抽丝之量。自己还是应该谅解荆井。也许时间一长,他便会慢慢走出痛苦,回到以前的样子。
    想到这里,水夜抹去眼泪,将晚礼服脱去,在衣架上挂好。到卫生间沖完澡,水夜换上睡衣準备睡觉。
    刚躺下,却有人敲门。门打开,是房路。
    房路一脸的歉意,一进门便向水夜不停地道歉,弄得水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房路和水夜坐在沙发上。房路问:「介意我抽支烟吗?心中烦闷得很。」
    水夜体谅地点头。
    房路点上一支烟,抽了半天才开口。
    「你看过我们的魔术表演。最后与荆井跳华尔兹的女孩便是文澈。她与荆井一直情深意重,可是,因为荆井的父亲生前一直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所以我授意,从中阻拦,却不料拦过了火,文澈这孩子一时想不开竟然自杀了。」
    说到这里,房路停顿下来,又猛地抽烟。水夜没有说话,却想着虽然房路没有说做得怎么过火,但她却知道不只是过火,而且道德和法律都是不容的——他强暴了文澈!
    而这个时候房路说文澈是自杀的。水夜想起了袁青朵的话,袁青朵亲眼看见文澈走进化妆间,再也没有出来。难道文澈真的是自杀?自杀之后,房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恶便将文澈的尸体处理了。而那一幕正巧让袁青朵撞见。
    是这样吗?似乎是很完美的推理。
    但即使是这样,房路仍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房路接着说:「因为这件事,荆井非常恨我,认为是我害死了文澈。虽然我也非常自责,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活下去。荆井还是个孩子,他一时想不开,情绪激动了一些,但时间一长,自然会好的。所以你不必跟他计较。他的工作由我来做,只是暂时委屈你了。」
    水夜懂事地说:「房总,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是新来的,你这么照顾我,我都感激不尽,怎么会觉得委屈呢?」
    房路讚赏地沖水夜点点头,暗自庆幸选对了人。水夜不但容貌不逊于文澈,而且善解人意的性格也与文澈无二。看来荆井接受水夜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厚厚的,递给水夜:「这是预付你三个月的薪酬。试用期三个月,过后还会更多。当然,你如果缺钱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可以预支你半年的薪酬。」
    说完,房路就离开了。水夜将信封里的钱掏出来,点了点,根本不比董渊给她的那张银行卡上的数目少!
    水夜把信封收好,準备第二天去银行存上。她没有随身携带大量现金的习惯。水夜只是中学教师,这几万多元钱对她来说就算是大量现金了。平时她给杂誌写稿子,只有稿费来的时候,才会小小地奢侈一下。
    而现在,在这个魔术团里,只是每场跳上五分钟的舞蹈,就可以挣上原来十几倍的工资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再次躺在床上,正準备关灯睡觉,忽然又有人敲门。
    是谁?难道是房路又有事折回来了吗?似乎不是,刚才房路敲门的时候,显然是用手掌拍门的,因此声音轻而沉闷。而这次的敲门声,显然是用指关节击打门板,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水夜坐直身子,紧张地问:「是谁?」
    30
    外面传来一声很轻的回答:「是我,樊冰。」
    声音是个女子。水夜想起来正是魔术团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子——魔术师的女助手,就是表演《美女分割》、《刀飞美女》中的那个性感女郎。
    这么晚了,她来找自己干什么?
    水夜疑惑中打开了房门,见樊冰在门外站着,苗条的腰身上套着米色的真丝短裙,头髮垂在丰满的胸前,模样妩媚,但眼中却露出怯意和焦虑。
    「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水夜一笑:「没关係,我还没睡。」然后把她让进房间。
    樊冰坐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水夜关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樊冰歎了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水夜也不催问,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樊冰低头想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我是想求你帮我个忙。本来,我们并不熟识,甚至没有打过交道。可是,整个魔术团只有你跟我一样是女人,所以,我只能找你了。」
    水夜微微笑着:「我才入团,还要你多多关照才是。你有什么麻烦让我帮忙,我自然求之不得。」
    樊冰见水夜如此热情,心放下来。她靠近水夜,将自己的事情讲给水夜听。
    樊冰虽然年纪不大,只比水夜小一岁,但入团已经有三年了。樊冰出身于杂技团,自幼便苦练了一身的柔功和绝技,模样又惹眼,因此被房路看中,招入团中,悉心指点,成为荆氏魔术团中举足轻重的助手。许多节目都因了她的完美配合,才使得荆井的魔术更为出神入化。
    相比之下,魔术团的男助手多了一些。那也是表演需要,有许多大型的道具需要他们搬动,许多场合需要他们配合表演。因为魔术团阳盛阴衰,樊冰成了众多男助手的追逐对象。当然,以前还有个才貌双全的文澈,但文澈与荆井的关係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文澈算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所以他们便将心思放在樊冰身上,渴望受到她的青睐。
    那些助手都是一表人才的帅小伙,但在樊冰眼中基本上都是毛手毛脚、稚气未脱的孩子。只有一个叫「杜松」的男助手让樊冰心动,因为他与他们不同,有一眼可见的稳重和深藏不露的聪慧。所以他们彼此吸引,然后相恋了。但因为房路明文规定魔术团里不许谈恋爱(这个其实基本是针对荆井与文澈的),所以他们只能偷情。
    如今,偷情偷出问题来了:樊冰怀孕了。她不敢让房路知道,只能偷偷想办法将孩子打掉。可是杜松在这时候忽然退缩了,说什么也不敢陪樊冰去医院。而樊冰一个人去医院非常害怕,所以想要水夜陪她去。
    樊冰说到这里哭了起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水夜虽然暗自认为樊冰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但还是很同情她,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说自己还没交过男朋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陪她去壮胆并且照顾她,更多的忙可能帮不上。
    樊冰已经很感激了,而且请求水夜替她保密。水夜又安慰了樊冰一番,约好明天上午和她一起去医院。
    樊冰走后,水夜暗自乞求上帝保佑不会再有人打扰自己了。她上床关灯,将冷气调得稍高一些,盖着薄薄的凉被,在阳城的午夜沉入梦乡。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似乎没有人再来打扰水夜甘甜的睡眠了。
    可是袁青朵不是说过那句话吗:平静预示着危机。
    水夜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房路曾经犯过的错误。其实,是樊冰犯的错,就如同那天把装有文澈尸体的箱子抬进房路房间的助手一样,临走的时候,因为心慌意乱而没有将门关死。
    是的,樊冰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将门关死。同样是因为心慌意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水夜就在没有关门的房间里安睡,直到脚步声将她惊醒。
    因为是一个人睡,房间里留着一盏壁灯没关。壁灯可以照清楚房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更清楚地照着水夜安睡的模样:黑色的髮丝缠绕着雪白的脖颈,长长的睫毛盖在清秀的面颊上。
    水夜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黑亮的眼睛睁开,儘管睡意朦胧,还是看清楚了眼前的闯入者。
    那是一个男人。他进入水夜的房间之后,直奔水夜的那张床。可是他刚走了几步,蓦然愣住。因为他看清楚了睡在床上的水夜。他一时间懵了,呆立在那里没有反应。
    这个男人身体健壮,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浓密的鬍鬚。他的眼睛很大,瞪得溜圆,像两盏灯泡一般直射向水夜。也许他的眼睛本没有这么大,只是因为吃惊而睁得大了。
    水夜看到他的这张脸就已经惊恐万分,睡意全消,但让她惊骇的不只是这张脸,更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橘红色衬衫!
    那个在舞台上被荆井一剑刺穿胸膛却又不死,死了却又复生的橘红色衬衫男人!在本来无他影蹤的魔术团里,在午夜时分,突然闯进了水夜的房间!
    31
    水夜在这个突然闯入房间的橘红色衬衫男人面前,就像突然遇到恶狼的小羊,连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那一瞬间,心跳暂停,呼吸暂停,思维暂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维持了多久,直到那个男人先开口。
    「姑娘。」他的声音像他的人一般粗重,听起来有些蹩脚。这个男人在舞台上从来没有说过话,只在利剑刺入胸膛的时候发出□人的惨叫。所以这应该是水夜第一次听到橘红色衬衫男人说话。
    男人用粗重的声音问:「你是谁?」
    水夜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本能地反问:「你是谁?」
    橘红色衬衫男人其实看到水夜,惊愕程度丝毫不逊于她。但他毕竟原本是清醒的,所以反应比水夜迅速。他没有理会水夜这个问题,而是问她:「这是几号房间?」
    水夜仍然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回答:「是……206房。」
    橘红色衬衫男人忽然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脑袋,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我刚才趁你们睡了,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走错房间了。」他说着,一转身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转回身问:「你是新来的?」
    水夜知道他是走错房间了之后,惊恐大减。她点头:「是的。」
    橘红色衬衫男人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回过头继续往外走。
    水夜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用比刚才高了许多的声调问他:「你住哪个房间?」
    橘红色衬衫男人却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并将门重重关上。
    水夜想跑出去追他,但双腿就像棉花一般无力。也许,是自己根本没有勇气。
    她没有想到魔术团让她最忌惮的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原本以为他会在阳城的魔术表演中才现身。他们一起来阳城的时候,根本不见他的蹤影。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他住在哪个房间?他的行蹤不被人知道吗?
    水夜从刚才的惊骇转为茫然。她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倒了杯水。是纯净的白开水,温热的,去除身体里的躁动与不安。
    她忽然想,也许明天可以趁陪樊冰去医院的时候,从她的嘴里了解一些隐情。
    问题是樊冰会告诉自己吗?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魔术团所有的人都在大餐厅吃饭。水夜留意了,人都在,唯独缺了那个橘红色衬衫男人。看来橘红色衬衫男人真的就像魔术团的秘密武器一样深藏不露。如果他昨天夜里不是冒冒失失闯进水夜的房间,水夜一定不会相信他就藏匿在自己周围!
    她忽然想起他昨夜说的那句话:「我刚才趁你们睡了,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走错房间了。」
    他是趁着大家都睡了才出去的。他是因为某种原因自觉这样,还是遵照着房路的意思,有意避开众人?
    他还可以出去买东西,说明这个男人对外并不封锁,而是对内封锁的。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是瞒着房路出去的,「趁你们睡了」,这个「你们」,也是包括房路在内的。
    可是是什么样的原因,连魔术团里的人都要避开呢?
    水夜一直想着这件事,直到与樊冰坐上开往医院的出租车。水夜看出樊冰心中的惶恐,用手握着她的手腕,全当安慰。出租车在十字路口遇到红灯,水夜的思维也似汽车,在那一刻停滞了。她忽然问樊冰:「《妖手》那个魔术里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樊冰正想着心事,被水夜这么一问,有点发愣。她奇怪地看着水夜,摇摇头:「不知道。」
    水夜看着樊冰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魔力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珠晶莹剔透。在舞台上,她以这样的眼睛征服了观众,让观众认为她是无辜的,继而认为那些魔术都是真实的。那场完美的《美女分割》,将她的魅力展现十足。
    水夜也有些被这双眼睛征服了,以至于几乎相信樊冰是真的不知道那名特殊助手的名字。水夜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他些什么呢?」
    樊冰继续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却是又摇摇头:「我只知道他是个哑巴,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房总不许他接近我们。」
    水夜极为惊诧:「什么?他是个哑巴?」
    樊冰点头:「对。我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他,他也从来不讲话。房总说他是个哑巴,听不到,更不会说话。所以我们即使看到他,也不会跟他搭讪。」
    水夜直觉樊冰没有欺骗自己。她的耳边响起了橘红色衬衫男人昨晚对她说的话。他的声音粗重,听起来很蹩脚,看来是长时间装哑巴,不习惯说话的缘故。而他昨晚应该确实走错了房间,所以突然看到自己,在情绪紧张的情况下突然开口说话了。也许这是人在特定的状态下的一种本能吧。
    水夜又问:「他就住在阳城宾馆吗?」
    樊冰点头:「是的。但他从不出来,有人专门负责给他送饭。这个我了解一些,因为负责给他送饭的人,就是我的男朋友杜松。」
    水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杜松其实水夜早就认识了。当时她在云城大剧院晕倒之后,就是杜松负责将她送入医院的。印象中,那是个成熟而稳重的男人,与那些毛头小伙子有很大不同。但是,这样的男人,往往城府会很深。关键的时候,可能靠不住。否则,此刻陪樊冰上医院打胎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樊冰说:「你看过《妖手》是吗?你一定对这个魔术非常好奇,继而对那个男人非常好奇。但是水夜,你听我一句话,在魔术团里,好奇心是不能太强的,否则一定是坏事。这件事情是荆氏魔术团最大的秘密,知道真相的人可能只有魔术师荆井和他的道具师房路。其他的人不应该知道的,你明白吗?」
    樊冰说得诚恳,水夜连连点头。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问樊冰这些情况也是试探,水夜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在她身上挖出有价值的信息。
    可是水夜又不愿错失良机。她话题一转,转到了文澈身上。
    提到文澈,樊冰毫不掩饰地歎息着。她说:「文澈是个很单纯很乖巧的女孩子,一门心思全在荆井身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房总对他们的事总是横加阻拦,所以文澈很是苦恼。偶然她也会找我诉诉苦。但荆井对文澈非常好,常常当众夸讚文澈,心中似乎也只有文澈一个人。所以我想他们一定会终成眷属的。可是,谁会想到就在前几天,在云城演出的时候,文澈竟然在化妆间自杀了!这件事大家都很震惊,无法接受,特别是荆井。可是房总却一直对外界封锁消息,警告我们不要透露半点。」
    水夜问:「你见过文澈的尸体吗?」
    樊冰点头:「当时演出结束的时候,文澈本来应该上台与荆井跳一段华尔兹的。但是直到舞曲结束,文澈都没有出现。我们急坏了,就去撞化妆间的门,发现文澈吊死在里面……」说到这里,樊冰的眼中充满了哀伤和恐惧。哀伤是一定会有的,可是樊冰为什么会恐惧呢?文澈究竟是不是自杀?难道……
    这样想着,水夜又问:「那文澈的尸体后来怎么处理了?」
    樊冰用惊骇的目光看了一眼水夜,全身一抖。然后她连连摇头,嘴里不停地说「不知道」。
    她们一直在出租车上。说这些话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耳语,以免被出租车司机听到。而樊冰的这几句「不知道」则提高了嗓门,引得出租车司机往后视镜里看了她们几眼。
    水夜明白,这个时候,樊冰开始对自己有所隐瞒,或者说有所防备。如果她真的不知道的话,大可不必反应如此激烈。而水夜能够感觉到樊冰掩饰不住的恐惧。也许她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吧。
    32
    樊冰从妇科的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如同换了一个人。她的脸色苍白,满脸汗水,一摇一晃走向水夜。
    水夜急忙去搀扶她,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不已。水夜问:「怎么样,很痛吗?」
    樊冰缓缓摇了摇头,双目空洞。过了片刻,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再也不会理他了!我恨死他了!」
    水夜同情地歎息了一声。女人总是在心灵或者身体上经受了创伤之后,才懂得应该保护自己。可是已经太晚了。
    回到阳城宾馆,已经接近午饭的时间。她们回房间时撞见了房路。房路察觉到樊冰的异样问:「你怎么了?」
    水夜替她回答:「她病了,刚看过医生,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樊冰虚弱地补充道:「房总,我不去吃午饭了。我想多睡会儿。」
    房路皱了皱眉头:「那明天晚上的演出你能行吗?」
    樊冰点头:「没问题的,我能够挺得住。」
    房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水夜吃午饭时,趁去洗手间的工夫找了个服务员,给了她一些钱,要她悄悄煲一锅乌鸡汤送到房间。
    樊冰喝完了乌鸡汤,气色才好了许多。水夜鬆了一口气,交待她好好休息,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午睡。
    水夜这几天很累,所以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一阵喧闹将她吵醒,才意识到,一定又出什么事了。
    她打开门,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往外抬一副单架,单架上是不省人事的樊冰。樊冰身上蒙了一层被单,被单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而樊冰的手臂上,已经吊上了一袋血浆。
    「她怎么了?」水夜惊骇地问。
    满头大汗的房路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大出血!你们去医院刮宫也不告诉我一声,还好我见她中午病怏怏的样子不放心就去看她,结果人都已经成这样了!医生说再晚一步命就保不住了!」
    水夜的大脑嗡嗡作响。她没有想到流产手术竟然会这样危险。她只知道生孩子时产妇会大出血,没想到刮宫手术同样也会引起大出血。她一直跟着担架,担架被抬上车的时候,水夜本来出于对樊冰的关心欲跟着上车,却被房路叫住。房路的脸色阴沉沉的,水夜的心里直打鼓。房路还是第一次没用笑脸跟她讲话。水夜看着救护车走远,然后硬着头皮跟房路去了他的房间。
    进了房间,房路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他请水夜坐下,倒了杯纯净水给她,在她旁边坐下。
    水夜原本以为房路会追问她樊冰的事情,她还在矛盾要不要跟房路「坦白」说出孩子是谁的。可是出乎水夜的意料,房路根本没提樊冰的事,而是说:「从现在开始,你暂时顶替樊冰,成为魔术团的女助手。明天的演出就看你的了。」
    水夜愣住了。女助手?那都要做什么?那不再是跳一段华尔兹那样简单。想到《美女分割》,水夜不寒而慄。自己能够胜任吗?有危险吗?搞砸了怎么办?
    这些念头迅速在水夜脑子里面来回穿梭,以至于水夜只是愣愣地看着房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房路表情很严肃:「水夜,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放心,我看準的人不会错。从现在开始,我会传授你有关魔术的秘籍。你要迅速领会掌握,绝对不能够影响明天的演出。」
    水夜已经回过神来。这个时候,一丝惊喜侵入她的脑海。魔术的秘籍?如果做魔术团的女助手,这不是意味着她将要获知关于荆氏魔术的秘密?这些秘密包括《妖手》吗?
    水夜很快否定了后面一个疑问。自己就算成为荆氏魔术团的女助手,也不可能获知《妖手》的真相。樊冰不是说了吗,这个秘密只有房路和荆井两个人知道。
    能够知道普通魔术的秘密,已经足够水夜惊喜了。但是,在短短一天的时间中,自己由一个外行突然转变成助手,能行吗?
    房路看出了水夜的顾虑,又说:「你放心,明天的魔术节目会因为你而做些调整,你只需要参与其中的一个节目。这个节目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和功底。只要掌握原理,每个人都可以完成。不过……」
    房路前面的话说得很宽心,最后却话锋一转,水夜的心一紧,忙问:「不过什么?」
    房路说:「不过,这个节目的风险比较大,需要非常谨慎。所以,一会儿我就安排你跟荆井排练。在此之前,我先让你看看这个节目的录像,你好做到心中有数。」
    水夜点点头,心中暗暗佩服房路做事有条不紊。
    这个时候,房路打了个电话,叫来了杜松。
    杜松进来的时候,头低着,大气儿也不敢出。房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医院照顾樊冰?出了事做缩头乌龟,算什么男人?!」
    水夜心中暗想,原来房路早就知道樊冰跟杜松的事了。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是,她去看杜松的时候,却发现杜松用冷冷的眼神扫了一眼水夜。水夜心中暗暗叫苦,心想杜松一定是把自己当成告密的人了。
    杜松有心想走,脚却没动,仍然站在那里。
    房路一拍桌子:「还不快滚!如果樊冰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杜松这才连连点头:「好,好的。」然后脚一抹油便溜了。
    房路余怒未消,闷哼了两声,然后调整心情,取出一张光盘放入碟机,打开电视。
    房路说:「这个魔术的名字叫做《万剑穿身》」。
    33
    水夜仔细地盯着电视画面,她要看看这个《万剑穿身》究竟是怎么回事。水夜想到她在电视节目里看荆井的《刀飞美女》,看似极度危险的场景其实根本没有危险。那些刀子都是事先藏在木板后面的,并不是从魔术师的手里飞出来的。但这个《万剑穿身》房路已经说过会有风险。会是怎样的风险?水夜不寒而慄。
    再看电视画面上,荆井依然是一身白衣,旁边是美丽的女助手樊冰。樊冰身上穿着样式简约的迷你裙,露出一双妙腿。樊冰的前面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竹篮。竹篮上有一个盖子,荆井将盖子揭开,两位助手将竹篮翻转,让观众们看清里面空空如也。
    竹篮又被放好的时候,樊冰抬腿跳进竹篮,蹲下。然后荆井将盖子盖好。
    荆井张开双臂,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两把长剑,一手一柄,然后让观众让来验剑。架上一共十把剑,把把都锋利无比,不说削铁如泥,起码也是削布如泥、削绸如泥。
    荆井将其中的一把剑刺进竹篮。长剑很快便只留下剑柄。荆井很快又拿起一把长剑,从另外的位置和角度刺入竹篮。荆井不断地重複着这些动作,直到将架子上的十柄长剑全部刺入竹篮。
    水夜看得目瞪口呆。她禁不住问房路:「樊冰还在里面吗?她已经逃掉了吧。」
    房路开怀大笑:「逃掉?她往哪里逃呢?她仍然在这只竹篮里。」
    「那……就是这些剑有文章吧。其实并没有刺入竹篮里。」水夜猜测着。
    房路又是大笑。笑过后,他说:「这些全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剑,杀个人跟玩儿似的,哪里有什么文章?而且,这些剑全部都刺进竹篮里了。」
    听了这话,水夜週身一寒,似乎那些利剑刺穿的是自己的肌肤。她颤声问:「那樊冰岂不是……」她说不下去了。她想,一定不会是这么回事。樊冰肯定是毫髮未伤。除非,除非……
    除非她像那个橘红色衬衫男人一样,虽然已是千疮百孔,但却能够在荆井神奇的力量之下恢复如初。如果真的是这样……水夜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惊叫道:「不!我不要像她一样被刺成刺猬!我不要表演这个节目!」
    房路看着水夜,像看一个孩子一样。他微笑着说:「傻丫头!你以为这些剑真的刺穿了她?人都是肉做的,那不是已经死了?」
    「那……」水夜无语。
    房路说:「你接着看吧。」
    却见电视里面,荆井已经将那些长剑全部拔出。闪着寒光的刀刃上乾乾净净的,并没有半点血迹。
    水夜吐出一口气。这应该与《妖手》不一样的。《妖手》中,那把利剑刺穿橘红色衬衫男人胸膛的时候,是鲜血四溅的。
    然后荆井将竹篮的盖子再次打开,却见里面站起了亭亭玉立的樊冰来。樊冰真的毫髮未伤,她从竹篮里走出来,满面笑容向观众致意。
    房路关掉了电视。她对水夜说:「就是这样一个魔术,《万剑穿身》。说是[万剑],其实只是十把剑而已。你要做的就是,代替樊冰做那个竹篮里的女助手。」
    房路看着紧张得呼吸都不均匀的水夜,又是大笑:「别紧张,我的女助手,你照着我说的做就成。」
    34
    一刻钟后,水夜跟着房路走进了宾馆的一个小型会议室。助手已经将道具搬过来了。是那只竹篮和放置了十把长剑的架子。
    水夜亲眼看到竹篮,感觉实物要比在片子里看到的大一些。她把盖子揭开,看到里面的空间也很大。
    会议室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人。房路对水夜说:「你试着跳进去。」
    水夜这会儿已经换上了利落的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平底凉鞋。这一身打扮令水夜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又不失纤巧和清秀。房路欣赏地看着她,不觉又想到了文澈。文澈从来那没有穿成这个样子。现在想想,文澈真的就像古代的小家碧玉,而眼前的水夜则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优雅,以及现代女性的从容。
    水夜试着跳进竹篮,蹲了下去。蹲下去之后,她发觉竹篮真的不像想像中那样狭小,她甚至有足够的空间做各种动作。
    房路在竹篮外面说:「是不是觉得这个竹篮其实很大呢?在魔术中,道具是头等重要的事物。做道具是一件非常需要智慧的事情。道具做得巧妙,便可以用障眼法骗过观众。比如这个竹篮,採用了巧妙的形状和弧度,从观众的视角来讲,垂直的宽度远远大于平行的宽度,所以会让观众看起来很小,但其实并不然。」
    见水夜连连点头,房路接着说:「你现在知道了吧?其实,在这个魔术中,女助手真的还在里面。而利剑也是真的刺穿了竹篮,但是并没有刺中女助手。因为这个竹篮里面尚有很大的空间,女助手懂得每一把剑刺入的方向和角度,所以,只要她很好地躲避,便不会被剑碰到。」
    水夜恍然大悟。原来魔术的真相就是如此简单!但像这种匠心独具的魔术,知道真相之后并不是对之不屑,相反是对设计者的极度钦佩。这才是一等一的魔术。
    这个时候,门一开,荆井走了进来。
    水夜从竹篮里站起,撩了一下盖在额前的秀髮,朝荆井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荆井对水夜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与水夜的休闲装扮相反,荆井打扮得很整齐。板正且乾净的衬衣,长裤,皮鞋。还好,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开得足够低,不会让他觉得热。
    荆井连头髮都梳理得很整齐,鬍子也才刮过。水夜看到荆井这副样子心中宽慰了许多。一个人的打扮是否整齐很多时候都是被心情所左右的。但反过来,整齐的打扮又能给自己愉快的好心情,这都是良性或者恶性循环的。
    所以说,荆井能够有心情把自己打扮整齐是件好事情。
    荆井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嘴上却很诚恳地对水夜说:「水夜,我昨天心情不好,所以对你很不礼貌。希望你能够谅解我。」
    水夜愣住了。她没有料到荆井会跟她道歉。她只不过是魔术团的一个新人,地位很低,而荆井在魔术团可谓是主角,呼风唤雨的人物。所以剎那,昨天因为态度恶劣而在水夜心目中形象倒塌的荆井,这个时候又重新让水夜景仰了。就算荆井说这话是言不由衷,甚至可能是房路逼他这样做的,但至少他能够这样不卑不亢地跟水夜道歉,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水夜向荆井摇摇头:「荆先生太客气了。我可没有生你的气,所以你用不着跟我道歉。」然后她想到自己还站在竹篮里,似乎有些失礼,便打算先出来再说。
    房路冲她一摆手:「水夜,你站在里面别动。我们开始练习这个魔术。」
    然后,他递给水夜一件衣服。衣服样式有些像修下水道的工人穿的工作服,连头连手连脚的连身衣。黑色,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很厚,结实而且柔韧。
    房路说:「你先穿上这个,可以对你自己有很好的保护作用。但是正式上场的时候,你是没有条件穿这个的。所以,排练时你必须要非常用心才行。」
    水夜点头,套上衣服。房路把手伸进竹篮帮水夜拉上衣服背后的拉链。
    因为防护服的布料很柔韧,所以并不妨碍水夜的动作。房路让水夜蹲下去,这个时候,荆井手里已经拿起一把长剑。
    荆井说:「水夜,我第一把剑会从你的右侧刺入,从你的身后进去,你需要将身体尽量往前贴,才能够避开长剑。」
    水夜听了便将身体向前挪,紧贴着竹篮。因为竹篮的盖子并没有盖上,所以荆井看得清楚。他说:「对,就是这样。你别动,我开始运剑了。」
    儘管有着结实的防护服,儘管知道那把剑不会碰到自己,水夜还是非常紧张。冷汗冒出来,加上防护服一点儿都不透气,所以水夜有了洗桑那的感觉。
    她紧紧地将双眼闭上,然后听到了长剑刺入竹篮的动静。那是剑刃与竹篮摩擦的声音。
    她听到房路在讲解:「荆井从侧面刺入长剑,其实位置非常靠后。但从观众的角度看,是看不出前后的。他们会以为这把剑是从正中刺进去的,感觉中,似乎是穿透了你的身体。」
    荆井接着说:「水夜,我的第二把剑是从你左侧刺入的,位置靠前。所以你需要将身体往后挪。但是不要太靠后,因为后面已经有了第一把刺入的剑。不过放心,只要你的姿势够轻柔,那把剑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我刺入的时候,剑刃并不朝着你。」
    水夜按照荆井的授意将身体后挪。她挪得很轻缓,直到感觉背后有个东西若有若无地触到她的脊背。
    她睁开眼,眼睁睁看着第二把剑从她前面过去,横在她的面前。
    水夜忽然问:「在正式表演的时候,我可以看到竹篮里的情形吗?」
    房路说:「可以看到。舞台上的灯光会很足,竹篮的缝隙又很大,所以你完全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形。」
    排练继续,水夜的额头有大滴汗珠滚落,身上也早已汗湿。她才知道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背后要吃多少苦,不禁佩服起樊冰来了。
    水夜按照荆井的指令,不断将身体挪移位置,避开那些刺入竹篮的长剑。因为长剑的刺入,水夜能够活动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当最后一把剑贴着自己的身体刺入竹篮的时候,水夜要保持的姿势就很难受了。全身都是僵硬的,而且丝毫动弹不得。
    终于,第十把长剑很顺利地插进了竹篮。水夜听到房路大声叫好。他说:「水夜你太棒了!一遍就成功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一丝不差地记住刚才的过程,记住每把剑刺进去的角度和位置,记住自己应该用什么姿势来躲避这些剑。好了,荆井,你开始拔剑。」
    荆井说:「我拔剑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动,依然要保持这样的姿势,否则也是很危险的。你準备好了吗?我开始拔剑了。」
    水夜说:「準备好了。」
    荆井将十把剑全部抽出来之后,水夜本来想站起来欢呼一声,来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和心情,却「扑通」一声瘫软在竹篮里。
    房路笑起来:「演出的时候,可以允许你这样小小休息一下,但当荆井把盖子揭起来之后,你一定得站起来,而且还要面带微笑,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水夜哭笑不得,说:「我不是想休息一下,本来是想站起来的,可是剑抽出来之后,我全身的骨头也像是被抽空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坐这儿了。」
    房路说:「你是太紧张了。你先出来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再来一遍。」
    35
    七月十日晚八点。
    阳城大剧院。
    水夜坐在化妆间里,妆已经化好,演出服也已经换上,只等上场了。
    房路一直陪在水夜旁边,就像一个体育教练指点着準备参加比赛的选手。从昨天到今天,《万剑穿身》他们排练了无数遍,直到水夜对那些剑法烂熟于胸。她后来对他们说:「我感到自己是渐入佳境了。这个竹篮就是一片海,我是一条鱼,这些剑对我来说,只是週身的水草。」
    水夜是语文教师,又是个业余写手,所以有着很敏锐的艺术细胞。从开始的紧张不安到此刻的如鱼得水,也就是大半天的工夫。
    但是第二天,房路和荆井没有更多时间陪水夜排练。在确认水夜已经完全可以胜任女助手的角色之后,房路和荆井便去剧场忙碌了。试场地,準备晚上的表演道具。房路走的时候,让她在房间里多看那个魔术的录像,强化记忆,将每把剑刺入的角度和位置深深烙进脑海里。
    房路对水夜说:「其实还有相对安全些的魔术,但对女助手的要求非常高。比如那个《美女分割》,原理看似很简单,但要求女助手的身体要非常柔韧,可以像小猫一般蜷缩在其中的一只木箱里。这个你是做不到的。」
    水夜愣了一下重複房路的话:「原来女助手是蜷缩在其中的一只木箱里的。」她的脑海里迅速闪现过《美女分割》里的那些画面:女助手先是站进一只立柜,魔术师将柜门关好,几扇刀板插入立柜,使立柜一分为四,然后助手们故意将立柜的次序放置颠倒。结果立柜重新拼凑起来之后,美女的大腿出现在最上面的一层柜子里,而美女的头部则出现在倒数第二层柜子里面。
    当时袁青朵曾经和水夜讨论过这个魔术的奥妙。袁青朵说他们一定是在每层柜子里面都塞了一个美女进去。但这个说法太过荒谬被蒋传洲狂扁。水夜现在想到这里时,好奇心都快膨胀出胸腔了。她问房路:「是其中一层柜子里面有一个女助手?不是所有的柜子?」
    房路「哈哈」大笑:「哪能有那么多女助手啊?女助手进入了立柜,立柜门关上之后,便蹲下来,趴在最底层,将身体踡缩在立柜下面四分之一的空间里。你看魔术的时候,可能想到过这个办法,但是你绝对不会相信一小层的柜子里能容纳一个人来。这就是道具给人们的错觉。柜子是黑色的,而且相对于观众来说,仍然是垂直的宽度大于平行的宽度。所以,在观众的视线里,每一层柜子都是足够小的,小到让他们认为不可能装下一个人来。」
    水夜点头。这个道理她深有体会,《万剑穿身》里的那个竹篮也正是这样精巧的道具。
    然而水夜的疑惑更重了:「可是,其他部分柜子里那些美女的胸部,腿部,都是怎么弄出来的?」
    房路暗笑:「这个问题留给你自己去想。你好好想一下那些肢体都是从哪里来的。」
    房路说到这里的时候,水夜猛然想起了袁青朵经历的那个恐怖的夜晚。光线幽暗的酒店浴室里,那些破碎的肢体……
    水夜全身一抖,惊恐地看着房路。难道,那些美女的肢体都是房路的杰作?他杀了人,再肢解,製成魔术的道具?
    房路看到水夜惊恐的表情,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你的胆子真是小。好了,我告诉你吧,那些装在柜子里的美女身体只不过是塑料模特做成的。给那些模特的肢体套上跟女助手一样的衣服和丝袜,就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水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她宁愿相信房路说的是真的,那些只不过是假的塑料模特。她的气息平缓了一些,思路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问:「可是那些肢体是哪里来的呢?还有,我只看到了女助手的头部,她的身体又是怎么踡缩的呢?」
    房路说:「其实柜子里面是有夹层的,那些肢体就藏在夹层里面,女助手进去之后,拿出来摆好就行了。女助手是趴在那里的,体位要求很高,让我们看起来就像那层柜子里面只有她的头部一样。」
    在答案全部出来之后,水夜感慨万千。房路正色道:「这些全部都是魔术团的内部机密。当时录取你的时候,我们签订过不许透露内部机密的合约。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遵守。」
    而此时,水夜在化妆间的镜子里凝视自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进魔术团之前的想法太过简单了。她当初还对袁青朵说,自己进团之后,会选择时机离开魔术团,回到云城的学校,继续跟袁青朵一起做老师。
    而现在呢,她已经知道了魔术团太多的秘密。魔术团就像一个黑洞,一旦被吸进去,就永远无法逃脱了。
    房路似乎看出了水夜的不安。他说:「你千万不能紧张。你在竹篮里面是看不到观众的。你就当作是我们下午的綵排就可以了。」
    水夜却想,你哪里知道我心中不安的真正原因啊。
    房路说:「演出已经开始了,我们去观阵吧。你也好提前感受一下剧场的气氛。」
    水夜跟着房路走到舞台出场口时,正好看到一群穿黑衣戴面具的助手下场。见此情景,她想起来这一定是开场的那个《火笼逃生》的魔术。而这个时候,令她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其中的一个助手迅速摘下面具,脱掉身上的黑衣,露出了真面目。这个人正是荆井!
    原来,魔术师荆井被关在那个铁笼子里,铁笼被盖上黑布之后,他已经从笼子中逃脱了。他混在那些围着铁笼舞蹈的助手里面,同他们一起下场。所以当火笼被点燃的时候,荆井早已脱身了。
    房路看着惊讶的水夜说:「荆井进铁笼子之后,以极快的手法套上藏在铁笼子里助手的服饰,而铁笼后面有一个门,他打开门之后就可以出来了,神不知鬼不觉混进那些助手里面。」
    水夜恍然大悟。在讚歎这场魔术高明的同时,又佩服荆井敏捷且从容的身手。
    又两个节目表演完毕之后,便是《万剑穿身》了。
    魔术师荆井和她的新助手水夜走向舞台。
    水夜听到自己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比观众的掌声还要大,但她的脸上尽量保持着笑容,脚步尽量保持着从容。
    水夜打扮得光彩照人。头髮盘起来,上面点缀着光亮的头饰,如满天绚烂的星斗。穿银灰色的演出服,上身是小吊带背心,下身是百褶迷你裙。裙摆上面同样装饰着「星斗」。
    荆井打开竹篮,助手向观众演示里面的情形之后,光彩照人的女助手跳进了竹篮。盖子盖好,音乐响起,音乐的节奏会提醒水夜剑什么时候刺入。
    第一把剑顺利地刺入竹篮。水夜全神贯注地躲避着利剑。她听到观众席上爆发出来的惊叫声。第二把剑,第三把剑亦顺利地刺入。第四把,第五把……
    水夜仔细地听着音乐声,心中暗数着剑数。她知道下面应该是第六剑了。按照「剑谱」,第六把剑是从竹篮的正上方倾斜着刺进,贴着水夜的右肩向下运剑的。水夜只要将身体微微向左扭动,即可躲过剑锋。而这个时候,她这样想着,亦这样做了。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利剑将要刺进来的位置。
    可是,几秒钟过去了,水夜却没有看到利剑刺入。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左肩一寒,一把渗透着冰冷和阴霾的利剑忽然刺进她的肉里。剧痛中,她大叫一声,然后身体便软下去。软下去的同时,已经刺入竹篮的剑又划破了她身体别处的肌肤。
    37
    坐在直奔医院的出租车里,荆井才知道水夜罕见的X血型本市血库里根本没有,而荆井同样是X血型,只有他能够救她!
    知道这个消息时,荆井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血的气味会让自己有亲近之感。
    原来水夜与文澈一样,竟然都是X血型!
    这是巧合呢,还是房路有意的安排?
    荆井没有问出心中的困惑,只是表示自己一定会去挽救水夜的生命。这个时候,强烈的救人慾望让他又热血沸腾了。在文澈离开他之后,荆井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活力。
    却是没有想到,他们刚下车便发现医院门口围着大堆的记者。那些记者看到荆井本人来了,如获至宝,一窝蜂地包围上荆井。急得房路大叫:「他是来救人的!人命关天,看谁敢拦着!」
    听到房路的叫声,那些记者稍稍一愣,有个机灵的记者大声问道:「魔术师亲自来救人,是不是用他的[妖手]救人呀?医生都救不了,他却能救,请问[妖手]真的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吗?」
    这话反而让荆井和房路二人傻掉了。水夜受伤的突发事件让他们根本来不及想这和魔术有什么联繫。还是房路反应快一些,将计就计答道:「对啊!只有[妖手]能救得了人,你们还不快让开!」
    记者闻言呼啦一下就退了下来。有了空隙的房路和荆井敏捷地闪进医院的大门。还好,有魔术团助理秦鸣事先的安排,医院对外封锁着这些记者,否则这么多记者如果跟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房路拉着荆井气喘吁吁地奔进急救室,把荆井往医生面前一推:「他是X血型!你们快用他的血吧!」
    医生顾不得打量荆井,说了声「跟我来」就把荆井带去验血、采血了。
    直到流完最后一滴採集的鲜血,荆井还觉得心脏在狂跳。护士拔了针头,接着又给他输液,嘴里说着:「一共抽了800CC的血,你得在这里好好休息。给你输的是补血的营养液体,你还要多吃点好的。」
    荆井想站起来去看看水夜怎么样了,却不料头刚一抬起来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急忙又躺下来,虚汗湿透了衣衫。
    如果今天晚上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他表演完整场的魔术也会是筋疲力尽了,何况又出了这档子事,可谓身心俱损。
    荆井休息了几个小时,液体输完,又吃了助手买来的消夜,觉得好多了,于是急着去急救室看望水夜。他被两个助手架着,一摇一晃走到水夜床前。
    这是荆井第一次看到受伤之后的水夜。
    因为伤口在背部和腰部,水夜是趴在床上的。即使有被单盖着,荆井还是能看到水夜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还好,没见血渗出来,说明医生处理得还好。水夜面色苍白,双目紧闲,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看到水夜这个样子,荆井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青城第一次看见水夜时,她也是这般模样。只不过,这次足够凶险。
    荆井看到架子上挂着一大袋深红色的血浆。血浆正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进入水夜的身体。荆井舒了一口气。水夜因他而伤,就是把自己全部的血都给她,也不能补偿他对她的伤害。
    医生对荆井说:「先生请回去休息吧。她输上了血就暂时不会有事的。谢谢你救了她。」
    荆井感激地沖医生点点头,却没有走的意思。他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他要等着水夜醒过来才会安心。
    坐了片刻,房路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水夜,又跟医生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荆井面前说:「你出来一下。」
    荆井跟着房路出了急救室,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房路轻声说:「小井,这次魔术表演失误会比较麻烦。如果是一般性的失误还好,关键是,水夜被剑所伤,所以观众不可避免地把这跟《妖手》联繫起来。因为《妖手》的道具同样是剑。观众还好对付,关键是记者不好打发。虽然我们的全部魔术信息都是保密的,但《妖手》这个魔术早在上世纪就已经在民间流传了,所以知道这个魔术内容的人太多了。记者又是无孔不入的,这让我很担心。都怪我事先没有考虑周到,早知如此,就一定不会上这个魔术。」
    荆井问:「那怎么办呢?房兄有办法吗?」
    房路说:「刚才门外记者的问话你也听见了。他们居然想到你是用[妖手]来救人。他们一定还等候在医院外,说不定已经有人混进来了。所以,天亮之前,我们要从医院的秘密通道离开。还有水夜,她也要跟我们一起走。」
    荆井急了:「水夜的伤这样重,怎么能跟我们一起走?」
    房路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位医生、两位护士会跟我们一起走。车子我也安排好了。等水夜这袋血输完,身体情况稍稍好转,我们就出发。」
    荆井点点头,又问:「去哪儿?」
    房路说:「我们先去柳城,也就是下一站演出的地点。阳城是个不祥之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就我们三个人,一个助手也不带。他们继续留下来掩人耳目。秦鸣会抵挡所有的一切,我相信他的能力。」
    38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际彷彿被泼上了浓重的墨汁。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辆模样普通的麵包车悄悄从医院的秘密通道驶入。这个通道离医院的侧门不远,平时无人知晓通道的存在,只在紧急情况下开启。
    一副担架悄悄从医院大楼隐秘的货梯口被抬出,很快被抬进麵包车。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跳进去,车门合上,车悄然沿原路开走。
    麵包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驶出医院,不到二十分钟就上了高速公路,直奔柳城方向。
    做到这一切很难,如果没有钱。
    但这对荆氏魔术团就轻而易举了。他们有的是钱。
    水夜仍然处于昏迷之中。
    医生说,昏迷是因为麻醉药的作用。她的身上被缝了数十针,如果没有麻醉药,她将处于极大的痛苦中。因为失血,她需要补充血浆以及抗菌消炎的药物。因为他们现在所去的地方是柳城市干部休养院,在那里可以得到很好的后续治疗,所以水夜的病情还算乐观。
    荆井默默地听着医生的话,他在想,如果自己的身体被缝了数十针会是什么滋味。他不寒而慄。他想,水夜认识自己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自己真不该选择她入团。等她的伤好了,一定要想办法让她离开魔术团。她不该跟着魔术团过着东飘西蕩的生活,她应该回到自己的家乡,继续做一名教师,然后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过上安定的生活。当然,在这之前,他会给她一笔钱。钱固然不能补偿他对她的伤害,但除此之外,他还能给她什么呢?
    这样想着,他觉得心里安慰了很多。他闭上眼睛,似乎感觉自己所设想的这些已经成为了事实。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久违了的笑容。身体随着汽车轻微的颠簸而微微晃动,头又微微晕起来,荆井稍稍舒展了一下无力的四肢,继而沉沉进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到了柳城市干部休养院。水夜被安顿好,随行的医生和护士将水夜的病情转告了这里的医护人员之后,便不顾劳累跟着麵包车返回阳城。当然,他们以及司机都得到了丰厚的酬金,酬金里同时也包括了保密费。
    之后,房路与荆井也被安排好休息的房间。房路困极了,一看见床倒头便睡。而荆井因为刚才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所以这会儿反倒睡不着了。他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走到水夜的病房里。这个时候,他觉得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轻微的活动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医生刚刚检查完水夜的伤情,见荆井来了,说:「她还好,只是伤口因为路上的颠簸有些渗血,已经做了处理。又给她加了镇静的药物,所以她至少还要睡上十个小时。」
    荆井跟医生道了谢,走近水夜的病床看了看。这个时候,水夜的脸色明显由苍白转为红润,唇也变成了淡淡的水果色。见此情景,荆井的心头蕩起一圈莫名的思绪。这思绪让他有些心乱,于是他转身走出了房间,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
    天色早已大亮。阳光照在阳台上,照在荆井身上、脸上。阳光让他有了恍若隔世的味道。昨夜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般虚幻。也就是这个时候,荆井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昨晚自己究竟为什么失手?
    荆井虽然年轻,但因为自幼便苦苦练习,所以技艺可谓炉火纯青,加之又是正式演出,这样低级的差错是万万不应该出的。
    一张脸瞬间浮现在荆井的眼前。他的心一颤,想起昨晚手起剑落的关键时刻,他就是看到台下那张脸而失神的。
    他呆了半晌,终于明白了!
    当时全部的灯光都集中在台上,台上是漆黑的,按理说他是看不清楚观众的脸的。但就在那一瞬间,一张脸孔在黑暗中突然雪亮,极为突兀地显现出来。而只是一剎那,那张脸又暗淡下去。
    为什么呢?一定是那个人手里拿着一只电筒,突然拧亮,光线打在脸上,几秒钟后又拧灭,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效果!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青城那晚的街道上,他与文澈拥吻时路灯下的女人,之后她又出现在青城大剧院。文澈死的时候,这个女人在现场神秘消失。然后,荆井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而她却一直如同鬼魅一般跟随,在最关键的时刻令自己失神,继而失手。
    荆井每看到这个女人的脸,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似曾相识。所以他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失神。
    荆井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一定要找到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与文澈的死、水夜的伤应该都有着密切的联繫!
    想到这里,荆井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留在柳城,他必须要尽快回到阳城。他们来得这样隐秘,那个女人不应该知道。她一定还在阳城!
    荆井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出了休养院。他在离休养院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花店,买了一大束黄玫瑰。
    他捧着这束美丽清新的黄玫瑰一直走回水夜的病房,把花束放在水夜的床头。在一边守护的小护士见此情景抿着嘴偷偷地笑着。荆井瞥见了,脸一红,匆忙看了一眼水夜清秀的面颊和她那又鲜艳了一些的水果色的嘴唇,然后低下头走出了房间。
    黄玫瑰正开得娇艳,那些有着旺盛生命力的花瓣之中,有一张粉红色的卡片。
    上面是荆井俊朗的笔迹:
    水夜:
    原谅我不能看着你醒来。盼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如往昔一般青春美丽。但我今生大概不会再见你了,因为我无脸见你。纵然你能够原谅我,我也一辈子不能原谅我自己。
    ——荆井
    荆井出了病房,大踏步走出休养院。他要在房路睡醒之前离开这里,回到阳城,查找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39
    为了节省时间,荆井没有去长途汽车站,而是包了辆出租车直奔阳城。刚到阳城,荆井就下了车,在街头转悠了一会儿,换了一辆阳城本地的出租车回阳城宾馆,以防暴露行蹤。
    到阳城宾馆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下车之前,荆井的手机响了,是房路打来的。
    「小井你去哪儿了?」房路一开口就问。
    荆井平静地说:「我回阳城了。」
    房路吃了一惊,问:「你回阳城干什么?」
    荆井说:「房兄你想,如果魔术师在阳城神秘失蹤意味着什么?那危险岂不更大?记者方面会想尽办法找我的,那个时候,水夜的目标也暴露了,我们就没有余地了。」
    房路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将计就计。阳城方面的事你多和秦鸣商量,媒体那边你就不要接受任何採访了。我们要超低调处理这件事。过几天你们按计划来柳城,那个时候一切就会平息了。」
    荆井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又问:「水夜呢?她醒了没有?」
    房路说:「她还在睡。你那束花我看到了。水夜的事我会处理好,你就不用操心了。」
    挂了电话,荆井从出租车里看到宾馆的门前果然围着几个记者模样的人。他吩咐司机:「开进去。」
    出租车开进去的时候,那些眼尖的记者发现了荆井,急忙追了上去。荆井却以魔术师特有的敏捷身法跳下出租车,一闪身便钻进了宾馆的侧楼。魔术团包了这座两层小楼,门口有保安守卫着,外人是不得入内的。
    秦鸣这时已经接到了房路的电话,知道荆井回来了。秦鸣一出房间就看到了荆井。荆井一见他就说:「我要查一查观众的资料。」
    秦鸣愣了一下问:「你要去查原始表格,还是电脑里的数据库?」
    荆井想了一下说:「我先看看数据库吧。」
    秦鸣回房间拿了一个移动硬盘交给荆井:「全部的资料都在这里。」
    荆井拿了移动硬盘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了数据库。他先调出了云城观众的资料。秦鸣的工作做得非常精细,每一份有观众详细资料的表格都扫瞄在数据库里,且可以按照姓名、性别、年龄等资料随意检索。
    荆井略微想了一下,调出了所有的女性观众资料。对于那个神秘的女人,荆井只有这一个检索条件了。
    在几千名观众里仅凭身份证上的相貌找到一个女人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身份证上的照片往往与真实的容貌相差甚远。但这个时候,那个神秘女人的模样彷彿已经刻在了荆井的脑海里。荆井相信,别说从几千个人里面找,就算从几万个人的资料里,他也能一眼找出她来!
    终于,当一名女观众的资料跳入荆井眼里的时候,荆井点击鼠标的手指停了下来。
    就是她!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有着柔软鬈曲的长髮和一双透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神采让荆井觉得她更加诡异无比。而当荆井浏览了她的资料时,却是大吃一惊!
    姓名:袁青朵;性别:女;年龄:28;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地址:青城市花园街33号;职业:教师;工作单位:青城市圆梦中学……
    荆井盯着这几行字呆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个叫做袁青朵的女人,她竟然不仅来自青城,而且跟水夜是同事!
    荆井记得看过水夜的资料,知道她是青城的一名教师,而且所在学校的名字他印象很深,因为喜欢「圆梦」这两个字。儘管是这样,荆井仍然手指颤抖地继续检索。这一次,他检索的是青城观众的资料。
    他直接在检索窗口里面键入「袁青朵」三个字,按姓名检索,片刻,袁青朵的资料果然弹了出来!荆井按捺住澎湃的心情,继续检索了水夜的名字,然后,水夜的资料也弹出来了!而且编号和袁青朵的编号是连在一起的!荆井又回过头检索云城的资料,发现云城的资料里,袁青朵和水夜的编号却相隔甚远。
    荆井把笔记本合上,坐到沙发里,点燃了一根烟。烟雾缭绕,思绪纷乱。
    怎么会是这样?
    袁青朵和水夜在青城观看了魔术表演,而且是一起观看的。然后,她们又去了云城,却是分别去观看的。不过,编号不在一起并不一定表明她们不是一起去看表演的,也许当时没有连座的票了,或者她们买的是别人的退票。所以,这里面存在两种可能:一起去云城或者单独去云城。
    在云城演出前夜,袁青朵跟蹤他与文澈,然后又在演出的时候露面,接着文澈就死了。而那场演出中水夜晕倒了。当时大家一致认为水夜是看惊险的魔术表演太紧张的缘故,而现在来看,这里面难道又有别的原因?
    而接下来水夜应聘入团。水夜为什么要入团?从水夜的话语中她透露出对魔术的好奇与喜爱,而她隐瞒了什么呢?她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她与文澈的死有没有关係?
    想到这里,荆井突然掐灭烟头站了起来。他找到服务员打开水夜的房间。可是,进去后他又失望了。水夜的行李已经被房路带到了柳城,他无法找到什么线索。
    有心给房路打电话,但掏出手机,又犹豫了。他想,还是不露声色为好。他回到自己房间,取下移动硬盘还给秦鸣。
    秦鸣看了看他说:「你的脸色很不好,苍白极了。我已经交待了厨房给你另开小灶。一会儿饭菜会送到你的房里,你先回去休息吧。」
    荆井点点头,然后问:「秦助理,樊冰怎么样了?」
    秦鸣说:「荆先生放心,樊冰那边很好,没有问题,有杜松照顾她呢。」然后,他禁不住歎息了一声。荆井明白他为什么歎息。这魔术团一件意外接着一件意外,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而荆井没有想到,这一连串意外事件不会就此停止,更让人猝不及防的事情紧接着就要发生了。
    40
    荆井刚回到自己房间,服务员就把午饭送来了。
    由于没吃早餐,本来身体就虚弱的荆井闻到菜香不禁胃口大开。他风捲残云般吃下一大碗米饭以及两个肉菜、两个素菜,又喝了一大碗蛋花米酒汤才罢休。盘子和碗基本上都空了,荆井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特别是文澈死后,他更是伤怀过度,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而这个时候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好的食慾,也许是采血过量之后身体被激发的一种本能吧。
    然后荆井倒头就睡。身体的又一种本能让他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这一觉竟然睡到深夜。中间服务员来送过一次晚饭,看到荆井还在睡,就没有叫醒他,把晚饭放在茶几上悄悄走开了。
    荆井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如果不是被人从睡梦中推醒,这一觉他不知道还要睡多久。
    推醒荆井的人是秦鸣。
    荆井从矇眬中睁开眼,看到秦鸣时,竟然一时记不起自己身处何方。但睡前那些纷乱如麻的事情很快便在脑海中甦醒。荆井瞪着迷离的双眼看着秦鸣焦急的脸色,他知道又出事了。
    这次出的事更为棘手。如果秦鸣不是束手无策的话,他不会来打断荆井的睡眠。
    果不其然,秦鸣说:「荆先生,又出事了。阿中不见了!」
    荆井这下睡意彻底没了。他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由于坐得太猛眼前一黑险些又倒下去。秦鸣赶紧扶住了他。
    阿中不见了!阿中怎么会不见呢?这个荆氏魔术团最举足轻重的首席男助手,《妖手》里最完美的表演者,他竟然不见了?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不见的?」荆井说着已经下了地,他一眼看到茶几上摆放着的已经凉了的饭菜,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可能是昨天暴饮暴食的结果吧,也可能是他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急火攻心的缘故。
    秦鸣说:「阿中不是本来一直是杜松在照顾吗?杜松是房总最信任的人了,你也知道,团里除了咱们几个,平时接近阿中的只有杜松一个人。可是因为樊冰大出血,这事又是杜松惹出来的,所以杜松就被房总赶到医院照顾樊冰了,而照顾阿中的工作就先由我兼管。」
    秦鸣喘了一口气接着说:「今天早上我去给阿中送早餐。我去厨房端了饭菜直奔他的房间,可是敲门没有人给我开。我叫来服务员,打开房门,发现阿中不在里面。我问了值班的服务员,都说没有看到他。我找到保安,一起查寻了昨天夜里楼门口摄像头拍下来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阿中的蹤迹。然后我们搜寻了整座楼,仍然找不到他。——他就这么消失了!」
    荆井的脑袋乱得够可以的,但他还是极力保持着镇静。他问秦鸣:「你最后一次见到阿中是什么时候?」
    秦鸣说:「是昨天晚上七点,我送晚餐的时候。」
    荆井又问:「那你昨晚见到阿中的时候,他有什么反常的吗?」
    秦鸣愣了一下说:「他会有什么反常?那个哑巴从来都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就像个死人。」
    荆井问:「你跟房兄汇报了吗?」
    秦鸣说:「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跟他说了。我建议他报警,但房总坚决不同意。房总说,阿中那个人很是老实可靠,绝对不会自己跑掉的,一定是有人趁非常时期把他绑架了。所以,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在这里静等绑匪跟我们联络。」
    荆井拍了拍脑袋,然后不住地点头,暗暗佩服房路的老谋深算。
    可是秦鸣却仍然焦急得站不住脚。他一边团团转,一边自言自语:「如果房总说得不错的话,绑匪早该跟我们联繫了。可是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就是这个时候,荆井搁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码的人不多,所以荆井的手机一般很少有人拨打。荆井急忙抓起手机,是一条短信。
    短信只有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下午两点,红玛咖啡厅三号包间。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发短信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等荆井立刻用手机回拨过去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关机的提示音。
    41
    水夜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的骨架都要散掉了。除了沉重的眼皮,身体的其他地方都不受自己支配,彷彿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她想张开嘴发出些声音来,乾裂的唇却只是无声地动了动。一连串问号像水泡一样冒出来: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我怎么会睡这么久?
    魔术表演!糟了!我被荆井的剑刺中了!刚想到这里,身体也极度地配合脑中的意识,疼痛开始自身体的各处刺激刚刚甦醒的神经。
    水夜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然后就看见房路的脸。
    房路的脸色很不好,蜡黄,看起来很疲惫。他的脸离水夜的脸很近,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水夜,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两夜了。感觉怎么样?疼吗?」
    水夜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长年一个人生活,很久没有人用这样关切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况且还是这个魔术团的总管。
    房路赶紧用纸巾擦去水夜的眼泪,说:「水夜,你不要自责,我跟你说过了,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对不起你……我给你找了最好的医生和药品,保证你的伤在最短的时间里痊癒,而且不会留下疤痕。只是让你受苦了!你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伤好了,希望你仍然能留在团里,我相信你会成为荆井最好的助手!」
    水夜这个时候心中如海浪翻翻滚滚,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泪光中,瞥见床头一大束黄玫瑰,不由一怔。
    医生听到动静来看水夜的情况,见水夜醒了低声叮嘱了她几句。水夜的伤主要在三处:左肩一处,是最重的,就是荆井直接刺伤的地方,还有背部一处,腰部一处。这两处的伤不深,但伤口很长,每处都缝了十几针。
    所以儘管水夜一时失血过多,危及生命,但因为输血及时加上用药完善,只要好好休养,很快会痊癒的。
    只是一时的疼痛是难免的。好在药里有止疼的成分,水夜还能够忍受。因为背部有伤,水夜是趴在床上的。房路亲自给她餵了精心準备的汤汁,就像对待自己的爱人,或者妹妹,或者女儿一样。儘管,这些人他都没有。
    房路去洗脸间刷碗的时候,水夜可以自由活动的右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黄玫瑰的那些花瓣。这个也是房路送来的吗?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
    胡思乱想之际,蓦然看到花瓣里的那张纸片。水夜用手指捻住,拿到眼前。
    水夜:
    原谅我不能看着你醒来。盼望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能如往昔一般青春美丽。但我今生大概不会再见你了,因为我无脸见你。纵然你能够原谅我,我也一辈子不能原谅我自己。
    ——荆井
    荆井?竟然是荆井!看到字迹,彷彿想起了荆井在台上舞的那套剑术,隽美而飘逸。原来,荆井是来过的。纵然没有看到自己醒来,可是,他还是关心自己的,就算只是因为自责,而且这自责看来很深。
    水夜感动的同时,也微微一笑。荆井并不是一个足够成熟的男人,在冲动的时候总会说一些不计后果的话。比如那一夜他因为房路要他们练舞而对着水夜大发雷霆。
    水夜陷入深思。她觉得荆井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应该智慧而理智,爽朗且快乐。潜意识里,荆井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也许是文澈的死毁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水夜心中一酸。紧接着这种酸楚感觉的,是诧异。那种在云城大剧院海报前的感觉又重现了。只是,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一些,那是一种被入侵的感觉。
    一颗心突然感觉一个人的入侵,毫无戒备。这种感觉让她惶然失措,继而是甜蜜和苦涩交织的滋味。
    水夜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琢磨这种滋味,房路已经回来了。房路看到水夜手中的卡片,轻轻一笑说:「荆井这孩子……你别在意,我还等着你们成为最完美的搭档呢……」
    房路刚说到这里,手机就响了。房路刚听了几句,脸色大变。这个一向处变不惊的汉子用变调的嗓音大叫:「怎么会出这种事?!阿中不见了,我们接下来的演出怎么办?!」
    房路叫喊了几句,还是慢慢镇定了下来。他开始低声跟那边的人交待什么,一边说一边走出病房,留下困惑不安的水夜。
    等几分钟后房路回来,水夜才得知是《妖手》里那个男助手失蹤了。怪不得房路着急成这副样子。
    房路抱歉地对水夜说:「水夜,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赶紧赶回阳城处理。你这边暂时没了人手,委屈一会儿,阳城那边很快会有人过来照顾你的。我已经交待了这里的医生、护士,她们也会给你最好的照料,你安心养伤就是,我处理好这件事就会来接你出院。」
    水夜点头:「房总,我没事的。你快走吧,那边的事要紧。」
    水夜不敢问关于那个男助手的问题。她也是才知道那个穿橘衫的男助手名叫阿中。——也许阿中根本不是他的真名,只是他们这样叫他而已。
    房路又交待几句就匆匆走了,走的时候眉头紧锁。
    水夜在想,阿中怎么会失蹤呢?会不会又是「死」在某个桥洞之下?这个人难道真的会反反覆覆生生死死吗?会有这么匪夷所思吗?这样想的时候,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位漂亮的小护士进来给她打上吊针,然后静静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问:「送花的是你男朋友吧?听说是他用自己的血救了你。」
    水夜大惊:「什么?是他给我输的血?」想到自己的血型太罕见,血库没血由荆井来献血是可能的,但如果是这样,那么荆井就与自己的血型相同,也是罕见的X型了!
    小护士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哦,是我说错了吧,他也是这么罕见的血型,应该是你的亲哥哥吧。」
    水夜对她一笑,不置可否,心头却是百感交集。
    而她猛然想到的是:荆井是用自己的血来救她,却不是用他那个「妖手」!水夜在舞台上的伤势远远要轻于那个被剑「刺穿」胸部的橘衫男人,所以,如果荆井的「妖手」是真的,那么他为什么不用「妖手」来救她呢?
    所以可以肯定,《妖手》的确是假的,自己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这就印证了「凡是魔术必是假的」这一公理。
    但荆井又是怎么令《妖手》以假乱真的呢?那个橘衫男人死而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水夜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听见敲门声。
    小护士立刻去开了。水夜听到小护士问:「先生,请问你找谁?」
    然后是一个似乎很熟的声音:「我是水夜的朋友,姓董,来看望她。」
    小护士回头问:「水夜姐,你有个姓董的朋友吗?他说来看你。」
    水夜已经回过神来:「让他进来。」
    进来的果真是董渊!还是那副西部牛仔的打扮。水夜奇怪像他这样的警官,整天化装成这样惹眼的形象到底是想让人特别注意呢还是真的能达到不被人识破身份的目的。貌似前一种可能要大得多。
    董渊跟水夜很亲热地打着招呼。小护士见他们真的很熟就放心地走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交待董渊病人身体还很虚弱,探访不要太久。液体滴完的时候,记得去叫她换药。
    董渊当然不会呆得太久。水夜奇怪董渊怎么会这么清楚这里的情况,知道这会儿正是一个空当:房路刚走,来顶替的助手还没来,水夜身边恰好没有魔术团的人。
    董渊走到水夜面前,轻声问:「伤得重吗?」
    水夜说:「我没事,只是皮肉之伤,养养就好了。」
    董渊说:「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当时就在现场,你一受伤我就偷偷跟着你去了医院,又偷偷跟你来到了这里。我见那个魔术师和那个总管都走了,就忍不住来看看你。」
    水夜说:「谢谢你惦记我。其实你更应该关心那个阿中。」
    「阿中?你是说那个男助手?你有什么线索了吗?」
    水夜说:「刚刚云城那边来消息说,阿中失蹤了。房路说很可能是劫持,所以赶回去了。」
    董渊说:「这件事非同小可,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袁青朵是你的朋友吗?」
    水夜吃了一惊,嘴上却很谨慎,没有言语,只点点头。
    董渊说:「就在你们团在阳城大剧院的魔术表演前一天夜里,她出了车祸,没有抢救过来,死在医院里……」
    「什么?!」水夜按捺不住了,大叫一声,牵动了伤口,疼得呻吟一声,却顾不了这些,急切地问,「死了?她怎么会……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董渊说:「你别急,先听我说。她被一辆奔驰轿车撞上,人飞出去十几米远,送到医院的时候就不行了。可是,可是……」说到这里,董渊面色微变,眼中竟全是惊恐。
    水夜直觉此事非同小可,也不敢问,紧张地等着董渊说下去。
    董渊喘了口气,继续说:「袁青朵死后,尸体就送到了太平间。比较麻烦的是,车主在撞了袁青朵之后,肇事逃逸。当时阳城警方想通知袁青朵的家属,却发现她随身带的身份证上地址是青城。本来阳城警方準备第二天通知青城警方的,却不料,第二天早上医院传来消息,死者的尸体不见了!居然不见了!」说到这里,这个叫董渊的警察因为害怕而微微喘息着。
    水夜原本听到袁青朵死亡的消息,悲痛万分,却又听董渊说尸体不见了,不由转悲为惧,她忽然想起那个死而复活的阿中。
    同样的事情竟然又发生在袁青朵身上!恐怖的感觉像蛇一般蹿入水夜的心房。然而她潜意识里在排斥着这种恐怖,她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最好的朋友袁青朵身上!
    一定是房路做的!房路在肢解文澈的时候,被袁青朵撞见了。袁青朵很怕房路会找上她,但房路还是找上了她。
    他把袁青朵怎么样了?复活?不不,水夜更愿意相信,是房路故意製造了这起交通事故,杀人灭口之后又偷偷将袁青朵的尸体偷走毁迹……
    水夜虽然这样想,却不敢对董渊说。董渊看着水夜惊慌失措的样子,以为这个小丫头是吓坏了。他忽然问:「水夜,你觉得袁青朵的案子跟魔术团有关係吗?」
    水夜一惊,脑子里更为混乱:「我不知道,不知道……」
    董渊却问:「袁青朵为什么一直跟着魔术团呢?魔术团到哪个城市,她就到哪个城市?」
    水夜喃喃地说:「第一场魔术表演是我跟她一起在青城看的。我觉得她好像是迷上那个魔术师了,所以一站一站地跟着,像个狂热的粉丝。」
    董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所以,我觉得这件事一定跟魔术团有关!我总觉得,袁青朵会在某个我们猜测不到的时间,在某个我们能够看到的地点,再次活着出现!」
    水夜打了一个哆嗦。
    42
    时间刚到一点半钟,坐卧不宁的荆井便换好衣服往外跑。秦鸣在身后问:「要我和你一起去吗?」荆井向后摆了摆手,可是刚到楼梯口,便看到了房路。
    「房兄……」荆井一怔。
    「你去哪里?绑匪可有消息?」房路脸上全是汗水,顾不得擦,拉住荆井便问。
    荆井没有思考便冲口而出:「我收到一条短消息,要我去红玛珈啡厅三号包间。很可能是绑架阿中的人。」
    房路说:「我和你一起去。」说着转身便走。
    荆井这个时候后悔了。干吗这么着急告诉房路?也许约他的这个人根本和阿中这件事无关呢?是和文澈有关,或者和水夜袁青朵她们有关。如果是这样,干吗要让房路介入?
    又想,如果是这样,到时候约他的那人也许会让房路迴避的。想到这里,又不顾忌了,只想快点见到那个人,于是跟着房路出门打车。
    下了车,两人直冲进红玛咖啡厅。服务生看到他们进来,彬彬有礼地问:「先生请问几位?有没有预约?」
    房路看了他一眼说:「三号包间有人等我们。」
    服务生迅速查看了一下登记簿,微笑着说:「哦,是一位女士,已经到了,两位请跟我来吧。」
    房路一怔,想问:「女的?」又硬生生吞下了这两个字。房路跟着服务生拐入走廊,朝着三号包间走,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
    荆井这个时候却是心中雪亮。除了那个叫袁青朵的神秘女人,还会是谁呢?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不止是青城圆梦中学的语文老师这么简单吧!她跟文澈的死究竟有多少关联?她找自己又是什么目的?
    这个时候,荆井反倒将阿中的事情彻底丢到了脑后。他只是想,真糟糕,怎么避开房路和她会面呢?
    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服务生已经推开了三号包间的门。服务生推开门就是一愣: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人在等。但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对荆井和房路说:「等你们的女士可能上洗手间了,你们进去等她吧。」
    荆井提到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掉回到原处,然后又猛地提了起来。那个女人呢?真的是上洗手间了吗?
    房路却是更觉不对,他甚至犹豫了一下才步入包间。他在想,这是不是一个更大的圈套呢?对方故意用一个女人来当诱饵,让他们放鬆警惕。这样想的时候,他在迅速思考着相应的对策。他心中的悔意正好跟荆井相反:来的人太少了!
    两个人却是不动声色地在柔软宽大的沙发上坐下。茶几上赫然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装糖的硬纸袋是空的,咖啡还在袅袅冒着热气。看来刚才这里真的坐着一位喝咖啡的女人。
    「两位要不要先喝点什么?」服务生站在一旁柔声问道。
    房路刚说了句「不要」,荆井却说:「也给我来一杯这样的咖啡。」
    房路等服务生走了,才在荆井耳边小声说:「这里很危险,你不能随便喝这里的任何东西。」
    荆井在佩服房路谨慎的同时,微微一笑。他打的是另外的主意。
    几分钟后,服务生端来了咖啡。也许是真的在意房路刚才的提醒,荆井看着咖啡却没有动。他问服务生:「可以告诉我,刚才坐在这里的女士长什么样子吗?」
    服务生面露难色:「对不起先生,刚才并不是我接待的她。所以我并没有看见那位女士。」
    荆井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张钱递给服务生:「请帮忙叫一下刚才接待那位女士的服务员吧。」
    服务生说了句「好的」,拿了钱出去,不一会儿就叫来一位比自己稍矮一些的服务生。
    那个服务生已经知道荆井想问什么,直接就说:「先生,约你们见面的女士姓袁。你们应该认识她吧?」
    不等荆井回答,房路却面色一变,低声惊呼:「是她!」
    荆井本来听到服务生说那女人姓袁的时候,感觉很在意料之中,却不料见房路如此震惊。原来房路居然认识这个女人!此刻荆井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房路。
    房路问那个服务生:「这个女人是不是年龄接近三十岁,个子大约一米七,偏瘦,长鬈发,圆脸,大眼睛,尖下巴……」没等房路说完,服务生已经忙不迭地点头了:「是的,正是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士。这会儿她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是去卫生间,也许临时有事出去了,我们也没有看到她。」
    房路点头,递给这个服务生小费,然后要他们出去找一下袁女士,看有没有人看到她去哪儿了,卫生间就请找个女服务员去看看。
    服务生答应着,刚想离开,荆井的手机就响了。又是一条短信息,号码还是刚才的。内容仍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多一个人说话不方便,改天另找地方。」
    房路刚凑过来看,荆井已经迅速删除掉了短信,轻描淡写地说:「她走了。大概不想见我们了。」
    房路的脸色很凝重,若有所思,却没有说什么。荆井有心问房路怎么也认识这个女人,但却没有开口。等再见到袁青朵时问她就好,房路这里还是少说为妙。
    他们刚回到宾馆,秦鸣就一把抓住房路:「房总,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你们去咖啡厅有收穫吗?」
    房路实话实说:「没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秦鸣说:「那就对了。约你们去咖啡厅的人根本不是绑匪。」
    房路一听来了精神:「你有绑匪的消息了?」
    秦鸣说:「不错!咱们对外界开公的信箱刚才收了一封电子邮件,看样子肯定是绑匪发来的。」
    几个人冲进秦鸣的房间。电脑上的网页还没关,那封信件很是言简意赅:阿中在我这里,我们在柳城。要想下周的魔术表演照常进行,把二百万存到我的账户里面,我定完璧归赵。否则……开户行:中国银行柳城分行,账号……
    没有落款,但一定是绑匪无疑!秦鸣激动地问:「房总,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房路蹙眉沉吟了片刻,果断地说:「不要报警。你立刻给绑匪回一封电子邮件,说明天一早赎金就会到账。一会儿你去医院将樊冰接回来,然后通知全团人员,晚饭后立刻开往柳城!」
    43
    秦鸣去医院接樊冰。樊冰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气色相当好。这不只是药物和饮食的作用,起决定作用的,是杜松。
    与樊冰红润的气色相反,杜松却是头髮蓬鬆,脸色蜡黄,双目红肿。房路为了「惩罚」杜松,只派了他一个人照顾樊冰,所以杜松这几天昼夜围着樊冰转。精明的他领会了房路的意图,只要把樊冰照顾好了,以他对魔术团做的贡献和掌握的机密,房路一定会对他们的事既往不咎,反倒是他与樊冰的关係可以顺理成章地从地下转到地上,不再担心房路那双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
    房路看到他们两人回来,细心问了樊冰的身体情况,然后突然问:「杜松,你看到阿中了吗?」
    杜松一愣,随即说:「秦助理一把我们接过来我就跟樊冰先来见你了,怎么会见到阿中?」
    房路说:「阿中被人绑架了,对方勒索我们二百万。」
    杜松大吃一惊:「是谁绑架了阿中?这两天是谁在照顾他?我这两天一直在照顾樊冰,这是房总您安排的,所以我……不关我……」
    房路微微一笑:「当然不关你的事,你把樊冰照顾好已经立了大功。秦鸣,这个月的奖金你给杜松增加百分之五十。」
    杜松舒了一口气,道了谢,房路就让他走了。房路却没有让樊冰走,说要安排下周柳城的演出。他说假如阿中赎不回来,不能演出《妖手》,那就要使用荆井和樊冰的杀手镧,他们近期排演的另一个惊险节目《断头》来作为压轴戏了!
    樊冰说:「房总您放心,我有信心演好这个节目。」见房路欣慰地点头,又问:「阿中是怎么回事?怎么让人绑架了呢?」
    房路简短地说明了经过,樊冰担心地问:「这么说,我们妥协了?那能保证他们放人吗?」
    房路说:「二百万虽然不是小数目,但阿中却比这个数目值钱多了。所以我就用了最保守的方法,既没有报警,也不打算硬拚,报以侥倖心理,希望对方的胃口不要太大,拿了钱就放人。」顿了一下又说:「这几天杜松照顾你照顾得怎么样?有没有耍滑头?」
    樊冰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云,轻声说:「杜松尽了全力照顾我,一直守在我的床前,一刻也没有离开。」
    房路细细盯着她的脸看,又问:「你确信他一刻也没有离开?」
    樊冰面色一变,颤声问:「房总,难道你怀疑是杜松?」
    房路一愣:「没有啊,怎么会,他是我一直最信任的助手,阿中那边一直放心由他照顾。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照顾阿中。」
    樊冰稍稍宽心,肯定地说:「我确信杜松这几天根本没有离开医院。白天他陪着我说话,嫌医院的伙食没有营养,每天都打电话叫附近的一家饭馆做我喜欢吃的饭菜送过来。晚上他就躺在我的旁边,我就抓着他的手睡觉。他半夜里去卫生间的时候,一旦鬆开手,我就会立刻醒过来。所以我敢保证,他这几天根本不曾离开医院。」
    房路点点头:「好了,你不用解释了。绑匪的位置不在阳城而是柳城。所以我们晚饭后立刻动身去柳城。你抓紧时间去準备一下吧。」
    樊冰走后,秦鸣进来了:「房总,我那个电脑高手朋友已经帮我查清了,给我们发电子邮件的IP地址正是在柳城。但具体什么位置他就没有能力查到了。」
    房路说:「我知道了。不过这个也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比如,一个人可以委託任何一个人在他那座城市发出电子邮件。所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绑匪反而是欲盖弥彰了,他完全可以使用代理服务器。」
    秦鸣说:「有道理。但也许你是真的高估对手了,也许绑匪根本就是个电脑盲,人就是在柳城呢?」
    房路说:「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对了,这几天的报纸在哪里?」
    秦鸣说:「在荆井的房间里。刚才他先问我要了。」
    五分钟前,荆井正在对着一张报纸出神。
    《阳城都市报》的新闻版,一则短得不能再短的新闻。荆井原本是不大看新闻的,但自从出了水夜受伤这件事后,他就很关注媒体有关魔术团的报道了。这几天的报纸都有关于魔术团的报道,女助手在舞台上不明原因受伤是有目共睹的,但受伤之后的报道就五花八门了,有的说女助手死了,有的说女助手下落不明,还有甚者则说魔术师本人夜入医院,治好了女助手,但如何医治自是不得而知的秘密,很可能是用魔术师特有的妖术。
    因此,想像力极为丰富的记者猜测,女助手受伤是魔术团有意为之,实则是想更大範围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吸引更多人的关注。但这都只是猜测,到目前为止,魔术团方面没有人对此事做出直接回应,医院方面也三缄其口,但从医院方面的态度来揣测,女助手已经无恙。
    荆井对这些报道一笑了之。没有对魔术团过于不利的报道,这让他稍为安心。而当他的眼光落到那则短得不能再短的新闻上时,不由大惊失色。
    七月九日夜,在本市稻清路与洪山路交叉口,一辆黑色奔驰车在撞飞一名横穿马路的女子之后逃逸。女子身受重伤,在送往医院之后不治身亡。死者身份已经查明,系青城市圆梦小学教师,姓袁,二十八岁。肇事逃逸的司机还在追查中,如果有现场目击肇事汽车牌号的市民,请速与本报社联繫,警方有酬金。
    荆井握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袁青朵死了?!他又看了一眼报纸的发行日期,是七月十日,也就是这起交通事故发生的第二天。而今天是七月十二日,就在昨天,袁青朵不是还给自己发短信,要求在红玛咖啡厅碰面,说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可是因为房路的出现,袁青朵临时改变了主意,躲了起来。
    而袁青朵怎么能在死了一天之后又做这些事情呢?除非死的这个袁姓女子和昨晚去咖啡厅的袁姓女子并非同一个人。但看报纸的这则新闻,「青城市圆梦小学教师,姓袁,二十八岁」,在阳城,难道还有一个与袁青朵同城同校同姓同龄的女子吗?这个可能性近乎为零。但昨晚咖啡厅的服务生是说订三号包间的女士姓袁,而且模样也对上了。仔细回忆昨晚的经过,那两个服务生不像是在骗自己。
    荆井头昏脑涨。难道……难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突然而生的念头——难道袁青朵死而复生?或者她根本就是个鬼?
    不,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呢?荆井甩甩头,听见了敲门声。
    荆井迅速将这一页报纸折起来放进衣袋。各式各样的报纸有很多份,每份也有很多版,所以荆井私藏了这页报纸应该不会让其他的人注意到。
    开了门,是房路来要报纸。荆井让他去床上拿,自己进了洗手间,用冷水拚命洗脸。
    水声中,他听见房路问:「收拾好了吗?晚饭后我们就动身。」
    44
    樊冰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很早就睡着了。
    房路给他们安排了医院里最好的病房,单人套房,带有洗手间。
    樊冰虽然失血过多,但因为年轻身体好,在医院输了两天血就慢慢地恢复过来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房路不但没有因为这件事怪罪她,反而派来了杜松亲自照顾她。
    樊冰本来已经因为杜松的不负责任而心灰意冷了,见杜松来,意外之余对他极为冷淡。可是杜松却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就像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一般对待樊冰。这其实倒不全是有目的的演戏,杜松是真心喜欢樊冰的,虽然不愿意陪樊冰去医院打胎是明哲保身,但他本意还是希望能保全这份感情。
    他知道已经伤了樊冰的心,所以更是加倍地对樊冰好。两个人的感情本来是很深的,加上樊冰正处于心理和生理上的脆弱期,因而杜松想不让樊冰原谅他都难。樊冰的气消了之后,反倒是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医院病房里,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恋人间的柔情蜜意了。因此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好不快意。
    而就在这看似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里,儘管热恋如火,仍掩不住一场罪恶的酝酿。
    罪恶不是一朝一夕酿成的,只是需要时机。当杜松得知水夜受伤,荆井、房路与水夜去了柳城之后,他知道,这时机是过了此村无此店了。
    樊冰这丫头越来越离不开杜松一刻了,连睡觉的时候都要紧紧抓着杜松的手才能香甜地进入梦乡,而一旦夜里杜松将手鬆开,樊冰都会极为敏感地醒来。所以杜松知道,他必须要做一点手脚才能瞒住这个乖巧的姑娘。
    那天的晚餐特别可口,尤其是玉米羹,香甜浓郁,樊冰喝得一口也不剩。喝完粥不久,困意便如同潮水般袭来,樊冰竟然没有来得及去抓杜松的手就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杜松温柔地将樊冰放置成舒服的姿势,调好室温,盖好凉被,静静地看着她出神。那个时候是晚上八点,他知道樊冰吃了放有安定的玉米羹,一定会一觉睡到天明,而护士在十点钟有一次查房,早上六点钟有一次查房,中间这八个小时足够用了。
    十点半钟,杜松悄悄地溜出医院。时间还早,杜松一直等到午夜零点之后才从后门溜入阳城宾馆。阿中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杜松站在宾馆的楼墙前,抬头望了一眼那扇窗户,悄悄拿出爬墙的工具,向窗户攀登。
    窗户是铝合金质地的推拉式,虽然关着,但缝隙还是有的。拿出一支注射器,不到半分钟便将迷药推进窗户。
    两分钟后,他用力拉开窗户爬了进去。窗户是他一到阳城便弄坏的。把手坏了,里面无法将窗锁住,外面自然一拉就开。
    看着倒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阿中,杜松发了一条短信:「已得手,到否?」
    短信是发给亲弟弟杜柏的。杜松跟着房路混了多年,房路一直认为他是个无兄弟无姐妹的孤儿。杜松确实无父无母,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但同他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还有一个亲弟弟。只是杜柏很小的时候就被一户人家收养了。但那户人家家境也不好,加上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管教不力,因此杜柏成了无所事事的街头小混混。他混不下去的时候偷偷找过杜松几次,杜松每次都会给他一些钱,这事就连樊冰都不知情。
    杜柏的短信很快回过来了:「已到。」
    杜松拉开窗户,见浓浓的夜色中,杜柏果然站在楼脚处。
    用绳子把身体粗壮的阿中弄下去,满头大汗的杜松迅速整理了房间里的痕迹,然后将绳子收好,窗户关好,顺着管道滑下去。杜柏的行动很快,他生得与杜松不同,人高马大的,比阿中还高半个头,很容易就把阿中架到停车场。阿中看起来像是喝醉了,没人注意。那辆借来的汽车是早就停在那里的,停在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杜柏开着车载着阿中驶出宾馆大门,一出门就开往柳城。这样,他算是替荆氏魔术团将首席男助手提前送到了演出下一站。
    杜松则有充足的时间在护士查房前赶回医院。并且,当第二天清晨樊冰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手是被杜鬆紧紧抓着的。
    杜松却是一夜未眠。他看着熟睡的樊冰,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说:「宝贝,我们就要发财了。宝贝,我们就要发财了……」
    樊冰终于醒来时,第一句话便是问:「什么发财?谁要发财?」
    杜松笑而不语。他想,等二百万到了账户上,先分给弟弟一半,然后余下的一百万,足够买房买车。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樊冰双双离开魔术团,然后举行婚礼,结束漂泊的生活,过安定的日子。
    45
    房路将一切安排得极为周密。早在他们去柳城之前,水夜便已经从柳城市干部休养院转移到了柳城市一家不大的宾馆——柳泉宾馆。
    水夜还不能下地走,但是可以坐轮椅,由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护工共三人照顾。水夜的伤势已经稳定,只要悉心疗养就可以。房路怕她一个人在休养院孤单,因此先将水夜秘密安排到那里,然后全团直接入住柳泉宾馆。
    荆井刚把自己的东西放到房间里,房路就来喊他。房路将荆井带到隔壁的房间,轻声敲了两下门。门开了,他们走进去。
    荆井先是闻见了一股花香和药水味混合的味道,然后,他看见水夜坐在轮椅上,穿一身宽大的白色病号服。水夜的膝盖上搁着一束黄玫瑰。花已经有些枯萎,但仍然不失艳丽。
    水夜的双手放在那些花朵上。黄色的花瓣中,那双素手更显得纤瘦苍白。而她的一只手腕上还插着针头,一边的输液架上挂着大半瓶液体。
    水夜看到来的人是房路和荆井,微微惊讶。她一头黑色的长髮软软地披在肩上,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光越过房路,落在荆井脸上。
    她想沖荆井微笑一下,但看到荆井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冷冷的,目光里的内容令她完全不解。水夜从来没有看到过荆井这副表情,心中不禁一阵惶恐,那微笑便没有绽开。
    房路却是上前关切地询问水夜的伤情。水夜说自己很好。一边的医生说,她的伤口癒合情况良好,没有出现感染,不超过两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房路欣慰地点点头,关照了一番,回头看荆井,荆井那副表情也令他微微一怔。然后,他没有说什么,自己走出了房门,竟然是把荆井留在了房间里面。
    气氛有些尴尬。荆井看着眼前柔弱得如小鹿般的水夜,坚硬的心肠竟然软了一些。自从他发现水夜跟那个神秘的女人袁青朵之间的密切关係后,就对水夜的印象大为改变。他认为水夜进入魔术团一定有她不为人知的目的,甚至这种怀疑让他对水夜的自责也减弱了许多。
    可是荆井看到自己送她的那束黄玫瑰竟然就搁在她的膝盖上,不禁又有些失神。他就这样心情複杂地对水夜说:「好好养伤,我先走了。」然后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水夜看着荆井离开房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荆井刚才看她的时候,眼神里透出的寒冷和仅有的一句话里的冷漠深深刺痛了她。
    这个瞬息万变的男人,这个令人不可捉摸的魔术师。水夜想着,手指下意识抓住膝盖上的那些花朵,力气用得大了一些,花朵被辗得粉碎,花瓣落了一地。
    水夜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配合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想着:难道自己竟然爱上了这个男人?
    那边房路若是知道水夜此刻的心思,一定会乐不可支。可是他此刻无暇考虑这些,夜已深,他还在想着已经成为人质的阿中。如果阿中在魔术表演那天还不能被绑匪放出来,那么自己和荆井、樊冰前一阵子的心血之作,新创的魔术《断头》就要提前启动了。
    《断头》这个魔术一定会相当精彩,但房路却觉得这个魔术存在着一个不小的问题。
    具体是什么样的问题,房路却没有概念。有问题只是直觉。直觉有时候是对的,有时候也往往靠不住。房路苦苦思索,却抓不住问题的关键。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房路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去,直到秦鸣敲开他的门。
    时间竟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秦鸣说:「房总,你怎么还在睡呢?那笔钱我已经遵照你的意思打到绑匪的账户上了。这是银行的单据,请你过目。」
    房总接过来仔细看过,然后还给秦鸣,问:「给绑匪发过电子邮件了吗?」
    秦鸣说:「刚发过,在等对方的消息。房总放心,那边如果有回复,我的手机会收到邮件提示的。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报告。」
    房路面色凝重,洗了把脸,打了电话吩咐服务员送早餐过来,却食不甘味,勉强吃了。等到午饭时分,绑匪竟然还没有消息过来。
    对比急得团团转的秦鸣,房路虽然内心里焦急万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连荆井都按捺不住了,他说:「房兄,绑匪是不是拿了钱反而撕票了?」
    房路没有答话,秦鸣却是一下子蹦了起来:「房总,荆井的话有道理。要是真是这样怎么办?」
    房路皱着眉,用沙哑的声音说:「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等。荆井,去叫樊冰,我们去排练《断头》。」
    荆井却没有动,犹豫着说:「房兄,我总觉得这个《断头》……」
    「怎么了?」房路脸上没有表情。
    荆井说:「我总觉得这个魔术有危险,但却说不清楚哪里有危险。我想我们是不是再缓一缓……」房路虽然听得心惊,却还是故作沉稳地说:「不能再缓了。如果阿中回不来,我们在找到新助手代替之前,只能用这个魔术来达到效果。其实说实话,这个魔术的效果跟《妖手》还相差甚远。但我们别无选择了。」
    46
    《断头》这个魔术设计得相当创新和大胆。表演的时候,女助手站在一张桌子前。桌子当然是精心设计的道具了,看起来桌面下面都是空的,但实际上桌面下有一个暗箱,涂成黑色,不引人注意,即使注意到了也会让观众觉得那小小的一部分起不到什么作用。
    桌子很高,达到女助手的胸部。女助手穿一件高领长袖的裙装面对观众。魔术师站在女助手侧后方,手里是一把锋利的长刀。当然,在此之前,这刀经过了检验,证实是一把真刀。
    魔术师突然举起刀砍向女助手的后脖颈。然后,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女助手的头颅落在桌子上。
    但女助手的手臂还能动,甚至头颅上的脸部还有表情。这样的场面相当诡异,女助手的头颅不但有表情而且还能在桌子上来回滑动。女助手那没有头颅的身体却还直立着,空洞的脖颈处在向外喷血。
    一分钟之后,魔术师手捧着那个头颅,用极快的手法将头颅放回到女助手的脖颈上。然后,女助手便无恙地从桌子后走出,向观众致敬。
    最令人吃惊的就是那张桌子。在此之前,桌子是完好无损的,但此时,桌子上面会留下魔术师的刀痕,很深,还有头颅落下去留下的血迹。
    这个魔术的机关就在那张桌子上。魔术师举刀砍向女助手的脖颈时,脚在暗处触动机关。机关是电动设计的,操作桿暗中套住女助手的上身胸部位置,将女助手的头部连同上体拉向桌子。机关在瞬间之后停止时,女助手的头部刚好在桌面上方露出,胸部则刚好伏在桌下暗箱里面。由于这一切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在观众看来,女助手的头颅就像凭空掉在桌子上一般。
    当然,女助手此时立在桌子后面没有头颅的身体是假的。女助手事先穿好的高领长袖裙装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层外壳。机关触动时,这层外壳在前面弹开,女助手的真身钻出来,外壳再弹回去。当魔术师将头颅放回女助手的身体时,机关操作的程序与刚才相反。由于女助手的身体大部分都被桌子遮住,又穿着黑色的衣服,观众的肉眼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是无法看清真相的。
    这个魔术的关键是魔术师。他需要在脚触动机关的同时手举着刀砍下来。由于要掩人耳目,刀砍下来的速度要非常快。所以如果魔术师的脚没有及时触动机关,那么女助手的头颅就会真的被砍掉。不同的是,那头颅不会再有表情,被砍断的脖颈处冒出来的也会是真正的鲜血。
    这就是魔术的凶险所在。按照理论,加上凝聚心血的精密设计,是不该有意外的。而且荆井用假人练习了上千遍,然后才敢让樊冰上场。
    樊冰与荆井配合了多回,直到两个人都真正克服掉心理上的恐惧。但不知道为什么,荆井,包括房路总觉得这个魔术有说不上来的问题。所以《断头》这个魔术一直没有正式推出。
    而这个时候不能再等了。房路召集荆井和樊冰在宾馆里的一间小会议室秘密演练《断头》。房路特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水夜一同参加排练。房路真正将水夜当作了自己人,《断头》的秘密一点儿都不瞒水夜。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房路在给水夜下套。他害怕水夜因为受伤而要求离开魔术团,虽然水夜一直没有这样讲,但不能否定她有这样的念头。现在她的伤没好,还需要魔术团,等她的伤好了,说不定就要闹着离开了。
    所以,房路决定破釜沉舟,让水夜一步一步接近魔术团的核心部分。这样,水夜即使要求离开,自己也有充足的理由回绝。
    荆井先拿着假人试验了二十多次,直到樊冰都不耐烦了要求上去试一回,荆井才将假人拿开。
    攀冰穿好了那件设计独特的演出服站在桌子的后面,等待荆井行动。
    房路站在一边观看。他的心里一直都很紧张,就连荆井用假人练习的时候他也会觉得紧张。
    当樊冰上去的时候,房路潜意识里想去阻拦,但身体却没动。房路一向自负,认为自己设计出来的魔术绝对不会有破绽。所以,儘管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有问题,但就是执意不肯中止这项魔术。
    水夜坐在轮椅上默默观看。虽然房路已经跟她讲了魔术的原理,但水夜还是觉得害怕。当樊冰走上场的时候,水夜对樊冰佩服至极。如果是自己,绝对不敢站在拿着真刀的荆井前面。当刀落下来的瞬间,自己即使不会被荆井砍死,也会被那紧张的气氛惊吓致死。
    当樊冰在背后偷偷打手势给荆井,表明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準备之后,荆井在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把刀狠狠砍下来。这个时候,荆井已经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魔术师,而是一个冷面的刽子手。
    水夜屏住呼吸,想将眼睛闭上不去看,却身不由己瞪大了眼睛。于是,水夜眼睁睁地看到了此生所见最惨烈的一幕。
    这惨烈的程度远远超过那个伊拉克人质被杀害的视频,以及《妖手》。那个伊拉克人质被活生生切掉脑袋的场面虽然血腥而且真实,但毕竟只是电脑上一段不够清晰的视频。那个《妖手》虽然骇人,但毕竟是远远站在舞台之下观看,并且水夜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个魔术是假的。
    而此刻,当荆井手中的刀砍下来之后,樊冰的头颅就像刚才那个假人道具一般落在了桌子上面。可是不同的是,那头颅不是稳稳落下来,并且还眨着眼睛,带着微笑,可以在桌面上小範围地滑动。相反,那头颅落在桌子上之后,在桌面上滚了几滚,然后落在桌子前面的地板上,并且继续滚动,一直滚到水夜的轮椅之下。
    当时世界一片安静,没有人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反应过来。一切安静得可怕,只有头颅落在桌子上的声音以及滚动的声音以及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当所有的人都反应过来之后,会议室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叫声。伴随着惊叫声,樊冰那站在桌子后面的、已经没有头颅的身体边向外喷薄着鲜血边软软地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地板上。
    荆井手中的刀「光当」一声落地,刀刃上一点触目惊心的鲜血随着刀子在空中划了一道鲜红的血线。这是真正的鲜血,樊冰的鲜血。当荆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飞驰的汽车撞飞一样,眼前是黑的,身体是轻的,脑中的意识一片模糊。
    47
    樊冰的那颗头颅不偏不斜正滚到水夜的轮椅下。当那颗头颅掉下来的时候,水夜的眼球只是下意识地跟着那颗头颅移动,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快了,谁都反应不过来,但都知道是出事了。魔术并不像事先料想的那样发展,一切都超出了想像和承受範围。
    轮椅前那颗头颅面朝上,五官栩栩如生,还保持着被砍前微笑的表情。后来,所有的人都相信,那一刻樊冰是没有痛苦的。真的没有痛苦吗?也许只有惨死的樊冰自己知道了。可是他们还是这样固执地去相信。
    那颗头颅被砍断的刀口很平整,却在断口处向外喷着血。那血正喷到了水夜雪白的裤子之上。意识到这一点,水夜尖叫起来。房路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几步蹿上去,将那颗喷血的头颅抱在怀里。
    头颅上的那双眼睛是睁着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房路,空洞的,幽幽的,本没有了生命,却泛着一层令人窒息的光芒。
    房路抱着那颗头颅,猛然站起来,向荆井大喝:「怎么回事?荆井!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房路原本离荆井很近,只有几步之遥。但荆井却感觉房路离自己很远,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如坠梦中的荆井在房路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乎是咆哮的时候,才渐渐回过神来。但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奔过来,接过房路怀中的头颅,转身向倒在地上的樊冰的身体上安。因为太激动,头颅不但没放回去,反而又滚向了别处。
    荆井不再顾及樊冰的头颅,转身跑到桌子后面,用脚去踢那个开关。踢了几下,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荆井的动作让因为极度惊吓几乎昏厥的水夜渐渐清醒了一些。她无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这会儿突然亮了起来。这亮光让水夜的身体一震。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用变调的声音向房路说:「停电了,刚才是停电了!」
    房路这时也明白过来。刚才刀往下砍落的瞬间,头顶的水晶灯灭了,房间里暗了许多。可是因为难以接受的变故突现,谁也没有意识到灯灭,更没有意识到是停电了。
    停电了,所以那电动的机关就停止了工作。机关没有把樊冰的身体拉下去,所以荆井的刀便生生将樊冰的头颅真的切下来了!
    房路的心一阵痉挛。一直隐藏的危险便是这个:那一瞬间如果停电会是怎样?
    房路如同疯了一般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打得自己几乎昏厥。那边荆井却是重新将樊冰的头颅在身体上摆好,然后匍匐在樊冰的尸体上痛哭失声。樊冰的血流了一地,越流越多,荆井、房路,包括水夜,身上都是鲜血。水夜想起樊冰前不久因为刮宫大出血的时候,房间里、身上也全都是血,那个时候她都不相信樊冰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没有死。而现在,水夜才知道如果人真的死去,将会流多少血。
    水夜看着失声痛哭的荆井,刚才的惊惧转为了难过。樊冰死了,本身已经够令她难过了,又加上荆井如此痛哭,更令她无法承受。
    水夜忽然站了起来,受伤后第一次站了起来。奇怪的是,丝毫不觉得尚未痊癒的伤口有碍。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荆井跟前,半跪下来,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勺。
    正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荆井忽然感觉冰冷的后脑一热。他全身一颤,抬起头来,本以为是房路,却发现竟然是水夜。
    水夜亦是泪流满面,可是注视着荆井的眼神传递着一种让荆井震惊的内容。那眼神里融合了关心、心疼、疼爱。一切全是冷冰冰的,包括樊冰的血。只有水夜的眼神是暖的。
    荆井瞬间彻底崩溃了,一下子将水夜抱在怀里。他忘了水夜身体还有伤,所以抱得很紧。但水夜丝毫没觉得荆井弄疼了她。
    疼的是心。剧烈的心疼让别处的疼痛完全不存在。水夜也抱住了荆井,像抱一个孩子,也像抱一个爱人。此时此刻,自己受着伤的身体是荆井唯一可以停靠的地方。荆井抱着水夜,不再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甚至文澈死的时候也没有流这么多的眼泪。
    房路没有理会抱在一起的他们,他用颤抖不止的手指掏出手机,拨了好几遍才将号码拨对。
    「秦鸣吗?你马上给我查一下,刚才宾馆为什么会停电!」
    挂了电话,房路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
    无法挽回的一切。小小的会议室此刻血流成河。血河中,一对男女抱在一起无声地哭泣。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用手机拨了一串号码,用低沉的嗓音说:「杜松吗?你来一下。对,是三楼会议室。樊冰出事了……哦,你来了就知道了。」房路挂了电话,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房路打开房门,让杜松进来,然后又将门反锁得死死的。柳泉宾馆不大,只有一座三层小楼。房路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想暂时迴避媒体。他们这一次不是包的整幢楼,而是只包了二层和三层。按照他们的要求,服务员和保安未经允许是不得上二楼和三楼的。
    当杜松看到樊冰血淋淋的尸体时,身体一晃险些晕倒。他立刻问房路:「房总,这是怎么回事?樊冰怎么会……」
    房路抱住他的肩膀,沉痛地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杜松听得目瞪口呆,他突然哭了出来:「我跟樊冰都準备结婚了,她怎么能死呢?留下我怎么活呢?呜呜……」
    杜松的身体一直是软的,要不是房路抱着他可能早就倒下去了。杜松继续哭道:「房总,我该怎么办啊?你们怎么就把樊冰给害死了呢?」房路正要说一些自责和安慰的话,杜松却一下子跳到樊冰尸体边,从地上捡起那把砍掉樊冰脑袋的留着樊冰血迹的刀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房路眼疾手快,扑上去抱住杜松的身体想要夺刀。这个时候荆井也被惊动了,以魔术师特有的敏捷身手将杜鬆手中的刀夺了下来。
    一边的水夜亦是鬆了口气。但杜松很快挣脱了房路,顺势向墙上撞去。幸好墙上贴着壁纸不算硬,房路和荆井的反应也够及时,所以松杜二次寻死未果。
    房路这时眼泪也下来了。他紧紧地抱着杜松泣道:「孩子,别太伤心了。这件事魔术团会负全责,樊冰这孩子也是个孤儿,所以儘管你们没有结婚,抚恤金还会给你的。只要你能原谅我们,抚恤金给多少都行。」
    杜松听到钱,一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重重地歎了口气,呜呜地哭。
    房路说:「樊冰走了,我的命也只剩了一半。是什么也换不回来了,就拿我这半条命也换不回来了。除了钱,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荆井这个时候也止住了哭泣,走到杜松面前神色怆然地说:「阿松,我理解你的感受。文澈死的时候,我的感觉是和你一样的,只想着怎么才能追着她的脚步还能跟她在一起,生不能够,死或者可以。但是,我们还没有权力去死。我们留在世间的责任还没有完成。等到哪天我的责任完成了,我才有资格去另一个世界找寻她孤单的身影……」荆井这样说着的时候,心里只想着怎么把杀害文澈的兇手找出来,为她报仇,然后才可以问心无愧地随文澈死去。
    荆井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水。那流过的泪水将他的眼睛洗得明澈而透亮,水夜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房路的电话这个时候响了,是秦鸣,在电话里告诉他宾馆方面说刚才是跳闸了,可能是因为短路,具体原因还在查。房路说:「你继续跟蹤停电这件事,一定要查出来原因,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的……对,很重要!你马上带两套男装、一套女装到二楼会议室。再加上一个能装进人的木箱,两只拖把。记住,只你一个人来。」
    挂了电话,房路对杜松说:「荆井说得对,你还不能死,你还有责任。你的责任就是,查明这次停电事件的原因。如果是人为的,那一定有人故意害死了樊冰!我不相信事情会这么巧!不相信!」说到后面,房路非常激动。
    杜松愕然地问:「樊冰跟人无冤无仇,什么人要将她害死呢?」
    荆井忽然说:「房兄,如果有人故意要害樊冰,那么首先不是刚才在房间里的几个人,一定是外面的人。但外面的人是用什么办法知道魔术的进程呢?难道他有透视眼?」荆井说着,四处望了望密封措施甚严的房间。
    房路被提了醒,在房间里面四处找着。桌子下面,天花板上,沙发的各处,座椅下面。终于,他在一架音箱上面发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那东西是粘在上面的,跟音箱一色,如果不注意,会以为是音箱上面的零件。
    那是一只精緻的无线摄像头。通过这个摄像头,在这个房间以外某处的人能够利用电脑看到会议室里的场景。
    48
    经历了樊冰死亡事件,房路像是又老了好多。他变得长时间沉默不语,失去了往日的雷厉风行。绑架阿中的人还没有消息,看来凶多吉少。房路不敢想第二天的魔术表演该怎么办。魔术团在短时间内连续失去了三个举足轻重的助手,难道明晚要让荆井一个人唱独角戏吗?
    而樊冰的死亡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尚不清楚。只是发现了那只摄像头,但却无法判断摄像头是什么时候安装上的。其实房路更愿意相信安装摄像头是宾馆方面所为,动机再明显不过:想获取魔术团的秘密。
    如果是这样,宾馆方面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樊冰死亡的画面呢?秦鸣来了之后,他们将樊冰的尸首装进秦鸣带来的木箱里,就像当初装文澈的尸体一样。只不过,尸体身首分离,场面更为惨烈。
    房路一直都是很喜欢樊冰的。这个丫头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心地善良,胆大能干。专业功夫方面更是无懈可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优秀女助手。因为樊冰的优秀和能干,房路始终只保留了她一个女性助手,因为在房路的心目中,樊冰是无可替代的。
    房路和荆井亲自用拖把将现场的鲜血清理乾净。空调和排气扇一直都开着,血腥味却是越来越浓。然后,房路和荆井换了乾净衣服,水夜也换下了血衣,坐回轮椅,由房路推回二楼房间。装樊冰的箱子由荆井和秦鸣抬回房路的房间。
    停电原因宾馆方面没有给予明确的说法,只说是短路造成的跳闸,原因并没有查明。可能是线路负荷过大,也不排除人为的原因。
    如果是人为的原因,这个人是谁?应该就是安装无线摄像头的那个人。因为断电的人是通过那只摄像头来控制操作时间的。如果宾馆方面有嫌疑,那么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故意断电来杀人呢?这显然不可解释。更重要的是,断电的人要知道这个魔术的秘密才行。
    所以这个人应该是魔术团内部的人!但知道这个魔术秘密的人,只有房路、荆井和樊冰三人。难道这个秘密洩露给其他人了吗?
    首先被怀疑的人当然是杜松。他跟樊冰是情侣,据杜松所说,他跟樊冰都已经谈婚论嫁了。那么也许樊冰有意无意跟他洩露了《断头》的秘密。
    但杜松的杀人动机首先不考虑,据秦鸣私下跟房路讲,杜松是没有作案时间的。秦鸣跟杜松住在一个房间,当时他们为了解闷在下围棋。两个人一直是同屋住,都爱好围棋,所以空闲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对弈了。
    当秦鸣接到房路电话的时候,他们还在下棋。当时杜松已经处于下风了,但死活不肯认输,一心想挽回败局。
    当杜松接到房路的电话时,杜松那边真的出现了一线生机。可是杜松那盘棋永远都不会如他所愿反败为胜了。樊冰死了,谁也没有心情把棋下完。
    房路在想,如果兇手是杜松,那除非秦鸣是帮兇,作为他不在场的证人!
    房路感到一阵心寒。两个人都是自己信赖的人,他不愿假设他们的背叛。
    当房路夜不能寐的时候,荆井正坐在水夜的房间里。水夜不再坐轮椅,可以下地慢慢地走动,做些简单的动作。伤口已经不疼,麻麻的有些痒,那是在长新肉。荆井坐在沙发上,他想让水夜在床上躺着就行,水夜说没事,执意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陪床的那个小护士很知趣,见荆井来了就乖巧地去医生姐姐那里串门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荆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敲水夜的房门,他只知道,此时如果一个人躺在房间一定会是无法忍受的煎熬,樊冰那颗被他砍断的头颅会反反覆覆地在眼前出现。即使睡着了,梦可能会更加恐怖。
    而此刻跟水夜坐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说,荆井也会感觉到心里踏实一些。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当水夜去安抚他时,他看到她眼中的关心、心疼以及疼爱,只是本能地抱住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在水面的木头一般。儘管荆井在知道了水夜跟袁青朵熟识之后,心生芥蒂,但那刻水夜的眼神让他的心头一片澄清。
    水夜明白荆井此刻的感受。白天发生的一切令她心有余悸,换了她一个人独处,也会难以忍受的。
    想到这里,水夜一阵口乾舌燥,想喝点水。但荆井第一次来串门,给他喝白开水会有些失礼,于是忽然想到了包里的那袋绿茶。是她跟袁青朵在云城分别时袁青朵送给她的。
    当时袁青朵说,如果想她了就泡杯绿茶喝,就像她们在学校办公室时一样。
    于是水夜站起身来,从包里取出那袋绿茶。绿茶还没有开封,水夜取来剪刀剪开,将茶叶倒进两只空着的白瓷杯里。
    茶叶在杯底发出「沙沙」的声音,淡淡的清香也飘散出来。荆井本该帮忙倒水的,但此刻他却惊得目瞪口呆!
    和在文澈遗物里发现的一模一样的绿茶!
    荆井的大脑开始「轰隆」作响,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来水夜这里串门的目的。本来是想寻求片刻慰藉的,却没料到有如此惊人的发现!
    49
    水夜却没有注意到荆井的表情,她专注地将开水从透明的电热杯里倒进白瓷杯。香味更浓了,荆井在失去文澈之后,从来都没有再去泡过绿茶,绿茶里有太多文澈的气息,会让他窒息。而这时,闻到绿茶的香气,荆井却只觉得脊背上一片冰凉。他在想,文澈就是喝了同样的绿茶致死的,难道水夜这个时候要用同样的方法害死自己?
    本来能有与文澈相同的死法,在荆井看来是一种天赐的幸福。但此刻他当然不想这么快就消受这种幸福。他只是按捺着剧烈的心跳,看水夜若无其事地将白瓷杯上的盖子盖好。
    片刻之后揭开盖子,那绿茶的香味一定会更淳厚。在这之前,水夜对着荆井微微一笑,却惊觉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你很热吗?我去把空调弄低一些。」
    「哦,我去吧。」荆井站起身来,一方面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另一方面到底水夜是个伤未痊癒的女人,这么做是男人的本能,即使这个女人就要毒死自己了。
    荆井回到座位上,忽然问:「水夜,你为什么要来魔术团呢?」
    水夜笑笑说:「觉得魔术很神秘很刺激啊。其实当时只是想去玩玩,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选中。」
    水夜这句话,前一半是假话,后一半倒是真话。其实水夜最痛恨假话,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但水夜总不能告诉他,她去应聘女演员是为了袁青朵吧?
    可是荆井接下来竟然问的是:「你认识袁青朵吗?」
    「袁青朵」三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响在水夜的耳边。她的身体猛地一抽,望向荆井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恐。
    见水夜如此反应,荆井觉得是击中她的软胁了。
    水夜听到荆井提袁青朵的名字时,基本确信,房路他们是知道了那天晚上看到肢解文澈场面的人是袁青朵了。袁青朵死于车祸,然后尸体在医院太平间离奇失蹤。一定是房路他们找到了袁青朵,既而为了掩盖文澈的事情而製造车祸杀人灭口,之后乾脆又将袁青朵的尸体偷走处理乾净。
    想到这里,水夜的冷汗也下来了。荆井都已经知道了袁青朵与自己的关係了,房路就更清楚了。他为什么没有像灭袁青朵那样灭自己呢?只是因为她已经是魔术团的人了吗?还是有更加複杂的原因?
    而面对荆井的逼视,水夜支吾了半天才说:「我和袁青朵是同学,可惜,她已经死了。」
    这么说,是告诉荆井她已经知道袁青朵死了,并且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豁出去了,索性让一切都明白开来,听从命运安排好了。顺便解开心中疑团,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荆井有些意外:「你知道袁青朵死了?你一入团房路就换了你的手机号,你无法跟外界接触,怎么知道她死了呢?」
    水夜的反应这个时候却很快:「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袁青朵死了呢?」心里却想,是你们杀死了袁青朵,当然知道她已经死了。
    荆井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来,展开,指了指上面的新闻。就是那则报道水夜车祸的新闻。
    水夜看了一遍,强忍住心中的悲痛问荆井:「你是怎么认识袁青朵的呢?」
    这回轮到荆井无言以对了。严格来说,他与袁青朵不算认识,甚至他们连话都没讲过一句。其实荆井看这则新闻的时候,儘管已经认为死者就是袁青朵,但还是有一丝不肯定。而现在袁青朵的死亡从水夜嘴中得到了证实。
    水夜却没有对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她的目光转向了泡绿茶的白瓷杯。她将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瓷杯盖子揭开,随着浓郁的茶香袅袅飘旋,她的眼泪也潸潸而落。
    水夜哽咽着说:「这袋绿茶就是袁青朵送给我的。那个时候,根本没想到我们是最后一次相见。」
    说着,轻轻捧起杯子,将茶水放到面前,用嘴轻轻吹了一吹,茶面上一层水汽散去,露出碧绿的茶水。
    凝视片刻,水夜忍不住把杯子凑到嘴边就要尝一口。这样的茶水,轻轻啜一口,就会满口芳香。
    「水夜!」荆井忽然急促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水夜品茶的动作停下来,泪光中看一眼荆井,不知道他是何意。
    荆井喘了一口气说:「水夜,你知道吗?文澈其实不是死于自杀,而是喝了一杯绿茶中毒而死的。」
    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包和水夜的一模一样的绿茶,已经开了封,这会儿用胶带封住。荆井一直随身带着这袋绿茶,这是唯一的物证。这袋茶叶里可能已经掺入了剧毒,所以文澈只是泡了一杯就死于非命。
    水夜睁大了眼睛,放下白瓷杯,拿过荆井那袋绿茶跟自己这一袋比较。
    「碧青牌西湖龙井」,一模一样的品牌、包装,甚至出厂日期都相同。
    「这是哪来的?」水夜举起荆井那一袋问。
    荆井看着水夜惊诧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是从文澈的遗物里找到的。」
    这个时候,他是对水夜半信半疑的。刚才水夜泡茶的时候,他以为她要杀死自己。可是后来水夜竟然端着杯子要喝,荆井便下意识叫她的名字,那个时候,他才这样猜测:也许水夜是不知情的。
    否则,她没有必要故意拿出这样的绿茶泡给他喝,却在他没喝时,自己端起来喝。因为从水夜拿出绿茶时荆井就很注意了,白瓷杯里是很乾净的,又是一样的茶叶,如果有毒一定都有毒。他是个魔术师,从专业的角度看,看不出水夜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比如投毒。
    荆井接着将发现文澈死因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水夜听着听着,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想到一周前在云岛大酒店,袁青朵讲的经历。讲到文澈去袁青朵的房间,临走的时候,袁青朵送了文澈一袋绿茶!
    而文澈当天晚上就死了!她和袁青朵当时以为是房路(当时还不知道那人是房路)杀了文澈,后来水夜入团之后听到几个人都说文澈是上吊而死,而现在荆井说的是真的吗?文澈竟然是喝了袁青朵送给她的绿茶之后中毒而死!这太让人震惊了!
    荆井应该不会骗自己的,事已至此,他没有理由骗自己。可是……水夜呆呆地看着手中相同的两袋绿茶,忽然问:「荆井,你能肯定这两袋绿茶,特别是文澈喝的这一袋确实有毒吗?也许,毒药是后来才被人放进杯中的。毒源并不是这袋茶,而是那杯茶。」
    荆井点头:「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当时太匆忙了,我没有来得及找我的朋友再去化验这袋绿茶了。现在看来,很有必要。不但要化验文澈的这一袋,而且还要化验你这一袋。」
    水夜连连摇头:「不,我这袋茶绝对不会有毒的!我跟袁青朵是最好的朋友,她是绝对不可能来害我的!」说完,端起茶就要往嘴里倒,想用最危险的方法来证明袁青朵的友情是纯洁的。
    荆井一把抓住她的手。水夜原来力气就没他大,又有伤,所以荆井没有费力就把那杯茶夺了过去。「水夜,你不要冲动,你等我。」然后掏出手机拨号,是拨给云城的沈敬生的。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沈敬生正準备洗漱睡觉,接到了荆井的电话。
    荆井在电话里恳求他立刻来柳城,带着化验的设备来。沈敬生呆了一呆:「现在?」
    荆井说:「对,就是现在,你坐出租车过来,我给你报销,并且给你五千元钱的酬金,你看行吗?」
    沈敬生犹豫了一下说:「酬金倒不必,还好明天是週六不用上班。不过,真有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拖到明天吗?」
    荆井说:「真的是十万火急,只能辛苦你了。设备你不用带很多,只要能证明我手里这袋绿茶有没有上回你在茶叶残渣里查出来的氰化物就行了。」
    沈敬生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先去单位拿设备,然后就去柳城。我们在哪里碰面?……好,好的。你等我。」
    荆井和沈敬生约定的见面地点是柳泉广场。按照预计的时间,沈敬生到那里至少已经是凌晨了。水夜说:「我跟你一起去。」荆井本来想拒绝,转念一想,说:「那乾脆让他来宾馆吧。后半夜大家都睡了,没有人会干涉我们的。」
    一定得当着她的面检测出茶叶有毒水夜才会死心。
    50
    沈敬生是凌晨一点钟赶到柳泉宾馆的。荆井让水夜在房间里等,自己悄悄下楼去接沈敬生。
    值班的保安认识荆井,所以荆井带沈敬生上去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沈敬生坐下来,来不及喝口水就拿起茶几上的两袋绿茶。荆井说:「你先不用急着去检测这个,你先检测一下杯中的茶水吧。」
    就是水夜泡的那两杯茶。茶早已凉透,浅褐色,茶面已经凝固。沈敬生看了一眼荆井,没有说什么,从包里取出两根透明的玻璃试管,把两只杯子里的茶水分别倒入两根试管里一些。
    然后取出两根试条,撕开包装,将两根试条分别放入两只试管中。
    沈敬生仔细看了试条,肯定地对荆井说:「荆兄弟,这茶水跟你上回给我的茶渣一样,含有剧毒的氰化钾,喝了就没命了。」他脸色凝重,似乎已经有人因为这杯茶而身亡。不过如果那样,有毒就是明摆着的事了,还有必要千里迢迢让自己来检测吗?
    沈敬生很敬业,又分别检测了两袋绿茶,然后说:「两袋绿茶里都有氰化物,荆兄弟要小心了。」
    水夜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可是脸色一会儿绯红,一会儿苍白。事实就摆在眼前,水夜还是情愿去相信眼前的这两个人是在跟自己演戏。可是他们有什么必要跟自己演戏呢?自己重伤在身,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或者有什么让他们防範的呢?
    此刻,如果不是袁青朵已经死了,她一定会像荆井召唤沈敬生这样,在第一时间,分秒必争地与袁青朵相见。她要当面质问袁青朵为什么毒死文澈,既而又来害自己。
    为什么要来害自己?水夜忽然想到,在青城的魔术表演是袁青朵请自己和蒋传洲看的。而魔术团招聘女演员,又是袁青朵提议自己去应聘的,甚至还临时抱佛脚,教她跳舞。
    现在看来,这一切根本就是她精心策划的阴谋!她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最好的朋友,以为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原来是这副嘴脸。水夜呆呆地想着这一切,还好,自己没死。可怜那个文澈了。而袁青朵为什么要害死文澈?
    沈敬生不顾荆井的挽留,执意要走。荆井给他的酬金也不要,拗不过荆井,只收了来回的路费。有些朋友为了朋友不计代价,有些朋友不惜一切代价算计朋友。
    沈敬生走后,荆井烦闷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本来,杀害文澈的兇手已经查明,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但是袁青朵已经死了,连个报仇的人都没了。可是……荆井忽然走到水夜坐的沙发前,蹲下去,抱住她的膝盖,一双眼睛直视着她问:「水夜,请你告诉我,袁青朵为什么要杀死文澈。你一定知道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水夜看着荆井那双眼睛,里面不再有芥蒂,而是充满了信任。可是,水夜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她连我都要杀死,我根本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这样说的时候,她忽然问:「荆井,你告诉我,文澈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了?」水夜想到袁青朵说看到房路肢解文澈那一幕的事情。袁青朵是在编故事吗?
    荆井说:「房路自己动手,将文澈变成了一堆白骨锁在木箱里。具体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文澈她太可怜了……」荆井的声音越来越小。
    水夜不再忍心问下去,只是说:「相信我荆井,我们一起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荆井点头:「我相信你水夜,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个坦诚的好女孩。我要再告诉你一件事,在袁青朵死去的第二天,我收到了她发来的短信,邀我去咖啡厅,说会给我我想要的。可是因为房总与我同去,她临时变了主意,没有出现。我一直在等她继续约我。」
    水夜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袁青朵死去的第二天?这怎么可能?」问的时候,水夜突然想到董渊跟自己说过的话,青朵的尸体在停尸间不翼而飞,下落不明。
    难道她真的死而复生了?就像那个橘衫男人阿中?!
    荆井摇摇头,歎口气说:「看来今天夜里是无法再弄明白任何事情了。你先休息吧,身体要紧不要紧?」
    水夜说:「我没事,你也去睡吧。明天晚上还有魔术表演。」
    听到魔术表演,荆井心里更乱了。阿中还没有消息,看来凶多吉少了。如果阿中回不来,以房路的做派,一定会炮製第二个阿中。
    51
    一早,一夜未眠的房路刚想把秦鸣叫到房间里问问为什么绑匪那边还没有消息,却有人敲自己的门。
    竟然是杜松。
    杜松一脸的凝重,似乎是有话要说。他坐下来,沉吟了一下说:「房总,我觉得秦鸣这个人很有问题。」
    「哦?」房路疲惫地看着他,「什么问题?」
    杜松看着房路,尽量用比较平静的语气说:「我怀疑秦鸣根本就没有把那二百万打到绑匪的账户上!」
    房路的脸沉着:「你怎么知道的?我看过秦鸣去银行入账的单子。二百万是用电汇的方式转到对方账户上的。」
    阿松说:「我趁秦鸣洗澡的时候,偷偷看过他的手机。他手机上不是有收邮件的提示吗?上面有一条短信,是匪绑的警告,说如果再不把钱打到账户上就要撕票了。期限是七月十四日,也就是今天中午十二点。」
    房路问:「这条收邮件的提示是什么时候发的?你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杜松说:「是昨天晚上十点钟左右看到的,短信是九点半收到的,秦鸣当时大概匆忙间忘记删除了。」
    房路思索着,九点半收到绑匪的警告短信,为什么不来向自己汇报?看来秦鸣真的有问题。又问:「你怎么想到去看秦鸣的手机呢?在这之前你就已经怀疑他了吗?」
    杜松点头,小心翼翼地说:「房总,你知道吗?秦鸣的父亲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这事只有我知道。秦鸣家里穷,拿不出什么钱。所以,这次他打了这个主意。依我看,银行的转账票据根本就是他伪造的。他是会计,很容易瞒天过海的。」
    房路思索了片刻,对杜松说:「我知道了,我会做安排的,你先回去吧。」
    杜松站起来,却还是没走:「房总,你要抓紧时间啊。今晚就要表演魔术了,绑匪撕票的时间是今天中午十二点。如果阿中还回不来……」
    房路却表情平静地说:「二百万已经损失了。阿中回不来就回不来吧。大不了,我们再造一个阿中就是了。」
    然后,用一丝古怪的目光打量着杜松。杜松吓得毛孔都乍起来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逃出了房路的房间。
    出了门,擦了把汗,刚才房路说什么?如果阿中回不来,就造第二个阿中?他不会向自己开刀吧?他难道已经发现了什么?不不,自己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房路不会察觉到什么的。
    心里终究有些虚,他想,也许,破釜沉舟的时候到了!
    于是绕了个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悄悄向一楼摸去。
    杜松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样巧的事情。当时他的弟弟杜柏将人事不知的阿中塞进车子之后,依杜松的主意直接开往柳城。他们这样做,一是觉得魔术团在云城,行事不够保险,二是觉得魔术团下一站正好是柳城,所以先发制人,抢佔有利地势。
    按照房路的习惯,魔术团应该入住柳城宾馆的。但这一次,房路因为想避开媒体,所以选择了柳泉宾馆。而杜柏将阿中带到柳城后,正是藏在柳泉宾馆!
    所以当时房路安排魔术团去柳泉宾馆的时候,杜松惊骇不已,甚至以为房路已经知道了一切。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索性就在这里见机行事。
    杜松名义上是跟秦鸣同住一个房间,实际上他夜里经常会去樊冰的房间过夜。秦鸣也不理会,杜松不在他一个人住更舒服。
    刚到柳城的那天晚上,他和樊冰本来不该喝那么多酒的。但因为樊冰心情好,杜松有心事,所以一拍即合,杜松干脆让服务员送来了一打啤酒。
    但杜松很清醒,不该说的什么都不说。樊冰却一反常态,抱住杜松说了好多。樊冰已经将杜松当作了一生的依靠,所以一般什么都不隐瞒,除了魔术的秘密。
    但那天晚上,樊冰破了例。她跟杜松说如果阿中回不来,她就会跟荆井上一台很刺激很危险的魔术。
    「有多危险?」杜松问。
    樊冰说:「如果魔术表演失败,我的脑袋就没了。」她这样说着,却是无所谓的模样,将满杯酒一口气倒进肚子里。樊冰一向胆大豁达,而且荆井一直是她颇为崇拜的偶像,她对他非常信任。
    杜松却是介了意,急道:「你怎么能答应他们表演这么危险的魔术!荆井自从失去了文澈,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在阳城刚刚失了手,水夜就在舞台上被他的剑扎成了刺猬!」
    见杜松认了真,樊冰索性藉着酒劲把这个魔术的秘密告诉了杜松。虽然樊冰一再肯定不会有什么闪失,杜松却还是担心不已。
    他满腹心事地说:「阿冰,等柳城这场魔术表演结束之后,我们一起离开魔术团吧?」
    樊冰很意外:「为什么?离开魔术团我们怎么生活?」
    杜松说:「我当然是有计划了,很美好的计划。我们会有房有车,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再也不要你在舞台上冒死表演了。」杜松说着,酒意愈浓,抱着樊冰,不知不觉迷糊着睡去。
    这个时候,杜松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杜松没有听到,于是樊冰拿过了手机,浏览了短信:「哥,出意外了。我晚上还没有给他注射镇静剂,他却提前醒了。我赶紧给他注射,但他还是睁开眼看到了我。哥,明天二百万到手后撕票吧。」
    樊冰原本也是酒意矇眬,这条短信她连看了三遍才看懂是什么意思。在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之后,她的酒劲全醒了。她看着这条短信不断地冒汗,最后掐醒了杜松。
    面对樊冰的质问,杜鬆紧紧地抱着樊冰说这样做是为了让樊冰结束漂泊辛苦的工作,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可是樊冰却不领情,说这样做对不起魔术团,对不起房路和荆井。她要他马上让弟弟把阿中还回来。
    两个人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樊冰异常坚决地说:「阿松,你明天要是拿了二百万还撕票的话,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房总的。我也不会再嫁给你了,更不会用这见不得人的钱跟你过所谓的幸福生活。」
    杜松认为,是樊冰这句话葬送了他们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同时,也葬送了她自己的性命。
    杜松无声地看了樊冰很久,直到感觉彻底绝望,才离开了樊冰的房间。他回到自己房间,悄悄地拿出早就準备好却一直没有机会用的一只无线摄像头,还有自己和樊冰一起凑钱买的笔记本电脑。
    三楼的小会议室没有关门。魔术团已经租下了二楼和三楼,所以这个会议室也供他们使用。杜松知道明天他们会在这里排练《断头》。他装好了无线摄像头,接通电源放在开启状态。然后,他悄悄下楼,溜到了109房间。
    杜柏接到短信便给他开了门。杜松用最短的时间教会了聪明的杜柏如何使用无线上网卡,如何操作电脑以及其他。
    第二天,当樊冰走上「断头台」的时候,杜松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跟秦鸣对弈。因心神不定,上半局杜松处于弱势。
    杜柏看着笔记本上的监控视频,当樊冰走上「断头台」,魔术师荆井举刀砍向她脖子的瞬间,他用两只绝缘的镊子将一根电线两头分别插入电源插座的两个插孔。
    「啪」的一声,电光一闪,火线和零线接通形成短路,短路引起跳闸。宾馆的电工就算是神仙,也不会在荆井手中的刀落下去之前将电闸合上了。
    杜柏用最快的速度把短路留下的打火痕迹擦去。宾馆的电工是凡人,在合闸后即使认真检查停电原因也不会在杜柏抹去痕迹前查到杜柏的房间。
    52
    秦鸣到房路的房间,看到房路一张阴沉的脸,心里有些打鼓。
    房路看着他,眼神像一把利剑,《妖手》里荆井手中的利剑,能够穿透人的胸膛。房路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眼神看秦鸣,秦鸣也不是那种能够令自己在紧张时刻镇静的人,于是秦鸣想说什么,却难以开口,冷汗直冒。
    房路不紧不慢地说:「秦鸣,你总算是跟了我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你有急事需要钱,大可直接跟我借,预支工资也行,何必在关键的时候打小算盘呢?」
    秦鸣原本还心存侥倖,一听这话再也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房路面前,连声说:「房总,我一时糊涂,办了错事,我,我,我这就把钱还回去!」
    房路见此情景,长歎一声,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到秦鸣。人最悲哀之事莫过于遭到自己信赖之人的背叛。秦鸣给房路的感觉就是做事风风火火,性子虽然急了一些但做事还是很细心的,重要的是心直口快,因此房路一直对他颇为信任。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被自己人咬了一口的感觉是痛却无法言说的。
    秦鸣却还在滔滔不绝地谢罪,末了问这二百万是还到魔术团的账户上还是打到绑匪的账户上。
    房路说:「你还到魔术团的账户上,然后今天之内把账目理清好,交还给我。这个月的工资你自己看着办吧。」
    秦鸣一听这话,还想求房路网开一面,但房路却再也不发一言。
    直到秦鸣万念俱灰时,房路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他听着秦鸣的脚步声离开,然后颓然坐倒在床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荆井推门进来了:「房兄,我们该去剧场布置道具了。」
    房路这才意识到差点儿把晚上的演出都忘了。他强撑着从床上起来,用疲惫到沙哑的声音说:「即使阿冰死了,阿中回不来了,我们也要演好这场魔术。我们不能够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了,否则我们就彻底完蛋了!」
    荆井点点头:「房兄放心,我今天晚上一定竭尽全力!不会有任何差错发生!」
    房路有些诧异地看着荆井。虽然荆井因为同样没睡好觉而眼圈微黑,但精神却很好,头髮和衣服也整齐乾净。
    房路没有料到一向柔弱的荆井在此刻会如此坚定。他应该是遭受打击最大的人,是什么让他此刻有这般好的状态呢?
    房路忽然想到了水夜,想起了他们昨天在血泊中相拥而泣的场面。于是豁然开朗,原来是因为水夜这个丫头!看来他们已经产生了感情,或者说是爱情。这爱情令荆井在绝境中选择了坚强。
    于是房路觉得心中一宽,说:「好的,你等我梳洗一下,我们一起去吃早饭,然后马上去柳城大剧院!」
    自以为是的房路哪里知道,荆井今天之所以提起精神对付晚上的演出,目的只是希望看到魔术表演的现场出现自己最期待见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杀害文澈的兇手,在车祸后「死而复生」的女人袁青朵!
    而就在房路和荆井準备出门的时候,房路的手机响了。
    接通手机,是一个让他喜惊欲狂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粗重,因为绝少开口说话而显得有些蹩脚:「房总,我在109房间!杜鬆快死了……」
    房路反应儘管很快,还是显得略微迟钝:「阿中!阿中,是你吗?109房间?是柳泉宾馆109房间?」
    那个粗重的声音说道:「是,是的。」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房路沖荆井喊:「小井,快,下一楼!没想到杜松这家伙胆子这么大,居然就把阿中藏在我们眼皮底下!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这样说着,从刚才的疲惫状态中完全复原了,变得疾步如飞。荆井则一头雾水地跟在房路身后,下到一楼。
    109房间,门半开着。房路想都没想就将门推开。可是老谋深算如房路,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的身体刚刚蹿入门内,就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影子将他扑倒在地。
    荆井跟在他身后有一小段距离。房路被影子扑倒的时候,荆井意识到不妙,脚上不由停了下来。但他的人已经来到门前了,完全暴露在里面人的视野里,躲无可躲。
    但荆井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
    扑倒房路的是个大块头的男人。这是个陌生的男人,荆井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这个人扑倒房路后,正在用一根绳子将奋力挣扎的房路绑起来。这个人的力气显然很大,根本没有防备的房路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房路的一边倒着一个胸前流血的男人。这个人显然受了很重的伤,奄奄一息,却没有断气,正是杜松!杜松正面色苍白地看着陌生男人捆绑房路,听到门口荆井的脚步声,不由将脸转向了荆井,脸上顿时出现了戒备和恐惧的神色。
    房间里最后一个人就是阿中。阿中坐在床上,全身被死死地绑在床头。他蓬头垢面,胸前的扣子被扯开了,露出一小截黝黑的胸膛。
    阿中也看到荆井了,扯着喉咙喊了一句:「荆井,小心!」
    其实荆井跟着房路上楼的时候,原本比房路多了几分警惕,因此看到这样的场面也没有太过惊惧。此刻,他那魔术师特有的灵敏头脑和敏捷身手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一闪身便进了门内,手在身后将门掩上。脚下却不停,直冲到陌生男人的面前。
    陌生男人其实早就看到了荆井,但双手都用来对付房路了,他想抬脚,但因为蹲在那里失去了重心。他原本就只是有把力气,是蛮力,论格斗,却不是荆井的对手。
    荆井趁陌生男人失去重心的空当,飞起一脚正踢中陌生男人的脑门。陌生男人惨叫一声,脑门瞬间便开了花,仰面摔倒,手也鬆开了。荆井趁他还未还手的时候又是一脚,这次踢中的是陌生男人的前胸,有肋骨断裂的声音,荆井顺势将他踩在脚下。
    陌生男人虽然受了伤,但尚有还手之力。他的两手鬆开房路之后,反而对荆井更具攻击力,像两把钳子一般夹住荆井的脚踝想要将他的脚从自己胸口扳开。
    房路虽然被陌生男人扑倒,但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伤,这个时候他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抓着陌生男人用来绑捆他的绳子,扑过去,将绳子往陌生男人的脖子上一套,再用力一拉,陌生男人瞬间便喘不过气来。
    于是放开扳动荆井脚踝的手,去扯绳子,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张大嘴巴,眼皮直往上翻。眼看陌生男人就要被房路勒死,一旁受了重伤的杜松急忙叫道:「房总,求求你,饶了他的命吧!他是我的亲弟弟,叫杜柏!」
    房路听见这话,发现自己再不停手的话,这个人就死在自己手上了。他毕竟没有杀过人,于是心肠一软,手也鬆开了。杜柏大口喘着气,头一歪,吐了一口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荆井的脚仍然没有移开,房路将绳子从半死不活的杜柏脖子上取下,将杜柏的身体捆得死死的。
    荆井喘了口气,质问:「是你说,还是他说?」
    荆井这个时候走向杜松,看了看他的伤势后问房路:「要不要叫救护车来?」
    杜松却摆了摆手:「没救了,阿冰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撑到你们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阿中的事是我做的,我弟弟只是帮我,他不知情,求你们放了他!」
    房路也走过来,死死盯着他,眼睛都要冒出血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杜松惨笑了一下。他咧嘴笑的时候,鲜血从嘴角淌出来,与此同时,泪水从眼角溢出。
    「樊冰是不是你害死的?」房路问。
    杜松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喘息着说:「阿冰,我对不起你。我害死了你,没想到不但钱没有拿到,我自己也没能活命。」
    房路见杜松承认了,怒极反笑:「哈哈,阿冰,我的好姑娘,你总算是没有背叛我。可惜了,你这样的好姑娘却遇到了这样一个恶人!」又想到秦鸣,胸中一阵闷痛,却见杜松的眼神越来越散,知道他是不行了。
    杜松在最后一刻,用尽气力说:「文澈也是我杀死的,是我杀死的……」
    荆井听到「文澈」二字,一下子扑到杜松身上抓住了他:「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杜松还想继续说话,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荆井。
    「你刚才说什么?你别死啊!」荆井狠命摇晃着杜松,似乎这样致命的摇法能让他活过来。
    但似乎这一招竟然是管用的,杜松又能说出话来了:「文澈是我杀死的。」
    53
    儘管荆井对杜松的话难以置信,但毕竟杜松就要死了,有什么理由对荆井撒谎呢?可是,荆井还是不相信杜松的话,抓着杜松的肩膀,不敢再晃动,只抓得死死的:「你为什么要杀文澈?为什么?!」
    杜松被荆井掐得很紧,说不出话来,吐了一大口鲜血就断了气。
    荆井呆呆地看了杜松很久才回过神来。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是杜松杀死了文澈?那么袁青朵呢?那杯毒茶呢?
    而杜松已经死了,袁青朵亦生死不明。文澈到底是谁杀死的,他们为什么要杀死文澈?
    荆井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问杜柏:「说!你哥哥为什么要杀死文澈?!」
    杜柏挣扎了一下,表情痛苦地说:「因为……因为……我哥哥他一直都很喜欢文澈……」只说了这一句话,杜柏便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头一歪昏死过去。
    房路跟荆井面面相觑。房路对呆若木鸡的荆井说:「我们得叫辆救护车,他不能死,我们还需要他开口说话!」
    房路走到阿中面前,将绑着他的绳索解开,扶他下床。
    「是怎么回事?」房路问。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杜松跟杜柏绑架了阿中,却因为秦鸣在中间打小算盘而没有拿到计划中的二百万。杜鬆去探房路的口风,知道房路不会再冒险拿二百万换一个生死不明的阿中,欲捨弃他,另外找一个人代替阿中。所以,杜松决定铤而走险。
    阿中是魔术团最大的秘密。他到底为何能在剑下重伤复原,这件事除了房路和荆井之外,就只有阿中自己知道了。而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房路使用了种种手段。
    手段之一就是让阿中装聋作哑,伪装成一个哑巴,就可以使魔术团其他的人放弃从他嘴里探出实情的想法。除此之外,房路曾经警告过魔术团所有的人:阿中的前胸是块禁地,不准任何人碰触,否则便会死于非命。
    杜松和杜柏在绑架阿中的过程中,始终小心翼翼地不敢碰触那块禁地。
    所以当阿中在杜鬆手中失去了筹码的作用,杜松便想冒险去寻找他身体的秘密。他侥倖想,也许房路那样说只是吓唬大家而已。
    他到109房间的时候,杜柏看到他来了,就把他叫到了卫生间,二人密谋了很久。阿中这个时候又从昏迷中醒来,猜测到凶多吉少。他知道二百万并没有打到账上,心想一定是房路心疼二百万宁愿捨弃自己了。
    如果自己失去了价值,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杜松出来的时候,一步一步走到阿中面前。他说:「阿中,你可以不死。但条件是,你必须告诉我《妖手》的秘密。」
    阿中不理会杜松,仍然装聋作哑。但杜松知道阿中是能听见的。有一次杜松给阿中送饭,发现阿中慌慌张张地从耳朵上取下来一样东西,杜松看出来那是耳机。
    如果是聋哑人,要耳机做什么?
    于是杜松说:「我知道你能够听得到,也能够说话。你继续装哑巴的话,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阿中虽然面目丑陋,但其实很是忠厚老实。他开口说:「我不会说的。你杀死我也不会说的。」然后闭上双目,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杜松虽然有準备,但听见阿中开口说话,还是吓了一跳。其实如果阿中不开口说话,也许杜松会冷静一些。但阿中这么一说,反而令杜松冲动起来。
    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阿中的衣领。
    阿中却睁开眼来,面带惊恐地说:「不要!你碰我这里,你会没命的!」
    杜松的手缩了一下,但只是片刻,还是伸出手去扯阿中的衣领。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只听杜松一声惨叫,身体就软了下去,抓住阿中衣领的手鬆开,手在空中打了个弧线滑下去。而阿中的衣领仅仅被扯开一小点儿,露出小半截黝黑的胸膛。
    旁边的杜柏看在眼中,惊声一叫,急忙向哥哥扑过去。
    杜松胸口中了一支细长的箭,伤口不大但极深,但位置偏离心脏一些,没有一箭致命,应该刺穿了肺部,命悬一线。
    这个时候的杜松方知房路此言不虚,阿中的身上果然是有机关的。杜松的声音都变了调:「阿柏,快点救我!我不能死!」
    阿中这个时候长歎一口气,用粗重的声音说:「救不活了!这箭是喂有剧毒的,几分钟后你就会死去!」
    杜松面如土色,忍着痛朝阿中叫道:「阿中,我求求你,叫房总来,把解药给我,我不想死啊!」
    阿中古怪地笑了一笑:「解药?没有解药。你以为这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吗?」
    杜松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知道自己是没救了。他吐了一口血,然后绝望地对杜柏说:「弟弟,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杜柏这个时候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他不忍心就这样抛下濒死的哥哥而去。他从小失去父母,是与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虽然有养父母,但感情并不深。没有了哥哥,他不知道今后自己一个人该怎么生活。忽然间,一个念头冒出来,他拿出手机,拨通房路的号码,命令阿中将房路叫过来。他打算与房路拚个鱼死网破,哪怕与哥哥同死,也胜似从此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世上。
    而他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败给房路和荆井。杜松死了,他身心俱痛,也昏迷过去。
    救护车来了,杜柏被送到医院。房路找了个助手同去,交待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杜柏。
    房路又命人抬来一只木箱,将杜松的尸体装进木箱,悄悄抬回自己房间,与樊冰的尸体放在一起。109房间的血痕被擦去,然后房路以杜柏朋友的身份,跟宾馆方面结了账。只说自己跟杜柏起了冲突,杜柏受伤住院。
    宾馆方面只管收钱,不知道死人的事情。更何况魔术团财大气粗,也不愿与之追究。于是房路他们能瞒天过海。
    之后荆井和房路到柳城大剧院布置道具,準备晚上的演出。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阿中无恙地回来了。今天晚上,《妖手》这场魔术仍然能够演出。
    54
    醉翁之意不在酒,荆井虽然身在舞台表演魔术,眼睛却一直往台下的观众身上扫瞄。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方面,他要认真表演魔术,这场魔术不能再有任何纰漏;另一方面,他的真正目的,就是等待袁青朵的出现。
    那会是一个奇迹。
    但奇迹就是用来发生的不是吗?
    虽然杜松临死前竟然承认文澈是自己杀死的,但荆井是半信半疑的,因而绝对不会放过袁青朵。当然,也不能排除杜袁二人联手合谋这件事。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就像荆井匪夷所思的魔术。
    他只是想,杜松已经死了,如果袁青朵也真的死了,对这两个可能杀死文澈的人,他都没有办法亲自去报仇了。
    那会是件让人绝望的事。
    而荆井并没有看到他期待中的那张脸。更多的时间,观众席都是一片漆黑。漆黑中,也不再有一张突然出现在亮光中的脸。虽然在荆井的感觉中,那随时都会出现。
    一直到演出结束。
    四个小时的演出竟然是出奇的顺利。《妖手》也很顺利。失而复得的阿中仍然完美地配合了他的表演。也不再有任何人晕倒,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让人觉得不正常。
    只是当演出结束,荆井独自站在空蕩蕩的舞台上谢幕的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周围全都是文澈的影子、文澈的气息,他被千千万万个看不见抓不住的文澈所包围,感觉到的却是更加绝望的孤独。
    真正的孤独并不是一个人形影相吊地生活,而是,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和回忆中,却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
    幕布在排山倒海的掌声与喝彩中缓缓合起。没有人看到,那一刻,荆井泪流满面。
    荆井一个人在舞台上站了许久,没有人去打扰他。房路理解他心中的感受,只默默地走开。
    默默走开的还有水夜。伤口已经不再疼痛,疼痛的是心。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蔓延开来,连指尖都在痉挛地疼着。
    许久之后,荆井才像是从梦中醒来。他冲下舞台,一眼瞥见秦鸣,抓住他问:「这场观众的资料呢?快点给我。」
    秦鸣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就要离开魔术团了吗?资料怎么可能还要我负责?」
    荆井转而去找房路:「房兄,这场演出的观众资料呢?」
    房路反问:「你看观众资料干什么?」
    荆井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有结果的时候,我会说的。」
    房路没有再说什么,取来一只皮箱递给荆井:「资料还没有录入电脑,你自己翻吧。」
    荆井没有等魔术团的人收拾好道具一起离开,连演出服都没有换,就悄悄躲开层层包围的媒体,从洗手间的通道离开,打车回到柳泉宾馆。
    几千份观众资料,荆井翻到眼痛手酸。直到最后一张资料翻阅完毕,都没有找到袁青朵的。荆井颓然跌坐在地板上,用手重重地敲着脑壳。他想让自己明白:袁青朵已经死了,死在阳城,死于车祸。她不可能死而复生,没有人可能死而复生。
    打电话给陪杜柏去医院的助手,助手说杜柏刚刚做完手术,还未甦醒。荆井要求助手杜柏一醒就立刻通知自己,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他太想听到杜柏昏迷前没说完的话了。
    「因为……因为……我哥哥他一直都很喜欢文澈……」
    荆井烦乱之中点燃一根烟,却没有抽一口,只在烟雾缭绕中怔怔出神,就那样在地板上呆坐了整个后半夜。
    这段时间,他无法想像在房路的房间里,又上演了一番怎样惊心动魄的场景。
    夜深人静,也许荆井听到了一些什么,但那些声音似乎又很遥远。因为这一切与他原本有关,却又与他不再相关。
    55
    柳城的演出结束后,水夜跟着房路回柳泉宾馆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房路见水夜默然无语、怅然若失的样子,低声说:「来我的房间。」
    水夜茫然地跟着房路走进他的房间,一眼看到地上放着两只木箱。木箱封得很严实,钉了铁钉,连接处贴满透明胶带。
    水夜哆嗦了一下。她知道这木箱里面装着什么。那是樊冰和杜松。严格地说,是樊冰和杜松的尸体。
    房路想干什么?莫非?……
    水夜正惊疑不定,房路已经将门反锁好。他不会再犯上一次的错误了。他对水夜说:「你在这里别走,替我把好门。那两个人我要处理一下。」
    房路说得轻描淡写,水夜却听得惊心动魄。她的脑海里又出现了袁青朵跟她描述的场面:清脆的刀声,淋漓的鲜血,残碎的断肢,狰狞的头颅……水夜惊恐地看着房路,向后退了一步:「房总,你放过我吧!」
    房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现在是大热天,房间里虽然有空调,但尸体很快就会腐烂。何况我们的住所并不固定,这尸体会给我们带很大的麻烦。」他看着水夜苍白的面孔,又说:「你放心,你只是坐在房间里就行,我会在洗手间操作一切,你想看都看不到。」最后半句话是想开个轻鬆点的玩笑,却连自己都没有觉出有任何可笑之处。
    见水夜还在犹豫,于是房路又说:「我知道选择你很不合适。但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去相信呢?秦鸣已经够让我恼火了,荆井虽然是自己人,但他如果联想到我是如何处理文澈尸体的话,非把我剁碎了不可。水夜,你就帮我这次吧,如果你不在这里,我可能……可能根本就没有勇气做完这一切。」
    水夜终于对着房路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以前看似有着钢铁般的身体和冷酷意志的房路,此刻竟然是这么脆弱。这个男人的内心是善良和柔软的,只是一直被坚硬的外壳所包裹,让人一直误会至今。
    真的误会他了吗?这样一个人,真是杀害袁青朵的兇手吗?
    房路将电视机打开,声音开得很大,然后把两只木箱拖进洗手间,紧紧关上门。
    水夜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便坐在床头,拿起遥控器,下意识将电视机的声音又开大了一格。但她内心仍然惊恐万分,觉得冷,关了空调,仍然冷。水夜不禁将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最后连头都蒙住了。
    儘管电视机的声音很大,又蒙了被子,水夜还是听到了刀砍在骨头上的声音。「喀嚓,喀嚓」,可是水夜搞不清楚这声音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的幻觉。这个时候,她真有点佩服袁青朵了。袁青朵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只身敲开了房路的洗手间。并且,在看到了那一幕骇人的场景之后还能用常人莫及的速度逃走。
    而卫生间里,房路已经累得快要虚脱。这一次是两个人,并且他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大不如从前,所以几乎都撑不下来了。
    食人鱼傍晚的时候就送来了。这次多了几条,而且装食人鱼的铁箱子更大。大汗淋漓的房路将碎尸一点一点放入铁箱中,看着它们在片刻之后变成白骨。
    一对曾经相爱的人,他们的骨头不分彼此地被装在木箱里。他们的灵魂在哪里呢?
    灵魂所在处,恩怨是否还在?
    用铁钩捞上来最后一块白骨的时候,房路手腕酸痛,手一鬆,铁钩跌落在铁箱里。房路下意识在水面上一抓,却不料一只鱼头冒出了水面。
    锋利的牙齿狠命向房路的手掌咬去,就像去啃食那些残肢断体一样。而同样是人肉,这一口是比无新鲜的。房路疼得惊呼一声,一甩手,想甩掉食人鱼,却不料食人鱼没有鬆口,这一甩,竟然将一整条食人鱼从铁箱中甩了出来,而食人鱼锋利的牙齿还咬着房路的手掌。
    房路大惊失色,用另一只手去拽这条鱼,但扯了两下没有扯掉,鱼反而咬得更紧了。情急之中,房路将被咬住的右手往墙壁上猛然击打。几下之后,食人鱼终于被敲得昏死过去,嘴一鬆,「啪」地掉在了地上。而房路的手掌靠下处被食人鱼锋利的牙齿连皮带肉咬掉一大块,整只手都是鲜血淋淋。
    房路忍着剧痛将那只昏死的鱼扔进铁箱里,用马桶刷将滑进铁箱的铁钩弄上来,又用铁钩把最后一块白骨捞上来,然后心有余悸地将铁箱盖封紧。
    摀住血流不止的右手,房路从洗手间走出来。
    门外的水夜已经像是等了一个世纪。虽然盼着房路快点出来,但看到房路出来,还是猝不及防。前面的房路像是在血水中捞出来一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水夜从床上跳下来,才发现房路的右手在不停地流血。水夜问:「怎么受伤了?我让刘护士来看看吧。」
    刘护士就是来这里照顾水夜的那个漂亮的小护士。本来还有一名医生,这两天水夜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已经离去,只留下了这个护士。
    房路说:「你先用毛巾帮我包扎一下,我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去找刘护士。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把人家吓个半死。」
    水夜想想也是。不过房路在卫生间里分尸弄得满身是血可以想像,受这么重的伤就匪夷所思了。她刚想走进洗手间帮房路拿毛巾,手还没有推开洗手间的门就陡然停住。
    洗手间里此刻会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大概比她想像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房路明白水夜的想法,于是叫她让开,自己走进去把毛巾拿了出来。
    水夜手脚麻利地将房路的手包好,然后房路说:「你先走吧,让刘护士去你的房间里等我,我收拾一下就去过。」
    半小时之后,在水夜的房间里,刘护士已经帮房路将伤口处理好离开。用了药之后,伤口不算太疼了,但房路的脑门上还是不停地往外冒汗。
    水夜忍不住还是问:「房总,你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房路说:「我刚才没有骗刘护士,真的是食人鱼咬的。不过,可不是为了研究魔术,是为了让那两个人永远消失。」
    水夜脑海里出现一幅食人鱼啃噬尸体的场景,顿觉一阵噁心,不敢再去想。她沉默了片刻问:「房总,那一晚袁青朵看到的,就是刚才你房间里那样的情景吗?」
    房路一愣,慢慢地点头:「是的。那个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闯到了我的房间里。不过,也是被吓得不轻。她是怎么跟你说的?」房路问着,竟然饶有兴致地看着水夜,似乎真的想知道些什么。
    水夜说:「她被吓坏了,躲在房间里都不敢再出来。她把你当成杀人恶魔了。」
    房路似乎觉得水夜的说法很好笑,脸上居然掠过一层笑意。水夜却一脸严肃:「你为什么不跟袁青朵解释清楚,却找到了她,把她杀人灭口?」
    房路脸上的笑意换作了惊讶:「我没有杀她!你一定是知道她出车祸的消息了吧?那与我是无关的。你应该相信我。」
    水夜凝视着房路的脸,一脸的沧桑掩不住真诚,水夜那一刻愿意相信她是又一次误会他了。如果眼前的房路跟荆井和文澈一样,都是好人,也许一切都相对简单了!至少她在魔术团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但想起了文澈,就想起了房路对文澈做过的那一幕。他在文澈死的前夜强暴了她!这一段时间,房路对水夜过分的好几乎令水夜淡忘了这件事。而就算房路没有做过别的坏事,仅凭这一点,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如果荆井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恨死房路的!实际上,她知道,他早就恨死房路了。
    心中突然对房路又充满了戒备。房路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坐在沙发上,点一根烟,缓缓地抽了几口,忽然说道:「实际上我一直在找袁青朵。只是我还没有真正找到她,她就出事了。你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吗?」
    水夜心中一动。袁青朵真正的身份?也许这就是袁青朵杀死文澈的原因?她急问道:「房总,你告诉我,袁青朵究竟是什么人?」
    房路哈哈一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青城市圆梦中学语文老师,你作为她的同事,怎么能不知道呢?」水夜没想到房路竟然这么回答,一时无语。房路说:「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所有的一切,你迟早都会知道的。」
    57
    荆井虽然对袁青朵的话极为震惊,却仍然摇头:「可是,文澈不是吊死的,她是喝了有毒的绿茶死的,她的绿茶就是你给她的!」
    袁青朵站了起来:「绿茶确实是我给她的,但我并没有放入毒药。我怎么会给文澈有毒的绿茶呢?如果你不小心喝了,不也没命了?我说了,我是不会杀你的。」
    荆井问:「那你说,你为什么不会杀我?你到底是谁?」
    袁青朵微微一笑:「你们魔术团神通广大,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呢?我看了三场魔术,每一次都留下了我的真实资料。」
    荆井没再说什么,只是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张报纸,展开,递给袁青朵。
    袁青朵看了两眼,满不在乎地将报纸扔给了荆井:「这个人不是我,他们弄错了。」
    荆井本来以为袁青朵看到报纸会有很强烈的反应,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疑惑道:「弄错了?怎么会弄错呢?」
    袁青朵说:「我这次出门,碰见过两次贼了。上一次是小偷,偷走了我的手机。这一次是个女贼,偷了我的钱包,里面有我的身份证。所以死的这个人,一定是那个女贼了。她死了也罢,还连累上我,这件事真是麻烦死了!」
    荆井愕然。他起初觉得是袁青朵在骗他,再想想袁青朵的话也不无道理。事情是这样的可信度,远远高于什么袁青朵死而复生的无稽之谈。
    荆井又问:「那一次你约我去咖啡厅,就是想告诉我是杜松杀死了文澈?」
    袁青朵点头:「是的。我不想你蒙在鼓里。水夜一定告诉过你了,文澈死的那天我们见过面。看她当时的状况,绝对没有寻死的迹象。虽然房路强暴了她,但她还不至于……」
    「你说什么?」荆井大叫一声,「房路他,他怎么样了文澈?」
    袁青朵不疾不徐地说:「房路在文澈死的前一天,强暴了文澈。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一天应该是文澈的生日。」
    荆井整整有好几分钟没有说话。那几分钟对他来说,山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他没有听清楚袁青朵接下来说的什么。而袁青朵还在继续说着:「我当时答应文澈了,永远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但她已经死了,所以我也不想瞒你,也让你看清楚房路的真实面目。文澈当时告诉我,出了这件事,她不会嫁给你了,但她绝对不会离你而去。哪怕你娶了别的女人,她也永远守在你身边,做你永远的妹妹……」
    等荆井清醒过来时,袁青朵已经走掉了。荆井甚至不知道袁青朵是什么时候走的。似乎她正在自己耳边说着话,忽然就没了。清醒过来的荆井冲出水夜的房间,直奔房路的房间,发疯一般地敲门。
    房路打开门,见荆井神情异样,两只眼睛像兔子一般通红。房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荆井已经冲进来了。他不由分说一拳打在房路的脸上。房路根本没想到荆井会对自己大打出手,猝不及防,眼前顿时一黑,险些仰面摔倒。房路还没得得及抵挡,荆井第二拳又到了。房路又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没有躲开荆井的拳头,拳头正打在他的下巴上。
    荆井就像疯了一般,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房路身上。房路嘴里喊着:「小井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并用双手护住头部脸部等要害部位,躲着荆井的拳头。但房路没有还手,一直到荆井打得没有了力气,动作渐渐迟缓,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荆井一边喘气,一边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就像是房路夺走了他心爱的玩具。
    鼻青脸肿的房路摇摇晃晃站起来,抱住了荆井:「你怎么了?你把你房兄打了一顿,心里好受一些了?」
    荆井缓过劲来,一把将荆井推开,又是一拳打在了房路的脸上。
    这一拳打得非常重,房路的鼻子嘴巴一齐往外冒血。荆井高声说:「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房兄!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呆在一起!荆井魔术团将不再存在,我们各走各的路吧!」说着,大步走出房间将门摔上。
    房路用手背抹了抹脸,一手的血,袖子也染红了。他想去追荆井,站起来却感到一阵眩晕,又跌在地板上。他伸手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虚弱地说:「刘护士,请你来我的房间一趟。」
    荆井一边走出柳泉宾馆一边哭,夜幕早已低垂,偶尔有一两个过路的人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英俊男人在哭,都不由多看几眼。荆井却是旁若无人,盲目地走着,却感觉天下之大,无路可行。
    夜风吹来,不算很凉,但已经将荆井的心降到了冰点。他绝对没有想到,平日里一派绅士模样、貌似不近女色的房路竟然会去强暴文澈。原来一直以来,所谓的父亲遗命只不过是房路一张无耻的挡箭牌。原来房路不许他与文澈恋爱只是因为房路在打文澈的主意!
    心降到冰点之后,荆井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冒出来:袁青朵说的一切究竟是真的吗?
    他想到水夜在说那袋绿茶是袁青朵送给文澈的时候,提到过文澈去袁青朵那里聊天。文澈为什么会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聊天?那一定是遇到了无法排解的事情。这事情连荆井都不能说,所以很可能真的是遭遇了失贞之耻。
    这个时候,荆井有一些后悔,并不是后悔打了房路一顿,而是后悔没有当面质问房路到底有没有做过这件事。不过再想想,又不觉得后悔。房路如果真的做了这件事,又怎么肯承认呢?文澈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如果暂时相信袁青朵说的房路强暴文澈这件事是真,那么她说的杜松就是杀死文澈的兇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呢?袁青朵说当时看到是杜松先进化妆间的,那么很可能她趁文澈未来之前,在文澈的水中放了毒药。
    不对!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文澈的那杯茶水带进化妆间的时候应该是无毒的。难道是杜松用别的方式杀了文澈,比如是勒死文澈又伪装成自杀之后才投的毒,那么这样的投毒是否还有意义呢?那简直就是弄巧成拙!即使是杜松杀死文澈之后才投的毒,那么杜松应该是投了两次毒,一次是在水杯中,一次是在茶叶袋里,甚至还应该有第三次,在水夜的茶叶袋里!所以,可以基本肯定的是,茶水里的毒不是杜松投的,但不排除是杜松杀死了文澈这一说法。毕竟,杜松临死之前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兇手。
    所以,即使杜松是兇手,投毒者也另有其人,而袁青朵是最大的怀疑对象,所以,袁青朵的嫌疑并未排除!而自己竟然轻轻鬆鬆地让袁青朵走掉了!
    这时,荆井才真正后悔起来。在悔意中走了一段路,忽然间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顷刻间如遭霹雳:水夜呢?袁青朵把水夜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荆井疯一般向柳泉宾馆冲去。
    58
    那天过去之后,荆井一直没有想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冲回宾馆。似乎水夜哪里也没去,就在宾馆的房间里等他。而当他重新回到水夜的房间时,门犹开着。可是,哪里有水夜的蹤迹?
    荆井在水夜的房间里站了片刻,忽然想到,自己竟然连水夜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荆井想去问房路,但又不愿意去面对他,如果此刻再看见房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揍他一顿!
    心里突然空得发慌。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父亲,失去了相爱的女友文澈,失去了最好的助手樊冰,而此时此刻,水夜的离去掏空了他心房里最后一点血肉。
    也就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里,水夜对自己的作用有多大。只有看见水夜,他才会觉得飘忽空洞的心可以暂时停靠片刻,否则,只能强忍着无时无刻的煎熬。
    荆井在水夜空蕩蕩的房间里原地旋转了一周,眼前出现了第一次看见水夜的情景。那时候水夜正躺在医院的床上,那样一个睡美人。
    心颤抖了一下,荆井嘴里不知不觉唤道:「水夜……」
    这两个字却是吓了他自己一跳。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动情地去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除了文澈之外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不,不会的,此生此世,除了文澈,他绝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了。可是,他如今对水夜的感情是什么呢?如果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
    荆井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只觉得内心更加烦闷。他下意识走到房间壁橱前,忽然听到壁橱里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荆井猛然伸出手臂拉开壁橱的门,房间里并不明亮的光线照进壁橱,却见壁橱里竟然有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人正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荆井,嘴巴被胶布贴着,额前的头髮很长,盖住了小半张脸,发黑肤白,竟然是刚才荆井极为想念的人——水夜!
    荆井未曾去想水夜怎么会在那里面,便伸手抱住了她,用力将她抱出壁橱。水夜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荆井用手给她擦去,然后揭掉她嘴上的胶布。他发现她的手脚都被捆住了,于是手忙脚乱地帮她解开。
    水夜剧烈地喘着气,看着荆井,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层血色。然后,水夜突然间抱住了荆井的脖子,身体颤抖着,不知道是惊吓尚未过去还是因为获救之后的激动。
    荆井刚才将水夜抱出壁橱时,因为天热彼此衣衫单薄而接触到水夜的肌肤,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尚未消失,又被水夜抱住了,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血液开始沸腾起来。
    后来,这个场景在荆井的脑海中翻翻滚滚了无数次,却始终想不清楚是谁先主动的。也许,根本没有谁主动谁被动。他们是同步的,在同一时刻,产生了将自己交给对方的慾望。
    他只记得他将水夜抱到了床上,然后,他们开始接吻。这样接吻的感觉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那是跟文澈接吻完全不同的。跟文澈接吻的感觉是单纯而甜蜜的,虽然也会有慾望,但那是可以克制的,并且认为那种克制天经地义,并且心甘情愿。而当荆井吻着水夜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甜蜜里掺杂了更多的疼痛。在疼痛中,慾望史无前例地膨胀开来,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于是他开始剥水夜的衣服,然后是自己的。他疯狂地亲吻着水夜身上一切可以吻着的地方,在水夜越来越急促的呻吟声中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与她融为一体。这是荆井第一次真正拥有一个女人,却毫不温柔,有的只是疯狂和战慄。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男女之间原来可以是这样的。后来,他在同样疯狂的水夜密密的呻吟声中洩掉,与此同时,似乎将身体里所有的意识都倾泻出来,痛苦与怨恨,绝望与迷失。这些感觉倾泻出来之后,荆井感觉到突如其来的轻鬆与平静。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名感觉。
    这种感觉,如果将它称之为爱情,它就是爱情。
    如果将它称为别的,则无法找到任何合适的词彙。
    那就是荆井那一刻的感想。原来,一个男人可以爱着两个女人。前提是,那一定是不同类型的爱情。
    平静下来的荆井开始温柔起来。他轻轻吻着水夜的嘴唇,手指慢慢地滑到水夜肩上的伤处。
    伤口已经癒合结痂。再深的伤口都会癒合的,包括心灵的伤口。只要找到良药。
    水夜就是荆井的良药。
    59
    刘护士走后,房路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只觉得身上每个地方都火辣辣的疼。他不明白荆井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将自己打成这样。就算文澈刚死的时候,他最多也是只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但是房路清楚他儘管被荆井打得不轻,但荆井还是手下留情了。想起荆井一脚就能将杜柏的肋骨踢断,而对自己则只是用了拳头,身上最多也就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并没有伤及筋骨。想到这里,房路缓缓地歎了口气。
    又躺了一会儿,他觉得好了很多,不那么难受了。他本来想去看看水夜,跟水夜商量一下怎样去挽留荆井。他知道下一站花城的门票已经开始出售了,荆井虽然有时候做事冲动一些,但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他即使说要离开,也一定会在下一场魔术表演之后留开。所以,他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手机的响声。是荆井的,荆井在打房路的时候不小心将手机掉在这里了。房路拿起手机看了看,是医院的助手打来的。他接了,助手说杜柏在医院里刚刚醒来。
    这个消息让房路又有了精神,他太想知道杜柏那天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如果兇手真的是杜松,那么荆井至少应该原谅自己,也许会对刚才的莽撞产生悔意的。
    他想去荆井房间里看荆井在不在,经过水夜门前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里面有异样的声音。
    房路贴在门板上,隔着门,他听到了让人耳热心跳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因为他不相信里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发出呻吟的女人是谁?魔术团除了那个刘护士,就只有水夜一个女人了。而发出喘息声的男人又是谁?
    于是房路又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将房门留了一道缝隙,眼睛不离斜对面水夜的房门。
    过了整整一个小时,房路的腿都已经酸麻了,水夜的房门才终于打开。儘管心里有所準备,当他看到走出来的人是荆井的时候,还是震惊不已。儘管他一心盼望他们会相爱,但却没有料到他们的关係居然会发展得如此之快。荆井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连他和文澈相爱多年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啊!
    房路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居然发现荆井已经近在眼前了。荆井出了水夜的房间便沖房路的房间而来,他是去拿自己丢掉的手机的,他还挂念着医院里的杜柏。
    房路让荆井进来,把手机给他,荆井一言不发地接过手机扭头就走。房路却觉得他的脸色与刚才大不一样,还留着激情过后的悸动,表情却是平和的,与刚才来打自己的时候判若两人。
    房路在他身后说:「杜柏醒了。」
    荆井正往外走的身体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外走。房路跟在荆井身后,两人下楼打了辆车直奔医院,一路上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监护室的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杜柏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荆井和房路。荆井俯下身子,凑近杜柏的脸,低声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没有说完的话了。」
    杜松面色苍白,闭上眼睛,眼皮不住地抖动着。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说什么?我不知道。」
    房路的声音虽然低沉却非常逼人:「如果你不说,别怪我们停了你的医药费。你自己考虑吧,哪一件才是与你生命攸关的事。」
    杜柏的眼睛又睁开了。几秒钟之后,杜柏放鬆开来,似乎是豁出去了:「好吧,我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房路脸上的青肿未消,面色阴沉得厉害:「什么条件你说。」
    杜柏说:「条件就是,你们要答应我,文澈的死与我无关,樊冰不是我杀的,阿中好好的,钱我也没拿到。所以,你们不能为难我,一定要放掉我。」
    房路点头:「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一定要说实话。如果有半句不实或隐瞒,哼,你自己掂量吧。」
    杜柏脸色更苍白了一些。良久,才慢吞吞地说起来。
    60
    云城的那个晚上,演出已经接近尾声。杜松忽然想起来自己把手机丢在化妆间里了,于是他就一个人回化妆间拿。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他刚从桌子上找到自己的手机,门就开了,进来的人是文澈。
    两个人打了个招呼,杜松就準备走了。可是文澈叫住了他:「杜松哥哥,你先别走,帮我个忙好吗?」
    美女相求,杜松哪有不应之理,忙问:「要我做什么呀,妹妹?」
    文澈递给杜松一个别针说:「我演出服背后的拉链拉坏了,来不及缝好,等我换好衣服,你用这个给我别上就行了。」
    说完便将化妆间的门反锁,让杜松背过身去,利索地换上了那件雪白的晚礼服。杜松站在文澈背后细心地将她的衣服别好。文澈道了谢,便坐在化妆台前梳头。
    杜松却没有走,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看着文澈的动作,情不自禁地夸文澈漂亮。文澈也不赶他走,熟练地将自己的秀髮盘好,然后拿起粉扑,轻轻往脸上擦。
    化好妆后,文澈拿起化妆台上的杯子。魔术团里的每个人都对文澈的这个杯子很熟悉,她喜欢喝水,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个杯子。
    文澈掀开杯盖,淡淡的茶香飘入杜松的鼻子里。他忍不住问:「什么茶叶?这么香。」
    文澈说是绿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然后就端起来喝。正值盛夏,文澈大概是极喝了,一口气就喝掉了半杯。喝完之后,将杯子盖上,看看表对杜松说:「时间差不多了,该上场了,咱们走吧。」
    可是文澈还没有走到门前,忽然间身体一晃。她转过头来对杜松说:「杜松哥哥,我好难受啊。」杜松看到文澈刚才还白里透粉的脸色,这会儿就已经青紫了。杜松一见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文澈就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呼吸困难,很快便气绝而亡。
    杜松本来準备跑出化妆间去喊人,可是因为太紧张,竟然迈不动步子。等他镇定下来,发现文澈已经死了的时候,恐惧极了。这个时候化妆间只有他和文澈两人,而他这个时候本来不该出现在化妆间里,所以他们一定会认为他是杀害文澈的兇手!他想到平时房路对荆井和文澈的恋情横加阻挡,因此一定是老谋深算的房路设计害死了文澈。杜松再看看反锁的房门,汗都下来了。门外的走廊上就是保安,自己此刻便是瓮中之鳖无法脱身了。房路一定会将计就计,把罪名推到他头上来的!
    急乱之中,工于心计的杜松想出了一个计策。他在房间中找到几根布条接成绳子吊在窗框上,然后将文澈的尸体悬挂在空中,造成她在窗台上吊自杀的假象。他料定如果房路是兇手的话,他一定不会报警,只会顺水推舟认定文澈是自杀。
    杜松这样做,除了推卸自己的责任外,还有一个目的。假如房路不是杀害文澈的兇手,兇手另有其人的话,房路一定会认定文澈是为情而死,而他知道房路对文澈还是有情义的,如果文澈因为房路的干涉而自尽,在某种程度上说,对房路也是一种报复。因为杜松也极恨房路不准魔术团内部的人谈恋爱,因此他跟樊冰两个人只能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而当杜松刚把文澈吊好,还没有来得及脱身,外面的人就来敲门了。惊慌之中,杜松将自己藏在了沙发后面。再后来,外面的人将反锁的房门撞开,发现吊在空中的文澈。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很惊慌,屋子里全是魔术团的人,都围着文澈的尸体,因此杜松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沙发后面溜出来,混在人群中。因此这场貌似自杀的他杀,成了一个十分完满的密室谋杀案。
    房路和荆井在惊疑之中听完了杜柏的话。杜柏原本身体就虚弱,说完这些话,显得很疲惫。房路和荆井此刻各有所想。房路震惊于文澈原来真的是他杀,但兇手并不是杜松,而是另有其人。荆井则心中雪亮,谜团已经揭开了,文澈果然是因绿茶而死,兇手就是袁青朵。
    房路忽然问杜柏:「这件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杜柏说:「我跟哥哥自小成为孤儿,因此无话不说,彼此之间从来都没有半点秘密。这都是哥哥告诉我的。」
    房路又问:「那杜松临死的时候,为什么要说是自己杀了文澈?照你刚才讲的,兇手另有其人啊。」
    杜柏说:「我哥哥做事一向很有心计,他这么说,是为了保护我。」
    房路和荆井都明白了。杜松说自己杀了文澈,如果兇手真的是房路,那他一定会趁机为自己洗脱罪名,因为荆井认为文澈是自杀一直都极恨房路;而如果兇手不是房路,房路,特别是荆井则一定会渴望弄清实情的。而杜松死的时候只说自己杀了文澈,然后,如果他的弟弟足够聪明,一定会配合他演戏,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所以杜柏当时说了两句很有诱惑力的话,然后就晕倒了。房路和荆井上了当,因为想听杜柏没有说完的话就没有将他杀死,而是把他送到了医院。送到医院之后,杜柏的性命就算暂时保住了。
    房路和荆井都感歎这兄弟二人的心计都是很够用的了。
    房路狠狠地瞪了杜柏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就走。荆井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房路出了医院,回过头问荆井:「你认为是我杀死了文澈,所以将我打成这样?」
    荆井说:「我知道文澈不是你杀死的,是袁青朵那个女人杀死的。我打你是因为别的原因。」
    房路呆了呆:「袁青朵为什么杀死文澈?你又是为什么打我?」荆井说:「我不知道袁青朵杀死文澈的原因。我打你是因为你在文澈死的前一天晚上,强暴了她。」
    61
    袁青朵敲水夜房门的时候,水夜正準备去吃晚饭。所以水夜跟房路说她不去吃晚饭,根本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袁青朵的突如其来。
    水夜看到袁青朵又喜又怕。喜的是袁青朵拥抱她的时候,身体柔软温热,活生生是大美女一个,而且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任何车祸的痕迹。怕的是,那场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袁青朵真的是从医院的停尸间复活跑出来的吗?她现在来干什么?文澈是不是她杀的?她给自己的毒茶又是怎么回事?
    袁青朵看着水夜複杂的表情笑起来:「夜夜,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是一个……鬼?女鬼?」
    儘管水夜知道袁青朵这么说是开玩笑,就像过去她们两个人在一起那样开玩笑,但还是倒抽一口冷气。她下意识想把袁青朵推开,却没有一点力气,只是口中喃喃地说:「青朵,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袁青朵放开了水夜,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这个时候是傍晚,天刚刚黑下来,房间尚未开灯,因此光线不足。幽暗中,一身黑色真丝长裙的袁青朵长髮掩颊,面色苍白,真有几分像鬼。
    袁青朵歎了口气说:「夜夜,你说怎么倒霉的事儿全让我遇见了呀?我刚到云城就被小偷偷了手机,刚到阳城就被人偷了钱包。钱包里面装着现金和身份证,还好,银行卡没有和证件放在一起,否则我只能沿街乞讨了。」
    水夜问:「然后你就遇上了车祸?」
    袁青朵笑:「也许我是破财免灾吧。本来该我被车撞的,但因为东西被贼偷走,所以就轮到贼被车撞了。」
    水夜的脑袋转得还算快:「原来是小偷被车撞死,她拿着你的证件,所以警察以为死的是你……」
    袁青朵说:「不错,就是这样的。」
    水夜本来想问为什么小偷的尸体在停尸间不翼而飞,转念又想,这是警方的机密,自己不应该洩露,再说,袁青朵也不见得知道真相。不过,得想办法把死者并不是袁青朵这件事告诉董渊警官。
    水夜本来想质问绿茶是怎么回事的,这也是水夜除了袁青朵是生是死之外,最急于想知道的。她本来想直接问袁青朵,但又隐隐觉得不妥。一转念,想到一个主意。
    水夜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唉呀青朵,你看看,你来我这里这么久了,连杯水都忘了给你喝。」边说边从枕头下面拿出那一袋绿茶,就是袁青朵在云城给她的、被荆井的朋友化验出有剧毒的西湖龙井。
    水夜在袁青朵的面前将茶叶倒入乾净的白瓷杯中,又倒进开水,然后盖上盖子,就像那晚在荆井面前做的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不再坦蕩,因为紧张,水夜的手指微微地颤抖,不知道袁青朵是否察觉。
    水夜坐下片刻,才慢慢抬头看一眼袁青朵。袁青朵正看着那白瓷杯出神,目光无异,嘴里问道:「夜夜,你自己怎么不喝?这袋绿茶你不喜欢吗?」
    袁青朵说得轻巧,到水夜耳膜处却如同擂鼓。因为水夜知道茶叶有剧毒,因此竟然下意识只给袁青朵泡了一杯,根本没有自己那份,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水夜掩饰性一笑:「怎么不喜欢?我是捨不得喝呢。这茶叶你自己还没尝过吧,我是特地给你泡一杯尝尝的。」
    水夜想,本来是你要来害死我的,表面上你却若无其事,怎么反倒是我做贼心虚呢?但我反过来给你泡茶只是试深你,却根本不是存心毒死你。
    水夜正想着,袁青朵话题一转,说到了水夜受伤那件事上。水夜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的,划破了皮肉而已。已经好了。」
    袁青朵的表情有点夸张:「我当时就坐在台下观看,可吓坏我了。还好你伤得不重,否则我良心难安呀。若不是我建议你去应聘魔术团女演员,你也不会……」说到这里,眼圈微红,不像是装的:「怎么样,在这里还习惯吗?什么时候回青城再和我一起教书呢?」
    水夜淡淡一笑:「还好,他们对我都很好。」
    袁青朵问:「那个变态的房路呢?对你有没有……不好?」
    水夜说:「房总对我很好。」她本来还想说,房路是个好人,但想到房路强暴了文澈,这半句话就嚥了下去。
    袁青朵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暧昧:「那荆井呢?那个英俊的魔术师,他有没有对你……你长得这么漂亮,他的女朋友又死了,不对你动心才怪……」
    水夜的脸一红,啧道:「你呀,就会取笑我。人家是鼎鼎大名的魔术师,哪里会看上我……」心里一急,竟然说:「快点喝茶吧,再不喝都要凉了。」
    说完这句话,水夜却是怔住了。而袁青朵则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轻轻揭开盖子,深深地对着茶水吸了口气:「好香啊。」
    水夜默默地看着她。如果袁青朵心中没鬼的话,那除非就是她的城府够深,演技超强。可是,袁青朵讚歎完茶香之后,端起茶杯就要往嘴里送。水夜大惊失色,即便袁青朵的城府再深,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除非,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就在茶水即将送入口中的时候,水夜大叫:「青朵,别喝!」袁青朵停下来,奇怪地问:「怎么了,夜夜?」
    水夜问:「这茶中有毒,难道你不知道吗?」
    袁青朵吃了一惊,手一晃,茶水洒在茶几上。香味更浓了。
    袁青朵脸色大变:「夜夜,你在绿茶里放了毒,你想毒死我?」说着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一脸愠怒,「夜夜,我冒着被房路发现的危险,好心来看你,你却要杀死我!」
    水夜也站了起来:「分明是你在茶叶里放了毒药,先是害死了文澈,然后又来害我,却又说是我放的毒。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害死文澈,为什么要害死我?」水夜喘了两口气又说:「如果是我想毒死你的话,又怎么会在你要喝下去的时候制止你?」
    袁青朵冷笑一声:「那是你的心还不够狠,在关键的时候害怕了,所以来制止我。」
    水夜气得全身发抖。她没想到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却是弄巧成拙。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不如袁青朵一来就质问她好了。
    这个时候,袁青朵忽然就像一个魔鬼,一下子蹿到水夜跟前。没等水夜反应过来,袁青朵便一拳击中了水夜的太阳穴。水夜的身体晃了几晃,倒在地上。
    62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夜在似梦似醒中听见有人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水夜……」这声轻唤,令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水夜怦然心动。她听出来这一声正是荆井所唤,心中最柔软的一个地方被击中。她下意识想应声,却发现嘴巴根本张不开,想动动身体,却发现身体被紧紧地束缚着。
    而就是这样,水夜还是弄出了极其轻微的声音。然后,眼前一亮,出现的是荆井一张英俊的脸。
    来不及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荆井便将她抱了起来。这个时候,水夜才发现自己刚才被捆在衣橱中,然后就想起来袁青朵那狠命的一击。被击倒的时候,水夜以为自己就那么永远地倒下去了。
    而此刻还能听见荆井的呼唤,能够看到荆井的模样,甚至被他抱在怀中。激动中,水夜禁不住紧紧地抱住了荆井。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是更加厉害的头晕目眩。
    水夜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将自己交给心爱的男人,但事后每每回想,又觉得一切发生得是那样自然。没有刻意的压抑和掩饰,她发现,自己和荆井不仅在灵魂上能够相依相靠,在肉体上也这样彼此需要。
    当上天安排我们相爱的时候,我们不仅会无条件服从,而且更会心甘情愿地交出一切,直到一无所有。
    而此刻的感觉却又是这般富有。当激情过后,荆井用认真的表情看着她,说「嫁给我」的时候,水夜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是水夜还是不能够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幸福。沉默了片刻,荆井有些失落地问:「水夜,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嫁给我吗?」
    水夜摇头:「不是的,谈婚论嫁这样的事情,我还没有充分的心理準备。荆井,你有吗?」
    荆井呆了片刻。发生的这一切的确是冲动使然,但同时又是荆井的真实愿望。当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拥有了水夜,便渴望永远与这个女孩相依为命,因而渴望娶她为妻。但荆井很体谅水夜的犹豫,温柔地说:「那我给你一段时间考虑,但是时间不能太长,好吗?」
    水夜点头,满脸满眼都写满幸福。
    荆井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手机一定是落在房路的房间里了,他还在等着杜柏醒来。水夜说:「你一定得找到袁青朵,就是她把我打昏塞入柜中的。」荆井说:「我知道,我已经见过她了,可惜让她走掉了。」说完他与袁青朵见面的经过又说:「我想,如果我不是及时来你的房间,或许袁青朵并不只是把你放在柜子里而已,她可能已经把你带走了。那样的话,我也许永远永远见不到你了。实际上,在我发现你在柜子里之前,我就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说完,又紧紧拥抱水夜,似乎害怕她随时都会消失掉。
    荆井走后,水夜一整夜都没有睡好。一夜之间,自己的命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其实,对荆井说自己没有準备好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就是,她没有忘记自己在魔术团的另一种身份。
    ——卧底!警方的卧底!水夜不能够带着这个身份去嫁给魔术师荆井!
    除非……
    水夜思想斗争了一整夜,终于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第一次拨通了董渊留下来的新手机号码。电话中,董渊问水夜有什么情况汇报,水夜只是说:「你在柳城吗?我想当面对你说。」
    董渊沉吟了一下说:「好吧。不过我现在在青城,到柳城可能已经是晚上了。我怎么联繫你?」
    水夜说:「这是我现在的手机号码,你到柳城的时候给我发短信,然后我们约定见面时间和地点。」
    早饭时荆井和房路都没有到餐厅。水夜一个人吃了早点,然后独自在房间里呆了整个上午。她一直在拨袁青朵的电话,但却无人接听。她想,袁青朵一定是故意不接自己的电话。中午的时候,房路出现在餐厅里,却仍然没有荆井的身影。水夜边吃饭边问房路荆井为什么不来吃饭,房路支吾了一下说他早饭吃得晚,所以午饭就不吃了。水夜不再问什么,埋头吃饭。房路却忽然问:「夜夜,你愿意嫁给荆井吗?」
    水夜听了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房路。难道房路已经知道了她与荆井的事了吗?对于这件事,他又会怎么打算呢?水夜思考了片刻说:「房总,我还年轻,不想太早考虑谈婚论嫁这样的事情。」房路听了微微一笑:「傻丫头,你都二十五岁了,别再把自己当小孩子了。看得出,荆井对你是动了真情了。你知道,荆井做事从来都是很认真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早点答覆他。」
    水夜心中一动。听房路的话音,他是颇为赞成自己和荆井的婚事的。有了房路的支持,这件事想不答应都难了。于是水夜说:「房总,我这边还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一下,会很快给你们答覆的,好吗?」
    房路点头:「当然可以了!有什么需要你儘管提出来,你和荆井完婚之后,你就是魔术师夫人了,就可以与荆井以夫妻的身份公开表演了。你知道,魔术界有很多对成功的魔术夫妻,夫唱妇随,为魔术事业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希望你们能以此为榜样,令荆氏魔术团长盛不衰。」
    水夜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头。房路兀自怔了一会儿又说:「等你们完婚之后,魔术团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团,我就可以离开了。」
    水夜感到意外:「为什么要离开呢?毕竟你管理魔术团这么多年了。再说,魔术团也离不开你……」
    房路失神地摇摇头:「如果我不离开,离开的可能就是荆井……如果荆井走了,魔术团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我怎么对得起他在九泉之下的父亲呢?」
    水夜更奇怪了:「荆井离开?他又为什么要离开?」
    房路说:「这孩子跟我有一些误会。看样子,他不会原谅我了。所以只有我走……」
    水夜明白了,一定是袁青朵跟荆井说了房路强暴文澈这件事。房路的眼角还有些青肿,一定是荆井的杰作了。但房路为什么说是误会呢?也许,他只是这么说而已,也许,他一直也对自己做过的事自责吧。
    荆井一直到晚餐的时候都没有露面。水夜有些担心他,想去看他,又怕耽误了晚上见董渊的事情。也罢,等见到了董渊再见荆井也不迟,正好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答应他的求婚。想到这里,水夜焦灼的心不由被甜蜜的柔情沁满。
    晚上九点,水夜终于收到了董渊的短信。两人约定十点钟在泉水酒吧碰面。
    柳泉宾馆离泉水酒吧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这是董渊在短信中告诉她的。但不足九点半钟,水夜就按捺不住了,悄悄地打开房门,想趁无人之际悄悄溜出房间。
    就在水夜刚刚将门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从缝隙之中,水夜看到有个人正从房路的房间里走出来。
    儘管走廊里的光线并不充足,水夜还是看清楚了那个人是谁。
    水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那一刻,水夜因为看到这个人的模样而使得大脑完全停止工作,呆若木鸡!
    这个从房路的房间里大模大样走出来的人,居然便是水夜将要约见的警官董渊!
    64
    水夜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董渊竟然是房路所扮。因为太过惊愕,水夜叫出了一声「房总」,之后便后悔了。本来水夜已经打定主意这次约见董渊时不去说破刚刚看到过他从房路的房间里出来。就算再好奇,这些敏感的事情还是避而远之为好。此时即便认出了董渊是房路也是不能说的,这当然也是对自己本能的保护。而现在,水夜的失态彻底让眼前的局势到了未可知的地步。
    董渊听到水夜叫出「房总」,先是身不由己地一颤,接着居然便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重新坐回座位,缓缓揭去了假髮和满脸的络腮鬍须,只是衣着的风格与平日的房路不同。
    房路看着水夜目瞪口呆的样子,讪讪一笑:「水夜,你真厉害!我的化妆术还从来没有人能识破,即便是荆井也不能。」
    说话的嗓音和语气已经恢复成房路式的,顿时令水夜有了莫名的亲切感,使得刚刚的惊恐消减了大半。无论房路假扮警官是什么目的,房路对水夜一直都是爱护有加的。
    水夜缓了一口气问:「房总,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啊?我如果不是发现你的眼角肿着,也万万不敢想像眼前的人会是你!你,为什么要假扮警察呢?」
    房路微微歎了口气,心情却并不见得有多沉重,倒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他缓缓地说:「水夜,我之所以要这么做,也算是用心良苦,目的也不是简单用几句话可以解释的。其实,在你进入魔术团之后,[董渊警官]的功德就算是圆满了。我本来没有必要再跟你装下去了,但你今天说有事约我,我便想看看你想对我说什么。你跟我说你要接受荆井的求婚了,所以不再跟我配合了,你知道我心里其实是多么开心啊。我本来打算就这么顺水推舟永远蒸发掉的,但你居然在最后的时刻认出了我。这也算是天意吧!」
    水夜秀眉微蹙,问道:「房总,你扮成董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进入魔术团嫁给荆井,是吗?」
    房路不置可否,只是说:「姻缘其实并不是天定的,而是人为的。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我还是那句话,只盼你与荆井结为夫妻,撑起魔术团这柄大伞,我就可以无愧于荆良,告老还乡了。」
    水夜还是不明白房路扮成董渊的真正意图。但从各种迹象看来,房路此举对水夜并无恶意,只是他这样做着实匪夷所思。她在想,如果许多天之前不是在青城的家门口看到那张可怕的认尸公告,自己也不会鬼使神差捲入魔术团的巨网之中,更不会成为魔术团的一员。
    如果说房路扮成董渊是为了用匪夷所思的方式「引诱」自己进入魔术团的话,那么,应徵魔术团的女演员则是自己主动去的。本来凭自己的条件并没有资格应徵成功,但房路本有此意,不选中自己又会选中谁呢?或许招聘女演员本身就是想令自己顺理成章地入团。假若不是自己主动应徵,或许那个董渊便会出来以警官的身份请求自己应徵,理由是要她做警方的卧底。所以无论房路也好,董渊也罢,其目的都是让自己入团,继而成为荆井的妻子。
    房路又说:「你知道吗,水夜,我扮成董渊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在此之前我并不了解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因此我请你做董渊的眼线也是在试探你对魔术团是否忠诚,对荆井是否忠诚。所以你今天来跟我说你为了嫁给荆井便不再与我合作了,我听了非常欣慰。老天有眼,把你这么好的女孩赐给了我们。」
    水夜听了这话半晌无语。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命运安排好的吧。
    百感交集之后,一直最无法释怀的问题便要水落石出了。水夜问:「房总,这董渊警官既然是假,那么那张认尸公告想必也是假的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尸体,更没有死尸复活这回事,是吗?」水夜紧紧盯着房路的脸,渴求他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房路微微一笑:「冰雪聪明的丫头!这样也好,你知道了真相也就不用再对魔术团心存芥蒂了。你可以放心嫁给荆井了!」
    水夜心中一宽,继而又问:「那么你跟我说袁青朵的尸体离奇失蹤也是假的了?这又是为了什么?」
    房路说:「其实你也知道了,死的人并不是袁青朵,而是一个小偷。我开始的时候并不知真相。我知道袁青朵还活着,自己都觉得可怕,所以跟你说她死而复生,也是想让你对她有所防备,因为她有可能对你造成伤害,而你却一直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
    水夜秀眉又蹙:「我的确一直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但她居然毒死了文澈,还想毒死我,也许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毒死荆井。房总,你知道袁青朵为什么这样做吗?你曾经跟我提过她的什么真正的身份,你能够告诉我吗?」
    房路却久久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应该过去,你和荆井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水夜的心中的疑虑又添:自己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何德何能,让房路费尽心思使自己成为荆井的妻子呢?
    于是水夜就问了出来。房路沉吟了片刻说:「好吧,我告诉你。其实这原本是荆氏家族的秘密,不能与外人讲,就连荆井自己也不知道。但你就要成为荆家的人了,我就不再瞒你。你也已经知道了,你那次受伤后失血过多,正是荆井用他的血救了你。你们的血液都是罕见的X型,而荆家从古到今,血型一直未变,原因就是凡是荆家的媳妇只能是X型血。X型血的特殊性就在于两个都为X型血的男女,他们的后代只能是X型血。所以,荆井的父亲荆良在临死前最重要的托付便是要我给荆井找一个X型血的女子为妻。」
    水夜震惊地说:「所以你们就找到了我!你们在青城看到了我做观众时留下的个人资料,得知我是X型血,因而就选中了我!」
    房路没说什么,却是一副默认的表情。水夜又说:「我现在知道了,你,或者说是荆井的父亲,竭力阻止文澈与荆井的婚事,便是因为文澈不是X型血!」
    房路仍未说什么,但表情微变,两道浓眉慢慢拧在一起。他心里说,水夜你错了,文澈其实就是X型血,以我推理的结果,她亦不是荆良的私生女。而荆良为何不许文澈嫁给荆井呢?这也是他反覆思考无从化解的问题。
    也许荆良留给自己的铁盒子里会有答案吧!想到铁盒子,房路不由想到了那把钥匙。那把钥匙在水夜入团前,自己曾以董渊的身份交给她。那把钥匙可以打开那只盒子,只是水夜一直没有行动,大概她并不知道那个铁盒子里的秘密究竟有多么重要吧。荆良临死的时候交待,铁盒子必须在荆井的孩子三岁时才能打开。房路一直遵照着荆良的遗嘱不提前打开盒子,但却将钥匙交给了水夜,只盼老天有眼,水夜能在机缘巧合之时自己打开盒子。
    两人各怀心事,长谈之后一起回到住处。一路上水夜都默默无语,回到自己房间里更是长时间地发怔,直到凌晨时分,倦意袭来準备入睡之时,才忽然想起今晚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她从皮包的夹层翻出了那把钥匙,钥匙的样式有些古怪,看起来有些年头。这把钥匙水夜一直小心地收在身边,只是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处。今晚去见董渊的时候她带在身上,本来準备把钥匙还回去,但一时忘记了。后来发现董渊是房路所扮,心思複杂,更没有想起此事。
    水夜用修长光洁的手指把玩着这把钥匙,渐渐地,心里有了主意。
    65
    第二天清晨,水夜醒来后忽然感觉异样。往常她会被起床洗漱吃早点的人们惊醒,而此刻天已大亮,却没有听到任何轻微的开门关门声以及脚步声。
    似乎整座楼里就只剩下了水夜一个人。
    一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敏锐的第六感告诉水夜。她快速起床收拾齐毕,打开门,站在空无人一的走廊上。
    仍然没有动静,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虽然是夏日,光线幽暗的走廊却蔓延着隐约的寒意。水夜忽然想到,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都没有看到过荆井!
    担忧开始佔据心房,水夜直奔荆井的房门。从轻扣到重敲,没有人应声。
    正当水夜失魂落魄之际,她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却不是荆井的,扭头看见是房路的房门打开了。
    水夜看清走出来的人,不禁鬆了口气。出来的人正是荆井。荆井朝水夜快步走来,当水夜看清楚荆井脸上的表情之后,却是吃了一惊。
    荆井的一双眼睛红肿着,脸上全是泪水。水夜颤声问:「荆井,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死了。」荆井的嘴角颤动了几下。
    「谁死了?」还有谁的死会让荆井如此伤心呢?难道是房路?想到房路,水夜的心里猛然一抽,竟然疼痛无比。
    荆井喃喃地说:「阿中……是阿中死了。」
    不是房路,水夜的心中猛然一宽,接着又是一紧。阿中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荆井抹了一把眼泪又说:「我以为他可以一直活下去的,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死了。」
    水夜很是诧异:「阿中是怎么死的?」
    荆井说:「是……病死的。昨天午夜死的,谁也没有惊动,一个人悄悄离开了。」
    水夜没有再问,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轻轻地抱住了荆井。他们紧紧地抱着,短短的时间里,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死尸,他们不知道除了紧紧拥抱,去拚命感受对方身体的活力之外,还能够做什么。
    房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拍了拍荆井的肩膀:「殡仪馆的车已经来了,我们一起送一送阿中吧。」然后对水夜说:「水夜你留下吧。」
    「不,」水夜哽咽着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房路犹豫了一下说:「这关係到我们魔术团最大的秘密。所以水夜,在你真正成为荆家的人之前,还是迴避一下为好。」
    语气虽然轻柔,内容却不留余地,水夜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已经与荆井亲密无间,但其实只是个局外之人。
    房路又说:「我晚夜发现阿中死后,已经安排魔术团的其他人连夜动身去下一个演出的城市,以免走漏风声。但我留下了你,水夜,你明白吗?」
    水夜默默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荆井说:「保重身体,我等你回来。」
    荆井当着房路的面吻了吻水夜的两颊,要她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水夜一个人站在门里,听到走廊上抬尸体的声音。脚步声很沉重,据说人死了尸体反而会很沉。
    整个上午水夜都心思恍惚。她一直在想阿中死去的真正原因。荆井早上说的那些话一遍遍在水夜耳边迴响,越想越是惊异莫名,苦无答案。
    直到觉得肚子饿想吃东西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此时整个魔术团只有水夜一个人,所以这会是她入团以来第一次独自吃午餐。她不想在宾馆里吃,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放鬆一下紧张的神经,顺便吃点东西。
    掏钱包的时候,水夜的手指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是那把钥匙!这个时候,水夜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主意。
    她忽然觉得懊恼。她竟然错过了整个上午的绝好时机!房路和荆井一大早就走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时间?
    水夜犹豫了片刻,决定冒一次险。也许以后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绝对不能错过。
    水夜抓起电话叫上来一名服务员。她要服务员打开房路的房门,说是房路有东西落在里面,要自己去拿。
    因为都是魔术团的人,服务员没有怀疑什么。她很快就将房路的房间打开,询问水夜还需不需要别的帮助后就走了。
    水夜快速走进房路的房间里,并将门掩上。她并不是第一次进房路的房间,那晚房路处理樊冰和杜松的尸体时,水夜就在这里呆了大半夜,留下的是永远抹不去的恐惧。而现在,她偷偷溜进房路的房间,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
    她将要用这把钥匙打开一个可能存在的秘密,水夜直觉这个秘密一定存在。她知道那天房路用董渊的身份交给自己这把钥匙一定有着特殊的目的。
    从房路的房间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爱整洁的男人,个人物品收拾得井井有条,而不是随手乱放。水夜小心翼翼地查看着那些物品。终于,当水夜拉开桌子最后一个抽屉时,她看到了那个铁盒子。盒子有半尺见方,生着铁锈,一只破旧的铜锁挂在上面。
    水夜的心都快跳出嗓子了。她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用颤抖的手将那把钥匙插进锁孔。
    可能是年头太久了,水夜使劲拧了几下,那把锁才懒洋洋地弹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发黄的信纸。
    水夜轻轻拿起信纸,虽然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还是很清晰,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纸。
    然而,当水夜看完那页纸之后,整个人惊骇不已。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傻了一般。
    与此同时,是绝望的来临。
    极度的绝望,就如同站在海啸即来的岸边,看着排山之势的海水压过来时那近在咫尺的境地。
    极度绝望中,水夜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以及房门开启的声音。
    66
    房路将房门推开的时候,水夜正手握着那页泛黄的纸,惊骇地回头看房路。
    房路看到了桌子上面敞开的铁盒子,先是一惊,然后忽然像卸了重担一般释然。再然后悔意陡生,认为自己应该再回来得迟一些,不过,当他看明白水夜表情里另外的成分时,他知道,早一些迟一些都是一样的。虽然他一直都猜想这个铁盒子对荆家未来的媳妇会是一个不祥之物,但其实还是心存侥倖。而今,猜想已经证实,这样的结果也许仍是天意?
    水夜惊骇的表情慢慢褪去,那是忽然见到房路回来的惊骇,与手中那页纸已经无关。她沖房路扬了扬手中的纸,问道:「你要不要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房路声音低沉地说:「我不能看。荆井的父亲临死的时候交待我,当荆井的孩子三岁之时,才能公开里面的秘密。」
    水夜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微微一笑:「那你又为什么要把钥匙给我,要我发现这个秘密呢?你这样做,不是自欺欺人吗?」
    房路没有回答水夜的话,只是问:「那你告诉我,你现在知道了铁盒子里的秘密,你还会做荆家的媳妇吗?」
    水夜收敛起笑容,深深地看着房路:「房总,你是一个好人。无论你在别人心目中如何,我都认为你是一个好人。不管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仍然认为你是一个好人。可是,我更认为你是一个很可悲的好人。」
    房路的眼角慢慢湿润了。他说:「好丫头,你知道吗,我实在是很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够有一个幸福的人生,所以我才会这么做。现在你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尊重你。但是,我永远不能够背叛荆井的父亲,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自从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之后,我只为他活着。因此,他的信念就是我的信念。」
    水夜默默地点头,从房路的身边走过,将那页纸轻轻扔给他:「我希望你还是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吧。」说完离开了房路的房间。
    关门声响过之后,房路抓着那页纸,手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他的心里在做激烈的挣扎,似乎有一个魔鬼在他的身体里作祟,他狠命地抵抗着,却是徒劳。最后,他朝西而跪,口中唸唸有词:「荆叔,我的第二次生命是您给的,因此完全属于您。我曾经对您发誓,我这一辈子决不做有违您意愿的事。可是,我已经做了那么多错事,虽然并非有意,想必您在天之灵早就动怒了。所以,我现在第一次做有违您意愿的事,不过,我誓言在先,违命之后,定不苟活。等我在另一个世界见您的时候,您再责罚我吧!」
    说完之后,房路仍然跪着,手中慢慢展开那页纸,低头开始读。
    是荆良的字迹,有别于他儿子荆井字迹的潇洒飘逸,笔力浑厚且大气。
    荆井我儿:
    按照我的安排,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想必我的孙子已满三週岁了。按照我们荆家世代的家规,我孙子的血型也一定是X型。荆家的血脉一定要这样纯正。荆家的女人,也定要严守家规,决不能做败坏荆家门风之事。在此,我要告诉你,你的母亲,我唯一的妻子,她便是做了有违妇道之事,与我新婚不久便与别的男人有染,生下一个孽种。那个孽种不是X型血,可我一直蒙在鼓里。直到你母亲又生下你,你一岁之时我才得知真相。还好,你是我们荆家的骨肉。我得知真相之后,将你母亲连同那个孽种一齐逐出家门,将你扶养成人,未再娶妻室。后来我又知道,你母亲被我休掉之前怀了身孕。我命人苦苦追查她的下落,得知她又生下一女,也是我们荆家的骨肉。于是我将那个孩子要了回来,那便是你的妹妹文澈。她是你的亲妹妹,所以你们不能婚配,我会安排你房兄另给你娶别的女人。可是天下女人生性皆风流,全都是水性杨花,为了不再有女子败坏我荆家门风,在你的孩子三岁之时,一定要休掉你的妻子。你和文澈我都是从一岁养起,知道养儿艰辛,故要你的妻子养儿三年。休妻之后,你可以再有其他女人,但终身不能再婚。
    你父荆良亲笔1997年7月17日
    看日期的落款,正是十年前的今天。荆良也就是那年年底死的,英年早逝,只因过度伤怀。
    可是房路绝对没有想到,荆井的母亲竟然做过那样的事。事情究竟是怎样的,荆良说得含糊,因此不得而知,但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是千真万确了。房路那年生命垂危被荆良救下时,荆家刚迁回国内,荆井十岁,文澈七岁,所以之前的事情房路一无所知,还以为荆井的母亲早年死在英国。
    原来文澈竟然是荆井的亲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这虽然出乎房路意料,但只有这样的真相才是最合理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文澈虽然是X型血,荆良却不准他们成婚。
    荆良这封信吐露出来的真相本不算匪夷所思,但最后几句却让房路目瞪口呆。荆良自己因为女人的背叛便认为天下所有女子都是水性杨花,竟然做出要亲生儿子在孙子三岁的时候休妻的决定!
    原来自己因为荆良的授命,费尽心思给荆井找到的完美未婚妻,居然又要由自己数年之后亲手拆散他们!荆良临死的时候,要房路和荆井两人对天发誓不能做有违于他的事,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而现在水夜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一定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了!荆井又误会他极深,那天荆井打了他,后来又当面质问他。儘管房路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玷污文澈,强暴她只是假象,但荆井决不肯信。
    罢了!房路哀歎一声。他已别无他路,唯有绝路。
    67
    荆井在殡仪馆处理完阿中的后事,回宾馆换了衣服,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水夜。荆井知道,在没有水夜的时候,自己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虚无的躯壳。只有见到水夜,他全身的血液才会流动起来,才会觉得生命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荆井已经下定决心娶水夜为妻。他知道这样做文澈在天堂一定会很伤心,儘管她希望看到他拥有幸福。所以他决定只是先跟水夜订婚,一年之后再正式完婚。而且,在订婚之前,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到袁青朵,为文澈复仇。昨天,他用了一整天时间打探袁青朵的下落,他雇了私人侦探,甚至花大价钱找到黑社会的人。只要袁青朵还活着,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荆井去敲水夜的房门,水夜不在。后来,房路的房门开了,荆井看到水夜从里面走了出来。荆井迎着水夜,伸出手想去拥抱她,却被水夜推开了。
    荆井一怔:「水夜,你怎么了?」他发现她的脸上全是泪水,眼睛根本不去看他,牙齿紧紧咬住嘴唇。
    水夜并不答话,兀自打开门走进自己房间,荆井跟进去继续追问。
    水夜背对着荆井,冷冷地说:「荆井,我要离开魔术团了,今天就走。」
    荆井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她:「你说什么?是房路赶你走吗?我不让你走,我去跟他说。」
    水夜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荆井的怀抱,缓了一下,用了更大的力气挣脱开来,又往前疾走几步,微微喘息着说:「不关房总的事,是我自己要走的。」
    荆井茫然地站着,想再去抱她,却只是徒劳地伸出双臂。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水夜?为什么?你不愿意嫁了我了吗?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没有关係,但你别走好吗?你知道我现在是多么需要你吗?」
    水夜的声音冷冷的:「对不起荆井,我不能够答应你。」水夜说这话的时候,艰难无比,儘管拚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肩背还是微微发颤。
    荆井觉得自己都无法呼吸了:「我不相信这是你自己的意愿!难道你不爱我吗?」
    过了好久,荆井终于听到了两个仍然冰冷的字:「不爱。」
    荆井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走出房间。他拚命去砸房路的房门,发疯般叫喊着房路的名字,但没有人理会他。
    荆井累了,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他万念俱灰,身体里每一处都在疼痛着,战慄着,比死了还难受。他翻箱倒柜,找到一瓶白酒,拧开盖子就朝嘴里倒,呛了一大口,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却不管不顾,又猛灌了一通,感觉整个人就像火一般燃烧起来了,只有心里冰凉一片。又喝了几大口酒,身体开始轻起来,心却更锐利地疼着。
    不行,我不能这样,我一定要留住她!这样想的时候,他想站起来重新走回水夜的房间,要她无论如何都不要走,告诉她她对他有多么重要,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但他刚站起来就摔倒在地板上,想爬起来,四肢却已经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彷彿已经置身于黑夜。因为荆井睁开眼睛,根本无法看清楚任何东西,但耳边却有什么声音刺耳地响着。荆井终于明白这是手机的铃声。
    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摸去。电话接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荆先生吗?」
    荆井感觉自己的头痛得都要裂开了,但还是勉强回答:「是的,我是荆井。」
    那个男人说:「你要的人已经在我们手上了。怎么样,行动够快吧?现在是否方便送到你那里呢?」
    荆井的酒意醒了三分。他知道黑道上的人已经得手了。按照原计划,他是绝对不会让他们把袁青朵送到这里的,但他此刻根本无法起身,于是只是含糊地说:「好的,你送过来吧,余下的钱当面付给你。」
    「在什么地方?」那边问。
    「柳泉宾馆三楼316房。」
    「好的,二十分钟后到。」
    十分钟后,荆井才挣扎着站起来。打开灯,摇摇晃晃走进洗手间洗脸。镜子里,那张脸陌生得吓了自己一跳。那还是自己吗?已经被失恋的绝望和复仇的慾火佔据的脸,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荆井。
    68
    水夜在房间听到荆井离去的声音,感到有一只尖利的爪子伸进胸腔,一点一点把她的五脏六腑掏空。她被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折磨得无法喘息,但她知道此刻荆井会比自己更痛苦。荆井的痛苦是自己给的,而自己的痛苦又是谁给的呢?
    原来她一点一点跌入别人设好的陷阱里,还以为是因祸得福,殊不知更可怕的陷阱就在远处等着她。
    潜意识里,她好想房路会来跟她说这一切都是一个荒唐透顶的玩笑。他不可能,荆井更不可能因为荆良一张莫名其妙的遗书就当真会在她最幸福的时候斩断这场婚姻。但房路并没有来,甚至没有给荆井开门让他知道真相。她自己当然不会去跟荆井说,她不愿意逼着他做出这个困难的决定。即使退一万步说,荆井现在不介意父亲的遗言,那么还有将来呢,还有那个对荆良忠心耿耿的房路呢。
    所以水夜只能决定全身而退。理智告诉她这个决定是对的。儘管水夜一想到要永远离开荆井,再也见不到他就像被抽空一样。
    水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固执地逼着自己加快动作,她害怕如果再走得迟一些,荆井会再来挽留她。刚才碰到他的时候,她一直都不敢去看他。她知道如果再看到他的脸,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会心软,会收回这个决定,会不顾一切地留下来,不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她更害怕房门忽然被叫开,房路凶神恶煞般出现,说她知道了太多荆氏魔术团的秘密,如果她拒绝做荆家的媳妇决意要走,他就会杀了她,然后分尸,用食人鱼吃掉她的肉,只剩下一堆白骨。
    这个她所想像出来的情景把她吓得不轻。这种惊吓甚至减轻了她要离开荆井的痛苦。她更加心慌意乱地换好鞋子,然后提起沉甸甸的行李。
    别了,荆氏魔术团。别了,荆井。给我太多惊悸的魔术团和给我生命里第一次爱情的人,从此以后,你们再与我无关。
    水夜已经洗过脸,但当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泪水还是不可遏止地再次湿了脸颊。她刚把另一只手抬起来擦泪水,就听见手机的声响。
    是短信,竟然是袁青朵发来的短信。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但却让水夜如遭电击。
    「夜夜,我有危险了。荆井会杀死我的,你一定要救我!」
    水夜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了行李。她在很短的时间里否决了永远不再见到荆井的决定,一步一步走向荆井的房间。
    无论如何,她要再见袁青朵一面,如果袁青朵在荆井这里的话。但袁青朵怎么会在荆井这里呢?难道她没有远走高飞吗?
    荆井的房门竟然敞开着,里面酒气熏天。这个伤心欲绝的男人,他仰面躺在地板上人事不省,一个空酒瓶子倒在旁边。
    他竟然喝了整整一瓶白酒。
    看到荆井这副样子,水夜原本被掏空的胸腔又开始有了温度。儘管她明知道她会崩溃,还是将门关上,跪在地板上抱住了荆井。
    她听见他口中喃喃自语着,她凑近他,听到他喊她的名字。他说:「水夜,别走。水夜,别走。」她的泪水大滴大滴掉在他的脸上,嘴唇上,下巴上。她把嘴唇贴到他的嘴唇上,像冰稜贴在冰稜上。
    她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着。她用尽所有力气将他拖到床上,盖好被子。她看到他紧闭的眼角溢出清澈的液体。她轻轻把他的脸擦乾净,然后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渐渐睡熟。他脸上的痛苦慢慢地褪去,平静下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水夜就这样看着荆井的脸慢慢地模糊着。她忘记了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甚至忘记了她原本要离开这里。她甚至以为袁青朵那个短信只是自己的幻觉,荆良那张遗书也是自己的幻觉。
    后来,当荆井的脸庞已经完全笼罩在黑暗中时,水夜忽然听见手机的响声。荆井在迷糊中接电话的时候,水夜躲在黑暗里,但她听清楚了荆井和对方的对话。水夜才知道这两天荆井在做什么。水夜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小心翼翼地蜷缩在沙发的阴影处,所以荆井起身亮灯洗脸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她。
    荆井从洗手间出来,敲门声响起。打开门,有两个戴墨镜的男人站在外面,地上放着一只木箱。
    「你是荆先生?」其中一个男人问,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是,你们先把木箱抬进来。」荆井说完,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把木箱抬进来,关好门,然后将木箱盖打开。荆井往里看了一眼,是一个女人,蜷缩在木箱里,像子宫里婴儿的形态。女人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露出惊恐的眼神,嘴被胶带封着,头髮散乱,正是袁青朵。
    荆井转身从皮箱里掏出一只黑色皮包递给其中一个男人。男人拉开皮包拉链,露出几大捆钱。两个男人坐在床上花了几分钟时间将那些钱点清楚,然后没有言语便匆匆离开。
    荆井等他们走远之后走到木箱边,手伸进去将袁青朵抱出来。袁青朵的手脚都被捆得紧紧的,在地板上挣扎了好久才坐起来,想再站起来,却又跌坐下去,看来手脚早就麻木了。
    荆进笔直地站在袁青朵对面,苍白的脸色开始渐渐转红,眼里射出来的光像两把利剑直逼袁青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字一句地说:「袁青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文澈,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团糟。」他说完,转过身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剑。就是荆井在舞台上表演魔术时用的剑,货真价实的剑,没有机关。
    荆井猛然将剑抽出,剑抽出来的时候,荆井的身体微微地摇晃了一下,他眼前一花。他喝了太多的酒,这个时候仍然如同置身梦中。他不知道,当他手里握着利剑站在袁青朵面前的时候,身后亦站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水夜。水夜站在荆井的身后,目光穿过他的身体。她刚想喊住荆井让他住手,荆井却忽然转过了身体。
    荆井是从袁青朵的目光中发现身后有异常的。袁青朵惊恐的目光忽然一闪,望向他的背后。荆井虽然半醉着,但魔术师所特有的敏锐头脑和敏捷身手还是让他很快就转过身去。
    水夜看到荆井的脸时,忽然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她所熟悉的荆井,不,这不是荆井,这是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看到水夜不由一怔,疯狂的表情收敛了很多。他看到水夜惊恐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他居然淡淡一笑:「水夜,你没有走?那太好了。我现在有观众了,你就是我的观众。我要现场表演《妖手》!阿中已经死了,但我还有她!她便是我刚刚找到的助手!」说完身体一侧,手中的剑指向袁青朵。
    荆井的嘴里兀自说着:「水夜,你一定不会知道《妖手》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房路和我,以及死去的阿中知道。水夜,你说,《妖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他忽然转向了袁青朵:「你,是不是也想知道呢?」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臂在空中一滑,一个潇洒漂亮的动作之后,剑已经死死抵住了袁青朵的胸口。
    69
    「荆井,不要!」水夜如梦初醒,惊声尖叫。
    荆井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似乎没有听到。
    袁青朵本来已经在极度绝望之际闭上了眼睛,听到水夜的话后眼睛忽然睁开。她的嘴巴被封着,说不出话,只有两行泪水缓缓流出来。
    就在电光石火的剎那,荆井的手腕一推,利剑便刺穿了袁青朵的胸膛。袁青朵喉咙里发出一阵闷叫声,身体随着剑势向后倒下。荆井的手臂一缩,剑拨出来,剑带着血,有更多的血从袁青朵胸口喷射出来。
    水夜惊叫着扑到袁青朵的身上。袁青朵的身体开始抽搐,胸前不断往外冒血,水夜想用手堵住,却怎么也堵不住,很快双手便被又热又粘的鲜血浸满。鲜血刺激着水夜的神经,令她几乎崩溃。她绝望地对着木然站立的荆井大喊:「你快救救她啊!你……用你的[妖手]!」
    荆井冷冷地笑着:「到现在,你还认为《妖手》是真的吗?如果用这双手就可以救她,那你受伤的时候还用得着输我的血吗?你如果真的想知道《妖手》的秘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个阿中是特製的。他是一个轻度弱智,是房路在山沟里花重金买来的。外科手术之后,他的胸就成了空心……」
    「空心……」水夜惊呆了,「没有心,那他还能活着不死?」
    荆井收起冷笑,缓缓摇头:「他的心还在,一切都很健全,只是医生在他肺叶的空隙间掏了一个洞,就跟打耳朵眼是一个道理。这个洞因为在肺叶的缝隙间,所以不会伤及肺脏。为了使这个洞不至于闭合,又用一根空心的管子从这个洞里穿过。这个管子,刚好可以容下我的剑通过。所以,我每次表演《妖手》的时候,都是用剑穿过插在他胸中的那根管子的,那些喷出来的鲜血是用特技做成的。」
    水夜目瞪口呆地听着。她没有想到《妖手》的秘密竟然是这样的。这个真相虽然简单,但竟然这般的血腥和残忍!
    她问:「那刺死杜松的箭便是你们插在那根管子里的?你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这个秘密吗?」
    荆井点头:「是的,那支箭是一个机关,只要别人的手试图碰触阿中的胸部,箭便会射中这个人。房路早就反覆告诫过大家这个禁忌,但杜松还是搭上了性命。」荆井缓了一口气又说:「这是我的祖父跟那个英国人一同发明的。那个英国人以前是外科医生。但这样的[空心人]是活不了太久的。阿中是房路听了我父亲的遗言,背着我弄出来的。现在阿中死了,不会有下一个阿中!永远也不会有了!房路已经答应我了。所以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水夜感到彻骨的寒意。她看到袁青朵已经命悬一线,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救袁青朵。荆井仍然冷冷地说:「再好的医生也回天乏术了。她最多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了。」
    水夜无力地扔掉手机,去揭袁青朵嘴上封着的胶布。胶布刚刚揭去,袁青朵一口鲜血喷出来。水夜哭着喊:「青朵,你不要死啊!青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袁青朵的身体抽搐着,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夜夜,你抱紧我,我好冷……」
    这是袁青朵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不久便在水夜的怀里断了气。几乎成了血人的水夜依然抱着袁青朵。她本来以为自己能救下袁青朵,但袁青朵却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荆井蹲下来按住了水夜的肩膀:「你怎么仇人朋友都分不清楚呢?你差一点就死在她手里了!」
    水夜哭着摇头:「我永远都不会相信她要害死我!」
    荆井歎了口气,不再劝她。他从壁橱里搬出一只箱子,疯狂地砸开,一堆白骨散落出来。
    白骨中有一只骷髅正用两只黑洞望着他。他捧起这只骷髅,呜咽着说:「文澈妹妹,我给你报仇了!你在天堂可以安息了……」
    看到白骨,水夜的毛孔都乍起来了。那堆白骨就是荆井的亲妹妹文澈吗?荆井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青梅竹马的女友是他的亲妹妹。好吧,既然他不知道,就不要告诉他了。那样的真相给他的只能是更残忍的伤害。水夜想着,放开袁青朵的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忽然有手机的响声。不是荆井的,也不是水夜的。两个人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响声是从刚才装袁青朵的箱子里发出来的。水夜朝箱子里看去,里面有个很小的袋子。
    水夜打开袋子,里面是袁青朵的一些私人物品,钱包、手机、钥匙之类的。看来那帮抓她的人还很敬业。是袁青朵的手机在响。水夜拿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者姓名竟然是蒋传洲。
    是袁青朵和水夜的同事蒋传洲,青城市圆梦中学语文教师。那个和她们俩一起在青城观看魔术表演的人,袁青朵曾经的男友。水夜的眼前这个时候忽然浮现出蒋传洲那双深情的眼睛,恍若隔世。
    水夜犹豫着接起了电话。
    是蒋传洲很好听的男中音:「是青朵吗?你怎么不说话?」
    水夜吸了一口气说:「我是水夜。」
    蒋传洲说:「哦,水夜,你跟袁青朵在一起吗?你们好吗?」
    水夜的心一痛:「青朵她……」
    蒋传洲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水夜,青朵她怎么样了?她死了吗?」
    荆井这个时候警惕地看着水夜,伸出手来想夺下她的手机。他不想让这个电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这个时候蒋传洲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水夜惊诧万分。
    蒋传洲说:「水夜,你们千万不要喝我给她的那两包绿茶啊!那里面可能是有毒的!」
    水夜很快反应过来,一边沖荆井摆手,示意他不要阻止这个电话,一边问:「蒋传洲,那两包绿茶是你给袁青朵的?」
    荆井正打算硬抢袁青朵的手机,听到水夜的这句话,不由停住。
    蒋传洲的声音很急促:「那晚我们在青城看完魔术表演之后,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送袁青朵。送她到家的时候才想起来我原本要送你们一人一包绿茶的。我知道你们喜欢绿茶,是前一天特意买的。于是我给了袁青朵,并让她转交给你。第二天我就回了老家云南,一直到今天才回来……」
    水夜打断了蒋传洲的话:「绿茶是你买的?你不知道有毒吗?」
    蒋传洲说:「你们已经知道绿茶有毒了是吗?你们没有喝是吧?你听我说水夜,我在云南老家,那里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我今天回青城上了网才知道我在超市里买的那两包绿茶可能有毒。我看到新闻之后马上就给你们打电话。青朵呢?她在你旁边吗?」
    水夜说:「青朵在洗手间,你回头再打吧。」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她沖荆井喊道:「快上网,看关于那个牌子绿茶的新闻!」
    荆井这个时候醉意又醒了几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快速将笔记本打开,联网。在百度里输入绿茶的牌子,大量的新闻被查出来,标题都是「碧青牌西湖龙井投毒案」之类。
    点开其中一条新闻,正文主要内容是这样的:发生在青城市琪琪超市的特大投毒案已经查明,作案者为琪琪超市的竞争对手元开超市负责人,目的在于损害琪琪超市的声誉。这次投毒的商品为「碧青牌西湖龙井」,数量为三袋。目前已经有一名顾客中毒身亡,琪琪超市已经下重金「通缉」另外两袋有毒绿茶……
    荆井的酒意彻底醒了,他猛然站起身来,扯着自己的头发问水夜:「这是怎么回事?」
    水夜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绿茶是我们的同事蒋传洲在琪琪超市买的,然后送给了袁青朵。刚才就是他打来的电话。」
    荆井大叫:「不,这不是真的!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袁青朵她是无辜的?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绿茶是别人给她的呢?」
    水夜若有所思地说:「因为,她还爱着送她绿茶的蒋传洲,而且蒋传洲回了老家联繫不上,无法弄清楚真正的原因。因此,她甘愿默默保护着他。你杀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嘴巴被封着根本没法说话……」
    荆井听了跌跌撞撞奔到袁青朵的尸体边:「天哪,是我杀了她吗?」荆井颓然地站在那里,双目失神,嘴巴微张,癡人一般。
    水夜一声不响地走进洗手间,站在莲蓬下面沖洗着自己。她身上的鲜血被水沖到地板上,殷红一片。
    水夜木然地站在水中,她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即将醒来的噩梦,再忍一忍就醒来了,醒来之后,一切都未曾发生,自己仍然睡在青城家中。
    她把自己沖洗乾净之后,梦游般走回自己的房间,脱掉留着血痕的衣服,擦乾净身体,然后换上乾净的衣服。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房路。
    房路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出来了。
    不祥的预感袭来。
    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噩梦,她无法欺骗自己。
    70
    水夜又洗了把脸,然后毅然朝房路的房间走去。她不想再逃避,而是选择勇敢面对。敲门没有回应,但水夜肯定,房路一整天都没有走出过这间房子。
    她回到荆井的房间,冲着仍然木头一般站立着的荆井说:「去看看你房兄吧,他可能出事了。」
    荆进这才回过头来,看了水夜片刻,然后换了乾净的衣服跟她走出去。荆井到楼下向服务员要了房路房间的备份房卡,然后打开门。
    儘管水夜有充分的心理準备,还是像在瞬间跌进了深谷。
    房路挂在房间的窗帘架上,宽大的红色窗帘像是一个绚烂的背景,渲染着死亡的气氛。房路的身体木偶一般垂着,头歪向一边,灯光打在脸上,惨白炫目。
    荆井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房路居然把自己吊死了!为什么?他为什么杀死自己?
    水夜从桌子上拿起那只铁盒子。铁盒子下面压着两页纸,第一页是荆良的那封遗书,第二页则是房路自己的遗书。
    水夜先把荆良的遗书递给荆井,自己看房路留下的那页。
    这封信亦是写给荆井的。
    小井:
    我一直以为我活着是有价值的。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你父亲给的,所以我活着就是为了你父亲,而不单单为了自己。你父亲死得早,临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文澈。所以自你父亲死后,我活着便是为了你们两人,为了你父亲留下来的魔术团。
    你现在一定看过了你父亲留下来的信。相信你会比我更加震惊,因为你父亲居然做出了一个让我们看起来荒诞无比的决定:让你在你的孩子三岁时与妻子离婚。这个决定虽然荒诞,但我却无法违背。我又该怎么做?水夜是个好女孩,我喜欢她,也知道你爱她。她是我费尽心思为你挑选出来的未婚妻。你父亲死前我曾经发誓绝对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其实我已经违背了。我提前打开了你父亲的遗书,所以我只能提前去天国向他谢罪。
    关于文澈,你已经知道了她是你的亲妹妹。所以你应该能原谅你父亲,原谅同样不知情的我。她的死我万分遗憾,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痛。但是小井,我最后一次请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亵渎过她,她到死都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已是临死之人,就算再无耻,这件事也没必要骗你。其实在你跟我说这件事时,在我解释你不相信时,我就有过以死证明我清白的打算。我房路这辈子别说文澈,任何一个女子我都没有近过身。只因为我喜欢的,并且属于我的女人从未出现。
    最后一件要告诉你的事,有关袁青朵。我知道你对她恨之入骨,一心想找到她为文澈报仇。所以我要告诉你,记得你父亲遗书里你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吗?那不是你父亲的孩子,却是你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姐姐。你的那个亲姐姐就是袁青朵。
    我在第一次见到袁青朵时,就觉得她面善。后来我才想起来,她太像你的母亲了。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但是见到过她的照片。这段日子里,我也一直在找袁青朵。你打我的那天晚上,我们去医院见过杜柏之后,你不相信我没有对文澈做过什么的解释,把我一个人丢在街头。我独自回宾馆的时候,终于见到了袁青朵。我们有过一番谈话,她告诉我她是你的亲姐姐,这证实了我之前隐约的猜测。她的母亲,也就是你的母亲已经死了。你们的母亲临死之时交待袁青朵永远不要去认荆家的人。可是袁青朵这个可怜的孩子,她把你看作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理解她的心情吗?明白她与你这个弟弟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而且被你误会至深的苦楚吗?
    她没有对我说她对文澈做过什么,但我相信她是无辜的。文澈已死,你在这个世上也就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要求你如何,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虽然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酷。其实一切的一切都很残酷。所以我要先走了,远离这个残酷的世界。我活着已无价值。
    别了,亲爱的孩子,不管发生过什么事,请你保重你自己。还有水夜,好姑娘,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
    房路即日
    水夜刚看完房路的信,荆井也已经看完了荆良的信,继而来夺房路的信。待荆井看完,他忽然跪倒在地,仰天大笑。这笑声要多□人就有多□人,听得水夜毛骨悚然。
    荆井笑罢,已经是满面泪水。他嘴里含混地念叨着「姐姐、妹妹,妹妹、姐姐」,之后又是一番狂笑。
    水夜看着荆井这副样子,百般滋味在心头。她曾经看到过舞台上玉树临风、英俊飘逸的荆井,舞台下稳健自信、挥洒自如的荆井,失去文澈后黯然神伤、隐忍内敛的荆井,自己做文澈代替者时怒不可遏、大发雷霆的荆井,误伤自己后自责懊悔的荆井,调查文澈死因时心思缜密的荆井,樊冰死时悲苦无助的荆井,还有,那一晚跟自己在一起时激情如火、柔情似水的荆井。
    以及,刚才遭自己拒绝后酩酊大醉的荆井,半醉时魔鬼般杀死袁青朵的荆井,此时完全崩溃掉的荆井。
    水夜不相信这就是这个魔术师的全部模样。这个让自己爱恋,让自己癡迷,亦让自己害怕的男人。
    水夜转身离开了这个男人。她像木偶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提上行李走出宾馆。
    夜色如墨,夏夜的风是温暖的。水夜一步一步走向黑夜,没有回头。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是荆井的声音,荆井的脚步声以及叫喊声:「水夜,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水夜的身体一僵,手中的行李险些掉在地上。
    但她的身体只是晃了晃,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全文完)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07-26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