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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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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23 00:36: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清静
    《天下第一》上部BY清静
    序
    清风明月,素影分辉,美丽的夜晚却没有与之相符的事情。
    踢了踢脚下少年,一身血污,脏得不成样,连脸都快看不清,锦衣少年蹲下了身子。“喂,还行吧?”
    少年动了动,长睫微颤,好不容易才睁开眼。一见到锦衣少年,目中顿时迸裂出极度的恨意,若要用话来形容,便是倒入五湖四海也埋之不满。
    “还活着啊。”有趣地笑笑,锦衣少年双手托腮,却碰到脸上的淤青,痛得倒吸口气,当下生气地又踹了地上少年一脚。“今次你输我一着,不过我赢得也很辛苦……难得有人跟得上我。”锦衣少年咬着唇笑了。“我会等着你的。”
    少年闭上眼,不再看锦衣少年。他需要体力,在这极寒之地活下去的体力,不然就算这锦衣少年放过他,他也是活不下去的。
    “喂,看着我!”粗鲁地握住少年下巴,将他的脸再次转回自己面前。突然惊讶叹道:“五官还好嘛……”
    啐,真是该死的家伙!少年猛地睁开眼,用眼神如是说。
    “需要留下印记呢……”锦衣少年笑了起来。抚着少年的脸,缓缓滑下,在少年不悦的目光中,收紧手,愉快地看着他因喘不过气而痛苦的脸,发白的唇……
    第一回初燃烽火
    --------------------
    武林战事史一千二百0九页评语:海晏河清
    风吹过之前的数百页,扬起一片血气,每一页翻过之处,尽是血泪凝成。
    百年前正值前朝未期,群雄逐鹿,问鼎江山。在那兵凶马乱,烽火连天的时代,英雄与能人辈出的时光,光芒耀炽人眼的豪杰不计其数,如流星般划过郧落的也不讲其数。人才雄起,淡出,雄起,淡出,人事谢代,如潮涨潮落,不是一个一个计算,而是一批一批的计算。无论曾经经历这个热血时代的人如何感概,综观历史,也只不过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一个必然过程,必然让后人感受不出江山替代间人物们的心情。所有成功的,失败的,英雄,枭霸们的心情。
    纷乱到了极点,所有的势力都划分完毕之后,巨大的统一过程便开始了。
    从天下,到武林。强存弱亡,分化合并,渐渐的,小鱼被吃光了,剩下便是世家门阀间的对峙。
    ……
    再如何壮烈的往事,也都是百年前的一梦。
    时,大德奉天七年。
    ---------------------
    刘老先生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山无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
    无名!
    山无名!
    山无名。山非无名。只是自从百年前山上多了一群人之后,就再也没人记得这座山的原名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无名山。
    无名山,山无名,无名教,教亦无名。
    近百年来,江湖中虽小乱不断,大乱却没有,保持了近百年的太平,纷纷传传中,据说并不是朝廷的安抚能力,而是因为武林中有一个神秘的帮派,该帮派一直隐姓埋名,所以称为无名教。最早时的创建人在一场武林浩劫中力挽狂澜,以人才艺妙手补天,为武林保留元气,令黑白两道甘拜下风,想奉他为盟主。但他不喜接触这类红尘琐事,谢绝了众人的好意。众人慕其才德,纷纷将门下弟子送到他的门下,望他指点一二,因为人数太多了,他便创建了无名教,为日后江湖若有危机时能解救众生。而他的门下弟子也遍及黑白两道。每当帮派世代交替时,掌门人都会选出门下最杰出的弟子加入无名教,因此,无名教虽默默无名,门下弟子却遍及了天下各大门派。
    又有一传说,这无名教的始祖并非韬光养晦,不愿出名,才在暗中默默行事。百年前前朝未期,群雄逐鹿,其间就有这始祖的一份,只是最后聚铁铸错,功亏一篑,为当今帝家所败,不得已才退隐江湖。但雄心未息,一直在暗中作着准备……
    无名,天地之始……
    流言如春草,拨之不尽,掩尽了草下的一切真相。因此,众人也只能传说着,传说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五年前无名教终于正式在武林中露面。无名教的最高统帅是无帝,无帝直属的两名手下是日君和月后。日属白,日君掌控着白道;月属暗,月后统率着黑道。黑白两道都在无帝掌握下,所以,江湖保持了近百年太平。
    所以,只要是在江湖中行走的,除非你又聋又哑又瞎,否则,没有人能不知这三个第一。
    天下第一庄,武圣庄!
    天下第一府,神仙府!
    天下第一教,无名教!
    还有……
    天下第一人--无帝.夜语昊。
    -----------
    “你说什么,他要成亲了?!”原本懒洋洋地摊在太师椅上的少年听到这个消息,立时跳了起来,有如被火烧被针刺被蛇咬一般呱呱跳别别叫。“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又吼又叫了几声,突然惊觉有失形象,咳了声,又坐下来,抚着头烦恼地咬着大拇指。“这样下去我会死得很难看对不对?”
    “你的行动太拖拉了。”带来消息的人坐在对面,淡淡地指出少年致命点。
    “什么我行动太拖拉?!我这是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先知先觉先行的……”
    “笨蛋!”打断少年的话,下了结论,对座的人满意地呷了口茶。
    “放屁放屁放屁!!!”少年又跳了起来,“郑重警告你,为了大家的名誉着想,不准你再胡说八道……总之,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处理好的。你走着瞧吧!”
    “是--吗?”那人低头斜睨着他,拖长了声音,十足十的不信。
    “当然!!也不想想我是谁?!我是威镇武林气吞万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遇人不淑的日君,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好!”干脆利落地放下茶杯,拍了拍手,为日君这段豪气云天的话意思意思的鼓了鼓掌,雪衣女子一扬腕上铃铛,脆声直振,立时便八名青衣女子抬着一顶富丽华美的月华轿出现在门口,另四名侍奉手执八宝宫灯在旁引路。
    覆上蒙面纱巾,雪衣女子看着少年,很诚恳。“既然你这么热心,那我也不好意思与你争。这婚事就由你来代劳吧。”
    “月后!!”少年第三次跳了起来。“你算计我!!”
    “别说那么难听,为了大家的名誉着想啊。”月后淡淡说着,坐进了轿内,垂下珠帘。“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只不过你太拖拉,连累了我罢了--我要回教,你三日之内最好也回来一趟。”
    -------------------------
    靠在门口的无帝侍卫旭,剑两人正与月后那八个小侍女们挤眉弄眼,想融化冰霜。听得一阵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忙站直了身子。
    “见过君座。”
    白衣如雪,盘扣繁复,翻飞的袖摆领口之处却绣着极为华丽的九曜图案,腰间一道同色腰带上,系着块玉佩,通体澄碧,隐隐透出龙凤戏日的图案。极为斯文俊秀的容颜,白皙的肤色让他看起来更是童叟无欺,乖巧内向,但无名教中没有一人敢做此想,尤其是此刻,他那清秀的容貌宛如处子般柔和稚嫩,更让旭与剑看得两脚发软。
    完了完了,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这位移动火山?居然摆出了这样一副脸。谁不知道无名教这一代的首领们全都是一群表里不一的人,无帝月后不说,这个看来最可亲,最友善的君座,可是一点就燃,尸骨无存的暴鬼。而且现在这般模样,根本就在告诉旁人--我、很、不、爽!
    日君看了两人一眼,又扫过八名侍女,笑意嫣然,甜甜蜜蜜。“月后来得可真早。我可以进去了吧?”
    冷若冰霜的侍女们萧瑟地缩起了肩,旭与剑更头大了,火山对上海啸……天啊,现在只有倚靠帝座的威力了。
    “帝座已久等了。”
    哼了一声,日君留下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侍从,推门而入。
    入门闻到一股香气,清而不郁,淡而不腻,婷婷袅袅,正如豆蔻少女淡淡甜甜的笑靥,柔得足以融化人心,却又不会令人感到在意。侧目过去,帝座前依然有着层层叠叠的帘幕,遮去了无帝的身形,顶多见到个剪影。一红一紫两少女薰香点炉,纤细素白的十指移来来动去,合着青鼎绛香,极是赏心悦目。
    厅内简洁依旧,几乎没什么装饰,一切事物都是以实用为主,但瞧着那布局,左右看看,却又觉得华丽,就与这厅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正中排着数张酸枝镶云母椅,锦锻上覆,一人坐于左首之座,雪衣雪肤,明月之姿,轻摇着白羽扇,一脸淡漠。见到他进来,微一点头。
    日君瞧着了她,便想瞪眼。此时却有两三声丝弦拔动,清清泠泠。
    “君座,帝座之前,不可失礼啊。”声音飘飘忽忽,也不知从何传来。
    “暗羽!”日君微讶地低唤了声,发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简单。不但无、日、月同聚一堂,连一向负责情报运转,从不轻易离开的暗也也出现,看来月后故意找上门来也不是成心捉弄人。想到这,他清秀的脸庞差点垮下,心知被算计了。
    “日,你可来了。”微带沙哑的声音自帘后传出,正是有着武林第一人之称的无帝夜语昊。“自你上任之后,似是不喜呆在教中,本座三次召你都不成……你可是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满。”日君叹了口气。“只是还是无法习惯,生怕配合不了各位。”
    无名教教规森严,下属繁多,遍布黑白两道,因此教中事务之重,非比寻常。为了更好控制这庞大体系,日、月、暗都得是无帝的心腹,否则一旦叛乱,无名教立时便会四分五裂。因此,无帝与日、月、暗都是同时传承的,上一任首领在即位之后,就得开始决定培养下一任的无、日、月、暗。让他们共同成长,共同受教,培养处事的默契。每一任日、月、暗都只跟从一代无帝。当帝位传承时,不论他们有多少权威,都得让位于下一任。
    这一代的日君原本是垂虹山庄的寒惊鸿,但他在数年前死于神仙府大当家的手下,位置一时空了出来。无名教创立百年,从未发生过此事,因此日君是无名教第一个半路插入这个首领团体的君座,这个称谓一直令他觉得不甚自在,每每看到无帝与月后、暗有如一体般只要一个暗示就能明了对方意思的处事方法,更是让他自觉被排斥于外。
    “原来你还在意着这种事啊……”无帝沉吟着。“那本座也不多说,你自个儿慢慢想罢。不过你名份上还是日君,本座派遣的事,你不会拒绝吧。”
    剑眉一挑,日君就待拒绝,那红衣少女却走了过来,奉着一只天青流云杯,笑得甜甜的,声音也甜甜的。“君座,请用茶。”
    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却笑咪咪地奉着茶,似是一点也不知道因为她的打岔已将日君蕴起的气势全数打散。
    轻叹一声,接过茶,又瞪了月后一眼。“虽是帝座命令,但也得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原因!为何月后之事变成由我代替!”
    “不是由你代替,而是本来就是你的事啊。”月后淡淡说着。“要不是你一拖再拖,拖到人家成亲了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又何苦自己毛遂自荐。现在只要你替我去几天也就是了,偏又罗里罗嗦,不干不脆之至!”
    “放……少胡说了!”日君马上哇哇大叫起来。还待再说,却被无帝打断。
    “日,你对事情的严重程度想到了吗?”
    暗处一抹白光抛来,日君随手接了下来。
    “无名教、武圣庄、神仙府逐渐形成三家鼎立之势,武圣庄的武圣是与上任无帝齐名的人物。本座虽被称为天下第一人,对他亦是无可奈何。不过武圣庄为在民间博得好名声,处事必须光明磊落,虽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却也不是太严重。头痛的是神仙府。”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神仙府,也是朝廷在武林中的一着暗棋。
    “本教与朝廷势成水火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两家的明争暗斗也是由来已久。互争着对方的人材,已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上任月后嫁于了平南王,双双归隐,这事算是双方不分胜负。但接下来寒惊鸿娶了靖南王府的莹无尘,逼走云照影,本当是我方的胜利,最后却反过来,死于莹无尘之手……令我方失利甚多。”
    虽然莹无尘经过此事心灰意冷,不再为朝廷效力,退出神仙府大当家的位置,但培养出来的祈红袖却让无名教伤透头脑。
    “本来是要你去接近祈红袖的。只是还有一事比此事更重要。”
    朝廷以靖南王府为首形成暗流,祈王府则是暗中的筋骨,负责收集情报。
    “据说祈王府从武林贩子那里买到关于无名山的资料!!”这句话是暗羽说的,他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暗羽与他的身份一点也不像。乍见他的人都会只当他是哪里的王孙贵族,一身咄咄逼人的贵气压得人都不敢仰视,一点也不符合探子必须平庸,韬光养晦的原则。“我得到这个消息,原当是朝廷那边放的烟幕弹,后来亲自去问那武林贩子,才知此事竟有一半是真--卖出消息的是武圣庄,买消息的却是祈王府。双方只是透过武林贩子联手对付本教。”
    “咦!”日君听得一怔,“无名山的资料是教中极秘,我也只知一部分,那武圣庄又是如何得手的?”
    “武圣庆幸与本教有些关系,都是显而易见年前争霸中的一员。”月后淡淡说起。“因此武圣庄中留有当初最原始的部分资料,正如我们这里也留有武圣庆幸原始布局图。虽然百年来整修了许多地方,但整体机关布置却因规模过大而不易改变。”
    “现在你明白了吧。”无帝再次开口。“祈王府选妃时,我们只是想打入对方核心才叫你准备对象,如今却关系到无名教的存亡与胜负,已是势在必得了,但祈王府不论以他明暗的身份,都是防卫极之森严,高手之多,连皇宫亦及之不上。我们曾想用别的方法潜入,三批潜入之人最后都发现暴尸墙角,也是他们给我们的警告。而前些日子,暗羽又得到消息,因为我们的行动,他们确定了那份资料是真的,不久将呈入皇宫!事到如今,我们只得让月后用她本来的身份夺得妃位,伺机毁了那资料。但因红袖与月后对阵过,识得她的武功底子,所以她不能亲自出手。可是在那种环境,能够一击必中,不可以再留下后症的,也只有你了。”
    “那又怎样?!我就一定可以?!我……”日君一脸不悦。
    无帝说了半天,也有些不耐了。“你干嘛不可以?给月后当个下人让你这么为难?!”
    “下……下人?!”日君的下巴差点要掉下来了。瞪着月后:“你,你又骗我!”
    月后冷笑着歪开头,摇了摇白羽扇。“呆子,不这么说你会来?也不想想你大大咧咧的样子,一下轿就完蛋定了!”
    “可是你当时说……”日君还待争辩,月后刷地回过头来。“你这么想当新娘,我让位也可以啊!”
    抗议立时消声匿迹。
    “好,看来诸位都达成协议了。”帘后人影立了起身。“月负责掩护,日,帮月毁了那份资料,以及看过这份资料的人。不过你俩可切记得--”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日君月后都提起了精神专心听着。“一定要在本座被教务压垮之前赶回来啊,切记切记!好,你们可以出去了。”
    红衣紫衣少女恭身送客,甜甜纯纯的笑容忽然变得妩媚多姿,眉眼含春。令人不由想到众人离去之后这室内将起的旖旃风光,当下就有再多话也不便久留。日君月后暗羽同时施了一礼,转身退出。
    见三人离去,无帝再次坐下,对着只有二女忙碌弄香的大厅,忽然开口。“暗羽,你又回来干嘛?”
    “又被发现啦。”暗羽苦笑着现身,“昊,你的功力越来越深,我只当自己藏得好,结果没有一次瞒得过你。天下第一果然不是白叫的。”
    无帝轻笑了声。“多谢马屁了。暗羽,你不会只为了废话而回来吧。”
    暗羽耸耸肩。“不好吗?我很希望跟你废话的。”
    无帝不置可否,等着他下文。
    “好好,我不多说了。”被忽然冷凝的气氛冻着,暗羽止住嘻笑。“这次的事为何要让日君去干?”
    “你不服?”
    “是的,我不认为日君那毛燥的性子能得好此事,你不觉得太冒险了?”
    “毛燥……”无帝夜语昊笑了起来。“只有毛燥的人是不可能当上掌控白道的日君。”
    “我当然知道!”暗羽皱了起眉。“白道需要像他这种仁义热情之人管理,这点谁也不能否认,但在这次的事上……”
    “暗羽,不用争了。坦白说,你们三人中,最难用的就是日君了,他是双面刃,激烈的狂性随时都会伤害着周围的一切……”
    “那不是更糟了?!”暗羽激动起来。
    “如果用得好的话,那就没问题了。”夜语昊的声音很愉快。“他那性子,哪怕是天皇老子在前挡路他也会一脚踹开的……虽是难用的野马,但只要拉住他的缰绳,就是最好的良马。”
    暗羽沉默下来。“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这么宠他?!”
    “有吗?”夜语昊吃吃地笑了起来。
    暗羽瞪着帝座,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得着隐约人影,当下跺跺脚,连告退也不说,闪身而去。
    夜语昊哑然失笑。“我不这么逗你,你肯卖力?”
    ------------------------
    日君与月后一同离去,不久就发现暗羽不见了,但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月后覆上了面纱,却不坐入月华轿,默默地走在日君身后,看着他笑咪咪地走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心下闷闷不乐。
    “帝座很喜欢你!”
    “嗯?”日君正顺手摘了片树叶,凑近鼻端,闻言手一僵,回过头来,微笑。“有吗?我不知道。”
    月后瞪着他。“我与暗羽一直反对此事由你负责,帝座却不肯答应!”
    日君闻言大笑。“难怪你一直对我没好气,想赶我就直接说一声嘛。”
    “说了你肯走?”月后不屑地撇着嘴。
    日君咬着树叶,回头看着月后,突然将她推到路边的树杆上,用手捏住她的下巴。靠得极近地看着她,鼻息隐隐可闻。
    月后冷冷地回望着他。
    “好无聊。”日君耸耸肩,放开她。“一点正常反应都没有,难怪帝座不知道你喜欢他。”
    “胡说什么!”一直八风吹不动的月后忽然嗔怒起来,复又咬住下唇,连带面纱也被咬入一角。“是的,我喜欢他,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日君一脸似笑非笑,气死闲人。“只不过觉得你也很不幸。”
    此时两人已走出了无帝的无名楼,转向千波院的水上回廊。一路上曲径通幽,花木繁盛,回廊四处随时可见奇花异草,香远益清。
    月后瞧了瞧早已远远坠后的侍女们,挑了挑眉。“记着了,我不会输给你!”
    “赢了我也没意思呢。”日君喃喃自语,叹了口气。“天妒英才,我真的很倒霉……”
    翻翻白眼,月后真的有找错人的感觉。无帝真的会喜欢这种没厘头的小子吗?会不会是自己与暗羽会错了意?
    日君小心地拿眼瞄了她一眼。“真的很没意思呢……”他悄悄地叹息了声,暗藏于心。
    ----------------------
    ‘噼哩叭啦噼哩叭啦--’一连串的锣鼓震天响起,乐手们卖力地吹着打着敲着,向世人们宣告,祈王府要娶媳妇了。
    路上行人纷纷让道,围在一旁探头探脑地看着排了十里都还没走完的送嫁队伍,议论纷纷,一担又一担,一车堆一车的嫁妆是他们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华丽,四角飘扬绣着鹰羽的金黄旌旗,是世子新近得到当今的封号,金车玉轮,八骏飞扬,富丽逼人。
    “……听说这新嫁娘是九州威远候的幼女,那个被京师第一美人月华郡主称赞为华世无双的美人!”口沫横溅中有人谈起了新娘子。
    “是啊是啊,我也有听说,威远候极是宠爱这幼女,养在深闺从不让人见到,小郡主也是贤德良淑,也从不抗议,就在深闺中学着女红易牙之术……”
    “哗,祈世子真是好运道,能够娶到这样一个色艺双全的佳人……如果我也……”
    “想得美啊你,下辈子再下辈子投胎还不见得有你的份,白日梦还是少作的好!”那个出言无忌说中大家心事的人立时成了过街老鼠。
    “贤德良淑……月后,你好像挺有名的。”低声笑着,少年耳尖地听到了许多相似的对话,向轿中的新娘子调笑。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名,不然你当我怎么混进祈王府!”轿内身着吉服的女子冷哼一声,对这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伙伴真真一肚子气。“还有,不要再叫我月后了,小心被人听到。”
    “那,请问姑娘芳名。”
    “水横波。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份,叫我小姐就可以了。”
    “……是,小姐。”日君臭着一张脸,切切牙地叫了声。
    “乖,奴儿。”
    “不用奴儿好不好?”日君快要惨叫了。
    ------------------------
    新娘子已送入洞房了,日君寻了个时机溜出来,想先探探路。
    祈王府的威势在今晚的宴会上可见一斑,不但满朝文武来了大半,江湖中人也有不少,席筵一路摆下,不但正堂侧堂全摆满了,后来不断增加的,连花园中也围了许多,幸喜满园灯火通明,照着假山流水,倒也是不差。这还是指进得了府的,进不了府,在府外摆着流水席的,也是一路十里长亭了。
    日君随意走着,回想暗羽交与自己的平面图,以及重点勾出的几个可能地点,与现在所走的路一一对照,眼睛不住地眨动,努力表现出一副好奇的表情。
    祈王府的戒备森严果然不是传说呢。他叹息着。虽是宾客满堂,守卫们少了大半,但暗中窥视着的人却是一点也不少,他看起来应该已经很乖的样子了,可是他们对他的注意还是一点都没少,老是用刺探的眼光看着人……幸好他从不是省油的灯,这点小事都瞒不过人,他也不用混了。
    不过今天是第一天,不用做的太明显比较好吧。
    打定主意再转一圈就回内府,日君温柔清秀的脸上,笑容更是可人极了。
    “哎,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一人走得跌跌撞撞,满身酒气的,日君虽是小心提防,却没防到这个看来没有多少危险性的人,所以,当那人手中的杯子倾泻而出,污了他的衣襟时,他只有瞪着这个不住道歉的人,大翻白眼。
    “只是破衣罢了,是小的没长眼撞上公子,还请公子不用在意。”即是下人,就得有下人的口气。
    “这怎么行!”那人抚着头,似是醉得不轻,咬字都有点不清楚了。“我弄脏了你的衣服是事实,哪管得你什么身份。来来来,我找件衣服给你换一下。”
    “不用了,公子,真的不用了!”日君叫苦连天,只想着该如何摆脱这热心过度的家伙。
    “这怎么行,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公子,了不起不过是府中一西席罢了。莫非你嫌弃我衣衫破烂看不起人?好好,我知道了……”那人说到这,忽然用手抚住唇,似要吐出来一般。日君只得扶住他,暗叹自己家教良好,方有这诸多好心。
    那人当他同意了,大是欢喜,跌跌撞撞地拉着他向内府走去。他即推拖不得,又不放心这家伙,便一同跟了去。
    不同于灯火通明的前院,后院静悄悄的,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想来都是聚到前院去了。日君扶着那人,绕来绕去,已经绕得连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之时,有人在黑暗中问话。
    “谁敢来这?!”
    “啊?”日君张大眼,突然发觉自己很蠢,居然就这么跟这个自称西席的家伙乱跑,天才晓得这家伙真的是西席吗,要不是,那这乱闯不就犯了大忌。
    西席先生摇了摇头,勉强立起身,看向黑暗。“嗟,什么人在那?子不语怪力乱神,晚生相信一定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才说完,突然就倒在日君身上。
    “原来是先生啊。”一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红色的衣服,日君越看越眼熟。“醉到这种程度,居然还跑到红袖别院,该不会是心怀叵测。”
    这里就是红袖别院,地图上特别注明的地方吗?日君立时注意了起来,同时也想到为什么红衣会觉得眼熟。“您,您该不会是祈世子?!”
    一身吉服的祈世子闻言看了过来,上下打量片刻,立时笑了起来。“长得真不错,哪来的?”
    日君咧嘴傻笑,“小的奴儿,是水小姐的侍童,陪小姐嫁过来。”
    “奴儿?很有趣的名字。不过你不陪在水姑娘身边,跑到这来做甚?”
    “那个……小的,听外面很热闹,出来瞧瞧……后来西席先生不小心将酒倒在小的身上,小的,被他拉到这边,说是要找衣服给小的换。”
    祈世子双手环胸,看着日君--奴儿,扬扬眉,点了点头。“来人!”四道黑色人影无声无息出现。
    “送先生回房。”
    一人领命,过来接过先生,扶携而去。日君心下微有些不安地看着祈世子。
    “你随我来。”
    “干什么?”
    祈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水姑娘的侍童?当然是回新房了。”
    他已走到光线之下,日君这才看清他的容貌,有若雕塑出来的五官,俊俏刚逸,剑眉星眸,挺鼻朱唇,比起自己,实在是刚强得多了,当下不由叹气。
    祈世子好奇地扫了他一眼。“叹什么气?”
    日君再叹了口气。“小的只是想世子长得实在很有男人气慨,小的怎么都无法变成那样。”
    “你这样也很好吧,至少我觉得很不错。”祈世子笑了起来,好听的话人人爱听,所以他也难得地安慰人。
    日君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唉,要不是这张脸,自己早就不能叫少年了……他在心底重重地重叹口气。
    -------------------------
    祈王府的新婚之夜,热闹滚滚,
    也不知哪里跑来的女子,突然冲出来要祈世子负责,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不可开交,新娘子闻声出门,两个女人一台戏也成的,当下又吵又闹,只差没打上了,左一个狐狸精,又一个负心汉,幸好是在后院发生的,前院的宾客都不知情,饶是如此,也折腾得祈王爷头焦额烂,到最后,新娘子负气而去,新婚之夜就给了新郎一个闭门羹。
    看着众人纷纷指责新郎的不是,还有气得发抖的老王爷,死赖活赖不肯离去的女子,快要昏厥的王妃……日君很是同情大家--估量也没几人知道,那女子正是月后身边八卫中的一人。
    他从不知道那些冷若冰霜的女子,撒起泼来也是这般惊心动魄。想来妇人的美德,的确是先天而来的。
    “小姐,你这手段,不嫌太阴损了点了。”奴儿--日君实在很不甘愿地承认了这个名字--在第二天侍女为其梳饰时如是说着。
    慢慢地绾着七尺青丝,水横波悠闲地看了他一眼。“少废话。你那边进展如何?”
    他耸耸肩。“找到红袖别院了。”
    “这么快?!”水横波倒是惊讶起了。“我还只当那最难找。”
    “的确难找。要叫我自个儿再去一趟,怕也是不成的。”日君盘膝坐下,“新婚之夜新郎还跑到那里,看来资料在那边倒是有几分肯定了。”
    插上一枝玉钗,她斜眼瞧了过去。“不怕是他们故弄疑阵。”
    “所以要肯定一件事啊。”日君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要肯定那个西席先生找上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去肯定吧,我得去拜公婆了。”水横波难得也有无力的时刻,“快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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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呵……没想到他也下无名山了。”有人低声笑着。
    祈世子立于一旁,口气微微激动!“真的是他吗?”
    锦衣一闪,那人再次笑起。“不用这么激动,他已经不是你想像中的人了。”
    祈世子握紧了手,手在轻颤着。
    闲话时间:
    嘿,新坑,算是血色外传吧,反正血色也该暂告个段落了。
    清静^^
    第二回江湖故人
    祈王府占地数十坪,其地围之广,实难形容,光那院院楼楼的名字就足以让日君头大不已。当下虽说是要去找西席先生,却还是坐在花园中,动也不动。
    来来往往的侍从们都忙得很,忙着把昨日酒筵的善后事情处理个干净,谁都没空去睬这个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的家伙,他连找个人问都不成,只有瞪大眼,想着传说中守株待兔的那个人最后有没有饿死。
    身后轻轻一响,他头也没回,依然静静坐着。
    “咦,小侍童,你在这儿干嘛?”柔和的声音响起,一位青色长袍的青年探头问了过来。
    日君吓了一跳似的,跳起身。“谁?!”然后转过头来,长吁口气。“吓死人了!!”
    “啊,真是对不起。”青年笑了起来。“我这是第二次跟你说对不起了。”
    “第二次?”上下打量着。“你是谁?”
    “我?”青年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西席先生啊。”
    “西席先生……”他拖长音,好半天才想到。“昨晚倒了我一身酒,拖着我乱闯的就是你了?!”
    尴尬一笑,青年老实认错。“对不起,昨晚真失态了。后来酒醒了一直想找你道歉。”
    “算了,早就说过不用了。”日君笑咪咪地,“不过你怎么会认出我?”
    “这个……”青年苦笑。“这里只有你是生人,而且,你衣服还没换。”
    他低头一看,可不是,襟袖上酒迹依然。昨晚折腾了一夜,几乎没睡,连换衣服一事都忘了,当下脸色立即红起。
    “昨晚的事我也听说了,真是辛苦你们了。”青年识相地将他的尴尬一语带过。
    “哪里哪里……”飞快地摆摆手,他终于定睛仔细打量着青年,修长瘦削的身形,文弱的五官,肤色有点苍白,一双眸子亮若点漆,却不是那种内功深厚的明亮,看来只是一个平常人,一个很平常的西席。
    会被王府聘为西席,怎样也该有些不凡吧。不过日君虽非草包,但对于诗词赋典却是没有一样不头痛,当下也不想试探--一个下人,满腹诗书才会吓倒人。
    青年看了看天色,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该走了……谢谢你昨晚送我回去。”
    “等等,”日君忙唤出声。“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我叫叶凡。树叶的叶,平凡的凡。”叶凡微笑着,如是说。轻风吹动,他的发丝飞扬起来,日君心下一动,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叶凡?你就只问了这些?”水横波从公婆那边回来,皱眉问着。
    “来日方长嘛。”日君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着,径自抓起桌上的点心。“你那边如何?”
    “难缠呗。”水横波叹了口气。“两只狐狸,一直在为儿子说好话,哄来哄去,我差点都被哄得答应了。”
    “答应了也无妨,反正到时你还是会闹出事来。”日君塞了满口的点心,正团团乱转地找着茶水。
    “什么废话,那两只老狐狸哪会让人这么轻松开溜!”水横波狠狠瞪了他一眼。“所以你那边快点搞定,别连累了我!”
    喝了口茶,喘过气来,日君托着下巴发呆。“月后,我有事想问你。”
    这么庄重的直唤称呼,月后也只得一脸正色。“什么事?”
    “无帝最后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
    “帝座?”月后警惕地一扬手,让侍女们到屋外四角守着。自己也倒了杯茶。“这么一说,帝座的确很久没有出手了……最后一次……好像是五年前吧?”
    “五年前?”
    “是的,就是寒惊鸿死后一年,神仙府与无名教之事越闹越大,为了不让武圣庄坐收渔利,无帝与武圣见面,订下和约……随手出手连败祈红袖,太史绝,慕容霁云,除十八铁卫,压下神仙府。武圣见之亦叹其少年时未得如此功力,于是风传武林,天下人才称帝座天下第一人。不过从那之后他就不再轻易出手了。”
    “很厉害呢!”日君惊叹。“红袖添香暗销魂,太史文章天下绝,慕容孤芳,霁云断梦。都是武榜上名列前十名的人物,那无帝就没受伤?”
    “当然有,不过好了就没事了。”月后不悦地回答着。
    “哦。”应了一声,日君有些神思不属。
    “咦!”月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呼出来,日君忙抬开看着她。“你想到什么?”
    “我想到……”月后迟疑着。“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日君差点摔倒。“这个不重要了。”
    “不行不行。”月后突然放下茶杯。“这怎么行,你是日君,而看起来好像没几人知道你名字的样子,不成的!”
    “知道我是日君不就可以了嘛。”日君苦笑着,再不也贪点心,脚下一滑,先行开溜。“我去找叶凡打听消息了。”
    一路打听而来,终于在内府角落处找到了叶凡的住处,他似是不喜与人相处,选了处最偏僻的,不过还好不是最破烂的。
    从下人那打听来的消息,以及暗羽给的资料中某一小片,日君可以肯定的是,叶凡当西席已有两三年的时间了,原先是教三世子的,后来王爷见他才华甚高,常寻他琴棋书画一番,而红袖郡主似也对此人青眼有加,有空回府时也会寻他闲陪,因此他在府中的身份倒也特殊。
    因为叶凡此刻尚在教着三世子,还未回来,日君只得靠在门口,闲闲地集合着最近得来的资料。
    据暗羽的估计,那份流失的资料不是在红袖别院,就是在王爷的书房,或是世子的藏宝室。这三处正是府中三人常驻的地方,可能性最高,等自己将府内的巡卫时间及方位搞定之后,再去夜查。不过目前头大的是,那些阴魂散布于四周的暗探。他们不同于守卫,就算出事了不会出手,只会在暗中窥视着,几乎与天地溶为一体,实在很难发现,要是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形踪就会败露。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脚步声传来,日君提高了警惕,脸上却闲闲散散,无聊之极。
    “咦,小侍童,你怎么会在这里?”祈世子笑咪咪地,显然很高兴见到奴儿--日君。
    这个问题我才想问你咧!日君当然只能在心底这么说。“是叶先生叫小的有空时过来陪他聊聊,小的想想现在正有空,就过来了。”
    “这样啊,不如不要陪他,陪我好了。”祈世子一手揽住他的肩。“他不在,我们就先进去好了。”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日君暗下挣了挣,没挣开,也不敢露迹,只得忍下。“你是世子……”
    “莫说这种无聊话了。世子又怎样。”祈世子长叹息。“你家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气消吗?”
    日君眨了眨眼。“哎呀世子,小的只是下人,小姐的心事小的怎么会知道。世子既是这么喜欢小姐,不如自己去问问吧。”
    “傻瓜,这种的话我怎么好意思去问呢。”祈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日君觉得他的手越收越紧,心下有点急,“世子,尊卑有别,你与小的这样亲近不太好吧。”
    “我觉得很好啊。”祈世子看看几乎是窝在自己怀中的日君,感觉很满意。轻笑着低下头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
    日君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当堂便想翻脸……
    “世子,您怎么会在晚生的住处呢?”温柔的问话声解救了日君,叶凡抱着几本破旧的书在门口探头探脑,显是对自家门户大开有点担心。
    “先生你回来啦。”祈世子大笑着放开日君。“本来我是无聊才过来,不过现在实在觉得很有趣,有趣得不行了--本世子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着,长笑着离去。
    叶凡的脸色不太好,日君的脸色更差劲。
    放下书籍,叶凡怜悯地看着日君。“世子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太在意了。”
    日君哼了哼,自觉倒霉透顶。想他以往,一呼百喏,哪人敢在他面前吭上一声,何曾受过这等侮辱?!着实脸色惨青地便想要发作了:管他什么任务,地图丢了就丢了,机关被识破了就识破了,再加一些不就是了!为何要自己来受这等闲气,低三下四地!想到这,心下更是怒极。
    叶凡见日君的火气一时半刻是消不了,转身沏了壶毛尖,又洗好杯子,端了过来,坐下微笑。“奴儿似是非凡之人呢,生起气来气势惊人。”
    日君惊觉,勉强拉开一抹笑。“叶先生不要开玩笑了。为人下奴者,遇上这种事又能如何……”微笑着接过叶凡递过来的茶,他心下咬牙切齿--祈世子,你给我走着瞧,好胆不要落到本座手上,不然定当教你生死两难!
    叶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眉毛轻轻地扬了起来。
    灌了三壶茶,终于觉得解气了,日君才注视着叶凡,想找到那丝当时觉得熟悉的地方,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叶先生,听大家说你才华很高,为何不求宦途,而甘处于此当西席呢?”
    “才华高?那是大家太过褒奖了,你不用当真。”叶凡浅浅笑着。
    “可是王爷很赏识你啊,你为什么不求王爷帮你找个差事。”
    “西席不也是差事?我自觉当西席才是力所能及的地方,不觉得需要换别的事。”
    日君狡黠地笑起。“是不是因为当西席可以见到红袖郡主?”
    叶凡脸色微红。“哪敢作这等妄想。奴儿,你不陪在你家小姐身伴,老是呆在我这,不太好吧。”
    “不会不会,反正小姐的气一时三刻是消不了了,在这之前我可不敢呆在她身边。”日君看着叶凡的手,忽然伸手握住,“书生的手果然跟我们当下人的手差很多。”借着一握之机,他已探得叶凡体内当真是一丝内力也没有。
    叶凡苦笑着收回手。“手无缚鸡之力,有何可喜,我才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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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了,觉得怎么样?”锦衣男子坐在椅上,把玩着玲珑球,笑吟吟地问着。
    “实在超出想像之外。”祈世子立于窗前。“与当年相比……”
    “当然不能比啊……”锦衣男子长笑出声。“或许不久就会有行动了,注意点哦,要用空饵钓鱼,不小心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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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要去了?”水横波端坐床头,再次一副负气样赶走祈世子后,轻声问着坐在墙角一身劲装的日君。
    “晚上就去。”
    “选哪里?”
    “红袖别院。有可能的话也会去藏宝室看看。”
    “那还不快滚!”
    “喂,你这是女人该说的话,不祝福我一下?”
    “罗嗦的家伙……”水横波玉脚一踢,直将日君踹到屋外的槐树上。
    黑鸦鸦的天空,星月全无,浓重的云层看来明天也不是个什么好天气了。不过这对想要干坏事的人,却是最佳掩饰。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嗟,真是讨厌的话!”日君轻轻地骂出口。他可是有着伟大的事情要干的,哪是杀人放火比得上?!他要杀人放火还用得着月黑风高?笑话,简直是侮辱人!
    小心地避开第四批巡卫,转入树下阴影,贴在树杆边闭目倾听,在天地同寂的细微声音中寻找不同的声音。
    三道细不可闻的呼吸终于被他听到了,一道在南方,一道在东北方,还有一道在东南方。距离都不超过三丈。
    再次避开,终于进入红袖别院的范围,门口就站着两人,如木头般一动也不动,想来是引不开的。日君咬着拇指,右手取出两粒小石子。
    想了想,他收回石子,换成更细小的米粒,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风声惊动那些暗探,又必须将力道控制好,只让那两人闭穴半刻钟,如能控制在这时间之内,他们会只当是打了个盹,超过的话那两人就会起怀疑,上旦上报与王爷或世子,则不利于自己和月后继续潜伏。
    掂了掂手中的米粒,眯上眼,倾听暗探的呼吸有无变化转动,同时计算着力道方位。终于,一直看向这边的那位暗探似也倦了,微微转开头。
    两粒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出,粘在那两人的天突穴,劲力吐出,那两人身形微微一震,双眸微合。
    机不可失,日君脚下一错,掠至两人身下阴影之处,再转入门后,屏息等待。
    四周静悄悄的,显然院内的暗探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日君靠在墙壁上调整着自己的内息--接下来的难关可不小。
    耳内听得隐隐的呼吸之声,一时竟辨不清方向,显然因为此地的重要性,守在这里的人全是高手。
    不过,再高明的对手,也是及不上掌控白道的无名教日君。
    虽然多费了些手脚,但日君还是成功潜到别院的厢房下。他此时才明白为何无帝定要他亲自出手,这里防卫森严,的确是大内也难比拟,天下有名的高手,至少有七位来到这里,邪狐,断心剑更是武榜前三十名的人物--而他们只是守院子的。
    小心地呼吸着,不敢再轻视这次的行动。他伸出手,推了推窗户。
    门窗紧闭。就算门窗没闭也进不去,又不是苍蝇,这么大个人再怎么小心也是没办法躲过众人眼线的,日君想到那超出想像之外的诸多高手,只有暗自叹气,想着要不要杀了他们,装作是外来之人。
    还没等他想出个大概,一缕琴声不知自何而来,飘飘袅袅,隐含内力,其声直振而入,虽是清清泠泠,却震得树木直颤。那些暗探们全都朝着琴声发出之处望去。
    是暗羽!
    他没空去想暗羽为何会这么及时地发出琴声来,抓住这时机,飞快地震碎窗梗,闪身而入。
    琴声飘扬了约半刻钟,在王府中人尚未找到其行踪时,嘎然而止。
    日君知道暗羽这琴声虽帮了自己,但也惊动了整个王府,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查看,自己得趁这极短的时间内看出个大概来。
    选的这间屋子盯着的人最多,进来看却不是红袖的闺房,而是大练武厅,十八般武器排成了四架,依类放着,中间是数坪的软木垫,显是练习时保护用的。而墙的另一边却放着大堆的书籍,书桌上文房四宝还摊着,多宝格上放着一些小巧古玩及围棋,旁边用布蒙着架古筝,架上的墙壁上还挂着柄宝剑。
    目光转了转,不像一般人一样先去看书架或多宝格,日君掀开木软垫,敲了敲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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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啊,奴儿。”
    “早啊,叶先生。”日君快乐地打着招呼,看着叶凡抱着一堆书从三世子的院落走过来。
    “咦,你今天心情很好。”叶凡干脆停下脚步,等着日君从小道跑过来。
    日君笑咪咪的。“小姐总算不生气了,对我来说不是好消息吗?”
    “恭喜你了。”叶凡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红袖郡主常找你,那你一定常上红袖别院了?”
    叶凡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哎,我想知道!听说红袖郡主是个大美人~~~~”日君发觉自己扮起色狼来也蛮像的。因为叶凡显然是相信了。
    “是个美人啊,不过脾气有点怪而已。”
    “哦,怎么怪法?”
    叶凡脸色有点窘,似不太想说。“常说些让人听起来含含糊糊的话,不过她是郡主,那些话自然不能当真。”
    日君不敢去问是什么话,想也知道了,红袖的风流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红袖别院看看?我只要在外面看看就可以了。”
    叶凡有点为难地皱着眉。“可是红袖郡主不在,我也不能去的……我说,你还是死心的好,像你这样的人,郡主是不会看上的。”
    “什么意思?!”日君这下真的不爽了。
    叶凡咳了咳,目光转了几转,见日君还是死瞪着自己,只得断断续续的措词。“那个,红袖郡主……她……只怕对年纪小的……没多大兴趣。”
    “!!”日君险些破口大骂,千万辛苦才忍了下去。
    “呀,两位在说什么?”又是祈世子,他近来似乎很闲似的,三不五时就会冒出头来。
    “没什么。”叶凡淡淡说着。“我们在讲红袖郡主会喜欢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祈世子笑了起来。“不就是先生这样的人嘛,还有什么好研究的。怎样,考虑不考虑当王府的女婿?”
    “多谢盛意,但齐大非偶,晚生高攀不上。”叶凡立时冷汗涟涟的样子,让祈世子不爽起了。
    “怎么会呢,我那妹子眼高于顶,难得看上人。先生若觉配不上,教父王为你安个功名不就成了。”
    叶凡拂然而怒。“世子将晚生看成怎样的人,晚生若有此志,便不会一再推拒王爷的盛意了。还请世子莫要以此取笑。”
    祈世子注视着他,半晌,方自一叹。“实在惋惜啊。”说着,看向日君,眉眼一亮,又笑了起来。“小侍童,你也想女人啊。”
    这个小字十足碍耳!日君皮笑肉不笑地回着。“世子,我听人说老夫子也说过,食色性也,对不对?”
    “对,对极了!”祈世子抚掌大笑。“好,就冲着你有说出这话的勇气,我今天就带你去见识女人。”
    “啊……”日君还没想清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便被一把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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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有三绝,一绝曰食,一绝曰色,一绝曰财。
    惊雁阁的美食,醉梦小榭的美人,还有天元赌坊的豪博,若是没听过,那就算不得到过京师,若是没吃,没看,没玩过,那就算不上有身份的人。所以,自认为有身份,有品味的人,总会没日没夜地将这三者挤得满满的,生意之好,让师爷算昏了头,掌柜的笑不拢嘴。
    坐在醉梦小榭中,日君一脸的不自在,别人见他下人衣饰,只当他没见过世面,谁知他正在心中大骂。要找女人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在这时,谁不知道这醉梦小榭是神仙府的分支,这一进简直是入了虎口!……要怎么表现?熟练了不好,生涩了又丢脸……当下真是难为了日君。
    “先生,你觉得哪个美人好呢?”左拥右抱的祈世子笑问着因为见者有份也被拉来的叶凡,目光诡异。
    “唔……”被身边数女强灌了几口酒,叶凡呛不过来,咳了出声,好半天才止住,当下对美人避之若虎,往日君那里移去。“世子,晚生一介草民,如何过得这种生活,世子就莫要相戏了。”
    “哪是相戏,本世子是好心请客的。”祈世子说着突然省悟过来,“唔,看来这些庸脂俗粉是难入先生法眼了……红衣,再找些美人过来。”
    红衣?七色云霓,红衣脱尽芳心苦的红衣?日君抬眼望了过去,一红衣美人如红云般飘然过来,身后还真带了些莺莺燕燕。
    “世子,红衣都上了醉梦小榭最美的花儿了,世子还是这么眼高于顶,不是叫红衣难作嘛。”说着便偎过身来。
    世子大笑着推开她。“是那位先生不满啊,本世子有这三株媚相伴就足够了,哪会眼高于顶。”
    红衣被推开,看了这边,突然笑吟吟地偎到日君身畔。“是这位先生吗?长得可真可爱,如果是你的话,那红衣倒是甘心相侍了。”说着,手便抚上了日君的脸颊。
    日君眉头一动,叶凡却伸手按住了红衣的手,也保住了她的手。“世子说的是晚生。”
    “原来是这位先生啊……”不愧是在青楼笑惯了的人,红衣马上收住尴尬,媚笑出声。“行,这位先生若有什么要求,红衣无不遵命。”说着,附赠个媚眼。
    “世子……”叶凡头大如斗,“莫要再为难人了。晚生与奴儿都不是惯识风月之人,世子的好意心领了……”
    “唉,正因为你们不识风月,本世子才带你们来见识啊。”祈世子说着,突然正色下来。“你们这般推拖,该不会是……喜好男色?”
    日君正被旁边女子灌下一口酒,闻言当场喷出,天女散花,散得诸女纷纷惊叫回避。
    叶凡的脸色难看程度也不用提了,重重地站起身。“世子,晚生失陪。”说完看了日君一眼。“奴儿,你呢?”
    日君哪有二议。“世子,不是小的不领情,小的,小的也失陪了。”
    两人正要走,‘乒’地一声,祈世子重重放下酒杯,沉下了脸。
    随着他的脸色大变,周围全都静下来,似是连风也为之凝息。首当其冲的日君多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祈世子的脸色慢慢缓过来,他再次拿起酒杯,舔着唇狡黠笑着。“坐下来,再陪陪我吧。”
    叶凡看了日君一眼,咬着下唇,不发一语地坐下。日君也只好跟着坐下--在不知不觉中,他竟以叶凡的行动为准向。
    “这才乖。”祈世子拍拍手。“来,大家来点热闹的,别扫了兴了!”
    花厅中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嘻闹劝酒之声也络绎不绝。大家好像都忘了方才有那凝窒的一刻。美人越发殷勤地劝起酒来,日君气闷地来一杯是一杯,也不拒绝。
    叶凡却是滴酒不沾,而且看来有几分酒意,眉眼带晕,可能是方才被灌的那几下。
    祈世子又喝了几杯,突然笑道:“我看两位也闷坏了吧,不如各带各的进房,也用不着顾忌本世子。本世子也要去醉卧美人膝了……哈哈……是不是啊,美人?”
    日君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觉,祈世子问到最后时,眼光还是往着这边瞧着的,着实怪异。
    叶凡头痛地抚着头。“世子,晚生不胜酒力,受不住美人,世子找间屋子让晚生休息可好?”
    祈世子眼睛一亮。“好啊。红衣,找间屋子让先生休息!”
    叶凡随着红衣离去,日君呆呆地坐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叶凡。眼珠子转了转。随手拉过一个美人。“那,小的也去休息了。”
    祈世子得意地笑着,“去罢去罢,各自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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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了那个名字都不清楚的美人的睡穴,日君悄悄溜出去,顺着留在叶凡身上的千里香的味道一路寻过去。七转八绕后,来到后院的雅阁。
    轻松跃上屋顶,见左右没人,当下倒挂金钩,自窗口望入。
    叶凡一人睡着床上,鼻息沉沉,祈世子坐在一旁,却只是坐着,根本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非礼举止,不由哑然笑起自己的多心。
    不过祈世子费了这么多手脚,却在一旁坐着干嘛?日君想不通这一点。
    想不通归想不通,看见楼下有人来了,日君只好暂定叶凡没有危险,自己一个闪身跃下楼,溜回那个不知名字的美人的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日君被叶凡叫醒时,美人一副困惑的样子,显是搞不清昨晚到底有没与人上过床--当然有了,不过是日君上街找的流浪汉。
    叶凡看来倒很好,没有什么不正常之处,应是没受到什么灾难吧。日君想着,放心多了。
    祈世子就有点奇怪了,满眼红丝,似是一夜未眠。日君很想问他是不是在床前坐了一个晚上,不过这个问题终是不能问的,只得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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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死到哪了?”水横波瞪人的时候比她冷着脸的时候可怕上了十倍,因此日君很快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跟你相公上青楼了。”
    “上青楼?”水横波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他。“滋味如何?”
    皮笑肉不笑地咧嘴。“好极了。”
    水横波无趣地坐下。“我昨晚去了王爷的书房,还有祈世子的藏宝室,不过都没发现什么,也没什么人在看守。”
    “你是说是在红袖别院?”
    “嗯。”水横波手托香腮。“还有一个消息。”
    “什么?”看着她的神情,日君有着不好的预感。
    “祈红袖为了祝贺兄长成亲,也从塞外回来了,今天起我都不会再出手。事情你一手包了吧。”
    -----------------------
    “祈,你真是蠢材!”锦衣男子不悦地说着,站起了身。
    祈世子无言以对。
    “不过,武功尽失还能制住你,确是我看中的人呢。”锦衣男子浅浅笑起。“无帝夜语昊,果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他旁边站着一个美女,有着一双红袖的美女。
    “红袖。”锦衣男子宠爱地招招手。“你会带给我惊喜吗?”
    红袖温柔地偎下身,朱唇微启。“只要是你的意思……”
    闲话时间:
    到现在才点明主角,我也真能拖^^;;;那……下周再见了。
    清静^^
    第三回星垂平野
    祈红袖的回来令府中上下惊腾,王爷王妃都喜上眉梢,把她又宠又疼又爱又亲,捧上天了,而她也承欢膝下,极尽孝道,那副乖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闻名江湖的女魔头。
    不过祈红袖的回来也让事情难办了。窝在大厅门口看着合家欢的日君如是想着。一来月后不能出手,二来红袖别院的主人回来,要进去可就难了。一念至此,不由后悔起那日发现机关在地下后就离去不曾细察,如果当时有进去就好了……
    “奴儿,怎么呆在这里?”温和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日君虽早从脚步听出是叶凡,还是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
    “叶先生……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你想得太入神了。”叶凡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走进厅内。
    红袖见到他,眼神一亮,翩若红云般飘了过来,“叶先生许久不见,气色甚好,该不是因为妾身不在的因素?”
    “哪里,正是因为小姐回来了,晚生的气色才这么好。”叶凡忙纠正红袖错误的语法。
    “真的?”红袖喜上眉梢,偎了过去,“先生确知妾身的心意呢。”日君瞧着瞧着便觉得碍眼,看了水横波一眼。
    水横波朝他扬扬眉。回过头来,又是一脸温柔贤德的笑容。“小姑,听说你是那江湖中人,能不能告诉妾身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江湖中人……哎,谁败坏了我的名声?哥,是不是你?!”红袖不依地扯住了祈世子大发娇嗔,“我嫁不出去你赔来~~~~~~~”
    祈世子苦笑。“红袖莫闹了,从新婚之夜我都没机会与娘子相处,哪有机会败坏你的名声。”
    “咦?真的吗?”红袖看向父母,“嫂子都不与哥哥同房,怎么会有此事呢?”
    水横波闻言,眉尖细细颦起,低下头来,凄惋一笑--演技一点也不输与红袖。看得王妃心疼不已。“红袖,不要再乱说了,这件事是你大哥的错。在他还没彻底反省之前,就算横波答应,娘也不会同意的!对不对,王爷?”
    王爷左右为难,他当然同情媳妇了,但他也想抱孙子,当下闭口不语,仿效葫芦。
    “这样啊,哥哥……”红袖眼波一横,似笑非笑。“你的家务事我就不插手了。叶先生,能否陪我聊聊呢,好久不见,妾身有好多话想说。”
    叶凡含笑点头,见日君蹲于门口不住使着眼角,突然省起。“小姐,还有一人也想见你。”
    “嗯?”甜甜地应了一声,软软侬侬,教人魂销色授,在场没几人消受得住。“谁啊?”
    叶凡招招手,日君臭骂于心,只得装出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扭扭尼尼地走了过来。“叶先生。”
    “就是这位奴儿。他是少夫人的侍童,与我也算是几次面的相交。在府中久听得红袖小姐美名,一直想与小姐见上一面。”叶凡介绍得很详细。
    美人与美人,尤其是绝色与绝色站在一起,自然会相互比拼起的,这一点有再多涵养也没用。红袖瞄了水横波一眼,笑弯了眉眼。“哎,妾身这点薄名,怎及得上华世无双的嫂子,叶先生就莫要取笑了。”
    水横波脸色一动,不好发作,只是死瞪着引起话题的日君。
    日君十分体会到猪八戒照镜子的感觉,实在是两面不是人,心下怨起了叶凡,不会在没人时再说这个。“那个……那个……府里人都说红袖小姐与小姐一般漂亮,小的,小的才……才……”结结巴巴,既不敢说完,又不敢不说完,一心只巴望着叶凡快来打岔。
    叶凡眉头一皱,显也是发现不对劲。“红袖小姐,你不是有话想与晚生说吗?”
    红袖娇嗔地瞧了他一眼。“就是啊,父王,母后,红袖告退了。”
    险死还生,自觉度过生平最大难关的日君急巴巴地跟在叶凡与红袖身后,向红袖别院走去。一路上听得两人天南地北地谈着,看似洋洋洒洒却又不着边际,心下着实觉得很难懂,但一方面想先探探红袖别院的环境--上次只顾着躲人,哪有空细察--另一方面,也是不放心叶凡跟红袖在一起--谁不知道红袖在江湖上最大的名声就是与她那销魂香同名的销魂手段,叶凡如果真的上钩,保证连根骨头都不会剩的。难得有他看得顺眼的人,就这么挂也太无趣了--所以他还是一路紧跟着。
    红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小侍童,人家有话想跟叶先生说,你跟来干嘛?”
    是啊,人家有话,我跟来干嘛。日君无力地一叹,努力装出一副白痴的样子,痴痴地看着红袖,一句话也不说。
    显然这个表情很有效果,红袖被他盯久了也不着恼,笑咪咪地转回身继续跟叶凡说话,隐约可闻‘呆子一个罢了’之类的对话。
    叶凡也笑得眉眼弯弯的,偶一回头,看一下日君,目光隐隐有着调笑之意,看得日君大是不爽,却又无奈。
    于是接下来数日,哪里有叶凡与红袖,哪里就会阴魂不散地跟上了日君,府中众人都说这奴儿又是一个被红袖郡主迷上的笨蛋,哪知日君那满腹伟大的苦衷。
    “红袖,你到现在都还没得手吗?”祈世子一脸不悦地看着斜倚于贵妃椅上修饰指甲的妹妹,焦燥地走了几步。
    “我也没办法啊。”红袖吹吹了指甲,左右端详。“那个小鬼跟得太紧了,都没机会。”说到这,放下银刀,抬起头来。“哥,那小鬼该不会有问题?”
    “应该没有吧,他是水横波的侍童,只是个性精怪了点,没什么特别之处。”祈世子想着那个时时都会气红了脸的家伙,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那就好。”红袖坐起身理了理蓬乱的云鬓,对着镜子妩媚一笑。“不过不管有没有问题,你将他给我带得远远的就是了,不然……可就不好办了!”
    “叶先生,叶先生,等等我啦……”老远看到叶凡走过来,日君忙追了上去。
    “哎,等等,小侍童。”祈世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手揪住日君衣领。“我有话想问你。”
    日君眨眨眼,明白红袖忍耐不住。只是连兄长都拉出来帮忙,她对叶凡有那么势在必得?不过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这样下去叶凡一定会完蛋的~~
    “啊!世子,太好了!小的想到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家小姐终于不生气了,而且还有想与世子爷和好的样子,只是她太害羞了,说不出口来,才拜托小的跟世子爷说一下,她在新房中等着你。”日君出卖人时也是不遗余力的,全不管月后将会面临着怎么样的场面。
    “咦?!”祈世子信以为真,倒是为难了,瞧瞧前方妹子就要过来,想了想,微笑--叶凡在府中,不怕他飞了,妹妹要的机会随时都会有的,而新娘子难得一见的好心要是飞了那才赔本。
    “那我就去了。”笑咪咪地说着,祈世子放开日君的领子,不管红袖直瞪眼的神情,开心地往自家房子跑去--千金之躯睡了好些天的书房,为人妹妹也该为他这兄长着着想啊。
    叶凡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围众人的勾心斗角,长睫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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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来跟在叶凡与红袖身后也不是白搭的,至少日君就找出了三条最方便的,不会惊动暗探的路。所以,他决定今天晚上再去一次红袖别院。
    蹲在门口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不进房间了--水横波的脸色是可想而知的。虽然他相信以她那妖怪一样的个性是不可能吃亏的,可是她不吃亏是一回事,她发不发脾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喂,你在门口干嘛?!”一个杯子从阁楼上扔下来,准确无比地击上他的脑袋。痛得他疵牙咧嘴。“月……小姐,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我的温柔在下午全耗给我家相公了。”月后瞪眼时比冷着脸可怕十倍,可是当她微笑着的时候,简直是可怕上了百倍!“好不容易才温柔地哄走了他。所以我决定,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会很温柔地对待你!”
    “盛意心领,不要行不行?”日君惨叫,突然发现月后也是一身月白武士装,实在与她现在的身份不合。“咦,你不是说你不出手了?”
    “是很奇怪啊,不过雨娃今天外出时收到暗羽的传讯,说今天是关键,要我们都去红袖别院。”雨娃就是月后身边八侍之一。“雨娃会易容成我呆在这里,我跟你一起去红袖别院。”
    日君虽与月后齐名,但从未见识过月后的明月心法,心下存了一试的念头,便将功力提升至十成,若流星般划过院落。但月后竟也不慢,有如一道影子,轻飘飘地飘在他身后,不近不离,始终保持三尺的距离。若教不知情的人远远见了,怕是会当成王府闹鬼了。
    闲话休提,反正他们很顺利地混进了红袖别院。用日君的话来说,就是--开什么玩笑,如果连这点都办不到,无名教干脆散了算了,还争什么天下第一!
    “喂,红袖的销魂香你找到办法了吗?”伏在墙角的树丛中,日君用传音入密问着月后。
    月后的声音也缩成细细的一道线。“我当你色迷心窍,已经忘了。”
    日君回头瞪眼,月后抛与他一粒细小的药丸。
    怀疑地看着,猜测会不会是毒药,但见到月后脸色不善地伸手想抢回药丸,忙一咕碌地吞了下去。
    厢房内人影晃动,已是初更时分了,红袖似还未入寝。在那间大练武室舞着剑舞,身段优美之至,华丽无铸,却没用上多少心,招式散漫,没表现出她应有的实力。
    她在等人吗?窝在墙角的两人心头都浮上这问题。
    等谁呢?又是一个问题。
    很快就有答案了。看着青衫书生走进别院,日君险些惊呼出来。
    “红袖小姐,这么夜了,找晚生有何事?”叶凡敲了敲门,就停在门口,也不进去。
    “当然是与夜色相配的事啊。”红袖娇笑着开门,白衣红袖,衬得她身段曼妙却又英姿勃发,一百个男人看到有九十九个会流口水。
    幸好叶凡是那一百人中唯一的一个,日君又是第二百人中的另一个,月后不包括在内,因此小院没有口水成灾。
    “与月色相配的事,小姐是要与晚生对月吟诗吗?”叶凡皱眉有些为难。“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小姐虽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也防人言可畏。”
    “叶先生,你就不要装糊涂了。”红袖娇滴滴地说着,柔若无骨般偎了过去,双手抚在叶凡的胸前,挑逗地抚弄着。“夜色跟月色,应该有差别啊……”
    日君看得很碍眼,可是身边的月后显然更生气,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了。日君不解地戳了戳她。“你……是不是羊角疯?”
    月后猛地转头,眼睛都快喷火了。用传音入密大吼。“你这白痴,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居然没发现他是谁!”
    日君苦笑。“我干嘛没发现。我只是无法相信,被称为天下第一人的无帝,居然功力尽失!”
    “功……”月后太震惊了,差点忘了用传音入密。幸好日君及时抚住她的嘴。“功力尽失,怎么可能?!”
    “试过好几次了,所以我才不敢相信。”日君看着双手在背后打着暗号的叶凡--无帝夜语昊,喟然长叹。“而且,再也不能复原!”
    月后说不出话来。听着日君继续道:“他的经脉似为外力所消薄,就算能再次修练内功,那经脉也经不住强大的内力。”而结果一定是经脉寸断而亡。这句话他没说出口,月后也没勇气说出口。
    “不过帝座到底想干什么?”日君因为早已猜出此事,受的刺激比较小,还能想这个问题。“该不会是他去勾引红袖,我们去查资料。”说出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推测,却见月后脸色大变,就待冲出,慌忙一把拉住。“我开玩笑的!”
    “叶先生,美人在怀,你为何还能不动情呢?”红袖娇喘细细,如美人蛇般缠着叶凡,双手探入了他的衣襟。“是红袖不美吗?”
    叶凡推开她,满头大汗。“红袖小姐……请自重!”
    “人家这么轻,怎么重得了?”呢喃着,红袖再次倾入叶凡怀中,“不过如果叶先生肯搂着红袖,红袖一定会自重的……”
    再次拨开七手八脚的红袖,叶凡苦笑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红袖像被针扎到一样,忽然退开身。
    “红袖,不要太过份哦,昊可是我的。”锦衣男子笑咪咪地从院子中走进,连日君月后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红袖笑笑,退到一旁。“公子的人,妾身如何敢动。”
    叶凡动也不动,脸色渐渐沉下来,周围的气息严厉凝迫,若有实体。
    “没用的。”锦衣男子长笑。“你的千里凝魄已经失去效果了。你没发现吗?”
    叶凡眉眼一动,看着红袖。红袖娇柔一笑。“葛衣子,娇儿藤,而惜情草与断崖花混合的味道与香桂的味道很像是吧。你这五年来出手虽少得可怜,但我们好歹还是找着了些痕迹。我一天一味药,细细磨成胭脂,沾在我身上,沾在你身边,到今天的最后一味贞女散,终于将你的千里凝魄药效中和。”
    “原来如此。”夜语昊沉吟着,声音微带沙哑。“红袖,你也躺下吧。”
    红袖一惊,当真应声而倒。
    锦衣男子还是很开心。“红袖在你身上下药,自己也难免沾上药,她笨得把药都说出来,你当然知道要用什么药能让她倒下。不过我可什么都没沾上。你要怎么对付我呢?”
    夜语昊淡淡地看着他,皱眉。“我与你十三岁开始,每年都得斗上一次,我实在觉得很烦。”说着,走到红袖身边。
    锦衣男子也随之转身。“我倒不觉得麻烦,每次见到你失败的脸,我都会心情很好啊。”说着,突然停住笑声,苦笑。“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也是在所难免的。”
    日君与月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两人已分别点了他七八处穴道。
    走到前来,两人方才看清这锦衣男子的容貌,顿时惊为天人。修长的眉毛,明亮的星眸,挺鼻朱唇无一不是妙到极点。精致而深刻的轮廓却充满阳刚之气,毫无半丝柔和。举手投足之间,威仪庄严,尊傲自信,眉宇间自有高华无比的气质。此时虽是受制,却保持一脸笑意,让人不敢冒犯,犹如一个天生的王者。日月二人虽对无帝忠心耿耿,但见了他也不由心折不已,只觉得再也没见过比他更俊美的男人,便是无帝,也失之刚毅。
    那人打量了日君月后,再次苦笑。
    “原来是无名教的日君月后,好个夜语昊,竟用自己来当饵。难怪我会上钓。”
    夜语昊冷笑。“你会用空饵来钓我,我就得呆呆上当?!”
    “你何时发现的。”
    夜语昊冷笑不语。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只是想利用这个时机。因为他内力流失,状态越来越严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会成废人,而那里无名教下一代的尚未成熟,而这男子手段激烈,到时无名教只怕真的会被歼灭。因此他以此事为借口,将日君月后全派到祈王府来,然后自己也假冒叶凡的身份进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易容都会被这男子看穿,却假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将这男子还有祈世子,红袖的注意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而忽略了日君月后,才导致最后一击成功。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锦衣男子日后思量时也会想通,双方你虞我诈,螳螂黄雀,各诳心机,最后显是夜语昊棋高一着了。
    “好吧,我不问你了,你制住我,又想干什么呢?”锦衣男子见夜语昊脸色不好,也不再问,直接转入正题。
    “我说过,我已厌倦了与你的缠斗。反正事到如今,就算无名教胜了,天下也是你们家的。”夜语昊冷冷看着他。“所以,今次我不杀你,只要你一个承诺。”
    “承诺?我的承诺一天一个,你会相信?”锦衣男子还是笑得很开心,看得夜语昊无名火起,一手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锦衣男子白玉般的脸上浮起五道红痕。日君月后都惊讶地看着无帝,不知他为何会这么容易动怒。
    “记住,现在你是受制于我,不要太得意忘形!你当我真不敢杀了你?!”夜语昊冷冷咬牙,沉稳在这男子面前是完全没必要的。
    锦衣男子还是笑着,眼中却是一片火光,亮得刺眼。夜语昊撇开头。“我是不相信你的承诺,但你纵能失信天下,也断不能失信于我!”
    “这么有自信?”锦衣男子又笑了起来,目中火光淡去,换上诡异。
    “因为我们的对立是从百年前就延续下来的,你背上有着百年的历史,我背上也有着百年的负担,注定我们不可轻侮彼此的约定!你,不会为你的祖上抹黑吧--奉天帝轩辕逸!”
    日君月后没想到这男子竟是当今天子,而且听无帝的话,两人暗中亦曾斗过多次,而身为无帝心腹的他们竟不知,心下顿时不是滋味。
    奉天帝轩辕逸点了点头。“百年负担还真是重呢,不过除了我,还有武圣庄,你能用相同的手法?”
    “武圣庄之事不劳你费心了。”夜语昊淡淡扫开。“该告诉我你的承诺了。”
    轩辕逸目中亮芒一闪。“你要娶柳依依?”
    “说过不关你的事!”夜语昊有点恼羞成怒。“回答我!”
    “反正你又不杀我……”轩辕逸笑得很无赖。“我干嘛要答应?”
    夜语昊沉下气来。眯起眼,正想说什么,忽然眉头皱起。左袖一扬,朝日君月后作了个手势。
    那是撤退的手势,而且无帝还亮出挂在右手的代表最高权威的无名令。日君月后虽不知为什么,但无名令下,不敢轻违,当下身形有若脱兔般往外串去。
    听得外面一连串闯关打斗之声,夜语昊的手无力地垂下。
    轩辕逸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微笑地看着他。“昊,每次你都与我势均力敌,可是每次到最后你都会输我的。”
    红袖已站起身,目光呆滞。
    “我当然知道你的狡诈不下于我,为防万一,我在她身上下了傀儡香,只要你不杀了她,我心念动间,她就是我的木偶了。”轩辕逸笑得很开心,在红袖帮他解开穴道后,笑得更开心了。“昊,你输我,只因为你从来都下不了狠心!如果是我抓到你……”他上前抱起他瘦削的身子。“我可不会只逼着你下个承诺就算的。”
    单手扣上夜语昊的手臂,用力一拧,清脆的声音中,他的双手脱臼。
    冷汗自额际冒出,昊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销魂香的作用我从不轻瞧,可是我更不敢轻瞧你的狡猾。我猜你手心中正准备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迷药毒药什么的吧。”掰开他的手,空空如也。“……看来你比以前聪明多了,知道没用的事就不会再干。”有些失望地说着,轩辕低下头想吻住那苍红色的唇。
    昊嘴辰闭得紧紧的,任轩辕如何诱哄硬上都不肯松开。
    轩辕也不着恼,腾出左手用力探入唇瓣,想分开双唇,昊咬紧牙关,大有除非全部弄碎,否则决不松口的样子。轩辕右手在他腰下一戳,昊脸色一变,突然松口。
    “你还是那么怕痒啊。”轩辕大笑,觉得要吻随时都可以,没必要在这种没情调的地方,当下顺手点了昊的玉堂穴。
    自迷香中昏昏沉沉醒来,双手已经接上了。昊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轩辕,第二眼就看到自己衣服全被除下了,连头发也被松开,披泻了一床,想来面具也是被除下了,而玉堂穴被点,全身尽都酸软无力,想挣扎也是白费劲。
    轩辕笑咪咪的任他打量周围。“这里是我的行宫。不过你身上的东西还真不少呢--六张面具,十七瓶性质不同的毒药,五瓶迷药,连袖子上也有不少粉粉未未,衣领中还有二十几根金针……我还在你头上找到一枝,插在发鬓中。”摇了摇头。“真是危险的人物呢。”
    昊眯着眼端详他,思量着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轩辕但笑不语,轻轻抚上他光裸的身子。“真是美丽呢,百看不厌。”白皙结实的身体并不光滑,上面有许多剑伤,刀伤,鞭痕,还有暗器留下的痕迹,虽已淡去,白痕却留了下来。最显眼的是颈间的牙印,红红的,小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在众多伤痕消褪的时候,还能保持着鲜艳的色彩。
    昊撇开头,拒绝答理他这种调戏性的话。
    “你也真善良呢。我在你身上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又废了你的武功,你抓住我时居然不想报复,害得我好像也有点良心不安了。”
    啐,从不相信魔鬼也会有良心的。
    “所以我今次不会再这样对你了。毕竟我们也有近十年的交情了,五年不见,一见面就动手不太好吧。”
    昊警惕地看着轩辕。轩辕若像以往一般伤害着他,他倒还忍得住,最怕的是轩辕那一肚子的坏水。五年不见,也不知多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
    轩辕的眼睛亮了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昊不知为何觉得寒意从背梁处冒起。
    “你太骄傲了,比身为天子的我还骄傲,从不将人放入眼内,偏偏你有骄傲的本钱……你也很聪明,当年才十五岁就让武圣赞你,无帝甘愿让位,我只有用方法废了你的武功,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超过我的……你还很有魄力,见到你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你的身边,让我流失了不少手下!
    最讨厌的是,我好像也希望呆在你的身边。”轩辕笑嘻嘻地说着。“所以,我一定要打击你!因为我喜欢你,最喜欢看到你无能为力的表情。”
    昊看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蠢材!”
    “我的确是蠢材呢。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要打击你那过度高傲的自尊,只需要一个方法。”冰冷的手抚上了昊清俊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美丽清秀得不像是男人该有的五官。“真是遗憾当时没有发现。”
    昊不解其故,闭目沉思,突然他的脸色红了起来,越来越红……“轩辕逸!你这混蛋!!”他第一次失声大骂。
    “发作了?”轩辕托着腮坐在一旁看着白皙的身体渐渐镀上一层淡粉,几乎要半透明了一般。“你虽是百毒不侵,春药可不是毒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昊咬着牙狠狠瞪着他。
    “等你求我啊……”轩辕笑得非常非常开心。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点着的香也换了三次,昊弓着身喘息,汗流浃背,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不听使唤的身子。全身上下到处都有火在烧,烫得让他无力思索。那春药的确不是毒,只是引发出一直被他控制得很好的本能欲望,可是欲望却比任何毒都厉害!
    穴道轩辕已经解开了,昊却也无力挣扎,光是克制着自己不要蠢动就已经非常辛苦了。轩辕也是看穿这一点,才一副看好戏一般坐在旁。看着曾是天下第一,风光无限的无帝在自己眼前暴露出丑陋的欲望。
    真的是丑陋吗?轩辕自己也很怀疑这一点。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克制下不要上前的欲望了。昊的声音有几分故意的沙哑,那是因为他本来的声音总会带给人一种情欲的感觉。自己第一次与他见面,提到这一点之后,昊就开始改变着自己的声音,不愿让人听到他原本的声线。不过现在他自顾不瑕,根本就没空去改变声线,那一声一声苦苦克制的喘息,比红袖那柔媚入骨的呻吟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不过。轩辕虽承认自己非常想要占有眼前这个美丽的身体,但他更想看到昊崩溃的表情。昊的冷静加上担任无帝时逼出的沉稳,让他一直支持到现在,如果自己动了他,他日后能找借口,归咎于自己的引诱。所以,他不会动,他会一直看着他,看着这个最骄傲,从不将人放在眼底的家伙,失败在自己的欲望之下。
    到时,就是可口的美食了。
    轩辕微笑地眯起眼,掩饰住眼中的情欲。
    昊再次喘息着,唇边尝到了血腥之味。两手都已被咬得红肿不堪,可这痛还是无法敌过那欲望之痛。汗盈于睫,迷蒙了视线。
    “轩……轩辕……”轻声唤着,昊终于低头。他还有身为无帝的身份,不能死在这里,他不想为了自己一个人而让无名教毁灭。“过来……”
    “你想求我了?”轩辕靠过来。
    “我……我……”昊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着,摩擦着,撕扯着他完整的衣物,完全被欲望操纵着。“求求你……”
    轩辕满意地笑了起来。低头强硬地吻住被咬得一片血色的薄唇,唇舌交缠。昊毫不抗拒,柔顺地配合着他。
    手往下探,用力揉捏着扁平的乳头,换到昊更尖锐的喘息之声,双手几乎是酸软地垂在了床沿,又紧紧抓住被单。
    用力咬住白皙的颈项,围着当年留下的印记细细舔吻,昊身子微微颤动,挣扎着想扯破轩辕的衣物。
    轩辕低沉笑着,没想到昊也会如此热情,欲望竟会一发不可收拾,当下如他所愿,衣物一件一件地往下抛,渐渐地,两人都裸裎相对。
    再次对上眼,情欲的眸子对上情欲的眸子,昊湿润的眼神似在倾诉着什么,深不可测,几乎让轩辕一头栽倒。
    “是你说不要小瞧我的。”昊喘息着,微笑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轩辕坐在床边挫败地看着他,只觉一腔欲火无处发泄。“下次我会记得先脱光一下再过来。”他的背后风府穴上,插着一根针,一根细不可察的针--正因为太小了,所以昊到底是什么时候别在他衣服上的他也都没有发现。他搜尽了昊的一切武器,却没防着昊为防万一而布下的棋子。
    “你还敢说?!”昊冷笑着将旁边盘子上二十多根金针取了过来,东一根西一根,横竖将他插成了刺猬才罢休。那也不是针对着软麻穴,而是九幽索魂的手法,不需内力也可使用,当下便痛得轩辕冷汗直流。“你倒是提醒了我该好好回报你……不过今次先放过……”再次喘息着,昊发现自己快控制不住满腔欲火,当下收拾好衣物,瞪了眼轩辕,又觉不甘心,手上拿了五六个瓶子,药全倒进轩辕嘴里。
    这些药到最后是难不倒轩辕的,不过这苦头可不小。想到这,昊心情总算好了点。
    轻松地以轩辕身上搜来的令牌逃出宫门,昊抚着脸,实在烫得要命,便往八大胡同走去。
    才走进胡同口,有人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无帝吗?”
    闲话时间:
    本周最后一文了^^发觉自己神经发作之时也很勤快的.
    清静
    第四回京师三绝(上)
    夜语昊身边随时都散布着无色无味的千里凝魄,可以让他将周围的环境收于心灵。他也是以此才能得知周围诸人的行动,所以上次在包围未成时便喝令日君月后破围而出。只是今日竟是教人碰上肩膀了才发现有人,他心下微动,想到一人,笑吟吟地转过身来。
    “柳兄的残梦心法更上一层楼了,连本座都发觉不出,实是可喜可贺。”
    背后那人也是笑吟吟的,容貌英俊,气质敦厚诚恳,看起来老老实实,笑起来老老实实,所以说起谎来也是老老实实的样子。不过江湖中再也没有人敢认为残梦公子柳残梦是个老实人,他可以一本正经地去嫖妓,德高望重地去豪赌,再慈悲为怀地把你的骨头折成十七八块。
    乍看来与当年的寒惊鸿甚为相似,但他与寒惊鸿最大的不同就是,寒惊鸿是少年运厄,后天养成那一副侠义外表,冷酷心肠的样子,而柳残梦则不知是怎么生的,天生就是这样一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忠厚外表,就算有听过他的名声,江湖人还是会被他骗得昏头转向。夜语昊与他相识时,便知他内心狠辣,是自己未来对手之一,因此在这种时候见到,难免有点头痛--或许不是有点,而是非常。
    “武圣庄一别,竟已是五载寒暑了,帝座一向不轻下无名山,今日竟会在此相逢……”柳残梦摇头长叹着,大有唏嘘不已的感概。“真没想到帝座会来这种地方,残梦刚看到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不成,像帝座这般身畔美女如云的人也会需要上胡同找女人,那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好混的了。”
    夜语昊小心地不让柳残梦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同时朗声大笑。“美女如云只是看的,哪及得上柳兄的左拥右抱,风流天下知。”
    柳残梦有趣地打量了夜语昊几眼,笑得意味深长。“帝座,你看来好像憋得不小,不管再怎么说,男人,有时不是不要忍耐比较好……”
    夜语昊的脸色微变,也随之笑笑。“即是如此,那咱们各找各的,不然凑在一起也是无趣。”
    “不不不,难得见了,残梦自得尽地主之谊,帝座可莫要推辞……再说,我们以后还可能成为亲戚的,不是吗?”柳残梦笑得老老实实,全不管夜语昊神色大变。
    “柳兄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微皱着眉。“依依小姐的名声可不能乱破坏的。”
    “那丫头除了泼辣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柳残梦诚实地说出事实。“来来,我们先上惊雁阁好了。”
    袖内左手微动,夜语昊言笑如一。“不了,相逢虽是有缘,但本座还有事,不便多留,柳兄的好意还是心领。”说罢,微笑离去,柳残梦竟也不敢相拦--他不知夜语昊已功力尽失,见昊在袖内摆出‘苍海一磐’的手势,显是不想受自己的干扰,而自己准备未妥,也不想马上与无名教撕破脸,当下便任之而去。
    “公子,那人是谁?”因见柳残梦与人谈话而识相避开的美人围了过来,莺声燕语,扰乱了他的视线。
    柳残梦笑笑不答。“觉得他长得如何?”
    众美人你推着我我推着你,都红着脸不肯作答。柳残梦微笑着下了断语。“若他是女儿身,依依的名号可得易位了。”
    柳依依,正是世所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
    “易位?”几位美人互看着,都不觉得那人有什么娘娘腔的样子,可是认真一想,不得不承认,一旦收去那超越容貌的强悍气势,他的容颜的确当得此称谓。“公子,你莫又在动什么歪念头了。”
    “哪有?”柳残梦笑得很诚实无辜。转念想了想。“哎,我也有事,要先走了。再见了,我的美人们。”
    没想到柳残梦会在此出现,夜语昊只得避开八大胡同,一边想着柳残梦在此时来到京师意欲为何,另一边也在想着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他自幼被上任无帝任命为继任人之后,便专注于文武两途,以及帝王之学。到后来继任无帝,教务繁重,根本就不可能上什么花街柳巷,所以对天下形势之熟,天下莫有过他之人,但要叫他在京师找个窑子屋,除了八大胡同,他还真不知要上哪去找。
    身体真是越来越难过了。靠在墙边,抹了把额上的汗,感觉脸色烫得着紧,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正想找个人来问,发觉背后有人接近,而且是个熟人。
    “……日,你怎么来了?”
    日君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终是上前扶住他。“我猜你可能会在这一带。”
    “暗羽也太过失职,居然被你先找着我。”夜语昊轻叹一声,忽然不再坚持,偎入日君的怀抱。“先带我回天元赌坊吧。”
    天元赌坊是无名教在京师的分舵。之前夜语昊多少要顾及他身为无帝的面子,不愿让教中之人见着他中了春药的样子,所以才想上妓院。如今既然被日君发现行踪,那找他掩护倒是可省下不少麻烦。
    日君搂着他沉默片刻,似有推拒之意,夜语昊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
    “……煌,你不愿帮我吗?”
    “不要叫我煌!”日君极力想学夜语昊轻描淡写的语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心下沮丧。“我会帮你的!因为你是无帝,我是日君,你的命令我不会违逆!”
    夜语昊浅浅笑了起来,漆黑的眸中一无所有……
    他是无帝,无帝是不能有私人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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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有三绝,醉梦小榭是神仙府的分舵,惊雁阁是武圣庄的分舵,而无名教的天元赌坊正处于惊雁阁右方,与醉梦小榭成碕角之势。也不知当初是谁的主意,说这样安排生意最好,吃完之后,左嫖右赌,岂不美满之至,定能掏空败家子们的口袋,取得最大获利。于是,势成水火的三家在京师的重地就变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了,一环扣一环,谁也动不得谁,哪边有个动静,另两家就一定知道,倒形成了啼笑皆非的局面。
    惊雁阁的老板姓多,多嘴的多,所以他一向很多嘴,东家长西家短,没有一家会少了他的份。这天一大早,他就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也不知是想找谁多嘴了。惊雁阁的美食虽然是京师有名,但见着多老板这副架势,便再没一个熟客敢上门。谁不知多老板身边放着的那一水壶茶可不是用来待客,而是用来补充口水的。一被他‘荣幸’看中,他就会拉着你讲到壶干杯尽方才罢休,那时只怕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店里的伙计们见自家老板这般吓客,也有心上前相劝。不过自从三年前最初--也是唯一一个勇者被多老板看上,一直讲到他耳鸣眼花,整整作了三个月恶梦,梦中尽是多老板那张张合不停的红口白牙之后,已没人再自愿当牺牲品了。
    “哎,风老板,听说你那昨天来了两个娇客~”好,牺牲者终于出现,客人也敢上门了,伙计开始忙活起来。
    此牺牲者姓风,正是天元赌坊的老板。哪想到自己一大家出门就楣星高耀,被这多嘴的家伙缠上,当下肚子里用力地骂他个一百二十六遍,才挤出很豪爽的大笑。“哪里哪里,不过小客罢了,哪及得上多老板家那尊菩萨尊贵。”
    “客气客气,咱家的菩萨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哪及得上你家那难得一见的娇客,哈哈……”
    “呵呵,说到贵客,谁又贵得过秋老板家那个前所未有的……”
    “姓风的,姓多的,你们不惹出老娘不开心是吗?”醉梦小榭面街的楼上窗户突然推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自称老娘,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也不想想老娘每天几点才睡,一大早就听你们这个哼哼那个哈哈,有那么多屁干嘛不回家放,偏在大街上放?!”
    老娘果然够威力,一通臭骂下来,多嘴的不敢姓多了,姓风的也一溜风地各自散开。再不识相点,等老娘出来泼妇骂街,那才是麻辣辣地有趣加难看了。反正大家该知道的,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无帝与日君到了天元赌坊,柳残梦进了惊雁阁,而醉梦小榭也多了个籍口出访的皇帝老子。
    闲话时间:
    本来还不想这么快贴上来,不过接下来的赌局还想不好要怎么写,只好先将这些贴上来再说。大家要告诉我意见啊,不然会写不下了。(好端端的言情又变成以剧情为主,我真是无奈,到底要归正否?)
    清静
    第四回(下)
    人多自然好办事,几味药合在一起,解决了春药的苦恼后,夜语昊就一直留在天元赌坊后院的厢房中。而赌坊也因为无帝亲自来临,惊起所有在京师中的下属,纷纷来拜,一切都以最好的来招待。厢房内云母屏开,珠泊迤逦,柔软的地毡又松又厚,绚烂华美,桌几椅柜布局奇胜,一杯一盏莫不匠心独具,极尽巧思,却夺不走室主人的半丝风采。
    红衣少女随情与紫衣少女文书随侍在则,一人研墨,一人薰香。两人都是兰心蕙质,解语生香的妙人儿,何时开口何时闭口都自有分寸,因此夜语昊此次下山便将二女带在身畔,而将旭、剑那两个呱噪无比的侍卫留在山上。
    沾了沾墨汁,试试浓度,示意随情继续墨下,夜语昊提着笔皱眉沉思。
    柳残梦,即将接任武圣一名的人,为何会这么凑巧地出现在京师?又那么凑巧地在八大胡同与自己相遇?他能如此成功地潜入京师而暗羽一直都没发现,是他们以前一直隐瞒着实力?又或是与神仙府联手?
    不管是哪一点,都是非常让人头痛的。夜语昊低头在宣纸上涂抹着,始终想不出个两全的方法--的确太难了!以一已之力,是对抗不了两方的,要联合的话,那两方也全都是信不得的。
    三方不论哪一方有所动静都会让另一方坐收渔利,想要联合另一方又信不过对方。结果就是数度联盟又数度背弃,每方都与另两方合作过,但也都因心机太深,信不过对方,而在最后作罢。
    似乎与百年前的状态一样呢。他开始苦笑了。百年前,无名教握有江湖所有的力量,武圣庄掌控了天下的民心,可是最后,江山却落入了当今帝家轩辕氏。
    都已经百年了,还不能停止干戈吗?叹息着,他收起了最后一笔,端详着自己写的。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一阙水调歌头吟到此,心下不由有几分痴了。
    ‘叩叩’敲门声响起,随后门便被推开。
    进来的自然是日君。只是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帝座,暗羽来报,柳残梦已在上月正式接下武圣一名,只是至今尚未对外宣布,表面上武圣庄还是老庄主主事。”
    瞄着他的脸色,夜语昊扬了扬眉。“还有吗?”
    “有,靖南王爷退出暗流首领之职,专心政务。因他后继无人,此职转向祈世子。”
    夜语昊闻言失笑,难怪日君的脸色这般难看,祈王府中他可真是受了不少气,看来无名教与神仙府就算没有百年恩怨,这另类的梁子也是会结下的。“日,着月不用再潜伏下去了了,找个籍口休夫或被休都可以,不必因为世子身份转变而想继续留下。虽然世子一直未与你们对上,尚不知你们身份,但轩辕帝可不得轻忽。”
    日君闻言唇角一动,有话想问,但见着二侍女在旁巧笑倩兮,话动唇边还是转了个话题。“轩辕帝今日早朝后便微服入醉梦小榭。”
    “醉梦小榭?”夜语昊示意随情将桌面的字收起,重铺了一张宣纸,淡淡一笑。“看来今天会很热闹了。”
    醉梦小榭今日确实热闹,先是来了一位姓宣的大客人,包下了二楼的雅厅,将小榭中的红牌几乎都揽去了,草草估计,醉梦小榭今日的收入就已损失数千两银子了,而那个十七八岁的被人称为指天椒的掌柜居然闷不吭声,一点也不抗议,甚至连自己都去陪客了。于是所有的新熟客人都只有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按捺下想看好戏的心情。当然也有不少人不识相想上前找碴,不过那宣大公子带的保镖实在不少,个个精气神充足,高头大马地胳膊一插站成一排,估计也没多少人想自己找扁。
    接着是花柳界中名气大过武林中名气的残梦公子也上了醉梦小榭。那些等看热闹等得已经失望了的客人们再次提起精神张大眼睛,想看看这两个都一样大牌的客人架上的情景。偏偏柳大少爷与宣大公子竟是一见如故的样子,说不了三两句,你拍拍我,哈哈哈,我拍拍你,呵呵呵,一副感情好得不得了的样子,再次让大家失望透了。当然,那些识货的人可就看得心惊胆颤了,被残梦公子的般罗若手拍了那么多下还能笑得出,这宣大公子定非常人,而柳大少爷在帝王绝学下也没有龇牙咧嘴,那更是难得了。
    所以,当第三个走进来时,客人已经跑了大半了,第三个客人也没什么出奇,白衣绣旭日,碧佩腰间饰,一张清秀温文的脸上,童叟无欺的乖巧。他也没干什么事,只不过一进来就碰坏了五扇门,七张桌,不小心踢断了上楼的梯子,不过人家是不小心的,所以也掌柜的也没怎么样,只是帐房先生脸色惨了点,心疼地望着装修门面用的,特别从雪山一处叫迷梦谷那里运来的黑杉树的残骸,心下算盘打得噼叭响。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老夫子这话,当浮一大白!”穿着宝蓝色苏绣长衫的柳大少爷见着日君便哈哈大笑,一弹指,手上的白玉杯就抛了出去,偏又速度极慢,似是有隐身人奉在手上似的,看呆了剩下看热闹的客人。
    日君知那杯子速度越慢劲道越强,且玉质脆弱,力道用个不好碎裂开来,丢脸的就是自己了。当下也不敢怠慢,张开修长白皙的左手,微微一招,玉杯速度突然加快,到了他手上时,却成了旋绕,一圈又一圈,宛如耍杂的在顶碟子一般。柳残梦加在玉杯上的力道是至刚的,若日君以同样至刚的手法迎上,定是杯破酒溅的结局,但他以至柔之力,避开正面交锋,将杯子控制在手心中,等柳残梦所附之劲消失时,杯子自会完好地落在他掌心。
    杯子劲力终于完全消融,日君拿下杯子,低头一看,叹道:“好一杯美酒!”便仰头饮下,实则借袖子遮掩,暗自将酒倾入袖中的暗囊。一般人若在这种状态,会以为接下酒杯就是胜了而饮下美酒。但日君自知面对的是武林中最奸诈的三只狐狸之二,处事便更谨慎上数倍。
    轻轻一弹,酒杯又飘回柳残梦手中,日君笑得很纯朴。“武圣亲手斛的佳酿果是美味,但本座不胜酒力,还请武圣手下留情。”
    柳残梦被点破身份也不着恼,接回杯子一笑,手上再倒一杯。“非是在下对君座不敬,不过在下这杯可代替这位宣兄代罚的,罚君座让我们久等之罪。”说着,酒杯自手心中猛弹而出,攻势如箭,却在接近时变得缓慢又沉重。
    日君暗自眉头直皱。这次是刚柔并济,若再用上次的方法,两种力道互起作用,酒杯就会一直旋转而不肯落下。当下伸出两手微合住杯子,使出不同劲力,以左手的阴柔抵消杯上的阳刚,右手的阳刚抵消杯上的阴柔,不一会儿,杯上力道逐渐融为一体,他左手扶住杯沿,右手捏住杯身,安稳接下。“本座确是不胜酒力,武圣就莫再为难了。”
    柳残梦笑吟吟地。“无三不成礼,这第三杯,君座还是请笑纳吧。”边说边斛上了第三杯,随手一抛,似是毫不费劲,那杯子越歪歪斜斜,不成直线地向日君飞去。
    这下日君可是满腹怨气说不出了,瞧那来势全无重心,显是混合了数种隐晦不明的劲力,而且杯子上隐带细痕,也不知是柳残梦故意的还是无意造成的,就算自己成功接下,那杯子还是会破裂开,当真有点伤脑筋了。想起夜语昊临走前的交待,双手交错,凝气成团,轻挥向杯子,接着十指连弹,各发出不同劲道,有的更向,有的消劲,有的护杯……这次花了更久的时间才成功让杯子完美降下,日君极快地饮完酒,就将破杯抛回柳残梦,想与他难看。
    柳残梦自知若接下来,就得一直运劲护着这个自作自受的杯子,不然破了难看的就是他。不过他既然是老狐狸,自也有他的办法,接下杯子后诚恳一笑,便将杯子掷于地上,摔个粉碎。“君座尊贵,用过后东西岂容他人来染指,还是别留下的好。”
    杏色长袍,攀龙附凤,手摇描金彩扇的宣大公子直到此时才合扇赞了声好。“没想到能在日君身上见识到无帝的阴阳乾坤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没想到日君与无帝的交情竟是这般好,连武学都能私下相授。”含笑说完后又打开扇子扇了几扇,目光之中大有古怪。
    柳残梦扬扬眉。“原来这便是阴阳乾坤手,在下当年曾见过帝座施展此法降服太史绝的‘蓬莱第一’手法,难怪有如此神通奥妙了。君座不愧是帝座的第一心腹,呵呵……”
    “武学一事,殊途同归也是不什么奇异之事。”日君听得他们明讽暗刺,着实不悦,干脆骂他们少见多怪。“两位话说完了,酒也敬完了,是否该容本座说说了。”
    “小兄弟,年纪小小说话别这么冲,我们可没限制你说话啊。”只不过让你忙得没空说话而已。轩辕逸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好像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决定了,一定要讨厌这个笑得乱七八糟的家伙!竟敢直接点到他的痛处!!日君心下发誓。“抱歉,那是本座会错意了,误将两位的好心看成驴肺。不过本座今日前来,却是为帝座送帖子的。两位身份尊贵,帝座亦不敢轻侮,特命本座亲手送来,面子该够大了吧。”没好气地念完外交辞令,还是忍不住加上了最后一句,日君手下一动,两张帖子如弱柳随风般轻飘飘地满空乱舞了过去。
    柳残梦与轩辕逸同时伸手一招,招过写有自己名字的帖子,又同时苦笑。
    “帝座还真是有幽默感啊。”
    说完,相看一眼,自知对方那张帖子与自己的相差不大。
    日君倒是没见着那帖子的内容,闻言探眼过去,大红泥金帖中除了封面的名讳之外,内里只有一张画,一个小人顶着个比他还大的骼子。虽只是草草数笔,但那小儿一个笑得老实敦厚,一个笑得神采风流,与接帖之人不说形似,神似总有七八分。
    轩辕摇了摇扇子,放下金帖,自有人从旁接下。“帝座欲摆赌局,我们自是无不从命了,但不知这天下一赌,可有与之相配的赌注?”
    “有,帝座希望两位能抛开自己的地位名头,输者以私人身份听令赢者一月的命令,不牵涉各人所属地位。”
    轩辕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这可有趣了,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柳残梦目光一转。“有何不可,不过如是在下赢了,可不敢令宣兄为仆。对宣兄的赌注,倒想换一个。”
    轩辕与日君没想到柳残梦会放弃这个机会,都望了过去。“柳兄想换什么赌注?”
    “用宣兄的千叶回天果赌上一赌。”柳残梦看起来老老实实,笑起来也是老老实实,却听得轩辕‘啪’地一声收起纸扇。日君剑眉轩动,瞪了过去。
    千叶回天果,千叶一果,是传说中洪荒时期的异种。不易长成,即要有烈阳日日照射,又要有寒泉阴柔之辅,每年长一叶,百叶时结果。果实初生,充满奇毒,非梦魂冰雾中和不得解其毒。那梦魂冰雾性质极阴,不可能出现在烈日之下。但若无梦魂冰雾,这千叶回天果也只是废草一株。中和之后,果实便会发生变化,毒性淡去,药性渐浓。却到千叶之后,果实中毒性才完全消失,成为起死回生的千叶回天果。
    天地异宝,虽是难得,但令轩辕与日君变色的原因却是--那千叶回天果正是天地间唯一能令夜语昊恢复武功的奇宝。
    更重要的是,柳残梦说出此话,显是已知道夜语昊武功尽失一事。
    “如何?宣兄?”柳残梦似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诚恳’地看着轩辕逸。
    轩辕微一低眉,再次笑着摇了摇扇子。“柳兄执意如此,也无甚不可。只是真没想到柳兄竟是如此有趣之人。”
    柳残梦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日君听得他们话中似有玄机,糊里糊涂,也不好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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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残梦换了赌注?”夜语昊听到此事也神色微变,咬着下唇沉吟不语。显在想着柳残梦有什么心思。
    日君倚在窗前,看着醉梦小榭。月后端坐椅子,品尝香茗,暗羽不住地打量着夜语昊,似是还无法接受他失去功力一事。随情与文书在旁静立,人员齐集,与数月前无名山上那一幕相似,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暗羽闷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帝座,我们是你的心腹,这是历代的规定吧。”
    夜语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像拍小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脑袋。“安静点,别吵我。反正你们都来了,我今天一定会跟你们说个清楚。现在让我好好想想。”
    “等你想好了我们还能听到什么实话?!”这下连日君都要抗议起来了。
    “本座这么没信用?”夜语昊有点不爽,在见到三人同时点头时,化为苦笑。“真的这么没信用?”
    三人再次用力点头。
    “帝座下山前说得那么郑重其事,到头来我们还是被蒙在鼓里玩……这种信用,不要也罢。”月后淡淡说着,放下茶盏。
    “至少你该告诉我们你与轩辕氏之间的斗争还有你是怎么失去功力的,这些是为人下属最该知道的事吧。”暗羽与日君一人半句,轮流逼供。
    夜语昊早知这三人同时到来,是不会放过自己。绕了几句,证明自己法眼无差后,也就不再作无谓的挣扎。
    “其实也没有什么。无名教与帝家恩怨已久,明争暗斗,自是寻常。师傅也在暗中与帝家每年一次暗中相约。然后有一年,九王爷--上一任的轩辕帝虽才高智绝,却体弱多病,不是习武的料子,代替他与师傅应约的是九王爷--提议说双方下代都已长成,需要磨练,于是师傅带着我,九王爷带着轩辕逸一同应约,上一代的打上一代的,我与轩辕也开始长期对抗的起点。”
    “那帝座的功力是怎么消失的呢?”三人最关心这一点。
    “五年前……”夜语昊眯起了眼。
    五年前,他接任无帝之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武圣庄技压四座,连败武榜之人,平息神仙府与无名教之争,博得天下第一的称号。但那一战他也负伤甚重,只是强忍下去而已,断续休养两月未见好转,以至后来那一年一度的相约一败涂地,再次受侮。也就是在那次,轩辕察觉此事,伤了他奇经八脉,以阴损手法废了他的武功。
    事过境迁,他也不想细说此事。只粗略提起。日、月、暗三人听得自是大为不满。但瞧夜语昊的神情,想起此事显是让他甚为不快,也不多问,目光都转向暗羽,想着明查不可得,让暗羽暗下探寻一番也成的。
    夜语昊岂会瞧不出他们的心思,但想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量他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心下不甚悦快地因众人的追问而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都是才冠天下的天之骄子,未遇上挫折,百年的恩怨,对他们来说也不是那么明确的事,只是知道,从那一刻开始,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人就是自己终生的对手了,一定要打倒他们为止……
    小小的年纪,就会笑里藏刀,笑咪咪地接近自己,不理他冷着脸的样子,开心地与他谈着师傅与九王爷之间的招势如何,这一招用得如何之好,那一招用得如何之巧,听得他快失去了防备之心--是第一次有人用平等的语气跟他说话的,日月暗只能用下属的语气,师傅却是高高在上--还稚嫩的他,不知道百年的沉重,以为可以相互成为欣赏的敌人……这也是第一次的愚蠢行为,结果是让他背后多了长长的一道伤,从左肩直到右腰!
    第二年,那人很诚恳地向他道歉,赔罪,他也学会笑吟吟地对着他……第三年……第四年……
    每一年,都是一堆愤恨的回忆!屈辱的印记!或许在第一年输了之后他就在心里有了妨碍。每次可以胜时,总因不及他之狠毒而功亏一篑。到五年之前,更因受伤之故给了他有机可乘……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应约了……
    但是,今次他是不会再输了。夜语昊端起茶杯微微笑起。
    赌上命的人,是不会输的……赌局只是第一步!
    “赌局,只是第一步……”醉梦小榭中,杏袍人摇了摇扇子,自顾自地笑了。
    “第一步……”惊雁阁中,蓝衫人仰头望月,低叹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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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赌坊天下第一赌的消息由当日在场的客人们传了出去,轰动武林。天下豪杰齐齐往京师赶来,就怕慢了一步赶不上这天下盛会。据官家与私坊不完全统计,五日之内,武林中八十七对正要架上的冤家同时罢手,或握手言和或改日再战,十七对新人新婚之夜在马上渡过,五位寿星带着门人一同上了马车。官道上跑死了六百九十五匹马,地薄三寸。京师一带房价上涨,连民房亦租出甚多,五日内,物价狂飚直至官府出面干预……
    武林逸闻史称,这是自百年前轩辕称帝,无名教始祖南下苗疆与当时南面称尊的邪教血欲门门主决战十八峒之后最大的新闻。盖因现在天下便操之于此三子手中,喝令一声,天下俱动。然三家恩怨牵缠百年,势成水火,不得并容,只是无论哪一方先动,都会让第三家渔翁得利,联手又是互信不过,数度背叛。现三家第一次齐聚,或许天下大势在这一赌之后便将天翻地覆!到底是盛世的到来还是乱世的起因,却是无人能料得中……
    九月十七庚午日成
    天元赌坊,醉梦小榭,惊雁阁--闭门谢客,歇业一日。
    尚有不知情的游客上门,见歇业大是不满,但见着门外三丈密密麻麻地围满了神色不善的世家公子,绿林大豪,武林耆老,大内御卫……等等等等一大批人之后,只有乖乖等着看热闹。
    真正能进得天元赌坊的人,实在不多。或有不识相,自认为有名而想闯入的人,在见到连天下第一庄庄主,红袖添香暗销魂以及无名教月后也都在门外等着的时候,若天下还有人想要闯进去,那无帝天下第一人的称号就该转给他了。
    武林战事史卷十二赌战史三百七十二页
    时:大德奉天七年九月十七日至二十日
    对战方:无帝夜语昊武圣柳残梦奉天帝轩辕逸
    评语:天下皆惊
    以下:空白(拒登)
    备注:太过复杂,以见证人离尘老人说法,三日之内,此三人完遍了天下赌法,其间勾心斗角,每一步之下的玄机,若要详细写出,非五百页不可得。且此局只是一个起因,局在战外,三方真正比拼的地方是在赌坊之外的天下!在日后的数年,才见识到这一场赌博的意义!
    结局:另看武林战事史二千三百六十五页
    天元赌坊闭门三日,群豪在外等了三日,直到第三日……
    闲话时间:
    因为要去外地,其余的下周再写了^^;;;。这一赌三方都没输,但总要有个名义上的赢家……让哪两人当仆人比较有趣?……唉,耽美?武侠?耽美?武侠?……逃!
    清静^^
    第五回山称无名(上)
    天元赌坊关闭了三天的大门在众人期望的目光中缓缓打开,鹤发童颜,目前江湖上地位最尊的离尘老人慢步踱了出来,一向精气十足的脸上,竟也是一片疲惫之色。他虽是旁观的证人,但看起来却比自己亲自上阵搏杀五天还累--要知离尘老人是松柏秉性,老而弥坚,一旦与人动上手几日夜不休也是常事。如今只是看赌局看三天而已……想到这,群豪们心下更是难熬,推测起这场聚集了江湖中最高的智慧与技巧的赌局,无不神驰向往,恨只恨无法亲临现场,当下纷纷催促离尘老人宣布结果。现场七嘴八舌,吵得都听不清谁在说什么了,唯一肯定的句子一定是--结果是什么?!
    离尘老人轻咳了声,乱成一团的现场奇迹般立时鸦雀无声,千万道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包括被侍卫挡住无法入内的红袖月后诸人。老人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在众人的目光中,捋了捋不及三寸的短须,嘴巴轻轻张开……
    第一句:“快累死了!”这是应当的,在场诸人都体谅地原谅了老人的抱怨。
    第二句:“饿扁啦~~~”这……也是应该的……
    第三句:“还是不快快送上吃的喝的坐的,要整死你爷爷我啊?!”
    所有用专注的,期待的,挚诚的目光等着消息的人群,再次用专注的,期待的,挚诚的目光死瞪着离尘老人,指望能在他身上穿出十七八个洞来。
    不知是离尘老人的皮粗肉厚超出的大家想像,还是众人眸中的三昧真火功力不足,面对着成千上万双‘热情’到火辣辣的视线,老人还是不疼不痒地大呼小叫,比手划脚着。“两个小丫头,还不快送东西过来?!”
    月后与红袖同时冷哼一声,双双一挥手,早已准备好的佳肴美食鱼贯送上。
    看着老人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到连饿死鬼都自愧不如的吃相,众人齐齐长叹,也不知几时才能得到消息,而有些性急的更恨不得冲上前揪住老人用力将消息从他嘴巴里抖出来!
    吃得唏哩哗啦的声音中,响起了个模糊不清的句子。“柳残梦……”
    啥?!众人竖起耳朵,突然觉得老人家实在很可爱,刚才怎么会看错了,瞧他不就是民以食为天的同时还不忘这些嗷嗷待哺的江湖后辈们吗……
    “没赢。”
    啥?!扬得高高的眉落下,正要开始高兴的那群人暗下磨刀翟翟。
    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大家再次激动地等待着呤听仙音,却听得唏哩哗啦哗啦唏哩的,老人又开始吃得天惨地愁。
    十八盘菜都下了肚,盘子光亮地可以当镜子后,老人连续打了十个饱嗝,这才斯斯文文地用手抹了抹油嘴,看着红袖。
    红袖心头一阵跳动……
    “茶呢?”‘喀嚓--’一声,也不知是谁弄断了什么。
    红袖笑吟吟地回过头,狂吼:“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老人家送茶!!”
    上等普洱立时送上,老人满足地喝了一口,叹着气,看向月后。
    月后警戒地捏紧手。
    “无帝……”
    月后心下一冷,难道……
    “赢了。”
    ---------------------
    天元赌坊内,富贵笑我居。
    轩辕已打开了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笑咪咪地扇着,眼光在夜语昊身上不住打转,也不知在丈量着什么。
    柳残梦再次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眸子,东看一下,西看一下,茫茫然然地继续去一本正经地发呆。
    夜语昊静默无语,淡淡看着在场的两位。他的目光尖锐,若是实体定为吹毛断刃的宝剑,可是却穿不透在场两位的脸皮。两人还是一个笑着,一个打哈欠着,没一个能看得出心思。
    微微一笑,夜语昊终于开口说话了。
    “多谢两位承让了。”
    “不客气,不客气。”那两人也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知帝座要我们接下来这个月干什么呢?”
    敲了敲桌上的牌九,声音清脆,竟是玉质的。
    “不干什么。”淡笑着,再拿起一块,互相撞击,昆山玉碎音最脆,也是最凄。“请两位到陋居住上一月,讨教讨教。”
    “是吗?”轩辕眼神一亮。
    “是吗?”柳残梦眼睛一眨。
    “不是吗?”夜语昊笑得最温柔。
    “何时启程?”
    “现在。”
    “直接就走?”
    “正是。”
    “……帝座高明,果然已算计好了一切,呵呵……”
    “两位不也就猜到了,何苦如此说来让本座难为情。”
    “帝座一人与我们同行吗?”
    “若非如此本座岂能放心。”
    “……帝座如此不信任,在下实在很伤心。”
    “残梦公子的心若是易伤,顽石也要破碎了。”
    “那我的心呢?”
    “你的?呵呵,我怎么从不知道你有心!”
    “昊……你这话太伤人了吧……”
    “本座认为有时实话实说也是种美德。”
    ……
    ……
    -------------------------
    长亭外,古道边,依依惜别的一群人。
    “儿啊~~~~~”十八相送者,武圣庄也。残梦公子一副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的神情,与乃父执手相看泪眼。四周西风萧瑟,北风渐起,卷起落叶枯荣,平添一份哀愁。
    “公子……”红袖泪水涟涟,也不知有几分是用辣椒水逼出来的,正一张一张地跟着轩辕交待,这一箱是什么,那一箱是什么,哪些箱子需要注意,需要什么时到哪一箱哪一号去找什么,光是清单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张,几十口箱子更是堆满了四五辆大车。
    夜语昊坐在车上,闭着眼,倚靠着车门,也懒得去睬这些人了。三日比拼非同小可,他又是功力尽失,要付出比另两人更多的心力,早已是筋疲力尽。想到一路上还得与两人勾心斗角,他只觉得头脑在隐隐作痛。
    有人推了推他。睁开眼,却是日君。
    “撑得住吗?”微带忧虑,和别扭的关心。
    呆呆地看着,突然微笑起来。“有你的关心,当然撑得住了……我倒是担心你……今次回山后我得陪着他俩,不可能处理教务,所有的事情都得由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知轩辕与柳残梦到底布了些什么局,有事你们自己可得多留心了。”
    “你还有空说我!”日君挫败地低吼着,手扯着夜语昊的衣领,正想再说什么,轩辕不知何时过来,一手抵在了车门,另一手的扇子按在日君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在谈什么悄悄话啊。”
    “关你屁事!”日君甩开手,没好气地直接骂出口,也不管对着的是当今皇帝。
    夜语昊一皱眉,推开轩辕抵在自己头上的手,站起身。“交待完了?”
    “不完行吗?”轩辕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夜语昊,看着他身上寒毛根根起立。“我说小兄弟,你不用担心你们帝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日君还没搞清,轩辕突然托住夜语昊的下巴,在所有人的眼光中,向着苍红色的唇吻了下去。
    激情的,狂妄的,舌头与舌头交缠吮吸,强烈得几乎要吞噬住所有呼吸的吻。
    ……?!夜语昊第一个反应就是动手,但终因刺激过大而让动作慢了轩辕一步,轩辕的手已缠过他的腰,按在灵台穴上,微微出力,他便是全身酸麻,有气无法用。当下心里气得发抖,脸上却半点也不表露出来。
    轩辕细细舔着他的唇瓣,知他无力反抗,更是得意,咬住了他的下唇,挑逗着敏感的神经,另一手也在暗中作怪着,想勾引出诱人的呻吟,却又强制地将它们挡在唇舌间。
    现场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得出声音来。
    轩辕终于结束这个惊世骇俗的吻,唇由他的唇际转向耳边,边舔边小声笑道:“你尝起来还是太青嫩了。”说完,就放开按在灵台穴上的手。
    白皙到有点透明的脸色微微一动,夜语昊瞧着轩辕,冷静地推开他。向跟在他身边看热闹看得笑吟吟的红袖一笑,一把扯过她,扣住纤腰,一点也不温柔地低头吻下。
    红唇微启,丁香暗渡,红袖被夜语昊那一笑笑呆了,接着又被他那难得一见的粗暴吓着,一时忘了反抗,任他轻薄着,到后来,甚至双手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背,婉转承欢。
    结束了这个吻,夜语昊似笑非笑着看向红袖。“如何?”
    红袖双颊嫣然,眸转流光,娇喘不已。任何见着了都用不着再问。轩辕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扇了几扇,又收了起来。冷笑的脸色看起来也不知在转着什么主意,目光打量着红袖。
    红袖哪敢说话,勉强挤出个笑容,竟有些花容失色了。“帝座莫要拿妾身开玩笑了。”
    月后远远地咬着牙,死瞪着那个看来已经被吓呆的日君,心下恨不得将他踩扁!就跟在帝座旁居然还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思忖的同时森冷的眉眼也转过现场诸人,已在考虑哪些人该杀了灭口才能保住帝座的名声。
    柳残梦似也有些呆了,怔怔地瞧着两人,然后又瞧瞧左右发呆的人群,忽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两位比拼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样的话在下又要找谁来表演在下的吻技呢?”眼光转向月后,突然放亮。“小姐愿意帮助小生吗?”
    月后瞪着夜语昊那边,脸也不回地挤出一句话。“去死吧你!”
    “牡丹花下死,小生是作鬼也风流。”
    “儿啊~~~~~你怎么这么说?!”回神过来的武圣庄主柳清秋忙配合着儿子。“你死了要叫为父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何忍心啊~~~~~~~~”
    众人终于都回过神来了,忙忙碌碌,努力表现出谁也没见着刚才那件事的样子,估计也没几人敢说。
    那可是皇帝与无帝啊,谁敢说,谁会死得九族都不剩了。
    冰冷的眼对着冰冷的眼,轩辕继续扇着描金彩扇,夜语昊也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眼光,对周围的闹剧视而不见,听若无闻。
    空气似也以两人为中心凝结成雷电区,生人回避。
    “帝座,我要跟你一起回无名教!!”从僵硬状态恢复过来的日君开始暴走,一手揪住轩辕的衣领,暴跳如雷,打断了轩辕与夜语昊之间凝迫的气氛,“怎么可以让你跟这个家伙一起走……怎么可以~~~~~~~~~”
    “帝座!”月后也担忧地走了过来。
    “放心放心,你们忘了还有小生我吗?”柳残梦无事献殷勤,跟着月后走了过来,非常诚恳地说着。“小生一定会帮姑娘看好这两个小孩子的。姑娘就尽管放宽心好了。”
    信得过才怪,谁又知你在打着什么主意。月后想到这,突然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这前狼后虎,帝座控制得住吗?帝座想将两人迁移战场,趁这一月内改变现在局势。计划她是赞成的,但执行计划的人不该是帝座!让日君去就好了,反正日君也不那么呆呆蠢蠢,只要死跟着那两人,应该不会给他们有机可乘,帝座就留在京师控制大局好了……
    想归想,月后也知这计划不成的,日君一人是无法看住那两个人。虽然三人住的地方已由无名山总舵处转向后山的禁地,但以那两人的武功,进出之间想要不让人知道那就真的会没人知道了。
    颦眉看向夜语昊已恢复冷静的星眸,月后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因为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唯一说服的只是自己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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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时间:
    明天就要走人,真的是最后的东西了QQ。
    清静^^
    第五回(下)
    一路无话。
    当真是一路无话可说。三骏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大家刚开始时有什么话想说都会被风声吹散,到后来,却是累得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五日之内,由京师赶到昆仑山脉之下。创下这一数据的轩辕与柳残梦,在到达山脚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变成半人半马的怪物--他们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跟马混成一体了!
    这五天昼夜不休地以八百里加急快马的速度赶路,什么行李车辆全都被抛在大老远的后面了,除了吃喝拉撒,根本连睡眠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由此也可见得夜语昊的计算之深,每日晨,午,晚三时,总会正好地到达无名教某一处分舵,而分舵中也早就备好了食物与骏马。大家草草吃完便换马上路,到了另一处再重复相同的过程。时间与地点都算得相当精确,食物一定是在大家到达的前一分钟才完全准备好,鲜热之极,也不知是分舵手掌握得及时还是夜语昊计算得惊人。
    五日循环折腾下来,铁打的人也会撑不住的,尤其大家走之前还比斗了三天,合计是八天不眠不休了。轩辕与柳残梦功力深厚,以内息调整身子状态倒还不算有大碍,可是夜语昊竟也能够表现得若无其事的表情--轩辕不知柳残梦是如何想,他倒是更想见到夜语昊冷静崩溃的脸……一定非常有趣。
    三人下马时正是晌午时分,吃过午饭之后,夜语昊一声不吭,再次换马上路,好不容易有机会下马的两人只得跟上,默默无语,与之前数天一般模样,跟在夜语昊之后策马急驰。
    马行山路,初时还好,但过了三个时辰之后,越走越偏,尽是往那些看来没路,走起吓人的地方行去,狂雪压顶,本已让人呼吸不畅,再加上这种绝崖僻路,蜿蜒上下,更是令人连气都不敢喘了,生怕一个用力就连人带马坠下这宽不足两尺的山道。
    幸好马不但是好马,又是识途老马,应是从小就在这路上往来多遍的,走起来依然轻快灵动,毫不迟疑--在这种地方,必须一气呵成才成,若稍有迟疑,步伐一乱,便可去见阎王爷爷的长相了。
    东张西顾了片刻,寂静中,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昊,这条路我们好像走过第三遍了。”
    夜语昊闻声淡笑回眸。“的确是啊……如果你们不放弃作暗记,我们可以在这里绕上几个月也无所谓。”
    “冤枉哪~”柳残梦大呼。“在下可没作任何暗记,帝座莫要冤枉好人。”
    夜语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干脆停下了马来。“柳兄定要如此说的话,可别怪本座失礼了。”
    柳残梦眨眨眼,顺着夜语昊的目光看去,正落在自己头上的那片积雪。
    在这种地方洗冷水浴绝对是惨无人道之事--柳残梦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是笑得诚恳无比。“哎,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人在在下的身上下了追踪香呢?真是奇怪,在下居然都没发现,要不是帝座提醒,在下险些犯下大错了。”见夜语昊神色动也不动,只得在身上东拍拍,西扑扑,拍完,两手一摊,笑得可亲又可爱。
    夜语昊目光转向轩辕。轩辕翻了个白眼,举起手来,“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丢\\\\\\\'垃圾\\\\\\\'就是了。”
    冷冷一笑,夜语昊回过身,拿出个哨子,无声地吹了一下,座下三骑齐齐嘶鸣,震蹄咆哮,而后身形如急弓般弓起,电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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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称无名,无名之山。
    群峰重峦叠幛,绵绵续续,远近高低之间,犬牙错落,无法细辨,也不行到底行了多远,总之,两日之后,一行三人才到达无名教的总舵,如传说一般奇诡难觅,来自虚无,隐于虚无的无名之山。
    两日尽在山中行走,吃的是干粮,饮的是冻水,见的是寒风,碰的是暴雪,无休无止,透骨寒彻,忽然之间,却如春暖水流,尽化和风。轩辕与柳残梦皆带几分好奇,左右顾盼。发现此山却是隐于诸山之间,四壁高耸,遮去了大半风雪,寒流至此已成强弩之未,威力大减。再往上行数里,已是可是青绿,路边石隙间竟有小草生长,不由得大惑不解--此时正值深秋入冬时节,百草早已枯萎,就算此处因周围山势而避开寒意,但四季嬗变总不会因为地势不同而改变吧。
    夜语昊默默地骑在前头,无意为两人解惑,山回路转了不知几次,青翠益浓,到了最后,转过一道小径后,三人视野骤然开阔,眼前却是一片梯田连绵,阡陌交通,层层叠叠,田间有男女耕种,笑语怡然,在一片雪山中显得格外突兀,远远处还有着飞瀑碧湖,烟气蒙蒙,却不见众人的居所,一片民情淳朴,几似闯入了靖节先生的桃花源。
    轩辕若有所思,柳残梦也不再打哈欠了,两人目光交错,微微一笑又避开,心下都在暗中较劲,想先猜出这逆季之迷。夜语昊停下马,望着山腰诸人片刻,一掉马头,离开那条通往山腰的道路,转向深草掩埋的小径,不几下就没入巨石中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轩辕与柳残梦一夹马腹,同时跟上。
    这次的道路却是难行,似是少有人烟所过,路上草迷马迹,长可及膝,带着微微的湿气,刷过三人的靴底,发出细细的声响。小径两边一边是巨石挡着,另一边却是绝崖,往下望去,云深不知度,偶有石子坠下,半晌方有回音传回。但一路上三人所走,比此处更危险亦是有的,倒也是处惯不惊了。
    小径曲曲折折地行上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平台。平台凸兀地横于道路尽头,三面临空,云海茫茫,只有来时的这一条路。夜语昊下了马,示意另两人也下马,然后拿出那哨子,无声再吹一次,三马也不用人教,轻嘶了数声,径自回头离去。
    夜语昊二日来第一次开口。“两位对于距离的长短可否熟练?”
    眨眨眼,柳残梦看了看临空的三面,云气流动,不由苦笑不已。“帝座,你该不会要我们来跳崖吧。”
    夜语昊淡淡一笑。“两位该瞧见这平台边缘的红线了,由此处起,往前一丈之处有另一平台,方圆三尺,是唯一的落脚之处。两位可留心莫要跳过头或跳不及,本座对意外一向是不负责任的。”
    轩辕与柳残梦同时向云海看去,但云气之重,两人虽是目光如炬,却也难看出个是非来,看得久了,倒是有点头昏,当下收回目光。
    “难怪无名教久负盛名却无人知其由来,如此层层人工天然合在一起,就算亲临其境,只怕也说不出个其所以然来。看来我们用地图来引你,倒是个大大的失策了。”轩辕笑容满面,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失策,同时目光斜向柳残梦,意有所指--当初将地图卖于神仙府的正是武圣庄。
    柳残梦一脸没听到的样子,叹气着看着云海。“原来这云层是由阵势引发的,难怪如此壮观。帝座如此小心,一路上机关重重,方位变迁,生死易位,全都在计算之中……唉,在下也算开了眼界了。”
    夜语昊眼光一闪。“武圣庄的机关绝学名动天下,本座早知要在武圣面前卖弄机关之学,不外乎班门弄斧,早已下令停止了那些机关,柳兄大可放心。”
    “哎,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帝座这样讲,岂不是太见外了。”柳残梦也笑了起来,似是研究够了,转过身扬扬眉。“帝座不先为我们引路?”
    夜语昊眼光扫过轩辕,只见他目光瞪着云海,见自己看着他时,才回过脸来露齿一笑,端可称得上神采风流,却令他心下微带警戒。看来这些机关布置这两人都猜出大半来了,带他们上无名教原本便是有这种风险的,倒也不意外,只是瞧这两人各逛心机,极力卖弄,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他想归想,却是不动声色。一拱手,道了声失礼,便先跳入那云雾之中。
    轩辕与柳残梦依次跳入,竟不怕对方暗算偷袭一般,相隔得甚近。这云海中果是有着三尺方圆的平台,两边有着锁链,顺着链子走下,却是距离甚高的石阶。迂回曲折绕了会儿,云散雾尽,竟来到一个山腹之中,但山腹上却开了个大口,光线倾泻而下,被几面晶镜折射,照得洞内亮如白昼。
    这山腹的空间硕大,约有数十坪,一池碧水之旁,有着数间石屋,大巧若拙,屋外梧桐挺拔,柳树秀柔,依偎水畔,水边还有几位少女在嬉水,见着三人进来,娇呼一声,连手上的水迹也顾上不擦,都围了过来。“帝座,你可回来~~~~~~~”
    石屋内的诸人闻声出来,当先一人白发红衣,却是个少年,眉目清秀明亮,急行了数步,跪了下来。“暗侍长官慈恭迎帝座。”后面一众人亦随之下跪,包括那些已经围过来的少女们。
    夜语昊眉毛微微一动,几乎没人看出,因为他很快便温和地笑了起来。“官慈,一切都准备好了?”
    官慈颔首,有些不喜多话。
    夜语昊含笑拍了拍他的肩。“本座相信你办事的能力。来,见见两位大人物。这位是奉天帝轩辕逸,另一位是武圣柳残梦。”
    官慈这次不跪,即使是对着九五之尊,亦只是一拱手。“官慈见过轩辕帝,武圣。”
    轩辕对他那一头雪发甚为好奇,上上下下打量着,柳残梦看着他红衣的下角,显是想到了些什么事情,笑得诚实过头。夜语昊简单为两人介绍。“官慈是本教暗卫侍长,接下来这二十多天这里的一切将由他负责。两位若有什么要求,可向他提出,相信他一定会给两位满意的答复。本座还有事,少陪了。”说完,也不等那两人一肚了坏水出笼,自行往着山腹深处行去。
    转了几转,确定山腹中那些人见不到自己的身影之后,夜语昊步伐散乱,突然撞在石壁上,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
    这些日子与那两人一路斗智,又是昼夜不曾休息,早已耗尽了他的心智体力,虽然一路强撑着不让那两人看出破绽,但三人原来便难分高下,以一敌二,又想掩饰得当,这一路的苦楚根本就没有人能想得出。
    喘息着拔出插在膻中穴的金针。他的手一软,连针也捏不住,任它掉在地上,闪出淡淡的光芒。被折磨的没有感觉的身子,在离开金针的控制,得到缓息之后,突然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似有着千万枝钢针在全身上下内外扎着,不但肌肉痛,周身几百道经脉更是有如刀刮火烩,整个身子又麻又酸,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想握紧手的力气都欠奉,只有紧咬牙关,偎在石壁上不住颤栗着,什么都没力气去想了。模模糊糊间只是一大堆的剪影,前尘往事如残破的画面,枯黄干燥地在眼前飘过拂去,袅袅然不知所向。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周身麻木不仁,就算张着口也无法求得一丝呼吸之后,两手微微的痛楚感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手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力气,捏得手心内都是血痕斑斑了,心下一惊,忙松开手,想从怀中掏出汗巾来擦拭,却见身上衣物尽湿,宛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鬓发也是湿淋淋的贴在颊畔。
    有这么久了吗?勉强抬起手,擦了把滑入眼角的汗珠,却因刺痛而闭上眼。他将身子靠在石壁上,想依着后面那一片的冰凉来冷静一下自己因痛楚而有些混乱的头脑。
    石屋周围三十六道禁制,互和互成,便是自己也需要三日方能尽数破解,加上那平台因为时间方位的转移而偏开位置,那两人不会蠢得看不出这点而冒然溜出,三日之内倒可先放下心。而三日之后,两人必会算出那些禁制的枢纽,到时便需另起布置……但柳残梦与轩辕,一个精通机关,一个无阵可困,若短时间内联起手来,那根本就困不住,只有……夜语昊猛地睁开眼,却是一阵昏眩。
    动了动四肢,痛楚依然,多少是有点力气了。他双手摸索着按着地面,轻轻呼吸着,蜷起腿,想站起身。但就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也让他三百六十五根骨头都剧震,痛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扶着墙喘息不已。
    想起往日的意气风发,叱咤风云,举手投足之间,何人能敌?!如今却落得这般惨淡,经脉的脆弱令他的身子更逊于常人,只有动用头脑,一步一步算计走下!心下实不免有几分迷惘怆然。少年弟子江湖老,想来他年不过弱冠,若是生在正常人家里,是个连远门都未曾出过的士子书生罢了。短短二十年的生命,却波澜起伏,风霜历遍。时下心境咀嚼起便是老江湖也难明了个中滋味。
    惘然地抬起头,看着前方,曲曲幽幽的小径,似明非明,似暗非暗。闭上眼,整了整衣冠,忍住想皱起的眉,他只能再次若、无、其、事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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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君耐着性子看着手中的文件,嘴里不住嘀咕着,实是有着十二万分的无聊。他宁可直接上阵与人干上一架,哪怕是千军万马他也无所畏惧。可是要他老老实实地看着文件动脑筋……眼前除了一堆蝌蚪乱跳之外,他看不出自己能想些什么鬼出来。
    帝座还真是辛苦呢,每天都得处理那么多的文件信息。而他光是京师一地的情报就已看得头大了。这群手下也真是的,不会过滤一下,事无巨细,全都给报上来,当他太闲了不成?!嘀嘀咕咕地以一目百行的速度扫过大堆情报,突然有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心地将那张纸取出,眉眼不动地向四周瞄去,确定没人在附近之后,他将那纸折了起来,纳入袖中,脸上,还是童叟无欺的乖巧笑容。
    闲话时间:
    莫是劲松了下来,几乎写不出字来了,这些还是半个月拼拼凑凑堆成的T0T。虽是自觉惭愧,但不发上来会更惭愧……去休去休,吾且溜休
    第六回洞天自乐
    回到石屋之时,已是掌灯时分,官慈守在门外,见着无帝,下跪行礼。夜语昊微一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摇摇头,也不想纠正他的多礼。
    方自推开门,就闻得厅内一阵阵欢声笑语,莺转燕啼,呖呖嘤嘤,杂夹着柳残梦的笑声,呼喝成一片,几乎让人以为进了花街柳巷。再进一进,厅中柳残梦身边果是环着数女。那些原本是训练有素的少女们,竟成了陪酒的女伴,偏生那他容貌出众又是口才极好,逗得众女笑不成声,几乎都忘自己的身份,还有这此人正是教中的大敌一事。
    “多谢柳兄不嫌弃,将本教视如归处。本教能令柳兄宾至如归,也不枉本座苦心训练她们了。”笑吟吟地踏入了厅子,夜语昊不理吓白了脸的少女们,径自在柳残梦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一个未用的白玉杯,斛了杯酒。“不是本座自夸,这些孩子们虽非国色无双,却也是百里挑一的佳人。如今得蒙柳兄青眼有加……也罢,不论柳兄看中了哪一个,与本座说上一声,本座一定割爱相让。”
    “帝座如此一说,在下岂不惭愧。”耸耸肩,柳残梦只得推开了怀中已然僵硬的软玉温香。“多亏帝座大人大量不见怪,在下若还如此不识相,那也太辜负帝座的好意了。”
    “本座所说的确是出自真心,柳兄可莫要多心。”用两指捏着玉杯,荡了荡杯中酒液,望着色如琥珀的色泽,他低眉抬眼一笑,不自觉中便迷惑了在场的众人。“毕竟柳兄风流之名天下知,强令柳兄在此荒山僻岭中呆上个月,也着实是为难柳兄了。”
    “哈,哈哈,帝座真是说笑了……”柳残梦也不知夜语昊在打着什么主意,明明对自己调戏他的侍女极度不悦,却又说得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心下揣度不定,嘴上的哈哈倒是都没停过。
    掬然放下玉杯,夜语昊在柳残梦探测的目光下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小小的卷轴以上等素绸小心绑好,还很有雅致地结了个连环结。“呵呵,说来本座这里还有个美人,不知柳兄是否有兴致瞧一瞧呢?”
    眨眨眼,诚朴辜然。“帝座说什么话嘛,只要是美人,在下当然是最有兴趣的了。”
    “那就好……”夜语昊笑起来的时候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含义。有时是走着瞧罢,有时是你倒霉了,还有时是你死定了。但柳残梦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笑容。这一次笑起来的样子,怎么看都好像是看到一只老猫……而且是那种看着不知死活的小笨鼠的老猫!
    随着摊开的素卷,小小的画面不及二尺长,亦不过半尺宽,那画上……果然是位美人,美人旁还有七个字,七个小小的字--西城杨柳弄春柔。
    “啊……哈,哈,哈……”几乎连笑都不会笑了。柳残梦第一个反应是傻笑,第二个反应还是傻笑,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十个反应之后,他才收起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呀帝座,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来来来,在下为你斛酒。请请请……哎,多天苦劳,帝座一定很累了吧,在下来为你按摩好了。嘿,在下手艺可不是自夸,而是有口皆碑的……”说着跳起来就要为夜语昊按摩。
    似笑非笑地以画卷推开柳残梦探过来的狼爪,夜语昊一旋身,将身子半倚在扶手上,缓缓地靠近了柳残梦的。“听说,有人在寻找柳兄……”
    “在下也听说帝座一向口严。”柳残梦急急打断。
    夜语昊轻轻地叹口气。“左耳进右耳出的东西太多了。本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巧说了错话,那就真要应了祸从口出了……当然,话说回来,这个祸又不关本座什么事儿,所以本座好像也不用那么担心,对吧……”
    柳残梦干笑道:“本是确是不关帝座的事,可是在下有个万一,帝座也不会好过吧……帝座有话不妨直说,在下一定受教。”
    “呵呵……柳兄真是太客气。不过竟然柳兄这么热心,本座也不好意思多加推却……”柔和无比地说着风凉话,夜语昊笑得当真是愉快有加,凉快无比。
    三人住的这间石屋是山腹中最大的一间,整个屋子都是以一方巨石镂空而成的,浑圆一体,只有门口唯一的进出之路。由于空间甚大,分为前厅后室,起居之室足有数坪,摆着三张大床还绰绰有余,一室的华贵。
    轩辕就躺在居中的那张床上,双手枕着头。见夜语昊与柳残梦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走了进来,动了动眉毛,终于笑起。“两位来得好慢啊。”
    夜语昊嘿地一笑。“难得今日月出西斗不成?外面美女如云,你却甘愿寂寞。本座从不知你竟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不敢不敢,我虽自觉品行高贵的确当得此称谓,但想那柳下惠最终还是被人称为古往今来第一呆头鹅,聪明如我,岂可背此恶名。”轩辕笑弓了眉眼。“何况与我的目标比起来,那些女子实不异庸脂俗粉,弃云就壤,当非智者所取。”
    柳残梦干笑一下,装聋做哑当没听懂。夜语昊上上下下打量着轩辕,平静的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怒意。“本座今日才知道……”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细细地道来。“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死不掉--有如此之厚的脸皮,世上还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有这样的人啊?!那我倒也是想见识见识一下。”轩辕居然笑得更是灿烂。“昊的嘴上功夫我可是深信不疑的。竟有人挡得住……哎,叫我如何不好奇。”
    这嘴上功夫说的自是昊的毒舌了。但好端端的一句话由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听都教人不对劲。尤其他说的时候还有意无意间以手拂过下唇,笑嫣嫣一副神往回味的神情,简直比那指桑骂槐的话更教人无法忍受。夜语昊心下愠然,怒极反笑。
    “夜啦,已经累了几天了,今天不该谈,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是不是呢轩辕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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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铛铛……”
    “咿咿呀呀……”
    “乒乒嘭嘭……”
    轩辕放开手中的瑟,斜看向柳残梦。“柳兄,柳大公子,你是成心与我做对不成?!”
    “嘿,乡野小民怎么敢与天子斗法。只是在下这根黄芦苦竹只会吹出这等的乐曲。难入法耳,还望轩辕兄莫怪。”柳残梦垂眉滴泪地看着手中夜语昊给的,黄生生瘦呼呼的笛子,双手颤危危地抚着,叹气不已。潦倒困顿,落魄江湖的神情,入木三分。
    “将军!”
    “将军!”
    异口同声的呼喝出后,下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是我先走的,将军的是我!”
    “错,在下这步还没走完你就先走了,所以其实这一步应是在下走的!”
    “你已经走完了!”
    “哪里哪里,在下方方只是伸出手,没碰到棋子的……”
    “#%¥·……”
    “%·¥#……”
    “……”
    “……”
    “昊(帝座),你且来评评理!”
    坐在一旁的夜语昊沉吟半响,抬头看着两人,然后用手中的竹枝指向棋盘
    “阿弥陀佛,观棋不语真君子。”
    摊开素卷,一股溅起万丈波澜的瀑布飞冲直下,几欲奔出画面般气势汹涌。险竣奇诡的山峰削岩壁立,光看画面就能感受到意欲压倒众生的气魄,森穆地快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山丛中微现一角朱檐,数枝翠竹,此处便是挺拔冲天的峰,和绵绵围绕的溪,再无半丝异色。
    “如何?”得意地。
    “不错。”平淡地。
    “难看。”微笑地。
    “……轩辕大公子,你有一天不损人你就会受不了吗?”
    “惭愧惭愧,比起柳兄一日不赖皮便骨子痒,我是自愧不如。”
    垂钓湖边,三张石凳上分坐了三个人,依次是轩辕,夜语昊,柳残梦。
    一个闲闲致致地笑着,一个呆呆木木地笑着。两人握着钓杆,望着湖中的跳鱼,不住地笑着笑着,好像想用笑容来钓鱼儿上钩一样,而湖面亦然是一阵阵波动。
    夜语昊却受不了。看着湖中一左一右扩散开的涟漪,以及不住激荡的湖面,懒懒地放下钓杆,用脚在地上不知何处一踩,两张石凳立时弹起,湖中哗啦一声,多了两只与鱼兄鱼妹亲热无间的‘美人鱼’。
    “你们想要内力影响对方的湖面,也不用连累到本座。”斯斯然站起,不理湖中大呼小叫的两人,夜语昊收拾好钓具水桶,回屋去了。
    “冻,冻哪~~~~~~~~~”
    “冰~~~~~~~~~~~啊~~~~”
    破碎的惨叫中有着出乎算计的懊恼--满山遍野的温泉,竟然只有此处是天然寒泉。
    鱼儿游近了这两个冻僵的美男子,用绯红的身子蹭着他们的脸颊。
    “啊……阿嚏阿嚏!!”
    “阿嚏!阿嚏……”自床头抽了张素巾擦了擦鼻子,轩辕呻吟地翻了个身。“我不吃药!”
    “我……也……阿嚏!!!”柳残梦再次打翻了手中的药碗,干脆全扔下。乒乓一声,清脆利落。“不吃了!!”
    “你们两个……”夜语昊抿了抿唇,吊起了眉毛,放下手中的药碗--在好说歹说了四个时辰之后,任谁的耐性也都会被这两个超极孩子磨断。他终于准备发飚了--一、二、三……
    “拜托了!吃一口吧!感冒再不好,外面的人全都会被你们感染光光的~~~~~~”夜语昊双手合十,小声叼念着。
    浓烟滚滚,乌云罩日。
    “帝座,帝座,发生了什么事了?!”小屋附近的人见着小屋这般惨状,当是三人终于火拼起来,忙不迭失走冲了过来,拼命地拍打着石屋的铁门。
    “咳咳咳……”官慈一阵猛咳之声,让大家心惊胆颤,怕是有了什么不妙。正想着,却听到一向从容自制的暗侍长一阵惨叫。“救命啊~~~~~~~~”
    这,这还得了了?!一阵你推我打拼命冲,哗啦一声,铁门终于门外大军被撞破。只见官慈被三人追得团团转,见着众人破门而入,乃大喜,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嗯嗯嗯???大家满脑袋问号乱飞,却见三人一脸极度的良善无辜,各端了个盘子走了过来。
    ……
    当天晚上,三人默默无语地看着桌上的东西,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神色凝重。
    “这个……”夜语昊沉默地打破了僵局。
    “我觉得……”轩辕也是一脸肃穆。
    “真是为难啊……”柳残梦叹了口气,托腮沉思。
    夜语昊猛地抬起头来,以壮士断腕的目光看着另外两人。另两人纷纷撇开头,咬着牙,回避他的目光。
    “不下定决心不行了。”
    “是的!”
    “虽然是我们最大的心血,”
    “但是却成了我们最大的罪恶。”
    “所以……”
    “虽然我是极度不忍心……”
    “但还是……”
    “倒了它们吧!!!”三人异口同声,松了口大气,笑咪咪地达成了达意。
    ……
    石屋之外,除了亲眼看着三人以着举世无双,点铁成金的手完成这锅‘名菜’过程的官慈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抢占着茅坑。
    后来--美丽等于罪恶--成了无名教流行一时的口头禅,来历不明。
    任时光流却,犹喜洞天自乐。
    在雪山中看月色,分外清冷,光寒九州。青鸦鸦的天际,寒得凝烟聚碧,孤伶伶的月倔傲地看着苍茫雪色,不肯退避,不肯融入。光芒穿过山腹顶上小小的洞口,蒙莹莹的,似是泛起了蓝的泪滴,却是天穹坠泪。
    夜来无事,众人自从上次的实验泻倒一大片之后,若非必要,绝无人愿意接近三人十丈范围。一向目中无人惯了的三人倒也没什么感觉。每人带了点瓜果杂食,随着夜语昊从石径爬到山腹顶上赏月去了。
    “赞,果然赏月时得吃月饼,瞧着这么大的一个饼挂在天上却吃不到……真肚饿。”柳残梦一开口向没好话,换来两对白果眼。
    夜语昊仰首望月,月光照在他冰白的脸上,明晃晃的,一片水色。轩辕靠在他后面的石壁上,环臂曲膝地摊着,突然笑起。“已经二十三天了。”
    “二十三天……”喃喃念着,垂下了目光。“还有七天……”
    除去了路上的七天,他们已经在无名教呆上了十六天。这十六天里,柳残梦为了那幅画上的隐秘而答应不生事,轩辕似也看破此事,一直没有动作。整日里三人就是琴棋书画诗词赋典的,说禅论佛,天机悟道,射覆送钩,令行酒暖,狂歌当哭,对酒成欢。似是真在离尘隐居,不问世事,一片红尘是非不到心。
    时间一日一日地流,三人一天一天的变,昨日还在须臾之间,今日便已然羽化,变到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坦然程度。如是最早之时,绝不可能想像三人会有联手之时,可是在山中,陶然忘机,共醉刘伶,渐有几分痴狂,又或是几分放荡,都脱开了俗世加在自己身上的面具,现出了真性情。轩辕的霸道自我,有仇必报,柳残梦的张狂倔强,忘恩善变,还有夜语昊的自负高傲,不滞于物,三人都有了大概的了解。在剖析着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剖析着。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奇怪而新鲜的经验。或许是三人都是天之骄子,是站在孤峰之上,俯视着天下,没有可以并肩的人。因缘际会,身边突然多了些同样出色的人,虽是敌人,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出众,承认他们是有着与自身相互匹敌的不世才华,有资格与自己站在同一高度看着事物。于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自身真正的想法,却发现,原来站在这种角度,想到诸多层的,并不只有自己。
    曲高和寡,知音尤难。
    避世十六天内,对三人来说,相互间是敌人,却也是知己者。
    但这种关系原本便是不正常的,如何的惺惺相惜也只有在这山中才能成立的。一旦回到红尘,繁华乱眼,利害接踵而来,他们都再次回到他们的身份,成为独霸一方的王者。他们毕竟还年轻,他们有的是无尽的野心,漫长的时间去实现着他们的宏伟梦想。他们都有着可以遮敝天日的羽翼,展开时九万里风霜俱灭,光华尽落一身,正待浴风邀影,扬翅九宵之上。
    所以,他们欣赏,却不能并容!
    而时间,亦只剩七天了。
    默默沉下心中飞舞不定的混沌。夜语昊垂眉低睫,已有了定计。
    这天下,是非变不可了!!
    抬起眼,正好另两人也同时抬眼。三人相视,却是笑也不笑,眼底,都有着相同的了悟--
    时间,该到了。
    提起酒壶,为自己缓缓斛了一杯,柳残梦一脸平静,微垂的睫毛下,隐带惆怅。“相见,有时是太早。”
    --在所有人的野心都还没达到顶点之前
    --如果不是这么早就遇上,他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夜语昊也为自己斛上一杯。寒玉杯依在唇边,冷冷冰冰,透彻心肺。他浅淡地笑了。“会有不早不晚的时机吗?”
    --所以,天机既不愿变,就让人力来改变。
    --人定胜天,是狂妄,还是自信?真的是胜过了吗?
    轩辕晃着手中的酒壶,侧首曼声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
    --相赏、相惜、却不相容!
    --更进一杯酒,阳关无故人!
    月光碎碎地泻了一地白银,骗人的晃眼。远处雪山凝魄雄立,占据天地间最显眼的风姿,近处青山黛绿,水光隐约,却是秋近江南的好风景。褐色的石被瘦骨峥嵘,刚强傲持,少了中原妩媚,是千年的游侠儿。山顶偶有风来,寒一阵暖了阵的,上下冲流,扬起羽衣素巾,飘然直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呵呵,一月前说出来,怕是没人会相信吧。我们竟会真的在一起把酒言欢。”柳残梦捂掌大笑,笑得杯中的酒都斜出一半,溅在衣角上。“人生的际遇还真是有趣。”
    他放下酒杯,瞧瞧夜语昊,笑得眯成一缝的淘气眼睛,眨了眨。“无论如何,都谢谢你的这个提议,的确是过了一段平生难忘的生活。或许我的选择最终还是错误,但那也是日后的事,也由得它了。今宵把酒,不问明朝。我且敬两位一杯!”手中酒杯郑重举起,向两人拱了一拱,仰首饮下。杯干酒尽,随手一抛,玉杯坠下山崖,无声无息地消失于云雾深处。
    夜语昊见他这样,知他也下定决心,当下亦不勉留。举起自己的杯子,斛得满满的,向两人一敬,同样饮下。这珍酿的碧落酿原是极品佳酿,此时尝来,未免有几分清涩,却又热辣辣地从心底一烧到眉眼之中,逼得人胸中气势横生,几欲长啸出声。轩辕手心一陷,玉杯立时化为齑碎,粉粉扬扬地随风化去,同时长啸出声,声若龙吟,清气横贯长空,与柳残梦随之而起的清啸高低迥舞,双龙争宇。
    银河共影,碧海金镜,玉作人间,素秋千顷。三人会当绝顶,把酒问月,方知此夕难再--下次若能再相聚,定是已有两人成了阶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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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顶之上,狼藉遍布。由于酒杯早失,到得后来,三人竟是捧坛狂饮。十丈见方的平台之上,滚着八九十来个硕大酒坛,三人看来倒还是神清气爽,似是才喝了七八杯的神情。
    柳残梦嘿嘿笑着,一边神智清明地数着坛子一边打着嗝。“一杯一杯……呃……复一杯,两人对酌山花开……呃,不对,不是两人,三人才对,太白错了……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哈,哈,好文,好文!”
    夜语昊脚一踢,冷静从容地踹开一个坛了,叫道:“烦!什么一杯两杯的,听我道来:天若不爱酒,天应无酒星,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爱酒……”
    轩辕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左手一个坛,右手一个壶,撞得叮铛作响。“完了,喝酒三人,醉倒一双,呀呀,你们两个也太没酒品了点了……”说到这,突然击节长歌。歌声却是咬字模糊,一塌到底。没人听得懂他到底在唱个什么劲儿,只听得那壶坛相撞铛铛咚咚地吵耳。但他自个儿倒是得意之极,摇头晃脑。
    “闭嘴……”另两个正在狂歌当哭的家伙受不了地将手中的东西扔了过去,成功地阻止了噪声的来源。
    再然后,就是一大堆乒乒轰轰……
    石腹中的一群人,耳听得上面各种迂回环绕,三日不绝的杂音意气风发地直往下飞舞,不由得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基本上而言,要让他们相信这是事实……莫若听驴唱歌来得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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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计时,第七天
    一早,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到床上的柳残梦睁开眼,头痛欲裂。倒抽口气,轻吟了一声,却同时听到了另一声同命相怜的声音。勉强扭过头一看,轩辕趴在床上,冠玉般的脸颊上,多了个红红的手印。
    自己有打过他吗?柳残梦咪起眼,看着自己的手,又动了动五指,马上得出答案--风流最是帝王家,但惹上无帝,却是头壳坏去了的蠢……不过最蠢的却是自己了,居然会和这两人拼酒!想到这,柳残梦脸垮了,再次扶着头咿咿呀呀吟哦起来。
    第三声呻吟之声传来,柳残梦突然心头一跳,哑了声,不知自己是否听错了。但接下来的另一声肯定了他的怀疑--轩辕被夜语昊一掌推下了床,痛得抱头唉声不绝。
    夜语昊竟然抱着……不不不,是轩辕竟然抱着夜语昊睡了一整个晚上?!柳残梦再次摸摸头,觉得跟这件事比起来,自己的头痛实在算不得什么问题。眼见着夜语昊一向整洁的衣衫皱成了一团,松垮垮地挂着,脸颊上印着的睡痕,分明是轩辕袖子上的九龙图案,显然是枕着轩辕的手臂睡上了一夜。当下眼睛眨得快要抽筋了。
    轩辕脸上那一巴掌难道不是夜语昊打的?除了他与自己,还有谁打得到轩辕?可是打过之后,两人居然还抱在一起睡觉……柳残梦倒没有什么道德伦理之类的想法,而是直接跳到--打是情骂是爱,难道这两人已经结成了联盟?!
    这才是顶顶重大的事!!
    夜语昊敢情也是醉得有些糊涂了,推开压在身上的重压之后,居然没有马上清醒过来,而是坐在床上,耸拉着眼皮,托腮发呆。凌乱的头发垂在鬓角,眉目清淡俊秀,精致如画。柳残梦发觉自己有些心跳--真的只是有些!!美人谁不爱看?!
    眼睛眨了十五次之后,夜语昊终于从低血压中清醒过来,他头脑一清,立时头皮发炸,察觉出不对劲来。勉强冷静地微笑着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在地上托着头,虽是唉唉连声,却快要睡着了。另一个躺在对面的床上看着自己,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圆。
    看了看地上那人脸上红红的掌印,夜语昊在肚子里大声的呻吟着,脸上倒还是挤得出一丝微笑。“那个,是我帮他打蚊子时留下的。”
    “哦……”柳残梦点点头,想着要不要提醒他,这里是雪山深处。夜语昊说了这话,就发觉不对劲,脸色微窘,再瞧柳残梦那一副我相信你的话的表情,更是无力,当下跳下床,‘不小心’踩到了轩辕的小腿。“我去准备醒酒药。”说完不理柳残梦的欲说还休就往外厅跑去。“哎……”柳残梦摇了摇头,望着他的背影,将想说的话喃喃道出:“你的药柜就在这里,你要到哪里找药?”
    夜语昊坐在寒泉边,已经梳洗完毕了,但暂时不想回石屋去,叫文书将再配制的醒酒药送给柳残梦后,自己一人出来独坐沉思。这些天的事情,也甚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加上昨夜与轩辕一场闹剧,他更是头痛,也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思绪浮沉之间,身后有刻意加重的脚步传来,柳残梦也从屋内行了出来。但走到他身后三丈之处就不再前进,片刻,转向旁边的石凳行去,盘膝坐下。坐下之前,早已以真气拂闭石凳上五道机关的枢纽。夜语昊暗叹口气,脸上也挂起了习惯性的微笑--他身上千里凝魄的效力在三丈范围内是最强的,所有靠近之人若有异动,他便能在心念之间先发制人。但若他无伤害对方之心,对方则可全身而退。柳残梦此举,正表明他已恢复他武圣的身份而不是柳残梦私人的身份。所以,他不会冒险靠近夜语昊,也不愿承夜语昊的情。
    隔着三丈,两人对望。从彼此的目光中,探索,追究,解剖,推测着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倒计时,第六天
    醉了一整天的轩辕终于扶着头,从地上睁开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横竖没人,这才小声呻吟起来。“唉唉唉……痛啊……”
    叹息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睬。他从地上按着床站起,打算外出梳洗。到石屋之外,官慈见了他,微一颔首,便又偏过头去。他也跟着瞧过去,却见寒泉之旁,夜语昊与柳残梦一人各据一端,遥遥相对,双手比来比去,嘴唇轻动,也不知在说着什么。
    呵,这可有趣了。他干脆靠在石壁上,自袖中抽出描金扇--难得没被压扁--一把抖开,笑咪咪地扇了起来。
    “他们已经比拼一天了吧。”
    官慈神情专注于无帝身上,才不理轩辕说什么。倒是他旁边的红衣侍女随情笑靥如花,代他答了。“正确时间是十一个时辰又三刻。”
    这跟一天有什么差别?轩辕扬了扬眉,干脆靠近了人家十七八岁小姑娘的嫩脸,笑得很不端正。“小姑娘,你说你们无帝会赢呢,还是柳残梦柳大公子会赢?”
    随情脸色微红,退开一步。“阁下未免问错人了。在无名教中问,自然只有无帝会赢一个答案了。”
    “武圣庄的机关布局天下闻名耶!”
    “帝座文武全材,没人比得过他!”
    “真的没人比得过他?”
    “就是没人比得过他!”
    “要不赌赌?”
    随情差点冲口而出赌就赌。但总算省起自己面对的是只醉狐狸,狐狸虽然醉得昏天暗地,九条尾巴却还在不住地抖动着。“皇上是贵客,妾身怎敢。”
    “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卿既称朕为皇上,却又违命,难道不怕杀头大罪?”轩辕脸色一变,肃煞天下。随情一时之间亦为之所摄,所有灵巧反应都给摄到离恨天去,险险便要下跪请罪。
    官慈回过头来瞪眼。“轩辕帝此举是何居心?不觉以二敌一太小人了点!”
    “嘿。”轩辕再次笑了起来,一脸轻巧。“只要能看到你们帝座输惨的脸,小人不小人朕倒无谓。不过……你觉得夜语昊真的会因为分心顾及你们而输于柳残梦吗?”
    ‘嘭--’地一声,湖面上溅起三丈高的水花。水花之后,柳残梦踏水行来,衣履不湿。夜语昊同时起身,往石屋走来。
    第七回流水今日
    轩辕收起手中的描金纸扇,懒懒地倚在石壁之上,要笑不笑地侧头看着两个神色不善的家伙走了过来,一个打量着他片刻,唇角一弯,哼了声:“好!”便拂袖离去。另一个默默抿着唇,秀挺的眉毛微剔,看着轩辕,眸光淡淡的,神情也是淡淡的,有如流水,若有若无的,飘渺地完全令人感觉不出他的存在,只要闭上眼,他的人就会不见了。轩辕见他就这么淡然地望着自己,不语,不笑,也不像在计量着什么,只是漠漠地直视,微凛的目光有些恹恹,明亮的眸子清蒙蒙,虽是极深极黑,却也极淡极浅,透明地什么都容不入,什么都印不下。
    对着这样的眸子,轩辕双手不自觉地环抱于胸,忽然觉得身上有哪个地方痛了起来了。真的是不明白,也无法找到,偏又确确实实地知道着,自己的身上有一处很痛很痛的地方。
    --只是痛太久了,已经钝了,平了,藏起来了,找不到了。
    清清的眸子微微眨了一下,再一下,略微苍白的唇畔,轻轻柔柔地,细细地,向上方微动一下。
    只是一下,这一动,就像一颗石子,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恹恹淡淡的神情在波纹中化开,浮上了个很少有人见到的笑容--非常特别,特别到当今天子最厌恶,最不想见到。
    为什么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呢?这么令人厌恶的笑容!似讽似刺,若扬若褒,不过微微翘着,却那么轻蔑,那么高傲,天下间,竟没有一人、一事、一物能入得了这双眼!
    没有!就是没有!
    帝王将相,功名利禄……纵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喝令之下,千军万马对战沙场,血气飞扬九宵……可是,在这种笑容下,都显得那么黯淡,失色到难堪的程度了。
    还是不够,还是不够资格!就是无法令他另眼相看!
    最早时,便是这个笑容,令他由成功的顶点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他就那么值得骄傲吗?!自己就那么不堪吗?!
    轩辕有着很失败的感觉。但他不会表现出来。他只是继续笑着,笑着,更开心地笑着,笑得神采风流,流光盼影。然后,手中的折扇‘刷’地一声扬开,目光柔和地回视,颊畔浅浅浮起一个酒窝。“昊的目光如此情深意重,可是会看得人家心头乱跳,生怕失礼啊。”
    夜语昊还是淡淡地看着,唇畔那一抹看得轩辕心头滴血的笑容,也还是那么令人生气地挂着,微隐微现。眸子像一双冰在雪山中的长剑,又冷又清又洌又锐,却带着淡淡的倦意。
    轩辕一皱眉,眼珠转了几转,也不知转出什么意思来,忽然逼近无帝,也不怕他身畔的千里凝魄。“你再这样笑啊,我可是很快就会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事……”
    两人近得鼻息互闻,脸颊上的热量也都能感觉得到。夜语昊突然想起昨夜颈项交缠,心头突然一乱,脸上还是平静无波,所有的情绪都在表皮下一厘的地方被压下了。
    轩辕退开,再次打量着他的平静,笑容褪去,目光逐渐亮了起来,明明烈烈,耀眼得可以当火炬了。但下一刻,他却歪头露齿一笑,掩尽眸中激烈,转身向石屋内行去。
    夜语昊看着轩辕终于回石屋之中,脸上血色一闪,突然咳出一口血来。瞧瞧左右无人,向着山腹深处行去。修长瘦削的身形依然挺得笔直,在暗夜中,无边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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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辕回到室内,见柳残梦又倒头大睡,正在做他的清秋残梦。便回到自己榻上,搬出棋盘,取了粒棋子,打向柳残梦。
    柳残梦在梦中翻了个身,要巧不巧地避开了棋子。
    轩辕笑。“柳兄自觉胜负如何呢?”
    柳残梦头埋在软枕里,咕哝了声。“未胜,未败。”
    轩辕在棋盘上布局--珍珑。
    柳残梦被加大力道的落棋声吵得抬起头来,托腮打量着他。
    “再比一个时辰,他输。”
    轩辕还是一颗一颗地放着棋子。
    “可是到最后,却是我败。”
    轩辕夹起一粒黑子,思索着要放在哪。
    “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何会想废了他的武功。”
    轩辕下子,黑子被吃,他闷闷不乐地看着柳残梦。
    柳残梦冷笑。“因为不那样的话,根本就赢不了他。”
    夜语昊输,是输在体力无法持久。再清明的脑袋,身体不配合的话也是枉然。所以再比一个时辰的话,夜语昊会输。
    可是,真正败了的,却是胜之不武的自己!
    “所以,和局不是很好嘛。”轩辕扫视棋盘,有几分懒散地说着。“你不胜,他不败,就这样。”
    柳残梦的眼睛阴阴地眯了起来,原本便上挑的眼角,更向上了数分。
    “原来轩辕兄想要的只是这种和局。”
    “当然不。”轩辕再下一白子,霸道而坚定。“我不喜欢和局。”
    --“如果不能胜,我宁可不要!所以要对战,我就一定要胜!”他的目光在这样说着。
    “在下也不喜欢这种和局。”柳残梦的声音很平淡,淡地几乎让人感觉不出话中的杀意。
    “可是我喜欢啊。”轩辕忽然弃棋大笑。“我不喜欢看到他输在别人手下。”所以他插手,因为他知道夜语昊一旦分心,柳残梦胜之不武败之有辱,以他自持的性子,是断不会继续拼下去。
    柳残梦顺手接下轩辕抛来的棋,手腕微震,消去棋上的力道。“轩辕兄想以一敌二,逼在下与帝座联手吗?”
    轩辕掂了掂手中棋子,看着柳残梦,眼神淡淡带笑,瞳孔却收缩,尖锐地如同一把燃烧的剑,利不可挡,势不可抑。他唇边温温的挂了个笑容,轻轻吐字。“不可能。他不可能,你也不可能。”
    柳残梦默然不语。
    “柳残梦啊,帝王之座是全然的无情无义,意气之争是无用的东西。你们的意气却是太盛了。”轩辕低眉垂眼在棋盘上推演着风云,神色忽然又变得安祥起来。“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才想争天下?”
    柳残梦忽地大笑。“在天子面前谈争天下,在下有几条命也都不够用的。轩辕兄,你就莫要拿在下寻开心了。你无聊,心情不好,那是你的事,莫连累了我!在下要睡去了。”
    轩辕推开棋盘,嘿声冷笑。“朕心情不好?!真真笑话!”
    柳残梦本要再次睡去,闻言拿起一旁的杯子,倒了些水进去。“轩辕逸,这就是你在干的事。”
    轩辕瞪着杯子,一语不发。
    “瞧,想要得到月亮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只要你拿着杯水,随时都可以将月亮带在身边。”柳残梦晃着杯子,笑得残谑。“可是,真正的月亮,你是一辈子也摘不到手!”
    轩辕收紧手,发现手心有点热,有点湿。他笑。
    “摘不到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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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腹内除了石屋内那一湖寒泉之外,还有着好几处的温泉,依地势温度高低,各有不同用处。屋后有三池大温泉,是供众人洗漱用的。常年的热腾腾,乳烟直冒,茫茫然间仙气十足,泡在其中,热辣辣的水流简直像从周身毛细孔中流进流去,滑来滑去一样,薰得人腾云驾雾,快要飞升。
    在石腹高处,还有另一池温泉,面积不大,顶多只有数丈方圆,温度也不高,顶多与人体皮肤同温,泡上去就那样不冷不热,一点感觉都没有,地势又是偏高难上,因此少有人来此处,倒是浪费了这一温脉。
    其实这温泉也不是没人来,至少夜语昊就是。他不喜欢热,太热的东西容易让他不平稳。他需要冷静,也喜欢冷静。但他又受不住寒。因此搬来山腹之后,倒是来了好几次。
    泡在水中,不温不寒,浮浮沉沉间,病势好了不少,胸口也不是那么痛。他干脆放松身子,借着水力在池中载浮载沉。只剩一个脑袋飘在水面上,想着些模模糊糊,正常时绝对不会想的事情。
    弹弹指,击出一个水花,又一个水花。他突然睁开眼,眉毛微剔。
    “鬼鬼祟祟可会有失你的身份,轩辕。”水气蒙蒙中,一身锦衣的轩辕自雾气中逐渐清晰,到了池边,停下。
    “你果然是连这种时候也不忘操纵千里凝魄。”
    夜语昊瞧清了他的脸。有些失笑,又有些哑然,轻咳了声。“真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我有时也是会有意气之争。”轩辕不在意地擦过颊上长而深的血痕,沾了一手血,探入池中洗手。
    夜语昊眉毛微动,打量着轩辕,除了袖上的血迹和颊上那道又细又长又血流不止的血口,倒看不出有什么重伤现象,便叹了口气。“柳残梦下手还是太轻了。”
    轩辕搅动着池子里的水,冷笑。“你自是希望我的伤越重越好。可惜天下能伤得了我的,已越来越少了。”
    夜语昊扫了他一眼,不说话。对于轩辕身手的可怕与心机的狡诈,与他数度交手的自己最是清楚不过。天下间能伤他的人已是屈指可数,而能败他的人,却是再也没有了--曾经自己是有机会的,但那只是曾、经!
    轩辕收起湿漉漉的手,眨着眼。“这水,好像没有硫磺的味道。”
    “的确没有。”夜语昊知道此事瞒不过这两人,因此也无意隐瞒。
    “果然如此呢。”轩辕耸肩点头。“我总觉得不对,这种地方不可能有温脉的,按照地势走势,此处与周围七座山是同一地脉,何独此山变成世外桃源,却原来是万年温玉的作用。”
    “当年先祖带领数千手下万里避难,无处可居,只有以人力逆天,寻此绝境,在地底水脉之处埋以万年温玉,令水流一易为温泉,借水流走势,更变此山随近的土壤。穷三十年之力,方成此世外桃源。说来有此成就,还得感谢令先祖了。”夜语昊想起无名教始祖避难之辛,创业之艰,心下不忿,语带讽刺。
    “好说好说。”轩辕笑咪咪地打哈哈,开始脱鞋,脱袜,脱外外褂,脱里衣。
    夜语昊的声音像被堵住了一样,好半晌才问出一句不是废话的废话。“你干嘛?”
    “洗澡啊。”轩辕说得理所当然。“跟柳残梦打了一身汗尘,不洗怎么成。”抬眼看了夜语昊一眼,笑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反正你身边的千里凝魄意念之间就可以制住我。你又在担心着什么?难道--其实你是希望我对你怎么吗?”
    夜语昊瞪了他一眼,决定提前上岸,不想跟这家伙‘袒诚相对’。
    轩辕滑下水,对水温不满地咕哝了声,“你是第一个伤了我的人。”
    夜语昊手按在池边,正要起身。
    “第一个给我带来失败感觉的人。”轩辕笑嘻嘻的,潜下了水。这水池虽不大,却挺深的,尤其池心,深达十丈。
    夜语昊皱眉,停下动作,从散布水中的千里凝魄感受轩辕的行踪。
    ‘哗啦--’轩辕从池中心冒出头来,一脸的水珠直淌而下,笑得像个淘气的,正想着要怎么捣蛋的孩子。抹把脸,又爬梳下头发,他竖起食指,嘘声道:“我记下了你了。”
    “可是,你却不肯记我。”微微一笑,再次潜入水。
    夜语昊再次皱眉,心下却微有不安。轩辕逸自我成性,根本就不会去顾及周围人的眼光,任性起来没有人能胜得过他,再不正常的事,他脸皮一厚,就没什么干不出。平日里以理性克制之时,尚可以道理计之,一旦疯狂起来,谁都不知他会有什么举动--便是他也不能,不然就不会有数次之败。
    还是早早制住他算了。就算被取笑也无所谓,胜过这不知来去的危机。才想着这,水花四溅,轩辕在他身前不及一尺之处冒出,眸中闪着炽亮而古怪的光芒,双手伸出,将他困在池边。“我好像说过,我下次会脱光了再过来的。”
    夜语昊目光下转了一圈,静了下来,冷漠地看着他。
    “在想千里凝魄为什么失效是吗?”轩辕笑得有点得意。任何人能胜过千里凝魄都该感到得意--因为它是无帝的心血之作,蛊毒混合,伤人于意念,是天下间最古怪而可怕的毒药,范围遍及十丈,便是制住无帝的穴道也是无益之事--只要他还清醒着。
    上次红袖以各种药材混合,化去了千里凝魄的毒,令夜语昊受制。从那之后,他就更加小心,将蛊母换成了蛊中之皇的凤翅蛊,而且他可以确定,轩辕身上没有涂,也不可能带着任何一种药品,为何千里凝魄会再次失去作用呢?
    轩辕笑着欣赏了夜语昊的面无表情,突然一指点中他的软麻穴。“真伤脑筋,你太乖了我也不敢放心。”
    夜语昊心下一沉,想到上次被制住之后的事,脸色微白,脑中极力思索这次该如何脱险。“轩辕,你待要言而无信?!”
    轩辕开心地抚摸着他平滑的肌肤,随着水波流动着,俯下头附在他细嫩的耳垂畔笑语晏晏。“我说过我一天一个承诺的。除了当面对着你与柳残梦所立,我任何一个承诺都是可以打折扣的……这事你该清楚才对。”
    而当日定赌约时,他的承诺是对着日君所立。夜语昊惊觉自己的失策。而轩辕隐忍了这大半个月,也是为了化解自己的戒心。
    “君无戏言。”
    “怪了。”轩辕笑着咬了口耳垂,轻轻舔着,重重咬着。夜语昊脸色一变,也不知是痛是痒。“你们承认我是天子吗?”
    倒吸口气,夜语昊突然红了脸,对轩辕向下探去的手简直是咬牙切齿。“轩……轩辕,你不该忘了一事,你上次中了我的……九幽索魂时,我在针上做过手脚。”
    “所以我才乖乖地抛下国事,陪着你们赌博啊。”轩辕放开一直扶着夜语昊的手,失去支撑的力道,他的上半身就悬倒在池边。粗糙不平的石面刺在腰际,比不上他心头愤怒带来的痛。
    “那你不想要解药了。”强自忍下喉间的喘息。
    轩辕双手滑过昊的胸肌,皮肤光洁细腻,水滴滚动之处,益增其莹白,有如玉质雕成,尽态极妍,却触手冰凉--纵是玉,亦是寒玉。用指尖触抚着他胸前小小的乳头,点一点,弹一弹,皱眉沉思道:“是想要啦。”看着敏感的肌肤在拔弄下绷得紧紧的,硬硬的,眼睛一亮,俯下身含住,用舌尖缠绕,又用牙齿拉扯噬咬,因此说话也有些含糊起来。“你废话真多……”
    夜语昊喘息着闭上眼,不想再与他说话,也不想再看他一眼。无法拒绝的事他一向不愿白费力气,反正……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些后悔,早知道第一次经验会是这样,他上次就该先找个女人再说。
    如果武功没有被轩辕废了的话,根本没有人能制得住自己的……冰冷的心头,弥漫起一丝冰冷的懊悔。
    “怎么,真的不说话了。”轩辕分开他修长的腿,手往上探,挑逗地握住了他的下身,或轻或重地滑动着,指腹和指节轮流摩挲把玩。他的身形轻颤,不知是敏感还是愤怒的原因,舌尖都咬破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
    “轩辕……你为何要这般折辱我!”
    “这要问你啊!”轩辕忽然手一重,狠狠地握住了他的脆弱之处,他痛得一颤,身子被轩辕拉下,沉入水中,呛了几口水,却连挣扎的力道都没有,心下恨极,胸口愤怒地快要裂开一般。
    一双手托住了他下沉的身子,将他提上来。长发被水势撩乱,垂了一脸,也无法抹去,呛出口中的水后,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得轩辕沉沉的声音。“你又为何总是不将我放在眼内呢?”
    长发被拔开,轩辕的眼睛就在眼前,明亮,凛冽,还有着愤怒。七情不动的愤怒,一直掩在最下层,不愿让人见到,不愿承认的愤怒。真是怪事,自己都还没愤怒,他这折磨人的还生气做甚。夜语昊忍不住想笑了。笑容才刚弯起,轩辕的手有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低得有点痛。“不许笑!不许你再这样笑了。”
    怎样的笑?夜语昊有点想找镜子照照看。不过,只要能伤害到轩辕,他是不遗余力。才不在意那双越收越紧越要人命的手,继续笑,冷冷地,懒懒地笑着……笑得无法呼吸……笑得心痛无力……笑得眼前一片黑暗……
    突然颈上的力道松开了,突如其来的气体与消失时一般难以忍受,气体倒逆,他忍不住呛咳出声,身体微颤,喉间的血都要咳出来了,却也不觉得呼吸比平时贵重多少--如果就这样停住呼吸,或许也是件好事吧……
    温热的唇移了过来,疯狂地咬噬吸吮,他闭上眼,觉得舌尖探了进来,却无力也无意去抵挡。脑海有点昏沉,不知是不是被水和空气弄晕了头脑。模模糊糊的想到了前天晚上,轩辕也是这般失礼。
    整个人被压在池畔,感觉着轩辕的身体很热,比这温泉的水还热,每一寸肌肤都贴在一起,磨蹭着,纠缠着,滑动着。
    “呀--!”中断的呻吟之声痛呼而出,另半声却被堵在喉咙里,死死压住。他僵着身子闭紧眼,不想看到轩辕得意的脸--痛恨的人在自己身上得到满足,这点他最是无法忍受!
    “好极了……”轩辕喘息地笑着,将身子向里更挺进些,干涩却火热的内壁紧紧收缩挤压着,在水波漾漾中,有着销魂蚀骨的飘然之感,满意地叹息了声。“比想像中……还好呢……”
    夜语昊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能动了,却是一片虚软,即挣不开,也挣不脱,手指虽已能动用暗器,可是现下这般状态……他痛苦地叹着气,咬住牙,双手贴在身后的土壁上,努力放松身子,避免受更大伤害--他一向是冷静的,知道如何作才是最好的……纵使是现在这种情况,纵使这作法是他最痛恨的。
    “这才对……”轩辕喘笑着,身子稍稍退出,又向上一顶,看着昊眉间微微一颤,抽动地更用力了。“你一向都是这样的……”左手从昊的腰间移上,抚在他因痛苦而苍白却又咬破一抹红痕的唇上,食指探了进去。“忍人所不能忍……”搅动着他柔软的舌头,不让牙齿咬合。“没心没肝!”
    低低地喘息着,不想睁开眼,昊举起两手拔开轩辕的左手,下半身却被他撞击得更激烈,整个人都随之抖动起来,不适合的感觉让他轻声吐呐着,眉毛微锁,即清益凄,凛然中又是媚然,厌厌的,秀秀的。轩辕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越来越无法控制好自己,将他的腿掰得更开些,几乎是挂在自己肩上冲刺,极尽疯狂,心下也是一般疯狂。
    “睁开眼……”
    ……
    “睁开眼啊!!”为所欲为地律动着,轩辕的声音却被压得极低,低得有点不祥。如孤鹰,又似孤雁。夜语昊在一片昏眩的混乱中,终是不明其意,不自觉睁开了双眸,印上轩辕汗湿的脸。
    汗水一滴滴滴下,划过眉睫,带着性欲的俊美,轩辕目中有着得意的喜色,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身体突然变得热了,敏感了起来,原本只是痛苦忍受的进入,变成另外一种忍受。双唇微张,气息急促地根本就无法克制,他双手颤抖地掐紧了背后的土壁,想抓住任何一样东西来支撑着自己,他任十指陷入土沙之中,不住翻搅,心下惊恐起来。
    “你……又干了什么?!唔--”再次压抑下忽如其来的快感,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痉挛着,收缩着,轩辕快意的喘息声证明了他带给他多大的快乐,更是气恼。但此时此刻,他已无瑕计较此事,只想在轩辕那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的侵入,将失去的重心重新找回来,不可以顺了他的意,真个陪着他销魂。
    “休想。”轩辕也快笑不出了,融合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快感早已超出他的算计,最初时计划要在此时打击昊一事也付诸流水,他一手握住昊半挺起的火热,挑逗它完全坚硬,双唇也舔咬住昊胸前的突起,让他随着自己一同沉沦。
    “咿……”自牙缝间抽着冷气,昊的身子不住地打颤着,昏眩的感觉越来越重,那是种魔鬼的快感,越痛苦,越快乐,越快乐,也越痛苦。他再也忍不住,双手飞快地抵在轩辕胸前,左手中不知何时夹着一枚银针,便要刺入轩辕的身体右侧期门穴。
    轩辕空出的右手飞快地抄住了昊的两手,在这种情况下,两人的反应都还是一流的,不过瞬间,便对上几招,但昊因为身体姿势不适,情急出手,未得先利,终还是被扣住,压在头顶之上。
    身体与身体间的互动越来越快,喘息之声越来越急,昊差点呻吟出声后,猛地咬住唇,死命地压制这狂乱激情。轩辕左手离开他的下身,托住他的腰臀,抬起头,喘笑地将脸压下,用力吻住他的唇,硬是想在他唇间挤出一声呻吟来。
    “……”
    “……”
    “该死……放开我!!”昊突然尖锐地抽息着,再也控制不住,自由的右手按在轩辕肩上,却不知是拒还是迎,死死地捏紧,捏得指骨都白了。“放开……啊!”
    声音至此,再无一句可成调。
    身子无力地躺在岸边,迷惘地看着上方,却是一片漆黑,怪石狰狞,有如巨兽,随时都会扑下来……真是贪婪。
    移开放于额上的手,夜语昊迷离而脆弱的眼神随着手的挪开而消失。眉目凛冽,气势高傲,又是不可一世的武林帝王。他站起身,厌恶地看着身上红红紫紫的瘀痕咬痕,又扫过那一池方方受辱过的温泉,弯腰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一件一件细心穿好,不想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轩辕早已走了。他走前,似也有些受到刺激,连话也不说一句就离开。这实在不是他的为人,简直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不过夜语昊也无心去管他了。
    梳理好头发,还有闲情掸了掸衣角上的尘埃,他练习微笑,练习着等下要怎么笑。唇角的弧度,眉眼的弧度,都得想好,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受过怎么样的打击。
    身体还是很烫,手很冰。他终于成功地现出与以往一般的笑容,甚至连心情都变得开心起来了。他再次看一眼水池,眸光淡淡的,笑容冰冰的,然后,他转身离开。
    转过第三个石柱,旁边有通往下方的石阶。夜语昊正要转过去,突然,他的脚步凝住了,笑容凝住了,连心都要冻结了。
    那里,依倚着少女,一身紫衣,无法动弹,泪痕斑斑,下唇咬得都流血了,琉璃的眼波中有的是愤怒和悲伤。
    是文书,一向对自己敬若天人,信赖崇拜的文书!夜语昊脸上血色尽失,怔在那里,也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动弹不得
    --方才的一切,都被听到了吧……
    五步之差,天涯之远……
    好一会儿,夜语昊才被上了发条,木然地走了过来,银针一闪,解了她的哑穴。
    “你怎么会在这?”
    文书双唇颤抖,为自己心目中唯一支柱所受的侮辱而愤怒,愤慨,愤恨,哑穴虽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夜语昊突然失控一般大吼着,双手重重地撞上了石壁,血痕直流。
    文书的泪又流了出来。“对不起,是我,是我带他过来的……”她痛哭着,哽咽下勉强把话说完整,在方才那难耐的一个时辰中,她一直恨着自己,恨着老天爷,悔不得时光倒流,她纵是死也不会为轩辕带路,连累着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他是那么高贵,那么骄傲,那么超然于物外,却不得不处身于红尘俗流。留在红尘中已经是委屈了他了,如今还受到这种待遇。她心头的悔恨,一辈子也理不清。
    夜语昊脸色白得发青,青惨淡淡的,似是要透明了一般。他在石阶上坐下,舔舔手背上的鲜血,摇了摇头。轩辕,原来你是如此想要羞辱我,你明明识得路的,却故意找人来带路,就是为了找证人,让人听到我的丑态吗?甚至动用迷情之药。我的骄傲让你这么看不入眼吗?那你呢,你的骄傲又何尝稍逊于我?!你伤了我一次又一次,那是各诳机谋,输赢由人,我未曾恨你,但你不该将我当娈童看待,将我尊严折地……夜语昊咬着牙,喘不过气来,看着一盘快到终点的棋局又起变化,心头滴血。
    忍人所不能忍……没心没肝……真是好评语啊……
    站起身,看着文书。文书清泪不断,亦回望着他。“帝座,杀了我吧。此事不需要第三个人知道。”
    要杀了她吗?夜语昊沉吟不语,心下百转千迥。
    “……好。”他终于干净利落地回答,自文书腰际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决不迟疑。
    断发一缕一缕地坠于地上,幽幽的,细细的,绵绵致致,如少女纠缠不清的心。
    “孟德亦曾割发代首。本座留你一命,不过是要你鞠躬尽瘁。”银针闪动,中庭穴立解。冷眼看着少女因血液不畅摔在地上,他淡淡道:“你须为我办上十件大事,才有去死的资格。”
    文书喘息数声,拭去眼角的泪珠,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感情。她知道,从这刻开始,她再也不许感情用事了。无论无帝下了什么命令,纵使是比死还难过的事,她都会忍辱偷生,完成它。
    她一定要做满十件大事
    --虽然,无帝很可能不会让她做满。
    闲话时间:
    无言以对的一章,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也不敢修改了。若有难看之处,随便随便,将就将就了QQ。要不是答应了某个人,根本就不该这么早H的,现在我自个儿瞧着,也觉得这两个人终身没指望了。天啊~~~~~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辞赋床事哀。连写这个都要打成一团TT
    第八回一绝逾参商
    愤步急走,襟袖飞扬,在暗夜中划起清冷的弧度。夜语昊在山腹间行了半个时辰,一路通过七卫九阵,二十五禁制,来到山腰处的一个小洞。洞中一人正奋笔疾书,摘抄着自无名山总舵处以暗号传来的信息,见着无帝突然到来,惶急放笔,起身下跪。
    “参见帝座。您老人家来此……”
    夜语昊摆摆手,“与我急令暗羽,将药师找来。”
    “药师?!属下遵命。”那人微讶,却不敢相问,手在壁上动了片刻,已将消息传到了暗羽处。
    夜语昊确定信息已传出之后,气息微平,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纸条按轻急缓重依类放着,便拿起红档的纸条,看了数张,剑眉微微皱起。“日君受伤了?”
    “是的。”那人在红档中翻了数下,取出一张来递于无帝。“是七天前的事,而三天前日君又在月老祠遇伏重伤,一度垂危,现已太平渡过。”
    夜语昊接过纸条,一目数行扫过后,眉毛皱得更深了,小心将纸条折起放回桌上,他双手按在石桌上,将身子的气力都倚在手上,低头沉吟不语。旁边那人不敢打扰,噤声在旁看着。
    “这些消息是由谁传回来的?”
    那人呆了呆,看看纸底标识,“御夜使者。”
    “御夜使者……?!”夜语昊突然脸色微变,阴晴不定,怔怔地想了片刻,头脑一阵昏眩,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弄乱了,却是难以理清。他自旁撕下一张雪白的宣纸,五指一弹,一些细细的,几乎透明一般的粉未落在纸上。将纸包好,递于那人。“药师来时将这个给他看一下,再让他来见本座。”说罢,不等那人行礼恭送,径自离去,心头被那些反反复复的思量堵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山腹之前,先将周天三十六禁制转为小两仪极角方位,才缓步下了石阶。寒湖之畔,柳残梦拿着根钓杆摊靠在石凳上,无形无仪,与诸女在旁调笑,时不时便是一阵清声逶扬直上。夜语昊远远打量着他,以及守在门口的官慈,稍闭眼,睁开时,又是一片淡淡和和的笑容。
    “看着柳兄左拥右抱,想来是到了哪里都不会寂寞的。”笑吟吟地走出,挥手示意诸女不必多礼。夜语昊又道:“可惜明日柳兄就要走了,想来这世外桃源又要多了几许破碎的芳心。”
    柳残梦眼白多于眼青地叹了口气,抚着脸上未消的青紫浮肿,摇头道:“帝座真爱说笑,在下此刻这般状态若还能博得美人儿的芳心,那在下自己也要忍不住佩服自己了。”他眼睛微微眯着,长长的睫毛遮去了黑瞳中尖利的光芒,小心打量着无帝,试探道:“帝座昨日一夜未归,轩辕兄也不知所踪,只剩在下一人,四野寂寂,实是凄凉无比。”
    “呀,本座待客不周,实是罪过罪过。”夜语昊一脸内疚。“明日便得下山,本座要交待安排些事情,却失礼于柳兄,惭愧惭愧……不知轩辕又去了哪……”拿眼看向官慈,官慈恭敬道:“他在山顶吹了一夜风。”
    夜语昊失笑道:“他还真是好雅兴……也罢,难得清清朗日,不若我们也上去凑凑风雅?”
    柳残梦的眼睛已在夜语昊身上转了七八十个圈了,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夜语昊有哪一点儿不对劲,衣衫整整齐齐,头发整整齐齐,还束了个玉冠,脸上的笑容与往日一般无二,三分深,三分浅,三分教人捉摸不定,却是四分傲。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受辱,又岂能甘心?岂能如此不动声色?可是昨夜轩辕借故大打一场之后,趁自己气昏头之时消失,有好一段时间都不知踪影,最后还是他自己在山顶上吟诵风月,才让人找到他。这两人两日来行事多少都有些不对劲,又很难说是哪,但要说服自己只是疑心生暗鬼,他却也是不同意的。只觉得定是有地方被掩了起来,暂时发现不了罢了。
    “柳兄不回答,本座只当柳兄是同意了。”夜语昊一笑,伸手示意。“请。”
    “哪里哪里,还是帝座先请。”柳残梦眼珠子转了几转,骨碌碌时竟还能让人觉得他诚恳无比,端得是奇才。
    夜语昊不再推让,带头走了几步,却有随情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下跪行礼。“帝座,药师来访。”
    “哦。”夜语昊扬扬眉,笑看着柳残梦。“这可真是不巧了。柳兄,看来只好你自个儿先上,本座先处理一下公事再奉陪两位。”
    柳残梦还能说什么,只得看着夜语昊头也不回地向着反方向行去。自己也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次回头看看夜语昊与随情的背景,歪头想了想,在肚子里咕哝了声。“好像……又上当了。”
    弯弯曲曲地爬了大半个时辰,从密径来到山顶。轩辕一身锦衣貂裘,金冠玉带,却懒洋洋地倚坐在石壁之边,辜负了一身好表相。听到动静,也不回过头来,似早知有人会上来,只在极目远眺时微微一笑。
    这山顶三人好歹也来上数次,便是数日前也曾来把酒问月。但今日里万里云迁,彤云尽去,现出朗朗青天,蓝得几乎要透明了一般,远处千山暮雪,皎洁明净,正巧巧一色的蓝,一色的白,一色的出尘飘逸,被光线镀出了一圈圈佛光圣影。但近处却不见分毫冰霜之色,山脚自上延上,却是叠叠碎碎的绿,深浅明暗各尽不同,竟还有数株枫红梧黄,杂花缀野,山腰峰回路转之处,隐隐可见飞瀑溅出的白沫来,云气腾腾,烟岚迷离,下方堆积着的水流溅成湖,潋滟中流出青天的蓝,远山的白,近野的红黄绿褐,纤毫毕现,丹青难绘。其之静谥无为,除此绝境之外,再无处可见得如此佳景。
    轻咳一声,柳残梦朗声道:“轩辕兄真是好眼光,为了这一刻美景,等上大半夜也是值得了。”言下却是不信轩辕会这么无聊。
    轩辕慢悠悠地叹着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到眼前之景,方知此话气魄之雄。轩辕惭愧于往日的不思长进,正独自忏悔中。”
    柳残梦闻言轻笑。“轩辕兄好野心,在下拟目以待。”
    “这不是野心,这是事实啊。对吧!”轩辕手中玉笛轻敲,击在石壁上,发出空空的回音。正适一阵寒风由上方回旋而下,掠起两人衣角,猎猎作响,他眉毛一动,终于回过头来,细细打量着他。“柳残梦,朕昨日问你的话,有答案了吗?”
    为什么才想争天下吗?柳残梦一听就想装傻。话都到了唇边,瞧着轩辕目注远方,重瞳深幽,不知为何,吐出的却是另一句。“你呢,又是想知道什么?”
    轩辕想了会儿,回答得也妙。“不知道。”
    “这原是你心中的迷碍,问在下亦无用。”柳残梦笑了一句,偶尔抬头,却见两人所倚石壁之上,一朵薄如春冰的雪白花朵正孤伶伶地吐着芳艳,重瓣碧叶,花瓣的边缘晕出薄冰之色,在白日里却蒙出一层莹莹月华,清而不淡,艳而不妖,一时也不分出是什么花来,便伸手想摘下。却听‘嗤’地一声细响,一粒小石子弹向自己腕间阳池穴。
    “花开花谢,正是顺其自然为佳。”轩辕将手心中的两粒小石子弹来弹去,头也不回地笑语。“柳兄莫要一时之快,却坏了这自然之法。”
    柳残梦反手接下小石子,若有所思地瞧着那朵奇花,莞尔一笑。“想不到轩辕兄竟是如此怜花惜草之人。帝王无情之人,怕是错了。”
    “帝王情在天下,德泽四海。”轩辕话语里有着微微讽刺之感。“所以只有天理公情,若专注于私情,便是昏君了。想古往今来,朝代替换,无长久之位,除了先祖光彩掩尽后继者的功绩,令他们难越其上之外,也因后代多半是温室而出,心志不坚,易流于私情。一旦专情于一物,而君王权倾天下,群臣莫敢相谏……后世,便称之为玩物丧志。”
    柳残梦反复回味轩辕这几句话,有几分明白何以他身为万乘之尊,却得亲自习武,正是先王结出如此结论之后,才望他习武以坚心志。否则以他帝王之身,实无必要只是与无名教一争长短便在王学之外另加重担。“……轩辕兄今日何以对在下如此坦白以告?”
    轩辕将目光移向天空,清明的蓝色,虽是阳光灿烂,却不减其清寒。“朕也不知呀,或许在这里太久,太无聊了……”
    柳残梦默然片刻。“遗憾此时站在这里的不是无帝吗?”
    轩辕失声大笑,抬起了头。“柳兄想要刺探什么呢?”
    又叫回柳兄了……柳残梦耸耸肩,不再问下,自己也靠在石壁上,负手远眺。
    “想争天下,最初,是为了先代的遗憾,后来却是为了自己。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名留青史!鸿皓之志,安能困于此方寸之间!班昭投笔觅万户候,然天下又有何人可御得我?鲤跃龙门,不过成败两命,如今即有天地人之三才相合之时机,岂愿久苛于一角!”
    风声轻盈却又凄厉,卷起云涛之变。
    “无法用你,是朕的过失了。”轩辕沉默半晌,低声轻吟,手指在玉笛上按动。“令万民陷身于水火,却是卿的过失!”
    “卿,真的想夺取天下吗?”
    柳残梦无言一笑。
    “北海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夜语昊遣出室内所有的人,看着专注地研究那些粉未的药师。“千里凝魄里到底被加了什么?”
    药师皱起好看的眉,自袖内掏出小钵药瓶,在钵内倒入小勺液体,将粉未倾入一些,再拿到火上去烤。一阵青烟之后,钵体只剩下紫灰色粉迹。
    嗅了嗅烟味,当下眉毛皱得更深了。“好臭……”
    夜语昊大翻白眼。“你各种古怪药味闻多了,怎么还是这么过敏。”
    药师瞪眼。“你说我的药室是鲍鱼之肆?!”
    “哪敢哪敢。”夜语昊笑眯眯道:“百草居乃天下灵药集居之外,称之为芝兰之室亦不为过。药师莫要多心。”
    药师再瞪几眼,皱皱鼻子,突然从袖中七翻八翻,翻出个青色的小瓶子来,递了过去。
    夜语昊接过来打开闻闻。“干嘛给我伤药?”
    “生肌活肤,止血化瘀。专用来房事不当裂伤。”
    夜语昊呆了一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巧舌百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哪一点看出的?”
    “我是药师啊。”药师点了点鼻子,再点了点眼睛,笑成了月牙眼。“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早就准备好了。”
    夜语昊脸色发青。“本座看来就是那么变态?!”
    “当然不,可是瞧着你高傲的样子,有时连我都想压倒你看看是什么滋味。能保到今日,也算难得了。”药师说起话来是不知死活的诚实。
    无帝的脸色已经不是发青可以形容得了,阴森森地压低哑门。“独孤离尘,你找死是不是!!”
    药师吐吐舌,不敢再撩拨,省得当真死无全尸。“这千里凝魄里被人加了醉花荫,对人体无妨,但会影响到你身上的本命母蛊,令之反应迟钝。”
    “醉花荫……”夜语昊正思索间,药师又道:“醉花荫不是药,而是一种香,不过香里含着瑶兰粉,正是凤翅蛊赖以生长的瑶兰之露,凤翅蛊闻之便容易陷入初出生时的幼蛾之态。”
    夜语昊想到轩辕自上次在天元赌坊相见之时就一直佩带着的香囊,神色微变,没想到从那么久之前就已变算计了。自己的心思真的那么容易被他猜中吗?还是有内奸泄了密?心念转动,却听药师自言自语:“不过这千里凝魄除了半蛊之外,还有半毒,这半毒是我针对百毒不侵之人特别研制的,为何也会没效呢?奇怪……”
    “这倒不奇怪!”夜语昊没好气地回了一声。这毒虽是针对百毒不侵之人设计的,但只是毒性特别剧烈,一旦受过,就会形成抗体,失去效果。轩辕一路跟来,表面上是因为上次自己在他身上以九幽索魂布下的怪毒以及赌约,到来之后,又处处锋芒毕露,对机关阵法格外卖弄又恰到好处,让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机关阵学上,忽略了他真正的行动。然后二十多天里处处隐忍,渐得行动自由,前夜又借酒装疯,与自己纠缠间故意中了千里凝魄--这也难怪他一醉竟醉上整整一天,却原来是要消化千里凝魄的毒--后来他与柳残梦打上一场,趁现场混乱之机消失……真是没有一步不是心机万千,机关算尽!想到此,夜语昊心下微怒,却是针对自己没有发现个中奥妙一事。
    不过轩辕如此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与自己一夕成欢吗?!简直笑话!!夜语昊眉毛紧皱,知道自己必须早点找出轩辕真正目的所在,不然这一场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输了开始不打紧,重点是结果。轩辕既已打草惊蛇,那他接下来的行为,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药师在旁看着夜语昊陷入沉思,目中泛起尊敬的光芒。他与无帝笑闹无忌,不过是怜其命运多厄,忧难深重,希望他能多些笑容。事实上他与无名教中其他人一样,都极为爱戴这位少年无帝--不是为了他的天纵奇资,惊才绝艳,而是他那坚忍与脆弱共融一身,却每能以意志压倒一切,绝不言败的言行举止。
    那位奉天帝似乎还在这禁地里的……药师舒眉低低一笑--得意莫往前一话,这位皇上似乎不太懂得,也该让他明白,伤害了无帝的人,无名教从来都是只有错杀,没有放过……
    倒计时,第四日
    不知是巧合还是错过,昨日里三人都不曾同时出现过,有心无心间,已到了该离去之时。轩辕与柳残梦收拾好行李,却始终不见夜语昊前来送行。问官慈,他冷冷瞥一下两人,摇摇头;问随情,笑容甜得腻死人,说出话来气死人。到得午时,文书伴着一灰衣文士远远走来,见到的人都往之行礼,继而退避三舍。
    “两位请了,瞧两位相貌堂堂,气质不凡,当是轩辕逸与柳残梦吧。”灰衣文士老气横秋地捋着五柳长须,喜盈盈地打量着两人。“山中能有如此贵客前来,老夫一直不曾前来拜访,真是罪过罪过。”
    轩辕与柳残梦对看一眼。“阁下是……”
    “唉,老夫真是老了,居然忘了通名。老夫复姓独孤,双名离尘,为无名教客卿。”独孤离尘说不了几句,又捋了捋宝贝美须。“帝座偶受风寒,身体欠恙。虽有心来为两位饯尘,但为药师所止--说来两位也该知道帝座的身子一向欠安,微恙便会大病一场的--所以,老夫奉命来为两位送上别酒,聊表敬意。”
    独孤离尘?轩辕与柳残梦都在心下思索,却全记不起武林中有这么一位人物,想无名教卧虎藏龙,人材济济,能在此处被尊为客卿,亦是有其过人之处,当下都留起心来。独孤离尘却似浑然不觉,手一拍,随情便递上玉盘金樽。
    “两位请。”独孤先拿起一杯。轩辕笑笑,也拿了一杯,但劲力浮于十指之间,决不让皮肤接触任何一样事物,柳残梦亦如法泡制,拿起另一杯--江湖风险,小心为上。独孤离尘举杯遥敬示意,一仰而尽。
    “轩辕兄,你可想到那独孤是什么人?”策马远远坠在文书身后,柳残梦百般无聊地问着轩辕。那独孤离尘当真只敬三杯之后就离开,也未留难,由文书送两人下山。那三杯酒两人滴唇未沾,全用碍眼法偷偷倒了。当下倒有闲情来研究独孤的身份。
    轩辕有些神不守思,闻言怔了下,摆摆手。“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干什么来着。”
    柳残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轩辕兄疑心太重了吧,在下倒是不信他能在我们身上动什么手脚。”
    “这倒也是……”轩辕相信以他二人的警觉性,不可能遭人暗算而不得知。但心下总是有些不安。
    两人默默地策马再行片刻,双双脸色大变。
    “药师,你又在搞什么鬼?”官慈站在山顶之上,见轩辕与柳残梦渐行渐远,早已走得不见身形,当下问着身边那个宝贝地捂着长须的独孤离尘。
    “哪来的话,我这么纯善,怎么会搞鬼!”独孤离尘不悦地瞪着官慈,复又笑逐颜开。“哎呀,无帝该醒了,在下也该去侍候他了。官侍卫长,请恕在下失陪。”
    官慈冷眼看着他,突然伸手扯住他的长须,当下便扯下了一大把。
    “药师,属下一向性子不好,帝座也说了,属下就是性急一点要不得。”扬了扬手上的假须,他慢吞吞地道:“听说药师这胡子是用东海虬龙之须制成,若是就此丢失,想来也是很遗憾之事。”
    独孤离尘漂亮的凤眼瞪得快成豹眼环目了,大叫道:“谁,谁出卖了在下!!”眼见官慈马上就要将胡子扔下山崖,立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崩出四个字。“超级巴豆。”
    夜语昊头痛地睁开眼,觉得神清气爽,是久未曾品尝过的感觉,当下头更痛了--这一室幽暗,早已是黄昏时刻。
    “轩辕与柳残梦都已下山了?”看着跪在一旁已不知多少时间的随情,他轻声叹气。“药师呢?”
    “药师已回到前山总舵。”
    摇摇头,知道药师大概又干了什么事--不然光只下药迷一事,他从来都会振振有辞,无理亦要力争--但此时他也懒得追究了。下了床,在随情服侍下换好衣服,步出这简陋的石室,向近月来的居处行去。
    摒退左右跟从,大步走进那间浑圆一体的石屋,打量着四周,确定那两人没有在这里留下蛛丝马迹之后,令官慈将屋中摆饰尽数撤除--这石室原本便是用来幽囚无名教重犯之处。又将三十六禁制转回原位,一切机关沉寂下来,等待着下次的来客。最后令所有人都撤离禁地,平台转向,亲自封闭了这座山腹。
    听着机关嘎嘎作响,平台下沉于云雾,无影无踪之后,夜语昊回头来。“本座也将下山,官慈与我同行。随情,你且回总舵,将此笺交于暗羽。”说完拿出一蜡封印着火漆的信封来--二人连日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竟不知他何时写下这封信,当是早已写好的。
    又向众人交待数语,言罢上马,却突来朔风,吹得衣角翻飞,发丝凌空。夜语昊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竟回头望去,关山渺渺,但见涛生云灭,山腰间岚气千层,已将过去的一个月化成了迷离之梦。
    不明白自己心中突然所生的触动到底是什么,夜语昊回过身来,心中却涌起了两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三日之后
    “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妾身送两位至此,不再相陪。两位请了。”文书在这间离昆仑入无名峰山脉已有两百里的小客栈用过早膳,向两位容颜清瘦了些的贵客衽衲为礼,连句话也不多说,断然离去。
    轩辕与柳残梦相视苦笑。
    “轩辕兄,看来我们也该别过了。”柳残梦先拱手,眉宇之间甚是黯淡--任谁拉了三天的肚子,神色都不会太好。
    轩辕逸精神也不太好,但还是回以一笑。“千山万水,柳兄要善自珍重。”
    柳残梦看着他,眼睛里亮芒一闪,“在下自会多加小心的。轩辕兄也要保重龙体,为国自珍。”
    “哈哈,多谢柳兄善言,不敢或忘。”轩辕笑着拱了拱手。
    “那,在下先告辞了。”柳残梦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不再多话,掉头先行离去。
    轩辕笑嘻嘻地站着目送柳残梦远去,身后已有人搬开简陋的椅子,换上盘龙雕花酸枝椅,上铺着又软又厚如云裳般的锦垫。轩辕后退一步,舒舒服服地坐下,旁边又有店小二走了过来,快手快脚撤去他身前的残羹剩菜,杯盏碟筷,另一人随后放上宫窑极品青天琉彩盏,以同套茶具斛上南海普洱浓茶,垂手立于座后。又有一人端上四小碟,朱果香瓜酥盒雪莲,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瓜果小食。
    这一切都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却是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周围原本静坐的客人早都站了起来,垂手恭立于两侧。
    轩辕拿起茶杯微呷一口,满意地叹口气。“红袖,你也来了。”
    红衣动处,人影娉婷拜倒,娇柔有如弱柳迎风。“妾身,恭迎圣上回宫。”
    放下茶盏,宠爱地抚着红袖娇靥,轩辕轻笑了声。“红袖,许久不见,你倒是清瘦了许多。”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皇上离开了深宫,不在身边,妾身千忧万难,如何丰润得起。”红袖柔艳地偎了下来,傍在轩辕膝侧,媚眼如丝地横斜中,欲向轩辕报告一月来天下动向。
    “宝亲王呢?”轩辕打断她。
    红袖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宝亲王性子稍燥,耐不住寂寞,上山打猎去了。”
    “打到了什么猎物,嗯?”轩辕很有兴趣地扬扬眉--宝亲王不会不知道自己今日下山,却不来迎接,定是发现了什么。
    “飞鸟……”红袖笑吟吟地以袖掩唇。“一只黑色羽毛的飞鸟。”
    “暗羽?!”
    柳残梦策马而行不过数里,已有人迎上。“武圣。”
    “如何?”
    “红袖皆宝亲王于五里外相候奉天帝,无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着暗羽寻人假扮他镇压总舵,自己则携官慈循路直上京师。”这人也不知是什么人,对于两方动态都了如指掌。连夜语昊暗中的布置竟也逃不过他的眼。
    “无帝再上京师……这可有趣了。”柳残梦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那人,“为了日君重伤?”
    “一部分吧。”那人淡淡说着。“次者京师势力倾向逐渐转移,令行天下之时,不得不顾及此处。但无帝真正的心思,无人能度。”
    “无人能度……”柳残梦御马缓行,想到那张冷清清,明艳艳的容貌,手指轻轻地滑过珊瑚鞭。“着啊,不过他自有人应付,暂是无妨……倒是那轩辕,似乎所有人都太过小觑于他了。众人对他的评语都不及无帝之高,但……”想着轩辕那些真真假假,是非难辩的言行举止,完全无法捉摸到底下的真实心情,亦难以推测他将会有的行动,心下沉吟不定。
    “武圣若是如此判断,定当是不差了。”那人微一点头。“属下会作进一步调整……”
    “那倒不用。只需更小心些……”柳残梦挥挥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抖,忍不住小小地兴奋一笑--终于要行动,可以向那两个宣战了,那两个,一个是名动天下的第一人,一个是九五之尊的人上人,得以与他们为敌,是共存于一世人的骄傲!虽说是非成败转头空,但男儿生之于世,既有机会乘云气而御飞龙,断不可甘于寻常名声。若无法大成,他宁可大败!大是大非,只不过是后人评说。
    而现在的他,将操纵天下大势,翻云覆雨,驱动天狼!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种血液沸腾,燃烧生命,活生生存在的感觉!
    不经意间,又想到轩辕的话--“卿,真的想夺取天下吗?”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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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天子及武圣各与属下汇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传令调查独孤离尘。对他们来说,有一个能于不知不觉中令两人同时中毒的人存在,太危险了。虽说巴豆是非毒之毒,且添加了许多怪药才在两位身上得到效果,但世上还是会有些古古怪怪的东西,若让这怪人找到,虽不致命,但大约又会有某些人倒霉了。独孤也由此一事而名传天下,日后药师大名,人人郑重敬而远之--小记于武林逸闻史七百三十六页,独孤离尘篇。
    闲话时间:
    本该是昨晚发上来的,但尾巴未完工,不想分成两段发,只得拖下来。这集两个人都在回避着对方,怕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见面了。接下来怕又是些无趣的斗争,叹气。人物常常跑题得清静自己都无法收尾。而独孤离尘……唉,又是以前的某个人物,当时甚至想用这个名字当孤的名字,后来嫌麻烦才不了了之--所以说,孤是省略名^^;;;
    清静
    第九回机里藏机
    京师.天元赌坊后院
    与前院的人流往来络绎,掷骼搓牌呼喝叫唤的噪声刺耳相比,后院宁静安详地简直不像是在同一家院落里的,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暗中还有不少暗卫觑视保护着,却有种外张内驰的感觉。
    小楼高阁,月后一身白衣,立于窗前,冷冷地看着月光,细致的柳眉似被风吹翻了,微微有点猗涟。
    身后传来咳嗽之声。
    月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清丽的秀容上本来着淡淡的内疚,但在转过身之时,已消失殆尽。“好点了吗?”
    “你在睁眼说……瞎话!”床上的人马上不爽地回了一句,却牵动伤势,当下咳得更是厉害,偏偏身子又包得像粽子,动都不能动,咳几下,喘几下,又得痛呼几下,难过得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真是何苦呢。”月后摇头冷笑,从一旁的草铺里拿出一碗尚带温热的药汁。“喏,今天的。”
    床上之人翻个白眼,忽然变得眼神蒙胧。“好……困~~~,本君想睡了……哎呀哎呀痛痛痛……”
    月后恶意地再戳了戳日君左臂的伤口,嗤笑。“现在不困了吧?”
    日君这边伤那边痛的,哪答得出来,好半天才淌泪。“月后,本君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干嘛这般恨我!!”
    月后唇齿一动,话到唇边转向。“活该,你既知本后是如此之人,又何苦救了本后。”
    “我是活该,我真真是活该……”日君口里小声地念念有辞。“我是瞎了狗眼才以为会有英雄救美这一回事,早知如此,我当学武松打……”
    “打什么?”月后轻柔地将药碗逼近日君。
    “打……打……”日君张口结舌,深刻体会到此时是生死存亡之秋,虽说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但……“啊,哪有打什么,月后听错了。来来来,这药不是要给本君的,真是非常感谢月后的好意。”探头愁眉喝下,半晌作不得声来。
    “月后,这药怎么越来越苦了?”
    “有吗?”月后将喝光的碗放在一旁,唇角无人处微微弯起。“可能是不小心黄连加多了吧,本后只交待他们加一勺的……”
    “月后~~~~~~~~~~~~”日君快抓狂了,却听得一声轻笑。
    “许月不见,看来两位相处得甚是融洽,那本座也可放心了。”清和而微带沙哑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杏色长袍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神色悠闲文雅,身后跟着一红衣少年,却是满头白发。
    日君月后齐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进来的无帝与官慈,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无名山赶过来的,回过神来,月后盈盈拜倒,日君也要行礼,却发现自己实在像极了粽子--谁见过粽子可以弯曲的?
    走上前拍拍挣扎地脸都红了的日君,夜语昊示意他免礼。“月前便听说你受伤了,怎么到现在都还不见起色?”
    月后低低地回报。“日君肋骨断了五根,剌伤肺部,背后中了七粒铁莲子,右腿两道剑伤,其中一道缀毒,左手左腿骨折,右腕用劲过度脱臼,这些都是外伤,而且他生受了常山怪叟的无相掌,半僧半丐的大金刚掌,虽已错过正面直击,但被掌风击中也是不轻。救回时曾一度中断呼吸,大夫说,非三个月不能下床。”
    夜语昊虽早已得知日君受重伤,但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当下听得面如沉铁,看向日君时,目光却变得柔和起来,柔和中微带遣责。“你们何以私自外出而受人围攻?”
    日君月后对看一眼,月后咬牙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争功心切,误坠祈世子的陷阱,连累了日君……”
    原来月余前无帝与轩辕,柳残梦同回无名山总舵,留下日君月后。两人一掌黑道,一控白道,坐镇京师,依着无帝之计,分化离合,连拿下不少神仙府与武圣庄的地盘,包括在朝中的势力--无名教与武圣庄都有在朝野握有兵权的人手,如月后之父九州威远候等。这些世缨之家经过百年堆积,势力根深蒂固,便是轩辕没找到合理借口之时也不是敢妄自下手,不然光只是民间江湖的力量,根本就没法与天子相撼--虽非不择手段,但也落下不少为人诟病的话柄。因此黑白两道渐起风波,日君月后只得止住追击进度,先控制好自己的手下,不要变成窝里反--后来方知这煸风点火是柳残梦定的计。
    那些计划说来简单,实行起却是麻烦复杂兼而有之,机中藏机,变外生变,但月后见无帝并无意听,便草草略过。
    后来红袖与宝亲王离京,神仙府由祈世子代管,祈世子又是个好动的个性,凡事喜欢亲自出手,这下月后倒不便出面--威远候是无名教人一事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没被抓到把柄便罢,月后身份若被识破,也不需多说,只要一个交结匪类就足以埋下灭门之借口--日君性子与这祈世子倒有几分相似,加上心念旧怨,两人着实硬碰硬地干上了几场,互有胜负,月后却直道两人无聊。
    但真正无聊的却是月后,柳残梦离开,连带他的手下也韬光养晦,闷亏吃了几下,却不吭不响,分舵一关,不知所踪,月后对这头缩缩,尾摇摇,四脚都收起来的带壳生物,真是老鼠咬龟,无处下手。眼见得日君连连得手,这时惊现柳依依的行踪,她闷得久了,就亲自去追踪,却不知这种种布局都只是为了引她出来,一时中了祈世子的圈套,陷入重围。幸好日君有事与她相商,久候不回,便外出寻人,这才救了她一命。但两人一个是跟踪,身边未带人手,另一个是意外,不曾带得人手,被神仙府的七名香主,七名供奉及二十四铁卫围攻,侥是两人功参造化亦是无法力敌。等天元赌坊的风老板发觉不对遍遣人手寻找,救下他们时,日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当真是连一口气都不剩了--只剩半口吊在嗓间。
    听月后详简结合地说完过程,夜语昊忍不住摇头。“你们也太轻忽了祈世子吧,他与宝亲王才是轩辕真正的左右手,轩辕所有的行动都由他们一朝一野展开的。宝亲王暂不说他,祈世子能以世子身份就成为朝廷暗流的首领,又岂是轻于,你们瞧他在祈王府中似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但那也是因为他将目标集中在本座身上,才给你们有可乘之机。本当你们明白此理,但你们竟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动摇了眼光……幸好未铸成大错。但此事说来总是你二人失职,本座不得不罚。”
    日君月后被夜语昊一席话说得满面生灰,却知他说是正确,他们的确起了轻狂之心,只当祈世子当上暗流首领只是为了他的妹子祈红袖,而突略了事实上神仙府也归属于暗流之下。祈红袖再得君宠,也不能超越职权,越位为其兄争宠。听得无帝欲罚,也无言相辩。
    “此事实是妾身之过,日君不过是受牵连,还请帝座明查,只罚妾身一人。”月后垂眉静静地说着。
    “你自有过,但日亦有渎职位之过,他在这种时候身边竟不带一人地出去寻你,让分舵无人坐镇,若不是风舵主机灵,发觉不对相寻而去,无名教就要失去日君月后,成武林的大笑柄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只剩本座一人处理事务,岂不要累死累垮?!”无帝笑吟吟地说着,旁人见了听了只会当他在说笑,但日君月后及官慈都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此时只是借着说笑来散发心底的不悦。等下发作起来--官慈小心地看了两人一眼,给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垂眼不理两人眉目转情的求救。
    无帝又沉吟了片刻。“月,京师事了,回无名山面壁三月,现在暂时缓刑……明早将京师所有明暗势力分布图,包括因轩辕回宫所造成的改变,分析一下再交给本座。柳残梦虽然目前是回到齐鲁的武圣庄,但相信不久之后将会来京,派人多留心点--最好你自己去,顺便安定下新收来的地盘。”
    月后八风吹不动的秀靥微微色变,眼光下垂,落在自己纤纤玉手之上,自知接下来有得苦头吃了。
    无帝目光转向日君,日君努力努力地睁大眼,可爱可爱地傻笑着,希望无帝看了能心软一点点。无帝果然微微一笑。“君座伤势惨重,本座也不忍多加惩罚……”日君正待大喜,无帝话语一转。“正巧君座右手只是脱臼,并无大碍……这样吧,君座且为本教规矩方面多尽点心力,将本教教规抄上一些。不需太多,只要能够分舵内人手一份便可。”
    --无名教教规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单八条,京师分舵人数也不太多,顶多三百五十二人。日君脸色立时由红润转为灰败。
    ……小楼高阁中,突然间哀嚎直震天听,吓倒楼下十八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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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后带着八位侍女捧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步入富贵无我居时,夜语昊正色带不悦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官慈坐在一旁,也不敢插声。
    “帝座。”月后小声轻唤。
    夜语昊抬头,见她眼圈微黑,想来是一夜未睡,连夜将所有资料汇合分析。怜惜地叹了声,弹了弹手中文件,放在了一旁。“辛苦你了,放下吧。”
    月后着八娃放下资料,摒退而出,看着夜语昊放下的东西。“这个是……”
    “不太有趣的消息。”夜语昊揉了揉眉心,有些伤脑筋。“武圣庄不日将有大喜事。”
    “喜事?难道是柳依依……”
    “下月廿七,柳依依双十芳辰,武圣庄大宴群雄,意欲在她寿宴上为她比武招亲。”夜语昊轻笑了声。“不论柳依依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又或是她曾自誓非天下第一英雄不嫁的诺言,两样都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将天下群豪引去大半。且不论京师方面的局势会因此事而引起怎样的变化,柳残梦这一鸿门宴只怕已没几人吃得住。”
    “帝座是怕我们的人手到时会自相残杀?”
    “只是自相残杀倒还好,怕只是柳残梦设法控制了他们。光是我们知道的就是七八十种方法可以制住所有来宾,柳残梦自不会放过如此大好良机。”
    “那我们先行通知……”月后说了一半,自行住嘴。武圣庄的名声一向是良好有佳,口说无凭之事,只会被对方反咬一口的。“从依依小姐身上下手如何?听闻她曾倾心于魔箫而引得天下大乱,甚至一度投身到神仙府。柳残梦如此利用她,她未必得甘心下嫁,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说来简单,可是自秀碧坊一役,魔箫已许久不曾现身于武林,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又如何利用得起。”夜语昊也早想过这个方法,只是若没有魔箫的确实消息,想要用空话钓柳依依,根本不可能。
    月后心中是想到暗羽,暗羽深谙音律,假冒魔箫吹几首曲子倒不是难事,但无帝日君月后都离开总舵了,如果暗羽也离开,总舵真要唱空城计不可了,当下只得作罢。“那帝座的意思是……”
    夜语昊看着她。“暗羽坐镇总舵,日君伤重难行,只剩你我二人可去。”
    月后垂眼。“妾身自愿前往。”
    夜语昊满意地点点头。“顺便注意一下柳残梦的行踪。”说到这,眼睛转了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月后,叹息了声。“月,本座被此事提醒,想来你也到适婚年龄了,虽然你一向巾帼不让须眉,称职得让本教少不得你。但若是因此而耽误了你的终身,本座亦将内疚终生。所以今次你也顺便看看有没合适之人……这或许是本座多事了。”说到后来,声却呐呐。
    月后听得脸色一白,头也微微垂下,想咽口口水,只觉喉间干涩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一会儿,才吃力地轻启朱唇,字字清晰。“多谢帝座好意,妾身受领。”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无法置信能说得如此平静安详,忍不住为自己喝了声彩。
    夜语昊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问起来总是有些冒失。他身为无帝,插嘴这种的事其实也很怕被月后反讥一顿的--幸好她没有。
    幸好……
    暗地里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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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世子自御书房出来,又到朝房转了一圈,带着四个侍卫乘马回府,心下想着轩辕的交待。
    什么叫静观其变呢?走之前叫自己在能力范围内尽力打击无名教的势力,回来之后却不让自己动手……那一个月中皇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才这般镇定?武圣庄比武招亲,皇上不过是下令宝亲王回程时顺便去一趟,就不再多加关心,难道无名教放开不管,连武圣庄也要放开不管?
    边骑边想,脑袋转了几圈之后,确定天威不可推测后,就干脆地抛开不管了。反正只要他能玩得开心就好,皇上爱怎样他都不管,越乱他越有活力。
    但,现在却得先见一个人哦……祈世子笑了起来,俊俏刚毅的脸色出现丝丝淘气之色。
    听闻外院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忙了一夜未睡正在小憩的夜语昊猛地惊醒,抬头看看天色,午时方过,正是妓院赌坊最清闲的时候,为何又闹成了这般。从小窗探头望出,却见官慈急步行来,忙理理衣冠,摆正笔墨。
    有节奏的三声敲门之声,官慈的语气有点不稳。“帝座,前院。”
    “谁来闹事?”
    “醉梦小榭。”
    “嗯?!”夜语昊虽已猜了不下十道答案,却没想到是这个,当下呆了一呆。
    “醉梦小榭的官妓舞姬全跑来天元赌坊下赌。”官慈头痛地想着前院壮观的场面,对那些打不能打,骂不敢骂的莺燕美人,在逐色之徒的群拥之下,如波涛巨浪涌来,实是蔚为奇景。“已吸引了一大群人,再不制止,只怕天元赌坊就要没门没房了。”
    夜语昊想到那种场面,不由哑然失笑。“明白了明白了,官慈你不用急。”顿了顿,向阁外和声道:“祈世子既又来了,为何又不下来一见,”
    官慈尚未明白,就见人影一闪,一人穿窗而入,身着鹅黄公子衫,腰束锦带,看来甚是洒脱无拘。笑语道:“帝座真是好眼光,未见面便能唤得出小号,区区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京师之中,宝亲王不在,红袖陪着轩辕,轩辕又不会这么无聊地大动手笔,想来唯一能驱动醉梦小榭上下齐心的,非祈世子莫属,世子莫要过谦。”夜语昊轻笑了声,示意官慈斛茶。官慈虽不愿,但此时室内只有他与无帝二人是主,难不成叫无帝亲自斛茶?!只有沉着脸为祈世子斛了一杯。
    “有劳有劳,不敢当侍卫长这一杯贵茶。”祈世子眼珠子正在官慈身上打转,却听得夜语昊笑吟吟道:“世子,你的眼睛若老想着挂在别人身上,本座很乐意为你效劳。”
    祈世子悚然一惊,干笑两声,啜口茶。“帝座这般说法,只能怪无名教上下全是些钟天地灵秀而生的美人,老夫子语食色性也,区区只是喜欢多看些美丽的事物,并无不轨之心,还望帝座莫要误会。”
    官慈只恨方才为了保持主人风度,没在茶中下药。
    夜语昊轻咳了声。“祈世子动用大手笔,令天元赌坊篷壁生辉,本座先谢过了。不知世子用了诸多麻烦手段潜入这富贵无我居,究竟有何用意?”
    “没什么,好玩而已。”祈世子说得非常理直气壮,气壮得似乎所有对这话产生怀疑的人都是不正常的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世子不会这么无谋吧。”夜语昊不曾动气,依然淡淡地说着。
    祈世子眼睛在椅子上打转,可是见主人并无意请他坐下,只得自力更生,寻了把看得顺眼的椅子,大摇大摆地坐下,却听喀嚓一声,椅脚中断。
    幸好他未坐实,有点狼狈地屈着身子,瞪向官慈--弄断椅脚的正是满心不爽的官侍卫长。
    “区区若是有谋,就不会险险摔上一跤了。”祈世子嘿笑两声。“帝座毕竟也是会说错的。”
    夜语昊眉头微皱,觉得他这赖皮的本领真有几分像他家主子,那个无良的奉天帝。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一丘之貉。对这种人,若跟他弯弯曲曲地旁敲侧击,只怕绕上三天三夜也扯不到重点,只有单军直入才是正道。
    “世子真的无事?!”语意微冷。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有语意微冷的时候,但没有几人能及得上三个人的语意微冷,当他们冷下声音时,若还不知进退地卖弄,那……的确是聪明之人,不过是自作聪明之人。祈世子知道眼前正是一个,又自觉自己聪明是聪明了,离自作聪明却还有十三公里。便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关于惊鸿照影一事。”
    夜语昊眯起眼。“不知世子想谈什么?谈寒惊鸿的死法?又或是无名教已失去一位日君?”
    祈世子干笑。“帝座莫激动,寒惊鸿是死去了,可是我们也没得好处,莹无尘让出神仙府大当家之位,不问世事,云照影生死两茫,不知所踪。二比一,说来我们还是吃了亏的。”
    “一个死人与两个活人相比,你们真的吃亏?!”夜语昊步步进逼。
    祈世子一时语塞,旋即道:“帝座此言未免太偏。造成这一切的不都是寒惊鸿。云照影为了他,抗旨拒婚,夜闯皇宫。要不是皇上一向宠着这个散人一般的族弟,云有几条命都不够赔,而他先负云照影,后负莹无尘,一负再负,伤尽人心,若非如此,莹无尘也不会一再想杀了他。追根到底,全是寒惊鸿一人之过,他为了日君之位不择手段,也是你们无名教教出来的!”
    “世子说来未免太儿戏了,将种种事因尽归于儿女私情,难道在他们心目中,除情之外再无他因他物吗?情感一事,你情我愿,愿者上钩,只要不是暴力胁迫,谈不上谁伤害谁。寒惊鸿并不曾引诱云照影,到头来他也是为他保护云照影才死在莹无尘手上的,他若真是负情,又何苦如此?!”
    祈世子古怪地看着夜语昊。“你真的如此想?”
    夜语昊细细回想方才的话,不觉何处有差,便点了点头。
    祈世子长叹一声。“皇上啊皇上,今日我才真正同情你--你今生是没指望了。”
    夜语昊为之气结。“世子废话完了吗?”
    “哪里哪里,未及重点。”难得祈世子也有些概念。“重点是寒惊鸿真的死了吗?”
    “你想知道?很好。”夜语昊微笑。“本座这里正好有八颗霹雳弹,你尽可以拿去试试看死不死得成。”
    “敬谢不敏敬谢不敏!!”祈世子再次干笑,“其实不是区区多心,而是手下回报,曾在吴山见到惊鸿照影。区区想着奇怪,也曾自己去找,不过没有下落。所以才想不知帝座这边有没有消息。”
    “没有。”夜语昊回答得很干脆。“有也不告诉你。”
    “别这么绝情,听区区将话说完。”祈世子笑得很谄媚。“寒惊鸿入世之心比较重,他若还活着,只要帝座用无名教的传讯方法寻他,比我们没头苍蝇地到处找要有效率地多了。到时你们找回了寒惊鸿,我们也找回了云照影,这岂不是两利之事。”
    夜语昊打量着祈世子。“本座很难相信世子如此好心,竟会去关心云照影。”
    “坦白说了,虽同是皇室宗亲,但云照影与区区的关系并不太深,区区完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祈世子叹了口气。“只可惜区区虽是无关,却另有人有关,他得知消息之后,放话说若找不到云照影,他就要剥了区区的皮--谁叫暗流正好归区区管辖。他是个说到作到的人,连皇上也没法相救。为了区区一身粗皮着想……”说到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夜语昊眼神微动。“那个人……”
    “谅你也猜到了吧。”祈世子愁眉苦脸。“正是宝亲王。他便是云照影的一母同生的亲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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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愉快地达成协议,送走祈世子,官慈有些不悦地问无帝。“帝座何以轻易放他离去?要知他是奉天帝的左右手,既然自投罗网,何不晋机断去奉天帝一臂?!”
    夜语昊盯着他,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为何你们总会低估了他?他敢来,正是因为他知道目前的情况,我们是没法动他的,一旦动他便等如与朝廷扯破脸,他们便有借口进攻无名教了--你若不信可去外面探听,方才定有军队驻于附近!”
    官慈哑口无言,发现自己竟也被他逗得心浮气燥,才会计不及此。却见夜语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默默无语。
    伸手摘下一片探入窗口的新叶,揉成一团,夜语昊喃喃自语。“轩辕一定是想静观其变,所以祈世子才来。他方才所说的全是借口,只不过想借我的反应,得知轩辕如此作是不是与我达成了某种协定……好一个暗流首领!幸好日君也不差……”
    官慈听得不明白,日君不正因为上了祈世子的圈套而重伤兼被无帝惩罚,何以无帝说日君也不差?他为何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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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祈世子的伤势,轩辕微笑。“你去见了无帝?”
    祈世子垂手立于一旁。“臣有罪,但臣不知无帝竟已能伤人于无形之中。”
    “他不是伤人于无形。”细看那道伤口,轩辕道:“这是蚀性特强的药,他恼你口出无状,借千里凝魄散于你身上。只是药效潜伏,你一时没发现。”
    “皇上英明。”祈世子顺口说着,却被轩辕在伤口上重重一拍。“哎痛~~~~~”
    “英明个鬼。”轩辕假笑。“朕是苦头吃多了才有诸多了解。你这不是在讽刺朕!况且朕身上也还有禁制未除。”
    “难道皇上去了一个月,最重要的目的却没达成?”祈世子大惊失色。
    “一时失控,达成另一个目标,只好舍弃这个目标了。”轩辕说来并无多大后悔之意,想到夜语昊那夜苦苦强忍,以及不甘不愿却被硬染上情欲色彩的呻吟之声,觉得身体又燥热起来,小心地换个姿势,免得被祈世子看破,他魂销色授眉飞色舞地想着那夜的美好风光,叹息出声。
    “还有什么目标?”祈世子巩巩不倦,求知若渴,打断了轩辕的绮梦。
    “还有什么目标?!”轩辕没好气坐正身子,向旁边的太监一指。“给朕将此人乱棍打出!”
    有位小太监哪想到说得好好地就翻脸了,他又是初任不久,一时不知该不该尊龙谕将世子打出。看看旁边的几位,却人人一本正经听若无闻,像是哑了一般,动也不动。这些太监都是从小看着皇上世子打闹大的,哪有人会那么不识趣地当真执行。这位皇上若真要打人,怕也是早算计好,着人在外面就解决掉了。
    祈世子告饶了几句,又问。“皇上,无帝的伤只有千叶回天果才能治得好吗?”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直想与他试试,你喜欢挑战强者,这一点朕甚是喜欢。”轩辕正色道:“但是他不同。他是超出你想像外的强者,一旦任他龙游大海,虎入深渊,为祸之大,你根本想像不到。”
    祈世子摇摇头。“臣不是想与他比试,而是想到另一事。无帝真的不能再次习武吗?他的功力只是被散去,却不曾消失,而潜在四肢百骸,虽因经脉脆弱无法凝聚真气,但……”
    轩辕神色一讶,倒是面无表情起了。他明白祈世子想说什么。一旦危急关头,迫不得已之时,又或是他那个古怪脑筋认为有必要时,说不定真的会强提真气,落个经脉寸断而亡。
    心中微微有点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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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好些了吗?”该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了,夜语昊去看望日君,见他正一笔一划,辛辛苦苦地背着一百单八条的无名教规,旁边已堆了厚厚的一叠。
    “帝座,你这不是猫哭老鼠?我伤成这样还得抄书,怎么好得了。”日君哀哀号着,希望能打动无帝的铁石心肠。可惜夜语昊有时硬起心肠来,实是天下第一狠心之人。
    “还有力气诸多抱怨,想来是未曾受教。也罢,你再加上总舵的一份,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完全的。”
    日君连哀嚎的力气都欠缺,只是埋头苦写。还好只是总舵的,人数说多不多,四百有余,五百不足,若再说一句,多加个东分舵西分舵又或是全教上下的,那怕是死也完不成。
    眼神微带迷离地看着急急写字的日君,夜语昊心念中已转过无数的事,数次想要改变心意,数次想说出一些话,但到得最后,浮现的却是轩辕的一句话--没心没肝,忍人所不能忍!
    真是好话啊……苦涩地笑笑,夜语昊转身离去。
    “煌,我也是不得已的……”
    日君放下笔,托着腮,室外光线斜斜照入,映得他的发都成浅褐色。眉目之间,隐隐有着伤心愤怒之色。
    “你是不得已……好个不得已!”
    自从今日去,当复相思否?
    第十回变外生变(上)
    十一月十九,月后离京,神仙府财部小财门被破,疑为武圣庄所为。
    十一月廿三,神仙府气部五使色部五色于齐鲁之境连伤十三世家,皆与武圣庄有关
    十二月初二,京师群豪动身前往武圣庄参与依依小姐芳辰,本教人手流失。
    十二月初七,武圣庄群豪闹事,毁了一座别院,两道回廊。
    十二月十四,祈世子与官慈偶遇怜情坊,祈世子借故生事,双方激战,两败俱伤。
    十二月二十,本教连侵神仙府酒部四舵,洛阳、大同、幽州三处形势大变。
    十二月廿七,柳依依芳辰,不出意外,形成擂台赛,月后与侍女异男装混入,其余消息未得知。
    十二月廿八,擂台形势在有心人挑拔下一触即发,却为一青年所阻,疑此人为宝亲王。
    十二月廿九,上台争雄人益增,尤其在武圣庄宣布已有妻室之人也可上台之后,性质已转为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号。
    正月初一,擂台小休一日,群豪在武圣庄喜过新年,月后发觉酒菜有异,但细察却无所发现。
    正月初四补,初二月后夜探武圣庄,被困四象八仙阵,费时两日方破阵而出。
    正月初七,擂台已达十日之久,最终为一名不见经传之中年获胜,但柳依依日前便已失踪,估计是不满柳残梦的利用。
    正月初十,在武圣庄过年的群豪体内毒素相和引发……
    至此,天下告乱。
    放下手中一系列的报告,无帝若有所思地倚阁望月。月上中天,风清云淡,万里一片莹光如雪,皎洁无尘。
    避开太过的光线,低眉屈指暗数,心下,一声轻叹。
    终于,要开始最后的步伐了……这一下,是满盘皆墨,又或是惊龙回天,实是茫茫难测之事。
    但,也只不过是想补偿,那些在有意无意之间,被自己伤害了的人。
    可是对煌而言,自己这番作为到底是补偿对他的伤害,还是增加对他的伤害?!
    千古盈亏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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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涎于香品中最贵重,出大食国西海之中,上有云气罩护,则下有龙蟠洋中大石,卧而吐涎,飘浮水面,为太阳所烁,凝结而坚,轻若浮石,用以和众香,焚之,能聚香烟,缕缕不散--《岭南杂记》
    皇城·皇宫·养心殿
    金猊内,清香袅袅飘扬,聚而不散,色呈灰紫,顺着炉边的朱柱蜿蜒而上,盘龙飞潜。
    轩辕正在御桌后专注地看着奏章,一手拿着朱笔,不住圈点,门外有太监尖声启报:“万岁,祈世子求见。”
    微讶地停下朱笔,轩辕伸了个懒腰,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僵硬了。看看滴漏,已快二更,他有些奇怪这么晚了祈世子还有什么事情。
    “宣。”推开门,祈世子一身鹅黄公子衫,发束紫金冠,喝令四名侍卫留在门外之后,一人走了进来,掩上门。
    “这么夜了,卿有何急报?”轩辕随手拿了本尚未批的奏章翻阅。
    祈世子轻咳一声。“是关于无名教的事。”
    轩辕闻言放下奏章,轻描淡写,森然不悦。“不是已教你莫管此事。”
    祈世子再咳一声。“或者该说是关于无帝的事。”
    “嗯?”
    “无帝已潜入宫中,这是个大消息吧。”祈世子微哂。
    轩辕一怔,抬头,终于将注意力由奏章上全数集中起来,看着祈世子。忽尔叹笑,却是笑容甚苦。“连朕的皇宫都能如覆平地,看来这天下没有昊去不得的地方了。”
    “多谢夸奖,草民愧不敢当。”‘祈世子’笑得清清浅浅,谦虚谨慎的样子,望着轩辕的目光清明锐利一如往日,似是已将云山深处那一场迷乱秽淫的春境化为一梦,梦过无痕,全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丝尘滞。连那见到文书后曾有的悲愤怨怒,也都被洗炼成灰,无法在他空明灵台上引动一丝无明。这种目下无尘,也是目中无人的态度,再次刺到了轩辕。明明觉得胜了,也应该是胜了,可是只要见着了他,再多的成就感都会变成挫败感,深深地,重重地,在心底拖锯着。
    玩味一笑,轩辕是决计不会让夜语昊知道自己的失败。“听你自称草民,朕还真不敢轻受……帝座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草民以为皇上该懂的。”祈世子的脸笑起来,却还是透着三分深,三分浅,三分的不可捉摸,却是四分的傲,眼熟得让人牙痒痒的。
    “朕也以为朕知道。”轩辕笑眯眯地弯弓了眼,很有闲情地看了眼后进里的龙床。“可惜你一定不是来找朕共渡春宵。”
    “有何不可。”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被口水呛到轩辕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不然他一定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水呛死而大名永垂史载的帝王。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祈世子’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只要皇上一句话……”
    “拜托你了。”轩辕苦着脸。“你先除下面具罢,朕一看到你这张脸,什么兴头都没有。”
    夜语昊从善如流,小心地从脸上揭下一张薄若蝉翼的人皮面具,折叠起来,塞进袖袋。“这样可好?”
    轩辕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你脸上还有没有另一张面具?你真的是无帝?”
    “皇上还真难伺候呀。这般也不对那般也不对的,倒教草民为难了。”夜语昊叹了口气。
    “是你这般不对那般不对的。”轩辕还是满肚狐疑,一双狐狸眼也溜滴滴地动,笑。“你若是真的,过来让朕抱抱吧。”
    夜语昊再叹一口气,右手一翻,七八根银针来自虚无,去自空灵,在肉眼未及看清之时,射向轩辕周身八处重穴,同时冷笑。“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轩辕右手一动,也以肉眼看不清的手法一霎间便收去那八枚方位不一的银针,笑道:“让朕抱抱又不会少块肉,反正更亲密更清楚的事情都有过了,又有什么关系。”
    夜语昊原不指望那八枚银针伤得了人,只是给个警告,但听他说来越不像样,当下连虚与委蛇的心情的都没有,收起笑脸。“轩辕,你是给脸不要脸,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客气了。一句话,你应是不应?!”
    两人之间不论是是孽是缘,也算是牵连了十年之久,虽是势不两立,但天下间相知最深的,也是彼此。只要对方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一句若无其事的废话,都能让另一个看出真正的心思、目的来。因此两人都没办法在另一人面前成功伪装,往往虚绕上半天,却发觉全是白费功夫。后来倒是省下这层虚伪,干脆直来直往。不过有重大事情时,两人总改不了毛病,明知没用,还是会习惯性地挂个假笑来哄人。
    “好啦。”轩辕垂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只差咬起拇指。唇际却是满意的微笑。“反正这事对朕也有利,朕应不应都一样的。”
    “你果然明白。”夜语昊冷笑,移开桌上的奏章,取出一方白纸。“口说无凭,我不得不防小人。你金口玉言不如笔下一方。”
    “朕是一国之君啊……”轩辕随意感概了一声。“不过你拿着这个,只要朕不承认,照样是无用之物。”
    “有用无用端看个人用法如何,你可以让它无用,我自也能让它有用。”夜语昊剑眉微扬,拿起朱笔。“请!”
    “用朱笔,太严重了吧。”轩辕咕哝了一声,又问。“要怎么写?”
    夜语昊又自袖内取出一方写满字的纸。“请照这份。”
    “原来你连你那份都准备好了,就算准朕一定答应吗?”含笑接下,笑看着那方纸条,轩辕的笑容却在目光扫过所有的字迹之后,渐渐消失。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平静中潜伏着隐隐张力,冷酷与惋惜同时存在,帝家的威严不怒而现。
    “你会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吗?”夜语昊不为所动,淡淡说着。心下却也暗惊轩辕的机敏,不过从那一方纸条,就看出自己的心思。
    轩辕长眉皱起,看了看夜语昊,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思量片刻,眉毛渐渐松开。“大约是朕会错意了。不过你这誓言也发得太重,若非朕知你过深,只会当你在发牙痛咒。”
    夜语昊小心地放松呼吸,细细地将不稳定的空气分节分段呼出。“白纸黑字,我又不是你。”
    轩辕再看手中的纸条。“好,这事让朕考虑考虑。”
    “不行。今晚就要!”夜语昊一语说出,发觉自己说得太急,忙转而解释。“过了今夜,我只怕不容易再混进来了。你自然该今夜给我个明确答案。”
    轩辕奇怪的感觉更重,昊不是个好解释的人,这简直是越描越黑了。但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好让自己深信不疑他将会有特别的行动……到底是哪种呢?
    “你非要今晚的话,朕也可以答应你。”轩辕眼睛眯了起来,细细弯弯,只剩一道精华内敛的微光,心下尽是有些奇怪而混乱的感觉,夜语昊那一身鹅黄色的衣物,看起来也似是蒙蒙胧胧,随时会化于空气之中,离尘而去--他原来便有这种的气质的,只是数月不见,更形清明了些,看来几欲通透。一时间,原先不想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但你要陪朕一晚。”
    闲话时间:
    哈哈哈,清静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断在这种地方,因为清静非常非常的不爽,从昨天倒霉到今天--啊~~~~~~~~该死的小偷,还我包来,还我钱来,还我锁匙来,还我身份证来~~~~~~~~~~~~~~~~~~啊~~~~~~~~~~~~~~~~~~~~~~牙痛,肚痛,眼痛,身无分文,老娘刚刚离开一天,还有五天,自动提款机没了,这个月工资已经提前发放好过节,全被偷了,所以到2月份为止,一分都拿不到,年终人口普查,不能挂失身份证……语无伦次了……
    清静(碎碎念碎碎念……现在谁敢催我的稿,我就乱刀杀人,来个主角死光光的番外)
    第十回变外生变(下)
    “陪你一晚?!”夜语昊先是呆得一呆,脸上直觉反应地浮起了一层薄怒,在眉宇间流转半圈,隐入皮相之下。“轩辕……”
    轩辕‘嗯’了一声,看着他。神色虽是闲闲无趣,似乎方才那话只是随口说出一般,但重瞳中暗光隐隐,是不容拒绝的幽深。夜语昊瞧着这不愿认输的倔强眼神,心中千百种想法跳过,长睫垂下。
    “我可以答应你。”他笑了起来,轻轻淡淡的。
    轩辕却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根据经验,这么干脆的但书一定不轻。”
    “不是但书,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实。”夜语昊轻吸口气,微笑,小心地控制着心理的平静,不要让双手的颤抖被轩辕看出来--有些事回忆起很难不愤怒的,但愤怒也不能被人知。“上次在温泉之事,我花了五天才将身子状态调整过来……当然,没有好好休息也是原因之一,但目前京师的情况与当时差不多,一日数变,是容不得我好好休息的。”
    “也就是说你今晚留下陪我的话,你接下来五天就会不在状态?”轩辕笑了起来。“可是你跟我说这个干嘛?难道你不知你状态越糟我越开心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也不得不答应。”夜语昊拿起桌上的镇纸,很稳很定地细细欣赏。“你一定会答应的。”
    “哦?”
    “这次之事,我成功,你得利,我失败,你也没什么损失。这么大好的机会,你不会只为了一时之欲而放弃的。”放下镇纸,拿起朱笔递前,夜语昊抬眉微笑。
    “哦?”
    “因为,你是君主,是帝王啊!”
    朱笔已润满了墨,红彤彤的艳。
    轩辕提笔,看着夜语昊的那张誓愿书,以及署名的无帝,总是有着说不出的奇怪之处。似乎纸上那些波磔有序的字会化成钢刀亮枪杀下来一般,银钩铁划地剌眼,耀得他双眸微微眯起。
    眨了下眼,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再看一遍誓愿书,轩辕仿着内容写了满满一纸,连誓言也是一般的毒辣,最后再加个钤记,依次盖上玉玺,小印。
    “可以了吧?”夜语昊小心翼翼地拿起未干的墨迹,如欣赏着王右军兰亭真迹的神态丈量着这张薄薄的小纸,一字一字分开咀嚼,细细致致地品来,就怕哪一字漏看,成了终身之憾。
    “可以了。”轩辕默默看着他将纸小心叠好,纳入腰际锦襄。
    “陪朕一晚吧。”夜语昊不是已经答应事了之后陪他一夜,他为何在此时又提起此事?在这连筹码都已送出的时候?
    夜语昊抬眼看着他,目光有些奇怪,分明已明白了他话的意思。“你确定?”
    “朕不太确定呢……”轩辕的目光也很奇怪。“朕也知与你在一起时,对双方都不好。”何止不好,王见王原本便是死棋,死!
    可是,他们终是逢得太早,在明白一切之前便相遇了。
    原本顺利的棋局被搅乱……也不知当初是谁下了这一步。
    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存下了对方烙印般的存在,既是是绝对的敌人,相对的朋友,却也可说是绝对的朋友,相对的敌人。
    无法理清说明的关系。
    是非死即伤,只容一虎,偏偏又是不尽然,说得狠,做得更狠,可是到头来,部是在无意中留下了一丝情,细不可见,搅不可动,但若说是不存在,偶尔中,偏又乱了一池春水。谁也无法明白,谁也无法说清,谁也无法归类……谁也无法,断绝!
    清清的眸对上重幽的眸,都有光芒在闪烁。他们都是蒙天所宠之人,是天的骄,地的傲。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们的失败,也注定在太过聪明之上。
    谁都不服谁,谁都想压倒谁,任何事情都需要以道理计算,连感情的多寡,渠道流向,都要计算个一清二楚才会下手。有危险的事,在发生之前,连种子都不愿播下就先扼杀了。他们永远不会受到伤害,但也永远有处无法补满的缺憾--而这一点,大约他们至死也不会发现,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于是,也就成就了他们一生的‘美满幸福’。
    发现后,要怎么办?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夜语昊不知道。他连自己是否明白了这一点都不知道。
    轩辕也是一样。他也不会明白。因为夜语昊也没明白。
    两人同床共枕。衣物整齐。都有些僵硬。
    --因为从不曾与人同眠过。
    轩辕伸手想搂夜语昊,他习惯反射地剌了他一针,正中肩井。
    有点不好意思地拔下针,收入袖子。
    轩辕再伸手,按在他肩膀上,轩辕的手有点冷,他的身子有点颤。
    --两人身体接近了一点,不再是可以再塞一条被子的远。
    大手往下,滑入腰间。一惊,就想踢出。尚未踢成,就被对方扣住小腿,笑着凑近耳畔。“你想提前我不反对。”
    热气绕在耳边,感觉到对方说话的理由,僵住。
    --安抚地拍拍,再小心地将两人身子拉近。
    胳膊贴着胳膊,腿贴着腿,胸膛也贴着胸膛,不过是被搂在怀中,颈靠着项。
    大怒,拒绝这种弱势的状态,却被抱得紧紧的。被窝很热,怕不小心走火,只好忍下,另寻他计……
    滴漏响了三更。
    没有功力的人,总是比较先困。夜语昊终于不再药来针往地拒绝轩辕的怀抱,反正抗争下去的结果自己睡着还不是遂了他的意。
    轩辕的肩膀比他宽阔--这一点他最不满意。但他终日奔波,哪及得上他养尊处优--他为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平息痒痒的手,免得又是一针扎了过去。
    轩辕的身体比他热--他虽非冷血动物,但初春时节,除非重裘貂衾,这点很难胜过他的--再一个解释,验证自己想睡不是贪恋舒适。
    轩辕的呼吸很平稳--这是当然的,他又不会去偷袭他,所以他自然可以放松的很,与他相反--说明自己心跳加了一小点点的速度是正常的反应。
    轩辕……
    轩辕……
    你最讨厌的一点,大约是从小到大,总是骗人的笑吧。你其实比我还喜欢骗人的……
    夜语昊快睡着了,却发现,轩辕比他更早,在他停止挣扎的时候,就已经熟睡了!
    ……轩辕睡得很快,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他原本并不太容易入眠的。
    身为帝王,天下大大小小的事儿,足以从五更早朝之后堆到三更半夜之时。无事儿时,有事儿时,作息早已乱得不成样,平日里大半是打坐上一、二个时辰,很少上床睡觉的--除了到嫔妃那里之外,不过那是上床,不是睡觉--以至后来想睡也睡不成了。
    只有这人在时例外。或许因为他是自己承认的人。
    听着心跳,听着体温腾腾的声音--他是从不知体温也可以有声音的。
    心跳相和,气息相和,微微僵硬的身子渐渐软下,被自己抱在怀中,像是抱个大大的娃娃--好久以前,被父王毁坏的,娘亲的娃娃。不像娃娃那么软,有点瘦,身体冰冰的,手碰到自己时也是冰冰的,要抱好久才能热得起来--可是心跳声咚咚响,是娃娃不会有的。
    生鲜活泼的存在感。
    两个都存在。
    所以,可以放心。
    虽然他是敌人。
    虽然他是男子。
    虽然他一点也不温和。
    虽然他非常狡诈。
    虽然他的存在很碍眼。
    虽然……
    虽然……
    好困。虽然的最后一点,你是最好的安眠药。
    今宵风月知谁共,声咽琵琶槽上凤。人生无物比情浓,海水不深山不重……
    滴漏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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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君的伤势已好了大半,下床跳来跳去都不成问题,剩下的只是调养的事项,交与大夫烦恼便足够了。这日一大早睡不着,往富贵无我居行去,却见烛光微明中,无帝人已不在,只有官慈静坐在客椅上,闭目打坐。
    “官侍卫长,帝座呢?!”
    官慈摇头,慢吞吞道:“属下不敢过问帝座行踪。”
    “不敢?!”日君撇撇唇,上前翻动堆于桌上的大批档案文件,“那你认为帝座是去哪里?”
    官慈还是想也不想地摇头。“属下推测不出。”
    ‘啪’地一声,日君合上文件。“官侍卫长。”他特别念重侍卫长三字。“你是暗卫的首领,暗卫的责任就是保护帝座。你竟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未免太教本君失望了。”
    官慈笑了一笑。
    他一向少笑,面目庄容,以至有些少年老成的过份稳重感,但这般笑起时,却有着说不出的讽剌之意,不知是对着日君的还是对着自己的。
    “属下失职。”他慢慢地说。“还请日君降罪。”
    日君忿忿不平。“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本君?!嘿,你道帝座为你撑腰,你就可以有持无恐……哎~”吼到一半,突然背部伤痛,日君一张娃娃脸几乎要皱成一团了。“哎哟哎哟,谁来!!谁来扶本君一把!”
    “本座来吧。”笑吟吟地一句话,不知何时上来的夜语昊当真伸出双手搀扶着日君,“伤势未好就别到处乱跑,本教少不得你这栋梁之柱的。”
    日君被针剌到一般跳了起来。“帝座!”
    官慈亦躬身道:“帝座,您回来了。”
    笑咪咪地看着跳开的日君,夜语昊的心情似乎不错--但也有可能是相反的错觉。“君座的伤似乎不痛了?”
    看着夜语昊鞋沿的朝露,日君皱眉,以着近乎指责的口气看着他。“帝座好心情,一大早就去散步。不过京师此时处处魃魑魍魉,帝座怎么可以不带官侍卫长就一人出门?”
    夜语昊尚未回答,官慈就先插口。“君座不觉此话以下犯上,太过失礼!难道帝座的行踪有必要向您一一报告吗?”
    “你的职责是保卫本教,本君的职责是辅佑帝座,这事关帝座安危,本君有何问不得!!”日君气得几乎哇哇大叫。
    “好了好了,两位好意心领了。”夜语昊开门送客。“不过两位要吵请到屋外,得出结论之后再来告诉本座,如何?”
    “帝座!”两位同时叫了一声,静下来。官慈自袖袋内取出一纸。“帝座,属下有事禀报。”
    夜语昊回到窗边的桌子前,拿了茶杯试试温度,当然是早已凉透了。一直在门外候着的文书慌忙为他换上热茶,他这才坐下,接过纸条。日君又在跟官慈大眼小眼瞪,大约是不满他的消息却不告诉自己。但暗卫另成体系,是直属于无帝的禁军,虽无法与日月暗三者并行,但此三者也管不到他们。当下日君吹眉瞪眼地都快相信自己有胡子一定已经飞得半天高了,可惜都只是想像,官慈还是不痛不痒,白眉连动都不动一下。
    仔细将消息推敲上几遍,夜语昊才将纸放在桌面上,想想又递给日君。趁他看时,问官慈。“你有什么意见?”
    官慈想是在等无帝回来时早已想过几十次了,当下毫不犹豫地道:“暗羽这消息虽未得到证实,但柳残梦离开武圣庄却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他在武圣庄的图谋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留在那里浪费时间,而暗羽说他南下一事却有待商榷。因为南下对他目前一点利处都没有,而神仙府在齐鲁境内他的眼皮底下连伤他十三世家,他若无法立威,怕那些新附的人手声势都会起异心。所以属下认为他是南下北上,近期定会到京师一行。”
    京师正是神仙府的大本营,神仙府在他眼皮下拔毛,他自然得回上一礼。
    夜语昊仔细地倾听官慈的见解,微微一笑。“日,你的意见呢?”
    日君皱着苦苦的脸,心不甘情不愿。“我……认同官侍卫长的意见。”他虽不满官慈,但该说的话他绝不说违心话。
    “本座也是如此想的。”夜语昊意味深长一笑。“日,着京师方圆三百里之内各处分舵以水银泻地之法细查柳残梦的行踪,但绝不可打草惊蛇,必要时宁可放过机会,也不可让他发现我们在查他的行踪!明白吗!”见两人点头,顿了顿,又道:“本座倦了,两位还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两人一起说着,此时却又是异口同声,不由互瞪一眼。
    日君看着夜语昊,喉节动了动,夜语昊也看着他,等着他的话。
    日君终是一句话也没说。
    夜语昊笑笑垂下了眼,似是沉吟。
    遮住的漆眸中,一点一滴流逝着--失望。
    四日之后
    ‘叩叩’敲门声中,官慈冷静中带着急促的声音响起。“帝座。”
    夜语昊收起桌面上正在涂抹的大幅图纸,纵横连绵的墨痕,隐隐竟是山峦布军之图。“进来吧。”
    官慈略带兴奋地推门进来,“找到柳残梦的行踪了!”
    “这么快。”夜语昊有些惊讶,有些惊喜。
    “是的。”官慈不能不感到兴奋,因为他抓住的是武圣庄的武圣,天下间最会隐蔽行踪的残梦公子的蛛丝马迹。“属下着令各分舵,从官道到林路都得小心,定点守护的探子与动点转移在各城之间的探子都放开任务,什么都别去碰,只将有可疑之事送回京师分舵分析。在与暗系研究了四千八百二十六张情报之后,挑出有用的五十七张,依地势分布研究柳残梦之心态,划出二条最有可能性的道路来。”说着拿出地图来。“帝座请看。柳残梦的行踪最后一现是在济南问华居。暗羽的消息是他南下莱芜,其后,莱芜附近分舵划分十路详加细察,有六分可能性肯定他过肥城,达聊城。属下推测的这二条路,一是从高唐过德、沧、霸三州,直达京师,是为中路,另一路则经邯郸、曲阳、徐水,由房山抵达京师。”
    夜语昊目中流光一动,微微笑起。“官慈,看来你也可以独当一面了,本座甚或是欣慰。”
    官慈悚然一惊,收起过份兴奋的心态。“属下该死,竟敢在帝座之前卖弄。”
    “你会错意了,本座真的很高兴,很高兴的。”夜语昊轻叹了声,静静地看着官慈。“本座少年成名,十五继位,这数年来,为了无名教,如覆薄冰,诚惶诚恐,生怕何处有逆,违了先祖立教的初衷,将本教带入万劫不复之处。但身子却是每况愈下,膏药惘治,难以支持整个教务的大任。惟寄望与你等,早日独当一面,本座也才能多放点心。”一席话说得晦涩不定,隐隐有不详之兆,官慈正待细问,他却将话转开。
    “这二条路都大有可能,但中路好走,大道朝天,一路有各舵相照应,正是大隐隐于市;而左路尽是山野之地,虽好隐行踪,若被发现就无法补救,兼且崎岖难行,柳残梦未必会选这条路……你说是吗?”
    “属下正是如此作想。”
    “因此……所以……”笑咪咪地拍拍官慈的肩。“我们去左路的天成岭吧。”
    天成岭,原本并不是此名,甚应有个好听的,瑰丽的,充满梦幻泡泡的名字--奇诡险拔的山,总少不掉哀艳的传说。但对江湖人而言,此山猿猱愁攀,飞鸟绝迹,崖壁直削,其险有若天成,且因其险峻,此山大半都少人烟,日积月累下,峰崖谷底堆出了强烈瘴气,若失足掉下,绝对是十死无生。
    “帝座,你真的认为柳残梦会从这里经过?”日君坐在山路边的大石上,扔下从道旁扯下的芦叶,有些焦燥地抓抓头,大约上用力过度,背后的伤隐隐微痛。
    夜语昊轻咳一声,对于硬是要跟来的日君甚感无奈。“他若从左路走,一定会经过这里的。从这经过,既可以节约一天半的路程。而且地势奇险,不利追踪。”他也是坐着,身后还站着官慈以及日君的四卫,文书因他另有交代,所以不曾同行。
    官慈白眉拧成一团,心中的疑惑还是没得到解决。“帝座,您为何认为柳残梦定会从这里走?”
    夜语昊很有风度地有问必答。“山路好隐形踪,常人多认为柳残梦会选山路,稍聪明的人则以为他不会走常套,应是选右路,兵书上有虚者实之之说,所以,你先是猜他可能会逆众人推测之心而选左路,但你又想,连你都可以想到这点,他何尝不会想到这点,虚虚实实,到头来他还是不会选左路的--这就是先入为主的碍了。除去常人,想到第一层走右路的是庸人,第二层走左路的是自作聪明之人,第三层走右路的是真正聪明之人。但,柳残梦却是绝顶聪明之人!他走的自是第四层--左路。”
    日君身后的四卫被这位帝座左右左右地说得脑袋都成糊了,仔细想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明白无帝在说的是什么,正佩服他们这些人一肚子弯弯曲曲的东西,居然没打结。却听一人鼓掌笑道:“相交满天下,却不知知心人竟是帝座。残梦甚感欣悦,甚感欣悦。”
    山路崎岖,但也可望出二里。二里之内并无人迹--这柳残梦竟能在二里之外听到这边的对话,还以内力将声音远远送来,这身功办委实不可小觑。话落半晌,方见一人轻裘缓带,竹簪束发,若山中仙人飘然下尘,与仙人一般诚恳、真挚、无欺,一脸‘信我者升天’的笑容,不是残梦公子柳残梦又是谁。
    “帝座夸在下绝顶聪明,在下受之有愧。但帝座却也有自夸之嫌啊--在下这绝顶聪明也逃不出帝座的掌握。”
    “真的吗?”夜语昊终于从石上站了起身,笑得开怀。“本座惭愧,竟被柳兄看出心思了。”
    “哪里哪里……”柳残梦一脸好说的表情,两人都大笑起来。
    日君神色复杂地站于一旁,看着一奸一滑都笑得开怀的大小狐狸,扫了官慈一眼。
    官慈垂眉。
    “帝座的千里凝魄威力还是不减其锐啊。”柳残梦忽然叹了口气,身子又向后退了三步。“在下甘拜下风。不知帝座半道截住在下,有何贵干?”
    夜语昊双手笼于袖内。“想与柳兄谈个合作。”
    “合作?”柳残梦轻笑一声。“帝座与轩辕帝不都称在下忘恩善变,何以又想与在下合作?又不知是个怎样的合作法?”
    “平分天下!”夜语昊微笑。“如何?”
    山间突然响起闷雷,第一道春雷打响
    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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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内禁宫,皇城重地的御书房
    祈世子已知夜语昊曾冒充他的身份混入皇宫,居然长驱直入直抵养心殿,当下吓得冷汗淋淋,三日未曾稍减,既为皇上后怕--难得没事,也为自己后怕--快要有事。直至今日,见皇上并无意惩罚自己,方才好一些,却见轩辕看着一方裱好的小轴,仰首沉思。
    “皇上在想什么?”
    轩辕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小轴收好,皱眉道:“朕在想,或许又上了无帝的当。”
    “发生什么事?”祈世子简直是大惊失色。一向绝不服输,对着无帝更不愿服输的皇上,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这这这……自己的脑袋还保不保得成啊?!
    “还不知道呢……”轩辕叹了一声,却见祈世子一口气吊不上,快要断了的样子,不由失笑。“放心,就算有事也不会要了你的脑袋,一定会给你留个全尸。”
    祈世子哪说得出话来,难道还要谢主隆恩?!
    “朕想到一个人,一个十年来都没人提到的人……或许是朕错了,所有的人都错了。”轩辕看着自己对面的那幅字挂,淡淡地说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十年都没人提到的人?谁?”
    “煌!”
    “煌?”
    第十一回富贵在天
    “平分天下?”柳残梦戏谑眨眨眼,突然笑道:“在下早已平分天下了。对吧,君座。”
    夜语昊气息微噎,在猜出发生什么事前,突然想到那夜在皇宫,轩辕曾与自己说起的话。
    --“曹操也有知心人,朕亦有任寄百里之命,可以信任的人。可是你呢?你看来公正严明,宽怀博大,用人不疑,对下属极为信任。可是,你却是谁都不信!除了你自己之外,你什么人都没有信任过。”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大约是笑着混了过去。只是那一霎间,被揭穿的,难堪的那刻,细细的冷自足底的青砖延漫而上,连骨子都带寒意了。何尝不想信任人呢。只是,命运啊,总是在我想要付出信任时,让现实跳出来大笑……本就该,谁也不信的!!  
    日君慢慢地等,等着夜语昊回头,然后,他冷淡地一笑,这冷下来的笑容看来与昊竟有几分相似。“有话想说吗?帝座?”
    这声帝座,唤得夜语昊满嘴苦涩,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他却转开眸子,走到柳残梦的身边。
    四卫自也跟了过去。
    夜语昊看着这一切,再看看官慈,微带讽剌地笑着,突然开口。
    “官慈,你为何不跟过去?你一路与日君唱黑白脸不就是为了让本座不怀疑你们,跟着你们走进这个圈套。你现在还在犹豫什么?”
    官慈沉默片刻,突然跪下,五体投地地行个大礼,也退到日君身边,夜语昊身畔立时孤伶伶的,一个人也没有。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趁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何足恃哉。”夜语昊低声吟着,展眉微笑,但那目光微黯,笑容也是微黯的涩。“原来设网的人却是身在网中而不自知了……柳残梦,你支开月后,诱叛日君,又以自身为饵引本座孤身入局,兵不刃血便得到无名教。本座不得不说,你是走了步好棋。”
    柳残梦得意一笑,抚掌赞道:“帝座好风度。该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吧。”当他说着的时候,他身边又来了好几个下属,个个精华内敛,隐而不露,分明都是上上好手。
    夜语昊说完那话,却再也不睬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日君。
    “煌,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我无法补偿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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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煌到底是谁啊?”祈世子见皇上又有陷入沉思的念头,忙再问一遍。
    “煌啊,是第五代无帝……”
    “第五代无帝不正是夜语昊吗?!”
    “听朕说完一下再插嘴!”轩辕不悦了。“你可知他的全名是什么?”
    “臣不知!”祈世子非常之干脆赖皮,他一向有知之是为知之,不知是为不知的好品行。
    “夜、语、煌。”轩辕很高兴能如愿地看到一张白痴脸。“也就是夜语昊的亲兄长,最初的五代无帝继任人。不过十四年前四代无帝突然选择让夜语昊继任,此后,就再没听过夜语煌的任何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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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偿我?!”日君原本捏紧的双手抖了起来,冷笑地看着夜语昊,突然暴怒起来。“真是我听过最笑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将帝座还与我吗?那又怎样?!你能知道,知道一日之间,由光明的最顶端跌入黑暗深渊的感觉?!由天之骄子转为默默无闻,连存在都不能让人得知的感觉?!因为是最亲的人的安排,连反对反抗都不行,只有隐忍的感觉?!杀人如麻,当无名教的杀人工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感觉?!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却因为你们少了人,强行从黑暗中提出来,面对你‘施恩不望报’的嘴脸的感觉?!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毁!我的生命自你出生后便陷入错乱!你补偿我?你到底能补偿我什么?!”
    夜语昊脸色微变,原本便是煞白的色彩染了淡淡的青,空洞得几乎要透明了一般。他觉得脚下有些软,泥土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坚硬,连他的重量都撑不住……
    他没想到日君对他的怨恨竟是这么的深,这么的重,他以为……他该明白的,他不该如此恨他的……
    微微一笑,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笑出来的。夜语昊勉强平静住声音。“你说得都不错呢,那你是想要回原本属于你的无帝之位了?”
    “没错。为了这天,我与柳残梦已经准备很久了。你当那日你在京师中了春药,何以最先找到你的是我?那是因为先遇到你的柳残梦告诉我的。他在那之前就开始接触我了。”日君涛涛不绝地说起,也不知为何要说--或许,是想打击昊吧,让他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英明,那么得人心。“后来你们回无名山,我透过官慈,不断与他互通声息,他放任无名教欺吞武圣庄的势力,因为他很快就会由我手上收回。而我故意身受重伤,好留在京师等着你,他借柳依依的婚事,引走月后,最后孤身入京引你出来。为你一人,我们费了这么多手脚,你也该足以自豪了。”
    “你们引走月后,又孤身诱我出来,想来该准备的你都准备了。”夜语昊又是一笑,对自己这时还能笑得出来倍觉凄凉。
    “当然。官慈早从独孤离尘手上骗来千里凝魄的解药,柳残梦仿你字迹,写了‘让位遗诏’,让位于我。这里的事没人会知道,月后他们纵使怀疑你的生死,也料不到是我与官慈合力背叛了你,这也该感谢你平日里对我与官慈那伪善的信任了。我将会平定教内,与柳残梦共同对付轩辕皇朝,平分天下!”日君极快地说着,意欲一捶定音,撇去内心那不断的哀鸣--是的,背叛他有什么不对?!他放纵私情,无耻地投向轩辕,他已经没有资格当无帝了!
    “所以?你们想软囚我,还是杀了我?”夜语昊步步进逼,想看看,日君对自己的恨到底有多深。
    伤口已被割出了,再加几道也是无所谓的,鲜血淋淋,也有痛的快感。再痛一点吧,不再痛的话,堵闷在心口的,对自己的恨,将会将自己掩没的……他或许快疯了吧。
    日君微一迟凝,看着四周都是人手,夜语昊已没有逃路了。当下咬牙道:“为永绝后患,我会杀了你的!”
    背靠在大石边,静默片刻,夜语昊再次笑了起来。他的整个人都空荡荡的了,笑容却益发清逸绝尘,与先前的晦黯不同,之极轻松愉快。清秀的轮廓因为神色的变化,而带出了媚,一种不可方物,不可形容,当花开极致,广陵成绝响之时,不属于凡尘之物将被上天收回之时,所特有的,决绝的媚。
    众人不由自主都进了一步,想到他的千里凝魄,虽有独孤离尘的解药,都还是止住了脚步。看不出这三面是人,一面是石的包围状态下,他怎么还笑得出。
    “原来,你一直是这般恨我啊……现在,一切都在你们掌握中,我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是吗?”轻笑着,目光垂下,又扫了煌一眼,千万种情绪融成死灰。他摘下了腰间的佩饰,在手中晃了晃,随手抛开。众人齐齐退后一步,却发现那只是个普通的玉佩。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夸我算无遗策。这种状态下,本不该如此自夸的,但现在,本座该让你们看看,本座的最后一算……”笑吟吟地往后一仰,看来结实可靠,非人力可撼的巨石就这么倒了,他连人带石,一块儿往着后面被草木隐住的崖底坠去,突然大声道:“夜语煌,我以一命还你一生不幸,你该……”
    “你该……”
    声音只到此,空谷回音已荡去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天地间飘飘然地,只剩下‘还你一生不幸……’的余音,袅袅不绝,
    九天十地间,不断来回激荡滚动着……
    怎么也没想到那方巨石竟能被人力翻动,更没想到这山石之后竟是绝崖。夜语昊就这么跳下去,众人措手不及。倾绝的笑容似还在眼前晃动,人影还在眼前说着话的,就这么干干净净,利落得没有第二句话便离去。众人不能置信,齐齐奔前,难以自制地探头往下去,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的事来,不相信这后面是有死无生的绝崖--但那茫茫岚气,遮住了一切的慧眼、泪眼。
    日君的泪已夺眶而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种反应。他并不曾想杀了夜语昊的。他虽恨着这唯一的弟弟,却也爱着这唯一的弟弟。他只是受不了他的冷静,他说那话只是想看他变色,不想看到他这种时候,还能那么气定神闲--他就这么没有资格让他变色吗?!
    耳边若有若无间,似有箫声悠悠在响,如断雁之啼西风--莫非是天地亦在与他同悲?日君强忍住泪,忍住这意料之外的反应,看向柳残梦。柳残梦早已蹲在地上,细察那巨石倒塌之处。见日君也蹲下来,指着那松裂之处道:“这里已经被人作过手脚,根基已浮。只要稍用点力就会倒下的。看这挖开的土痕尚新,应是这三四日间的事。”说到这,突然一笑。“帝座……”省起后又改口。“夜语昊果然算无遗策,这次如果不是你们背叛了他,他只消将在下逼近此处,在下便难逃生天。最妙之处是你们全不知情,对在下移到何处都不会有所反应,在下想不上这一当都难……可惜最后却成了他自己的葬身之处。”说到这,语气未免也有惋惜之情,对那个才华纵横当世,无人可及的天下第一人消逝,略觉遗憾。不过这种感情比起天下之路已被扫平大半的兴奋之情相比,实是微不足道--昔日轩辕评柳残梦忘恩善变,字字赤金。
    日君瞪着他,话是越听越剌耳。“你不下去看看?他能布此机关,难道不会在山崖下再布机关?”
    “你希望他活着吗?”柳残梦笑逐颜开,狠狠挖着日君伤疤上的血。“这是不可能的。这机关你们不知,大约是他一人布下的。你瞧这山崖地势险恶,没武功的人如何上下得来?他若找人来帮忙,则消息难免为人所知,此机关就失去作用了。”柳残梦双手交叉,“你想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吗?放心放心。我放心得很。这坠崖非比寻常,便算崖底有机关,范围也难及远,没有极强的求生之念,像他这种功力尽失的人,很难得救。而此点还得感谢你,是你的恨绝了他的生念,就算他下有机关,此时也无颜,无法再活下来。你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日君手心微痛,可能是指甲剌破了手心吧。他是恨不得将柳残梦揍成猪头,但他突然发现,夜语昊去后,无名教的一切重担都压在了他的头上。他再不能意气用事,必须想着该如何与柳残梦及轩辕逸虚与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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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贵无我居,还保持着昨日众人离去前的景致。夜语昊喝了一半的茶因为没人进来过而尚未倒掉,茶盖半扣在杯沿,如昨日黄花,微颤着,微栗着,却稳如泰山般不肯掉下。
    柳残梦交待了些什么事日君已经记不起了。他与官慈回到天元赌坊,吩咐完下属,同时令人传令月后回来后,就走进这夜语昊最后的栖身之所,也不知到底该想些什么。
    缓缓拿起茶杯盖子,看着隔了夜,已变得微黄的茶汤,用手碰碰,冷冰冰的。
    坐在昊近来常坐的紫檀镶云母椅上,提起笔,沾着早已凝结的墨汁,面对雪一般白的宣纸,歪头想想,不知自己到底要写什么。
    放下笔,他翻动那些夜语昊离去前正翻阅一半的文件,却觉得那一团团的黑铺天盖地堆来,什么都看不懂。他又合上了文件。
    站起身,进了内室,一件鹅黄的公子衫还随便摊在床角,是换下后来不及叠还是懒得叠呢?日君想要回想,却一时想不起--隔阂太久,他已经忘了昊到底是属于哪一种个性。他麻木地拿起衣服,将它叠好,却越叠越不满意,这里掉了那里乱了,横七竖八了半天,干脆揉成一团,转头找上五六遍,才发现墙角有个红木衣箱。
    掀开红木衣箱,随手翻翻,里面只放了两三件里衣,不象在无名教时,昊的衣箱里放的都是貂裘大衣--那时的他爱玩爱闹,内力又不深,常跑到无名山外,被冻着了,然后自己与师父就给他准备了大堆厚厚的,软软的衣物,将他包得像只圆滚滚的小貂。
    奇怪,干嘛要想这些?日君有些疑惑--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自己还是无帝传人时的事了,后来,他就成了无帝传人,成了无帝,哪还需要自己为他准备什么……真真笑话!
    坐在床沿,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发现天怎么就这么黑了?回来时明明还是卯时啊。日君看看桌上的滴漏--一定是坏了,怎么这么快就变成亥时?
    “君座。”官慈不知何时进来,小声地叫着他。
    君座?日君看着官慈半天。
    “何不唤我帝座呢?我现在是无帝啊。”日君笑了起来。“叫叫看吧。”
    “君座!”官慈加重了语气,对日君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
    “叫啊,你叫啊!”日君叱了一声,又停下来,娃娃脸上有些失望,“原来你不承认我是无帝啊……”
    官慈看着他,即不能叫君座,又不能叫帝座,一时无言。
    日君左顾右盼,突又展颜。
    “唉,你知道我与夜语昊之间的事吗?”
    “属下不知。”
    “你不知?是了,你被我拣回来时,我都已经是御夜令主了。你当然不知道……你坐下来……对,坐下来,坐我旁边好了,我讲,你一定要好好听。”日君发现心中有着不吐不快的感觉,梗得心慌慌的,怎么都没办法想事情,干事情。“明明错的是他,为什么他一死,我就得觉得错的人是我?死人最大吗?”
    “你要安静,别插口,听我说……”
    ……
    十六年前,最初被选为无帝的是夜语煌,他的才华在教中的下一代最为出类拔萃,几次测试后,他被无帝青眼有加,然后,日君选了七岁的寒惊鸿,月后选了三岁的水横波,暗选了四岁的暗羽,第五代传人全都确立。
    那是他最得意的一段日子。所有的人都围绕在他身边,敬他,宠他,教他,众星捧月地护着他。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文韬武略娴熟,举一反三,进步奇疾。文可倚马待经,武在同辈难逢敌手,教中上下对他期望甚深。
    但,夜语昊长大了。
    在兄长的光芒下,几乎没有人看到他的才华,只觉得他还算聪明,对他最大的注意是那漂亮得让人心都会融化的容貌,而他清平内敛,也不会因为有这样一个出众的兄长而不服争宠,总是静静地随在煌身后,乖巧沉默地让人快要忘了他的存在。
    只是快要!不是没人。
    这个人,就是四代无帝。
    帝位,终是让人了。
    无名教一向是有才德者居上,而上位者的悲哀,就是他身上不只负着一条命,而是整个无名教的命运,所以上者无私情,他不能放入感情,必须顾全大局,必要时随时得牺牲局部,把自己的心和血剜出来。
    煌是有才的,但他不够狠心,无法全然地断绝,偏于感情用事。
    而昊,他在必要之时,他会选择最好的,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作法,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将事情全部承担下来。
    发现了昊之才华的无帝在几次考验之后,做出了选择。失去无帝继任人身份的煌,成为御夜使者的令主--这原本是昊的位置。
    御夜者,只能在黑暗中出现。御夜使者,便是在黑暗中为无名教铲除所有不利因子之人。他们是不列入无名教正式名册,出了事无名教也不会承认的--杀手!
    那时,日月暗的继任人正被师父带着修习基本功,尚未与无帝继任人正式相处,兼且年纪幼小。除了年岁稍长的寒惊鸿,没人发现帝座继任人换人了,但寒惊鸿心机深沉,也不说破此事。
    于是--光明的顶端陷落,坠于黑暗的顶端!
    再也没有煌这个人,只有代号--令主!
    他就此被人遗忘。再也没人可以叫他的名字。
    煌心中何尝没有怨言,那种两极的失落感觉,便有大智慧之人也是一时难以看破的何况,煌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但那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恩师,一个是他的亲弟。他又能如何?不能反对,不能反抗,不能,不能,就是不能,什么都不能!!!
    他努力当好御夜令主,努力习惯黑暗,努力在黑暗中求存。
    断了回到光明的念头--不然,他会不平,他会不忿,他会崩溃的!
    官慈是他一次在出任务时救回来的。他救回来的不只是官慈,还有许多人,但以官慈的成就最高,日后,成了他最大的助力。
    寒惊鸿的死,令无名教一时乱了套,日君不能少人,可是日君又没有另外的继任人。无帝正打算将帝位转承与夜语昊,事情已是箭在弦上,欲发难发。
    夜语昊提议,让煌来继承日君。
    煌想大笑。
    疯狂地大笑。
    他知道昊是为了他好。
    可是,他已融入黑暗之中,何苦已将他拉回光明里去?!在光明中,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早已成了别人的,他当日君,当‘无帝’的下属。夜语昊可曾想过,这教他情何以堪?!
    像个木偶般,别人一动,他从光明进入黑暗,别人再一动,他又从黑暗回到光明。他全无自择权,全被那些恩师,亲弟牵在掌中,随线起舞……
    无名教的职责是--服从。所以,他服从了。但是,他与昊的心灵连线,已经断了。
    昊不知道煌的心思。他不知道,在黑暗中,煌早已是杀人如麻,双手血腥,曾有的风发意气,耿直仁善,是被黑金镀过的,虽然还是明亮,却泛了黑泽。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顺从,当日君,选日君继任人,将事情交与下一代,然后,幸福美满地过完此生?!
    心中隐隐有着隐晦的念头,不明所以的。
    夜语昊遣他随水横波下山,他遇到了柳残梦。柳残梦从其父亲,也就是上一代武圣那得知煌曾是无帝选人之事,用言语挑动煌。煌觉得心中的晦暗越来越浓浊,想着,该不该去要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没有结论。因为昊是个好领袖,煌自认不可能像他做得那么完美。只要昊没有错失之处,煌不可能背叛他!
    轩辕与昊的事在祈王府揭起序幕,煌才知道,昊还有那么多事没有让自己知道。甚至连武功废了也不让他知道!
    煌不忿!上者无私情,昊与轩辕之间却有太多的私情。虽然两人并没发现,也不会承认!
    上者无私情。他是为此才失去无帝之位,昊如果无法做到上者无私情,他也没有资格再当无帝。
    轩辕,柳残梦,夜语昊三人一同回无名教,煌从官慈那里不断得到消息,越看,他的心便越冷。
    他对夜语昊的了解,总是比别人要多一些。他已看出,昊因为身体不行,想退位,想放开一切,想在轩辕与柳残梦中选一个,以寄天下--有无名教的相助,何愁天下不定。
    他终于狠下心。夜语昊,你想退隐江湖我不管,但你想毁了无名教百年基业,却是我绝不容许的。你若为了私情将无名教交与轩辕,我便助柳残梦,与你抗争!
    ……
    “事情就是这样了……他终是选择了轩辕,我也只有一路走到对立之面。我绝不能让无名教就此消失。他是从我手中得到帝位,是我力不能及之过。若再任由他干下去,我也成了无名教破灭的帮凶!”日君咬牙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可是,心头的郁闷也越来越重,压得他天旋地转,世上的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其实,我并不打算杀他的……”细若游丝,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我……我只是……想吓他……让他知道……我的愤怒……”
    --你能知道,知道一日之间,由光明的最顶端跌入黑暗深渊的感觉?!由天之骄子转为默默无闻,连存在都不能让人得知的感觉?!因为是最亲的人的安排,连反对反抗都不行,只有隐忍的感觉?!杀人如麻,当无名教的杀人工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感觉?!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却因为你们少了人,强行从黑暗中提出来,面对你们‘施恩不望报’的嘴脸的感觉?!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毁!我的生命自你出生后便陷入错乱!你补偿我?你到底能补偿我什么?!--
    日君话里的含义,官慈终于完全读懂了。
    “文书姑娘,你听够了,可以进来了吗?”官慈忽然提高声音,向门外呼唤。
    日君心念正陷入最低潮,头脑里一团浆糊,一时竟想不起文书这个名字到底是属于谁。见紫衣少女进来,迷糊的脑袋这才闪过一丝亮光,指着她道:“我认得你……”说到这,又停下了,努力思索着方才是要说什么话。
    文书双眸红肿,秀靥铁青,微微俯身一礼,也不下跪。“君座。”
    她此时竟还唤着日君的敬谓,日君打了个寒颤,突然大笑起来。“是了是了,你不就是无帝身边的好侍女吗。怎么,无帝被我逼死了,你不愤怒?还是你识时务打算向我投诚?”
    文书咬着牙,不住回想着当日在温泉边答应了帝座,要为他完成十件事,才有资格去死,那时想过,纵使是比死还难过的事,她都会忍辱偷生,完成它。
    “君座……”她吸着气,慢慢地说着。纵使明白日君所有的苦衷,但他逼死了最尊敬之人一事,是不可更改的。她必须克制,不能让情绪冲动,破坏了帝座托付与她的一切。“现在是本教危急存亡之秋,无论有多少恩怨,还请你先放下,听妾身一言吧。”
    日君头很痛。他不想听文书说话。他觉得他听了之后头会更痛,连身子其他的地方都会痛的……
    文书见日君没有反对,便当他答应了。
    “妾身先说件帝座不曾交待的事。其实,帝座原已是命不长久了。”
    “什么?!”日君与官慈同时失声,难以置信。
    “本教教务原本便繁重无比,历代无帝大多盛年退位,便是因心力交瘁之故。帝座被轩辕帝废了武功,伤了经脉,身体比一般人更为虚弱。可是他强撑着不让大家发现,结果久苛成疾,被药师发现时,已是药石难治。以药师药道之精,亦只能勉强为其保命,拖得一时是一时,也不知哪天就会去了。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之事,忧心本教在他离去之后还能与朝廷及武圣庄对抗吗?下一代的继任人都尚未选出,一旦他去世的消息传出,朝廷与武圣庄定会来趁火打劫的。所以,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将一切先安排好。”文书看着日君。
    “君座与官侍卫长书信往来,猜得不错,帝座带轩辕及柳残梦回总舵,除了明里告诉大家的,想改变天下势力一事外,也是想在两者中选一人以寄。那时他才能静然脱身。”
    日君默默无语,仔细听着,心中极是不安,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错了。但头好痛,什么都不想去想。
    文书收拾好渐渐激动的情绪,再次开口。“帝座的选择绝非为了私情,妾身可以保证。若有机会,若有选择,帝座第一个想杀的便是轩辕帝了。但帝座说,轩辕皇朝经过百年,根基早已稳固。轩辕也是个甚得民心的皇帝,不曾为天下人落下口实,想推翻他并不容易;柳残梦心高志远,念在天下,其之才华横溢,又狡诈如蛇,狠与忍都把握得当,若有机会,确能吞吐天下。但柳残梦的优点是争,弱点也是争。千载史策耻无名,他是不甘于平淡的天生斗将,想不停地争,与天争,与命争,从斗争中夺取肯定与满足。若生在乱世,定是能令风云色变,更改江山的枭雄,但他不幸生于太平盛世,存在于这个与他意愿相违的年代。他可以是最好的开国之皇,却不是适合护国的君主。帝座若选择助他,便等如将江山投入熔炉,将万民焚烧来换取本教的安宁。
    所以,帝座选择了轩辕--至少他已经是皇帝了。”
    日君脸色发白,白得可比昨日的夜语昊,青灰灰的空。文书所说的真相,让他晕眩,心肠一阵翻动,喉间格格作响,直想吐出些什么东西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错了吗?为何什么都不肯与我说?!既然不说,那就永远不要说好了,为何要在这种时候,才来乱我的心?让我追悔?!让我自责?!不,我不承认!!我没有那种情绪!!
    “你想与本君说的就是这些?”
    “不,属下只是想化解君座与帝座之间的误会。”文书轻笑着,对违背夜语昊意愿,在日君心上重重割上一刀之事,有着凄然的满足感--受伤的并不只有你,所有的人都是伤痕累累。你没资格说你最苦!“接下来才是正事。”
    日君强摒混乱的思绪,提起精神。“你说吧。”
    文书静静垂下眸子,等着给日君剌上更重的一刀。“其实,君座背叛帝座之事,帝座早有预感的。他一直不愿这么想,所以从来不告诉任何人这个应变计划。但是,他是无帝,他必须为一切做最坏的打算,所以……”
    “住口!”日君突然跳了起来,声音凄厉得有如受伤的狮子。“你给我住口!你想说,他是故意的,故意上当,故意在我面前投崖吗?!”
    “故意不故意妾身不知。君座还请先冷静下来。不然妾身不好交待……想怒吼,妾身比君座更有资格吧。”文书看着自己的双手,颤栗得那么厉害,连按都按不住。她很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丑恶,明知此时的日君不会好受,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地话去剌激他,伤害他。
    日君还想发作,被官慈按捺下来。现场三人中最冷静的或许就是他了。“文书姑娘的正事到底是什么?”
    文书转身往外间行去,不久抱回几个轴卷,一个黄皮信封。
    “这是‘遗诏’,真正的‘让位遗诏’。”文书拿着信封,温吞吞地加重语气。“是帝座在总舵时就写好交与妾身,在他过世后交出。”
    日君伸出手,但按在信封之上后,发觉自己双手僵硬,无论如何都无法合拢,无法接下这薄薄的一张纸。文书素手一翻,将那遗书放于日君掌心。
    “妾身先恭喜君座得回了无帝之位,还有官侍卫长,以后该叫你君座了。”
    日君漠然接过,并不打算打开,耳边听着文书似远又似近的声音。“君座与柳残梦的合谋,将成为柳残梦控制君座的把柄。但有这张遗诏,则一切都不一样了。此诏有妾身与独孤离尘为见证人,上有帝座留下的,分别只有日月暗各自可辩认的暗记。所以,柳残梦再也无法动摇君座的地位,而君座因为帝座之死却获得柳残梦的信任。双方形势正好反过来了……”
    “……这些是帝座针对武圣庄所有明暗势所做的对策之法,现在柳残梦正信任君座,君座可以轻易地利用上方之法对付他。这点是帝座虽有对策却一直无法做到的事……”
    “……轩辕帝那边可以不用担心。帝座借轩辕帝想隔山观虎斗的心思,诈得他一份毒誓。只要武圣庄、无名教不对朝廷出手,轩辕帝也绝对不对两方出手。所以,目前最重要的是时间,要赶在柳残梦未发难,轩辕逸未找到借口之前,除去部分武圣庄的势力。但帝座又有交待,绝不可全盘铲除,以免孤军对上朝廷……”
    “……此事若成,天下势力立变,以朝廷为最,本教与武圣庄单斗定败,联手则胜。争到后期,朝廷将会出手欲获渔翁之利,然轩辕为誓言所困,不能亲自动手,危机不大。柳残梦是为人杰,懂得何时该忍。只要还想留下武圣庄一脉,就会与本教联手,令朝廷不敢威加于两派。但由于双方无法尽心合作,武圣庄又有所损失,独木难支,所以柳残梦的野心也只有暂时熄灭。本教因失去帝座的危机便可化解……”
    ……
    好半天都没听到文书接下去的话。日君这才抬头一笑。“说完了?”文书看着这笑容,心中不由一寒,“帝座交待的,相信都已经说完了。”日君将文书手中的东西一样一样接过来,一张一张打开,一行一行细看。室内除了书卷转动的沙沙声音,一片寂静。
    “……原来,他早已算好一切,计好一切,让大家都不得不在他的棋盘上走了。”剔透的水珠落在图纸上,晕开一层墨,深色慢慢地延展开,圆圆地一道黑。“轩辕逸,柳残梦,我,月后,官慈……每个人都被他送上了棋盘,被他操纵着……他甚至连自己也不放过……他一死,既‘补偿’了他对我的伤害,将无帝之位还于我,又换来柳残梦的信任,种下败果……如此完美的计划啊……”
    日君沉沉地笑了起来,声音低哑。
    “文书,本君告诉你。夜语昊为无名教所设计的一切,本君都受领了--有如此方便,都算计好了,只要闲坐在一旁就可以坐享其成的东西,谁舍得拒绝。这不也在你的好帝座的算计中!所以你不用担心本君会因为与他赌气而毁灭无名教。”他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清洗过,清亮亮得骇人。
    “但是,本君再告诉你。断崖之边,本君与他--恩、断、义、绝!再没有任何关系。而现在……他将是我在世上最恨的人!”
    官慈在旁无言,他只能无言。他不知该如何开解日君。
    日君的恨,他能明白,无帝的无奈,他也能明白。
    这种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他却真的无法明白。
    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来看,每个人都发现自己是受害者。
    那么,加害者又是谁?
    天地间最恨的事,便是这种谁都没有错,可是,却一步一步,堆成了铸天之错,彼此伤害,彼此错过……
    尾声
    御花园中的花开得艳,蝶翻飞,蜂缠绵,燕语莺声,一派春光。但从园心‘载云亭’中传来的琴声,却能听得人生趣全无,恨不得去死。
    祈世子慢腾腾地磨着脚步,从园口花了三刻又两柱香的时间才来到亭外,心下大费思量,昨天,终于传来无名教与武圣庄的消息,却是无帝夜语昊已死,日君,也就是数日前皇上与他提起的夜语煌继任了无帝之位,官慈继任日君之位,然后,却是武圣庄与无名教在各地的势力突然发生冲突,局势一直暖昧未明。
    嗯,不知该不该跟皇上说个节哀顺变?
    将这个词慢慢套上夜语昊的脸,再将这两样套到正在弹琴的皇上,祈世子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背后颈间寒毛直竖。
    ‘铿--’琴弦断了一根。
    “皇上,你受伤了。”祈世子小心地提醒看来正在发呆的轩辕。
    轩辕转动眸子,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立时觉得自己没有去死真是一种大罪过。“皇上……”
    “你瞧瞧这幅字,写得如何?”
    祈世子摸不着头脑,看着纱缦交叠之后的字幅,似是前些天正挂在御书房的字,忙赞道:“观此字纤细轻微却无一丝杂质,精纯之至,瘦而不弱,纤而有骨,空灵流畅……”
    “谁叫你评字了?!朕是说内容!”轩辕不耐打断。
    “内容?”祈世子忙细细读起。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皇上,此人当是想归隐却因时机而无法归隐,才借黄鲁直这首词来表达那欲出世而不得的情怀。不过此词……”
    “此词还有下半阙,在柳残梦那里。”
    “柳残梦?”祈世子失声吟着。“难道是无帝……”见轩辕无语默认,低声吟起。
    “坐玉石,依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石为朱唇丹面,长啸亦为何。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原来,原来皇上与武圣早知无帝有退隐之志。所以您才教臣不要管无名教与武圣庄的动静。”
    “是啊……朕被他骗了道毒誓后才想到,他如此有把握,该不会是早已确定好他走后无帝的传人。这传人并不简单,必须得众人心服,不然日月暗那三个心腹没有一个会同意的。所以朕才省起唯一的人选就是那个十年没有音信的夜语煌……只是没想到他一直都在无名教中,还成了日君!朕这次当可上得大了!”轩辕突然生气起来。
    “皇上。”祈世子想起今日来宫的事。“无名教与武圣庄目前接近两败俱伤,皇上要不要插手呢?”
    “这就是问题!!”轩辕更气。“朕都发毒誓双方不动朕朕也绝不动双方的。”
    “难道不能从权吗?”祈世子小声问。
    “大丈夫重然诺。朕从不轻许诺言,但一诺千金,绝无二话。你要朕当个背信无义的小人?!”轩辕拍案而起。祈世子不敢应不是,更不敢应是。
    “而且……”轩辕微微笑了起来。“现在插手,只会造成武圣庄与无名教休战。他们的势力消耗得还不够,还得再等等再说。”
    祈世子大喜。“皇上是说……”
    “朕没说什么。反正答应的是朕。若有人不听朕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对吧。”轩辕拔动琴弦,宫商角徽羽依次而响。
    “臣明白了。”祈世子看轩辕并无为夜语昊之死而伤心之色,斗胆再问。“那皇上觉得无帝……是真的死了吗?”
    轩辕再拔动琴弦。“夜语昊已经死了。不管山崖下的他是生是死,名义上,他都必须死,再也不可以出现于武林,否则,日君……不,现在该叫他无帝了……他的地位会不稳。”
    祈世子不胜唏嘘。“那山崖下无帝到底是死还是活?听说柳残梦也认定无帝死定了。”
    “奇怪,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下去看一看不就可以知道了嘛。”轩辕冷笑。“其实柳残梦并不认为夜语昊已死,否则,以他斩草除根的个性,不派人下去查看个究竟是不会摆休的。或许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对夜语昊有着相惜,怜才之情--对他这种冷情之人来说,是甚为难得之事。如果一旦确定夜语昊未死,他势必继续追杀他,而确定夜语昊已死,他却会怅然若失。所以他宁可不下去看,就当做夜语昊已死……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着的,他们一方面相信着夜语昊已经死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像他那么惊采绝艳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死去--你不也一直问我这个问题--所以,大家都不下崖去探个究竟,就让他变成谜,让这个天下第一人永远活在他们的想像里,传说中。”
    “……皇上说得极是,臣甘拜下风。”笑吟吟地着送上一记马屁,祈世子见轩辕现下还能条理分明地对解释,便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轩辕与夜语昊之间十年来不断激荡的难解情结他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生怕夜语昊的死对轩辕造成了什么反应,那就糟了。
    “哎呀,朕想到了……”轩辕突然惊叫起来,瞪着祈世子,想将他吞下肚子的样子。
    祈世子稍退后一步,干笑。“皇上想到了什么?”
    “朕想到了,夜语昊答应要陪朕一夜的,现在他就这么走了……朕到哪里去找人?!”说着,目现青光,看着祈世子,大有将他当成夜语昊捉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臣……臣衷心希望无帝未死……真的。”祈世子差点就想伸手掩住胸前,吞了口口水,在轩辕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眼光下,一边佩服着无帝不知是怎么挨过的,一边慷慨激昂地发誓。“放心,皇上,只要无帝未死,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一定会为皇上挖地三尺,将无帝找出来的!”边说,脚下边抹油,慢慢地慢慢地向后转去,快快地快快地快马加鞭溜了。
    看着祈世子远去的背影,轩辕一点一滴地,仔细地收起了笑脸,手指在琴弦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何苦来试探朕呢……朕一向头脑清明,清明地过头了……怎么会有糊涂的时候……”
    看着修长的双手在凤尾琴上动来动来,轩辕闭上眼,想像着在无名山中,夜语昊曾为他们弹琴的样子。他那笑吟吟的侧脸,清秀深刻的轮廓,若有情,却无情的眼光……长睫柔和地微垂,在眼下颤出一层细影……淡红的唇稍稍抿着,有些干燥……好想让它湿润……也曾经让它湿润……但,最想要的,却始终无法到手……
    “这里空了……也不会妨碍朕的清明啊……朕是,奉天帝轩辕逸!”抚胸轻声笑着,大声笑着,笑弯了腰,笑得蝶也飞蜂也飞,全飞到了高处去,不敢再下来。
    笑声在风中几度流转,渐渐的,慷慨的笑声被柔媚的春风镀成了伤怀之色……
    (上部完)
    本帖地址:[复制地址][楼主]  [2楼]  作者:谷润发表时间:2006/01/0120:47[加为好友][发送消息][个人空间]回复修改来源删除[完结合集]《天下第一》下部BY清静
    《天下第一》下部BY清静  
    序
    三年!
    三年的时光,可以快,可以慢,有心人眼中,一日三秋,是千万年的长久,无心人眼中,花谢花开,天地自然,却不过是流光一霎。
    离那日天成岭上的起续转承,已经过了三年了。夜语煌继承无帝一职,率领日君月后,与武圣庄转战千里,自江南延伸漠北,五次大对抗,长驱直下,势如破竹,终于牵引朝廷出手,其后,正如夜语昊留书所说,武圣庄趁机喘气,无名教不得不止住高涨士气,两方议和结盟,与朝廷对峙近百日,天下兵乱,烽火连天,几乎引动塞外势力入侵,最后三方不得己,各自摆手,休生养息……
    然经此一乱,原本被无名教强制压抑而平静近百年的江湖横波突起,不再如先前之驯服,各大门派持观望态度,期翼有朝一日裂无名而出,或是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代江湖霸主,无名教内部首领团尚自团结一致,各属下臣却开始出现明争暗斗,党固伐异,与各大门派结合划分为数个势力团,随时可能掀起漫天波涛……
    武圣柳残梦自雁荡与无名教结盟之后,行踪不曾再现武林,不论是朝廷的暗流或无名教的暗系,都无法得知其下落,武圣庄重归于其父柳清秋掌控,当年被柳残梦所控制的江湖人士也都由柳依依赠药放回,武圣庄封庄三年不见外客,十里外便立下血碑,妄入者亡!如今三年将至,封庄之解期日渐迫近,武圣庄经此三年的韬光养晦,将会在武林中再次生起何等事端……
    无帝夜语煌自日君升为无帝,渐展现其最初被选为无帝的魄力与手段,一改身为日君时的急燥和懒怠,以强霸手段折服尚自不忿的月后暗羽,恩威并施,在无名教最危乱的时机,以个人能力收降因失去夜语昊而起了波动的教中人心。尤其在成功对抗朝廷与武圣庄之后,在教中人望一时无二,连前任无帝,被称为天下第一人的夜语昊亦不及他之威加四海。教内人心日甚一日,倾斜于他……
    奉天帝轩辕逸久居宫中,处庙堂之高,德泽天下,自三年前与武圣柳残梦,无帝夜语昊天下一赌,共赴昆仑,便再不曾听闻有离开过宫闱的消息,连三年前那三方大战亦不曾见他出手过--据战事史主笔者推论,若当时奉天帝亦插手,无名教与武圣庄怕是不易抽身脱离战局,以至议和退隐。奉天帝失此统一天下之良机,委实令人惋叹。因此三年之后,武圣庄与无名教都再起异动之时,天下人都侧目于这九五之尊,不知他将会有何举止……
    三年间,在破碎的压抑下暗流冲突的和平,如暴风雨前的安定,宁静的表相下处处都是蠢蠢欲动的人心。时间的齿轮沉寂了短暂流光后,嘎嘎作响……武林的波动,也到了一个临界点!
    时,大德奉天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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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逃!他必须逃!他原本可以不必如此狼狈不堪的。他原本已经成功地潜入了。但是,就在他把匕首插入第五个人的喉骨时,他突然有着奇怪的想法。
    回头看了已死去的四个护卫,没有一个是确定必死之人--如此滥杀,他与那些杀了他全家二十六口,又放火烧了山庄的歹徒们有什么差别?差别就在于自己有着复仇的大义之理吗?因为他背负着复仇者的名义,所以,他就有资格任意杀了这些人吗?这些人就该被他杀了吗?他不明白。没有人教过他。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所以,他失神了稍稍一点时间。所以,所有的形势都逆转了。第六个护卫发现了他。尖利的哨声响遍了暗夜的每个角落。
    他只有逃。
    --逃亡的最后一刻记忆,是个浅灰的身影。一脚踩到了他左腿伤处的,痛得他闷哼出来--幸好时间已经过三天了,他将自己埋在泥堆里已经三天了,敌人追兵们都被引向岔路,所以他尚可以哼出声而不用强忍。只是饿了三天,累了三天,痛了三天的他,被刺痛激醒不到一刻,尚未想清来人是善是恶,该如何应付,便再次宣告昏迷。
    昏迷中,有双冰冷的手。
    第一回风起雁荡
    十二月十八己巳日
    “好冰~”一声大叫,少年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冻得全身发冷。
    “真的有那么冷吗?”有些疑惑的问着,灰衣人看着自己手中的毛巾,很无辜。
    少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有没有常识?!现在是三九严寒,这里虽然是南方,但一样冻得要命!我是病人,身受重伤耶,你居然还用冷水给我擦身子?!我早知你不安好心,你根本不是什么内疚,你根本就是想害死我的……”
    “你精神很好啊。”灰衣人微微一笑,温润如玉,一下子就把少年的怒气逼得上升三丈不止。
    “重点重点!!你有没听我说重点啊~”
    “重点就是你精神不错,活力十足,不用再怕提前见到阎王爷爷的脸了。”灰衣人笑眯眯地将毛巾放入盆中,“还有,你声音小点。这里可是客栈,三更半夜的吵到人可不好。”
    少年嫌恶地看着周围,“这种的破屋还会有人来住,我看到庙里去借个方便都要比这好。”
    灰衣人看看破旧剥落的墙面,四角通风,偶见老鼠,梁上蛛丝缠绕,积得灰尘快比梁身还厚,再看看简陋的木床,被少年嫌恶踢下床,大约是发霉的被子,无奈地叹气。“这附近方圆十里之内已没有一处寺庙可借单了。不然我也不会花这个钱来住客栈。很贵的你知道吗?”
    “很贵?!”少年又激动起来。“这种破地方,倒贴钱请我来住我都不不干,你还说得那么委屈?!你……”
    “四个铜板你或许不觉得贵。可是我全身上下只剩二两银子了。”灰衣人一句话塞得少年哑口无言,没想到救回自己的家伙居然会是个穷成这样的人。“我一路省着花,好不容易来到这留仙镇,本来只想上雁荡好好看看这险绝天下的风景,没想到不小心踩到你,多了个负担……又伤得这么重,还好我稍稍懂得点医理,不用去请大夫--不然依这二两银子你只有等死的份。连吃的药草都是我辛辛苦苦去山上采回来的。千方百计的盘算,还被你嫌……”灰衣人低着头,很有几分垂头丧气。
    少年看他这一副叼叼念念的神色就大大不爽。“又没叫你救我,我的伤又不是因为你那一脚才来的!你大可以不用这么好心了!你只不过一时觉得放着我像只狼狈的狗一样,难得遇上比你更惨的人,所以才一时将我救了回来。我是承你救命之恩,来日不死定当重报,现在你不用管我尽可自去,最好连房租都不用付。我绝不会怨你半句!”
    灰衣人皱起眉头。“救人救到底,我又怎能放着你一人?”
    “救人?!简直笑话!”少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坦白说,你不要看我受伤前穿的衣服质地不错就以为我也是有钱人。我现在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什么都没剩了。我瞧着你良心还不坏的样子,先跟你说,你别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识相地还是早日放下我,省得也被卷入我家祸事!”
    灰衣人叹息了声。“小小年纪,就这般不信任人。”
    “嘿,我宁可去信猪信狗信畜生,也绝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称之为人的两脚禽兽!!”
    “你说得太偏激了,这世间真无一个可信之人吗?”
    “你回坟墓里去找吧,那里一定会有些愚蠢地去信任人而死的傻蛋,但绝不是我!”少年斩钉截铁地说着。
    灰衣人默默地瞅着少年,少年不服气地反瞪回去,室内一时静了下来。
    “好了,我们不讨论这个了。我帮你换药吧。”灰衣人转移话题,觉得与少年大眼瞪小眼实在太浪费力气了。
    少年不甘不愿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才伸出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换药,眼中的警戒一霎也未曾松下,只要灰衣人有个异动,立时就会丧命在他掌下。灰衣人似也看出他的心思,绝不作多余动作,换好臂上与肩际的药,扎紧绷带后,微微一笑。“现在可放心了?”
    清凉的药效透入肌肤,炙热的伤口感觉好过了些。少年并没有多少感激的意思,只是狐疑地打量着灰衣人。灰衣人耸耸肩,不理他那尖锐的目光,自顾自地收拾好脸盆毛巾,草药绷带,又将向小二借来的石擂和石钵洗净放到窗外晾着,再关好窗。
    少年与这灰衣人相处已有三四日了,还是搞不清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说是热心,没三两下就懒得问了,说是冷淡,又鸡婆多事地救了他回来。听起来是人性本善的支持着,却并不打算跟他长篇阔论地谈心。看来气质不俗,却对金钱斤斤计较。不像是千金散尽可置之一笑的人,却一口咬定救他回来不是为了利。那为了名吗?他一个毛头小子,救回来也长不了多少名声的……不过他不是武林中人倒可以确定,身上一点内力也没有,下盘虚浮,气力不均,拿起水盆来水抖得波度极大--倒可排除他是追兵同伴的可能性。
    “喂,你叫什么名字?”
    灰衣人大皱其眉。“你家人以前没教你礼貌吗?问人要客气点。”
    “你管这么多!”少年是初次被人斥责,心下大是不悦,但念在好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份上,勉强忍下。“说不说?!”
    “这么无理的孩子……”灰衣人说着,居然笑了起来,似乎少年越不客气他便越是高兴。
    “我叫叶凡。树叶的叶,平凡的凡。”
    十二月廿二癸酉日
    又是四天的疗养,少年的伤好了许多,至少已经可以下床了。只是腿上曾中过透骨钉,走起来一拐一拐,既不方便又不雅观,当下还是只有窝在床上。叶凡瞧他一副气不平的样子,就陪着他谈笑。讲起传说掌故来,口才极好,常哄得少年心驰神往,入迷不已。不过每次回过神之后,就会更加生气,叶凡就得更卖力地哄着他,让他听也不是恼也不是。
    这日,因为受够了这家客栈附送的,只比监狱食品好一点的三餐,少年商量着要外出去吃。叶凡却因口袋快空了,实在没有余钱奉陪。少年身上本该是有些银票碎金的,但那日逃亡时埋在泥里三天,银票早被泡成泥块了,而碎金可能在叶凡抱他下山连摔几跤时摔丢了,搜遍了周身上下都找不到半毫厘可用。
    “喂,你不是说你要游历天下,难道你要以这一两多的银子来游?未免太可笑了吧。”少年出不得门,心情焦燥,想到要再吃那种快馊了的饭,语气就差了起来,一点也没想到此话如何伤人。
    “你这叫迁怒,可是不好的行为。”叶凡倒不生气。
    “是你的行为太可疑了!”少年瞪着叶凡淡灰色的包袱,知道里头只有两三件换洗的衣服和几本书,其他什么都没有。
    “完全不知感恩图报的小鬼……倒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呢。”叶凡不知想起了什么,摇头叹气一笑。
    “别拿我跟你的狐朋狗友相比!”少年立时抗议。
    “狐朋狗友?”叶凡哑然失笑。“倒也贴切,不过那人认识虽认识,却不是我的朋友。”
    “那人是谁?”少年被叶凡连说几次,起了好奇之心。
    “大约姓柳吧。”叶凡淡淡一笑。“只是个泛泛之交,谁记得住呢。”
    少年听他如此说,就没了兴趣。肚子开始闹空城计,可是想到那饭菜就失去胃口,脸色发苦。
    叶凡看着他那神色,叹了口气。“我们出去吃吧。”
    “可是你不是没钱吗?”少年心中虽是千情万愿,但好歹不是寡情之人,还记得为叶凡着想。
    “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我们留下来洗盘子好了。”叶凡看得很开,少年脸色很青。
    从山庄被烧之后少年就再不曾进入人群过,此时镇上人潮熙熙攘攘,既是赶集的日子,又不是佛诞圣日,人流之众却是不少大市集都比不上。而走得多的大半都是提刀带剑的江湖人,连和尚道士也有不少,少年不由心下生疑。“喂,你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什么大事?我不知道。”叶凡心不在焉,大约是在盘算着以他的口袋能让两人如何消费。少年得不到满意的答复,气嘟嘟地,想也不想就进了旁边那家门面华丽,挂着金闪闪招牌的酒楼,却被叶凡死拉活拉地拉出来。
    “拜托了,这种的店进去随便一道青菜就会要你三两银子的。你进去了我们得洗碗洗上三月。”
    少年不太清楚物价--他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一直娇生惯养的孩子,家人或许有教他各种应变权谋,但有些事情……太过简单得让人忘了去教了。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如果去那种……”少年指着路边嘈杂的流动小摊皱眉。“我宁可回客栈!”
    叶凡就算原有此意也只得打消。“我们去那家。你看如何?”他指的是不远处一家不太华丽,也不太破旧,其实还算干净,只是门面过份简朴的酒楼。少年微不满地瞪他一眼,但付钱的是老大,只有气冲冲地当先冲过去。
    站在门口迎客的店小二见着少年长相极是俊美可爱,气派又十足,虽然衣物有点不合身的旧--其实是叶凡的,少年原先穿的早成了乞丐装--还是笑眯了眼上前招呼。“这位小爷,请过来坐。这边正好有个靠窗的位子,正适合小爷。请,请。”说着把少年领到那窗边位子,又从肩上取下抹布意思意思地擦擦,哈腰道:“不知不爷想吃点什么?小店的贵妃鸡可是一绝……”
    少年打断他。“先来一盘栗子烧鸡,一碟去皮火腿炒冬笋,一碟炸响铃……”他正待涛涛不绝地点下去,却被后跟上来的叶凡捂住嘴。
    “停停停,这些都不要。”
    少年奋力挣开。“干嘛不要?!我已经选最便宜的来点了,你连这些都不让我好吃?!”这大声一吼,全店至少有一半人都看过来。
    “你最便宜的概念大约与常人有异吧。”叶凡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在少年对面坐下,小声招招小二。“小二,来两碗白饭,一碟青菜……”想想,又加一句。“一碟卤味,随意都好,不要太多。”
    小二原以为是阔客,没想到居然迎来了个开店来最小气的客人,当下脸都拉长了。“两位真的不再点什么?!”声音拖得老长老尖的。
    少年想要开口,但被叶凡连瞪几下,满心的不满只有生吞了。见小二看向自己,向叶凡努努嘴,生气地将脸转向外面。
    叶凡微笑道:“这样就够了,不再点了。”
    小二冷哼了声,将笑脸收起,向后面比平时更大声地喝道:“临窗一桌,两碗白饭,一碟青菜,一碟卤味,不要太多……”
    这下子全店的客人都看过来了,也有不少有窃窃偷笑议论着。叶凡视而不见,听之任之,没有多少尴尬神色。少年却脸色红得恨不得找个地洞去钻,心下大恨这小二不给情面,这般侮辱。
    眼看着别桌的菜都一道一道送上,自己桌上却是空空如也,少年不悦地拍着桌,想要发作,但想到刚才那窘迫,再次忍下,无聊之际,便侧耳倾听着周围之人的谈话,想知道为何这小小的留仙镇突然多了这么多江湖人。但四周虽坐着不少一看便是武林中人,却似是有着默契,天南地北地乱谈,就是没有一个有谈到为何群集于此雁荡山下。少年听得七荤八素,却什么消息都没听到,兼且肚饿,更是嗔怒。
    “小二,我们的饭菜怎么还没上来?!”叶凡赶在少年发作之前大声叫唤。
    负责招呼的小二看暂是没客人再上门了,懒洋洋地瞄了两人一眼,向后面走去,过了会儿,端出个盘子。
    “抱歉,我们一向不准备这些的,所以难免慢了点了。你们快吃,吃完快点走。”说是抱歉,语气冷冰冰的,一点道歉的语气都没有,只差赶人了。
    少年瞪着那盘瘦瘦小小的青菜,还有一眼就差不多可以数清有多少块的卤味,猛地抬起头来。“你未免也太过狗眼看人低了!”他的双眼凶猛,森森然地闪着寒光,愤怒的样子让人乍生错觉,似是一身逆毛都已竖起,随时会扑上前。叶凡不由眼神一亮,小二却吓得退了一步,语气结巴地回答。
    “这这这……你们本来点的就是这些啊……”
    “就算我们点的是这些,可也不是点剩菜。你送这些没人要的东西上来,你当我们是乞丐?!”少年大怒,几欲一掌拍在桌上--桌子得保的原因是他及时想到右手伤势未好。
    旁边有人嗤笑。“小子,没钱想来充大爷,还是安份点,不要引起众怒。”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轻薄少年。
    小二见有人撑腰,忙提起胆子道:“就是就是,没钱还要来装模作样,两道菜都算不上还想充大爷。众位来评评理,哪有这样的……”
    少年气怒交加,生平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又想到家人被杀,山庄被焚一事,眸中红光乍闪,不顾身上带伤,就要出手。
    叶凡眉头一皱,拍了拍少年,轻轻一笑。“小二不觉此言太过?来者是客,我们又不是来白吃白喝的,银货两贻,并没有占你们什么便宜,你们一直将我们冷晾着我们也没抗议啊,何苦如此说话?出门在外,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这不正是开店应有的品德?只因我们菜点得少了你就冷眼冷语,未免太教人齿冷,以一及百,你们这店的名声不都教你败坏了……”
    这边的事情闹得有点大,掌柜的也从二楼探出头来,听得叶凡这番语言,脸色微变。开店的最怕就是名声被破坏,一旦坏了名声,不管做多少补救都没有用,且近日来小镇形势甚为不对,牛蛇混杂,三教九流的都有,怕这两人也是有什么来头的,当下急急赶下来,趁叶凡没有说更多尖锐之话前打住。
    “两位客官请息怒。这事儿是小店的伙计不是,小老儿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的。”说着看着两人桌上那两盘菜,假意向小二斥责。“客官不满意的菜,还不拿去换了。像根木头杵着干嘛,笨手笨脚!”
    叶凡淡淡一笑。“好说好说。掌柜的能明理,真是再好不过了。”边说,边伸手压制着少年与那轻薄少年蠢蠢欲动的互瞪,生怕打起来还得赔钱。
    一波三折的一顿饭终于吃上了,两人也成了店内谈论的风景,被人指手划脚地说着。少年是气得没空去注意别人,叶凡注不注意都是一样无动于衷,所以两人都还能吃得下,而且吃得一干二净三清四白。
    眼明手快地挟走最后一块卤肉,少年咧齿一笑,却见叶凡看向外面,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跟着偏头望去,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人。
    “咦,这不是叶相公吗?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两个刚刚才经过的男女倒退回来,女子自窗外开心地叫着,同时嗔怪地看向男子。“我都说这是叶相公了,你还不信。”
    少年可以肯定他有看到叶凡听到叫唤时的反应是苦笑。但是当他抬起头来时,却是笑得和蔼可亲之极,带上几分意外惊喜的神色。“原来是韩公子与韩夫人,晚生一时眼拙,没有认出来,恕罪恕罪。”
    韩公子的沉稳与他夫人的活泼正成反比。少年看出这两人虽然并未携带武器,眸中神光莹莹,却已达光华内敛的地步。“叶兄不是一向在王屋山教书么,何以突然来此雁荡?”
    少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谈起叶凡的来历,平日他什么都谈就是不谈自己,当下竖起耳朵倾听。叶凡却是苦笑。“前段日子下暴雨,泥石流淹了住处,晚生只得流浪在外。”
    “叶先生真是不幸呢。”韩夫人同情地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不过像叶先生这样的人中之龙,本就不该屈于小小私塾,能借此机会畅游天下,或也是老天爷有意的安排。”
    “夫人过奖了。”叶凡不安地笑笑。“晚生只是一介寒士,当不得两位如此重赏……”女子没兴趣等他话说完,拉着夫君绕进酒楼,大有长谈的趋势,却先看见旁边的少年,眼神一亮。
    “好可爱的孩子,叶先生,你什么时候藏了个这般标致的玉娃娃,素心也好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呢。”
    少年神色大变,哼地一声便发作,他连日来不如意之事太多了,又老是被叶凡制止下来,早堆了大堆的不满,见这女人还想把细细白白的手伸过来捏自己的脸颊,孰可忍孰不可忍!伸手便拍了出去。
    女子不意少年出手如此之快,轻轻一笑,手掌一翻,如蛇般顺着少年的手往上滑去,目的不改。少年五指向内一抓,同时弹向女子右手的曲泽、少海、尺泽、青灵、侠白五穴,认穴奇准,劲力先五指而至,女子唉了一声,手肘急急弯开却是不及,在旁的男子见状不得已也出手,扣指弹向少年右手肘间的曲泽穴。
    三人交手速度极快,电光火石也不过如是。叶凡才眨一下眼,三人已各自收手,因此酒楼中人并没多少人看到这下高手过招。韩公子与韩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韩夫人还微抚着右臂肘间,显然刚才多少吃了点亏。
    “叶先生,你这朋友身手灵活得紧哩。先生不是一向不愿多闻武林之事,何以身边却带了个小小高手?”韩夫人笑靥如花,话里隐剌。
    叶凡拍了拍少年,安抚地瞧他笑笑。“他是高手吗?晚生不知啊。小小孩子,能与什么武林大事扯上关系。”
    “看来叶兄真的不知,这附近已经成了天下动乱的中心点了……”韩公子适时地插口。少年心中一动,正想细听,叶凡却道:“韩兄匆乱我平静。江湖事是江湖事,晚生一介平民,只愿游历天下,并无意卷入纠纷。若是知道得多了,怕是难以开心处之。”
    “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江湖事,可以说是与天下都相关的大事,只是尚未流传到民间。”韩公子对叶凡的打岔不以为忤,还是淡笑。“听说,当今圣上在雁荡附近被人行剌……生死未知。”
    此话一出,整个酒楼都变得安静下来。
    迎着四面八方,含义不同的各色目光,四人居然还是一般模样,似是神经迟钝到没发现刚才说的是怎样惊人的话。叶凡有些无趣地垂着眉,哦了一声。“真是有趣的消息,韩兄果然消息灵通。”
    少年骨碌碌的眼珠子乱转,有话想问叶凡,但见着那夫妻在打量着自己,就闭口不语。眼光斜斜转处,见方才那个讽刺自己的轻薄少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那对夫妻,不由冷笑一声。
    狗咬狗,一嘴毛最好。
    有两个敌人,就先引他们打上一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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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躺在床上时,感觉全身骨节都要散架了,肩上的伤不住抽痛,腿上原本结疤的地方也开始热辣辣,不知有没迸裂,不由后悔不已。
    中午别过那韩姓夫妻之后,叶凡说要上山去再采草药。他不想留在店里,硬是要跟去……果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爬了两三个时辰,十足无趣得紧,一路走来都是平常至极的地方,没什么风景可看,山路又难行,怪石磷冽,难走之处还得爬着走的,下山时却是滑着走的,他身上带伤,无法施展轻功……这一趟完全可列入他生平悲惨回忆之一。
    “喂,那个姓韩的家伙是什么?”揉着绷得太紧而酸痛的背肌,看着将草药分类碾磨捶切的叶凡,少年开始有力气想别的事了。“故意人前多嘴,散布消息,不安好心地紧……”想到他那夫人细细白白的手,恶毒地加上一句。“娶妻又不贤。”
    叶凡不由笑出声来,对少年的无礼没任何反应。“贤不贤各人自知。她只要对她相公贤就可以了,你又不是她的小相公。”
    少年气呼呼地瞪着他。“重点啊!”
    “你说韩公子啊。他是一年前在王屋山与夫人游荡时偶尔闯到我住的村子里,大约那边风景佳,他们住了半个月。不过他的来历我没去问,只知他叫韩霁,他夫人秋素心。其他都不知了。”叶凡答得也干脆,简直等于没回答。少年听得跳脚。
    “就有你这样的人,糊里糊涂,什么都不弄个清楚……”
    “看事情不要太清楚才是一种幸福呢。”叶凡突然如此说着,将弄好的草药倒在纱布上。
    “为什么?!”少年的人生阅历尚未深得让他明白这句话是由多少苦涩才能包含出来的。他只知道有问题就要问个清楚。
    “因为……”叶凡眼珠转了转,笑道:“幸福是很害羞的,所以要用纱巾把自己遮起来,一旦看清楚了,它就会害羞地跑走。”
    “你哄小孩啊你!”少年暴跳动如雷。“这种鬼话有谁相信?!”
    “我相信啊。”叶凡笑嘻嘻地拉过少年,将他臂间肩上的纱布拆下,换裹新药。“……好,快结疤了,这两天小心些,很快就会好了。”
    少年赖在他怀中。“喂,那个韩……霁?他所说的,当今皇帝生死不明之事,你觉得可是真的?”
    叶凡没有马上回答。少年因为倚在他的肩上,可以感觉到他呼吸微滞。然后,就听到他带着笑的声音。“我怎么知道呢,你去翻翻史书,寿终正寝的和死与非命的各占一半,就不知当今皇帝是属于哪一种的了。”
    “关于这个皇帝的传说我也有听到一些哦。跟他治理天下无关,是他跟武林的关系。”少年打了个哈欠。“你要不要听?”
    “我没兴趣。”叶凡断然拒绝。
    “我想也是……”劳累了一天,少年有些犯睏。“你真是很奇怪的……对这些连一点正常的好奇心都没有,怪人。”
    叶凡没有回答,将少年姿势纠正了一些,让他更舒服入睡。
    “一直想问你呢……”少年声音有些含糊,已经在半梦半醒间。“你不像多好心的人,为什么要救我?”
    叶凡还是没有回答,少年也并没有想得到答案的打算,不久就鼻息沉沉地入睡了。小小的身子蜷在他怀中,脆弱地似是稍稍用力便能断去生机。
    “救你啊……”叶凡叹了口气,抱起少年将他放到床上。“只不过因为你很像……”
    “像谁?”应该睡着的少年突然又开口,看是从未放松过警戒之心。叶凡没多少惊讶,再叹了口气,将衣物都堆到少年身上--他死活不肯用那些被子。“像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第二日,十二月廿三,是个腊月里难得的晴天。一大早阳光便普照大地所有阴沉的角落,天空明媚灿烂得让人觉得不出门去接受太阳的好意简直是种罪恶了,所以少年好了伤疤忘了痛,马上磨着叶凡再次外出。叶凡对少年几乎是有求必应,从不拂逆,便就陪着他出去了。
    顺着昨日外出的路线,两人再次经过那个酒楼。少年见到门口迎客的小二换了一人,无趣地撇撇唇,向门内看看,见那轻薄少年还是坐在昨日那个偏窗的位置上,眼睛一亮,便想进去,却被叶凡一把揪住领子。
    不服抬头,见着一双笑盈盈的眸子。
    “他又没惹你,别生事了。”
    “我也没惹他啊,那他昨天又先来惹我!”少年很无辜地说着,把一肚子坏子掩在名为天真的假皮之下。
    “他也只不过插了一句话,你却想置他鸡犬不宁……”叶凡摇头指责。“这不太好吧。”
    少年狐疑地看着他。“你当我想干什么?”心下不信自己的想法竟会被叶凡看破。
    “你不是想哄他当流言的替死鬼吗?”叶凡漫不经心地说着。“你昨天看到他对韩氏伉俪过度关心,大约想用假消息骗他当个冤大头,好让他跟韩公子先斗上一斗吧。”
    少年面上还是声色不动,但毕竟年幼,心思被看破,眼神就忍不住挪动。“胡说八道,我骗他干嘛?”
    叶凡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离那酒楼越来越远,少年心虚,一时也忘了反抗。“我也不知你想骗他什么,反正那小孩呆了点,你旁敲侧击几句总会让他信了你的话……小孩子脑筋不要太好,小心短命。”
    少年脸色垮下来,因为他的盘算真的被叶凡说了个清楚。有几分不悦地瞪着叶凡,却见他笑容微涩,神色黯淡,不知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眸子变得有些透明,似隔了一层水晶在看,看得人心头微冷,隐隐作苦。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不再反驳。这叶凡三番两次看破他的心思,大约也是个聪明人吧,现在虽是一身布衣,落拓潦倒,看他举止形容总有说不出的优雅从容,应曾有过意气风发之时,可是最后还是从青云坠入泥壤,那感概,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憾恨,或许便来自他本身的教训,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再步上他的后尘吧。如此一想,少年便心生同情,默默握着他的手。
    叶凡回头看了少年一眼,温柔的笑意滑进了他的眼。他看出少年明白自己想说的话,也看出少年未经大挫折,尚未服气,虽是听明白了这话,却并未了悟。不过这点无妨,来日方才,他有的是机会……少年肯听进他的话,正是逐渐相信他的第一步。
    这个被人类伤得体无完肤,完全失去信任之心的孩子,那双赤子般坦荡却无望死寂的眼神,在对望的第一眼,就击中他心底最脆弱的一部分--那是遥远到早已模糊成泥的前尘中,曾经有过的惊鸿一瞥,却是生生世世也无法忘怀的遗憾。他以为他能忘记的,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他看到他完全忘光了,却在一瞥之间,灵台微纹,明镜沾尘……
    温柔消失,苦涩一点一滴地融入叶凡明净的眸子,浓郁的色彩是挥洒不开的重墨……
    第二回蓦然回首
    若论天下名山,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华山天下险、泰山天下雄、雁荡却独得一个奇字!雁荡山包括苍山支脉,绵延数百公里,又名雁岩、雁山,因主峰雁湖岗上有湖,芦苇茂密,结草为荡,南归秋雁多宿于此,故名雁荡。全山计有102峰、103岩、29石、66洞、25瀑(包括4湫)、22嶂、22潭、20寺、12亭、11门4阙、9谷8坑、8岭9泉、11溪1涧等五百余处胜景,以峰、洞、岩、石、瀑、潭、嶂最为奇观。
    叶凡与少年一路走走停停,谈谈笑笑,倒也没个一定的目标,反正少年只是想出来解解闷,不辜负大好阳光,这雁荡遍山成景,无处不奇,移步换形,各擅胜场,所以到哪里都无所谓。不知不觉间竟上了玉甑峰,但见鸟低飞于足下,云傍生于路旁,岚气堆绕,衣覆微湿,渐是行走困难,叶凡不由慢下了脚步,拭了把汗,见雁荡顶峰明王峰尚自遥遥,少年正待一股作气直上最高峰,忙拉住少年。
    “我们在这休息片刻如何?”
    “偏就这般不中用。”少年撇了撇唇,冷嘲了一句。不悦叶凡拖累了自己的行程,但瞧着他大汗淋淋也是为了陪自己,终是不能不顾,坐了下来。叶凡瞧他神色不悦,笑吟吟道:“今在雁荡,倒让我想到了个跟雁子有关的故事,听不听?”
    少年瞧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其实也不能说是故事,是真的发生过的。”叶凡想到那个故事,不由叹了口气。“那是乙丑年间的事了,有人赴并州应试,在道旁见到一捕雁者,网着两只雁,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十分吵闹。他同行伙伴都甚是好奇,就一块儿围了过去,不知那里有什么奇妙之处。却是那捕雁者在讲故事,讲的,自然是那两只雁子的故事了。”说到这,笑了一笑。
    “时是深秋,旅雁南飞,那两只失群雁子在寻不着同伴的时候,误中陷阱,被捕雁人在山上捉到,拼命挣扎。可是,雁又如何胜得过人?终是挣不脱,被捕雁人一网兜着挂在背后,要拿到市集上去卖。在路上,其中一只强挣着网,将身子自网间空隙处探出,它的伙伴也用扁平的啄啄那网绳,用身子顶着它,于是,捕雁人在没注意的时候,终于有一只挣脱出来,飞上了天空。”
    少年听到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捕雁人见到飞了一只,怕这另一只也飞了,就马上拿出刀子来,杀了网中剩下的这只。”叶凡温温一笑。“那只挣脱的雁子尚不知情,在天空不住鸣叫,绕着那死去的雁子不住地转着圈子,想唤醒同伴,等待着它的叫声,它的回应。捕雁人被那尖利的声音吓住了,正不知该怎么办时,那天空中的雁似也知同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突然从天空冲下,狠狠地撞在地上,骨折翅断而死。”
    少年瞪大了眼,只觉得心头一跳,也不知是何感想,似见着那失伴的孤雁悲啼不止,鲜血四溅的尸骨。嘴上却道:“这雁子也傻,好不容易挣脱了,却又白白便宜那捕雁人。”说到这,看了看叶凡,忍不住又问。“后来呢?”
    叶凡耸耸肩。“哪有什么后来,那捕雁人不过凡夫俗子一个,猎人因幼鹿而放母鹿只不过是佛经上的故事,他照样将雁子拿到市集上去卖,顺便用这个故事来提高价格,只是如此激烈的雁子,谁也不敢买下来吃,怕吃了一肚的冤气。那个往并州应试的人听了此事,心下伤悲,便自俗子手中买下,将它们埋在汾水旁,累石为丘,称为雁丘--倒与雁荡相映成趣了。不过读书人的毛病是动情时就非得吟诵一番方才过瘾,那此士子们每人写上一首祭双雁之烈,这个故事才流传下来。”说到这,突然吟了起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其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少年怔怔听着,也似痴了一般,倒忘了催叶凡赶路。叶凡正好籍机多休息片刻,却听少年也是一叹。“动物中竟也有如此痴情,果然是人不如兽。不然人类何苦总是用比翼鸟并蒂莲来形容深情,却原来人类对感情的最高期望也不只不过花鸟相同,亏是如此卑劣的人类,还敢自称天地自然的主宰,实实可笑。”
    叶凡头痛地发现,这个故事好像没让少年感染到什么温情,只让他更偏激了。“话不能这么说……你说那比翼鸟并蒂莲,可知并蒂莲的由来吗?”
    少年干脆地摇头。“我怎么可能有空去看这种无聊的杂志小说之言。”
    叶凡的耳朵自动过滤不动听的话。“那我说了,是泰和年中,大民有两户小儿女,已到婚嫁之年,却不得如意……嗯,这个其中问题,你还小,我就不跟你说了,反正他们抗争不得,就双双赴水自尽。”说着笑咪咪地安抚着少年因自己说他还小而鼓起的双颊,继续道:“两家家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忙报官,出动官府到水中寻找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却一无所获……放心,没有什么成仙成怪的故事,尸体最后被个踏藕人发现。带回去收祭了。只不过,到了第二年,这陂的荷花尽数盛开,竟没有一株不是并蒂齐开的。于是这件事就在当时广为流传,甚至在乐府歌曲内以《双渠怨》命篇。那个写了雁丘的词人也为此写了一首,人们常将比翼鸟并蒂莲合为一谈。所以啊,不是人类的感情比不过自然生物,想人类情之所钟,可以教长城倾倒,草木同悲的。”
    少年狐疑地看着说得慷慨激昂,难以自制的叶凡。“怎么你说起来我却是觉得一点赞同的感觉都没有。”
    叶凡疑惑地看着少年。“有吗?大约你太敏感会错意了吧。”
    少年嗤之以鼻,“你只把它当故事说来探奇一番,你未必是对它有同感。你若真认同这种感情,才不会这么轻率地就在这跟我来随便说说。”
    叶凡垮下脸。“我讲故事来哄你,你却说我无情。”
    少年立时跳脚。“谁要你来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好了,你休息半天,该上路了吧!”说完,不理叶凡,当先走去。
    叶凡没有立即跟上,只是怔怔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半晌,方自低声道:“我看得透你是当然的,倒是你,就与我这般像吗?不用多想便能说出我的心思吗?”目光垂下。
    “……无情吗?”摇摇头,突又快乐笑起,大声吟诵着追上少年。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千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秋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籍卧风雨……”
    终于爬上明王峰顶,叶凡觉得自己只剩半口气挂在嗓间,尚支持着自己未倒下。少年不知是被刺激到哪根神经了,绝不停步,就这么一路往上冲着,叶凡身子本来便虚,加上前几日日日上山为少年采药,早已累极,几乎都跟之不上。
    勉强捡了块大石摊坐下来,叶凡习惯性地先抬头打量下四周可有什么碍眼人物。这顶峰有座庙,虽不大,但寂着山名,倒是人客如流,两旁也有不少摆摊的小贩。一时也难看得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这绝峰上。不经意扫过,却见不远处树下有两个甚为眼熟之人,偏巧也侧目过来。两下目光一接触,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呀,这不是韩公子,韩夫人么,没想到这么快又遇上,还真是有缘啊。”叶凡先声夺人。
    韩霁夫妇见着两人也是有些欢喜,但眉目却微泛上忧色。夫妇两人对看一眼,缓步走了过来。“的确有缘。叶兄,这天色已近申时,不早了,你们再不下山,等暗下来山路可就难行了。”
    叶凡未答话,少年就先气恼了。“我们爱待到几时是我们的事,天黑了我们在山上过夜便是,用不着你们自作主张来赶人!”对于这两人上次利用叶凡来传播消息一事,他是梗成心结。
    韩氏夫妇脸色微变,但瞧少年一脸不忿,对视一眼,竟忍了下去。“小弟言尽于此,若非喜爱叶兄为人,断不会如此饶舌。听与不听,就请叶凡自便……”说到着,看着少年,沉吟不语。
    叶凡明知他话意未尽,看了少年一眼,却是故作不知,笑道:“多谢两位好意,这明王峰上没什么特别之处,晚生应不会逗留太久。韩公子放心就是。”
    少年早不想与这两人呆在一起,听得叶凡如此说,拉着他就要走人。韩霁情急之下,伸手一挡,连声道:“请两位恕在下冒犯,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
    少年根本不打算听韩霁再说什么,见他伸手来挡,左手一扬,就想出手,却被叶凡拉回身畔搂住肩膀。以叶凡那力道,他只要稍作挣扎就能挣脱的,可悲的是,他还是像之前数次一般,被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安抚下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以自己的性子,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
    真不是他应有的行为啊!!少年在心底乱叫着,思量自己是不是被叶凡下蛊了,耳边听得韩霁继续道:“可否请教一下这位小兄弟的大名?”
    少年身形微僵,冷冷看着韩霁,手心已在凝聚力道。
    叶凡微微一笑,搂紧怀中的炸药库,不让他为害苍生。“韩公子何以想问晚生这同伴的名讳?”
    韩霁略一犹豫。“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位小兄弟的脸在下越看越觉眼熟,似是一位故人,才冒昧一问。”
    “故人?”叶凡咳了一声。“能否先请教……”
    韩霁看看秋素心,秋素心看着少年,慢慢道:“叶相公,妾身只能说,那人姓京,京师的京。其他的,不太方便说。”
    叶凡看少年,少年眼也不眨地摇头。“没听过,你们认错人了。”
    “真的没听过?”秋素心直直地盯着少年的脸,任意一丝变化都不错过地继续追问。
    少年嗤气。“没听过就是没听过,哄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不觉自己太长舌太无聊了点?”
    韩氏夫妇出身贵胄,何曾听过有人如此不着情面地斥责,当下便有再好的涵养亦忍不住脸色发青,重重哼了声。他们数度忍耐少年的无礼,除了看在他年幼及叶凡的份上,也是看在这少年与他们故主有几分相似,怕冲撞了一直在寻找的少主。但这少年全不领情,说起来来尽是偏激极端,全无修养,根本不可能是他们故主教出来的,便不想再留下自取其辱。
    韩霁向叶凡拱手,正想告别,突然脸色一变,急急将叶凡扯住,向左边一跃三丈之远,秋素心与少年也同时跳开。但见四人原本所站之处,尘土飞扬,被数道劲气射出四个洞来,若众人方才还留在原地,这洞就要挂在他们身上了。
    叶凡似乎尚未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开口想要问话,却见十多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潜近他们身畔,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众人,为首的喝了声:“打”,便围攻上来。
    韩霁与秋素心分站在叶凡左右,联手拒敌,两人用的都是软剑,平日缠在腰带中,甚少有人发觉。展开时矫若游龙,薄若春冰,双剑交合之间大有默契,互补圆缺,将正面的敌手都挡了下来。
    少年气急败坏的跺跺脚,拉着叶凡想避开却是不及,背后亦有五人围了过来。看来是宁可错杀决不放过了。他只得自袖内一扬,一道细长的丝线蜿蜒而出,圆舞风华,如情丝不绝,长长地缠绵过五人身子,那五人身形一震,呆立当场动也无法动弹。
    倒也不是这五人太脓包,而是他们的重心是在韩氏夫妇身上,见叶凡只是上山便累得直喘气,不可能有什么高深功夫,连带他们看轻了少年,只当三五人便能制住两人,派出五人已是极为难得,认定这两人是瓮中之鳖了。不意少年自幼便在家人的刻意培养下,武学修养甚高,早已超出一般同辈,老一辈的若非是名重武林之人,亦难是其敌手。这批人身手也算不差,但存了轻敌之心,竟连少年一招都接不下。
    但少年这身手一露,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大变,失声唤道:“牵情丝!”
    “牵情丝?”叶凡眨眨眼。
    韩氏夫妇虽是一脸激动,但见黑衣人也是一般,大有弃了自己转向少年之势,忙手上加劲,以十二成功力对敌,闪闪的剑光凝成雪山雾涛,排山倒海地推了过来,绝不让他们摆脱。黑衣人却因转移了目标,一直想摆脱韩氏夫妇的纠缠。双方的心思背道而驰,举止却是一般,当下再不隐藏任何实力,也不再作试探,完全是以命搏命的对恃。
    双方虽已为少年拼上了命,但少年只是瞧上他们一眼确定没人相挠,脚步连停顿都没有,拉着叶凡径自离去。
    “喂喂……慢点慢点。”叶凡边跑边叹着气,深为自己感觉不幸--自己只是个文弱书生而已,为何得陪这少年发足狂奔?!从明王峰一路冲下,几乎冲了三里都没停下过,一整天奔来波去,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多事的报应。
    少年冷着脸,也不答话,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突然放开叶凡的手,叶凡煞不住冲势,向前跌撞了几步,险险摔倒。
    “我们……该分别了。”少年看着叶凡站定脚,转身,正待说话,却抢先抛下淡淡一句。说完身形移动,也不管叶凡待要阻止的手,拂然远去,三两下便消失在七转八折的羊肠小径。
    叶凡静静站着,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好一会儿,轻笑了声,笑容却微涩。“你口口声声只是不信我,却又不想连累我,自愿诱敌……唉,真是蠢小孩啊……只是,我既救了你,又如何能忍心放你一人孤伶伶地在人海中挣扎呢……”
    耸耸肩,叶凡在道旁寻了块大石,用袖子拂了拂石上尘埃,这才坐下,从袖中掏出本书,眉开眼笑地翻阅着,意态甚闲,读到佳处,不住地击节叹息。
    金乌一点一滴地西移着,玉兔已临苍穹,冬日里天色暗得早,朔风吹来,枯木瑟瑟作响,擦入石隙间,时有呜呜之声。虽未全黑,但白日里奇绝秀峻的峰石,已被浓墨缩印成鬼影幢幢。
    路上人径早稀,书上的字也变得糊模,辩认不出了。叶凡揉了揉酸涩的眼,满意地看到小径深处,黑衣人们终于循迹寻来了。
    笑吟吟地合上书,叶凡闲坐石上,愉快地打着招呼。“一个时辰便能摆脱韩氏夫妇,诸君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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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离了叶凡,少了个拖累,轻功展开,不到半个时辰便奔出百里之外,想那韩氏夫妇与黑衣人不论是哪方都不容易追上自己后,脚步缓了下来。
    他不知道韩氏夫妇现下生死如何,他也不想知道。自山庄遭焚,他独自逃出以来,也曾去寻那些父执之辈,打探消息。但世情当真薄甚于纸,生前门庭若市的长辈们,听闻他的来访,不是闭门拒不见客,就是收留一顿,绝口不提山庄之事……但更可恨的是那些说着要帮他复仇,口口声声的甜言蜜语,又或是连施苦肉之计,哄他信任,却全想将他送于仇人邀功之人!这些伪君子实比那些直接拒绝的真小人可恨多了,绝对的道貌岸然,慈爱仁善!!绝对的狼心狗肺,衣冠禽兽!!
    想着初出茅庐时,善自不识人心险恶的自己,竟曾被那些虚假的关怀,虚假的义愤诱骗,哭倒在他们怀里,少年就是一股怨气冲起,又惭又怒,恨不得能先刮自己几个巴掌,再买块豆腐来撞,最希望时光倒流,冲回去捉起那个愚蠢的自己,顺便将那些骗自己的人踹上七八十下才解气。
    可恶啊可恶,当初为什么会那么蠢,竟想去相信人类呢?真是无法明白!!那些人,不是想利用自己为晋身之阶,就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出山庄的秘密,说的是仁义道德,作的是禽兽不如……少年抚着肩--那里有被刑求过的伤--他曾被送入敌穴中,只是对方欺他年幼,不曾提防,让他逃了出来。
    那群黑衣人,他是不会认错的,袖角处都有绣着小小的火焰形图腾,只是色彩各自不同。当初火烧山庄的那群人,袖角火焰是金红色的;一度被擒,那些人袖角火焰是淡青色的;方才与韩氏夫妇相搏,那些人袖角的火焰有红色与白色两种,红色的功力较为高。依他所遇四色看来,金红色的功力最高,其次为淡青色,再为红色,白色。在黑衣上绣明显标志,自是不怕寻仇,应是来自同一个有名的组织吧。只要能探出来,也就不难知道仇家是谁了。
    以一人之力撼动一个组织,现在的他,或许实力还是不够的。
    但是,他会成长的。
    现在是他成长最快的时期。
    他早已以血为誓,可以隐忍,可以等待,但,绝不会忘!!
    双手捏紧,重重杀机的眸子深处,却是难展的郁气,淡淡的稚气……
    少年又往前奔出数里,已离开长得似是走不完的羊肠小径,来到官道之边,夜了,道上还是不时有些人马飞骑闪过,又或是提着防风灯的轿子抬过,人马络绎,不以夜行风霜为苦,偶有相识之人马上相逢,拱了拱手,大声唤着大哥二弟的,语气间喜气重重。虽是江湖人为多,但与日前留仙镇上的情形却不相同,黑白两道都有,较多的是独行侠,少有成群结派出现,而且身份看来三教九流的都有上一些。
    少年混入人群随之而走,因为这些人多半素不相识,因此多了个少年也没人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静静观察了片刻,从那些闲言碎语拼凑起来,终于有点明白,似乎后日正是某位住在雁荡附近的异人九十华诞,大家都是上门来拜寿送礼的。只是这么多人提起,但提到时总是尊其老太爷而不名,甚至--他还看到一位发须皆白的渔翁也称山上那老太爷,语气崇敬,不敢轻侮。
    那异人很有名吗?这么多人主动前来拜寿,应该不是无名之辈,黑衣人胆子再大,也不会冒然闹事的吧。少年眨巴着眼,在怀内掏掏,想找找看有什么可当送礼的,理所当然地没有掏出任何东西来--唉,早知就该向叶凡要赔偿,好歹他离开山庄时身上还带着数千两银票和一把金叶子,居然全被他弄没了,还敢夸口说什么救命之恩……哼!没剥他皮向他要赔偿就已经很善良了。
    想到叶凡,少年突然有些茫然了起来,原本身边的人群,步行骑马坐车坐轿的,都将他远远地抛在后头,后头又来再跟上来的,将他瘦小的身形弥罩住。他听得后头声音不绝,回头看看,却是一大群不认识的人,不见那个总在身后,静静望向他温和微笑的人影。
    飞快地回过头来,少年揪住了自己的衣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安起来。是自己选择抛弃他的啊!那叶凡百无一用,除了照顾人,医人勉强够得上之外,完全只是累赘,只不过,是个免费送上门来的佣人,只不过,从不罗索,从不向他问起任何事情,只不过,从不拒绝他,一直宠溺他而已,只不过……少年咬住了牙,不再想下去。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虽然他拒绝承认,但是他多少有些后悔没与叶凡说起自己的名字。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孩,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的吧。尤其像叶凡那样淡的人……真的很不甘呢。少年喘着气停下了脚步,任人潮前行,一人默然站着。最大的不甘,大约是知道自己会记住有叶凡这样一个人的同时,得出他不会记住自己的结论吧!
    少年突然转身,向着方才的路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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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凡慢吞吞地走在山道上,摸索着前行。天上虽有月亮,但被山容树影遮去大半,能见度大减,平地上还好,在这险绝天下的雁荡,则死都会不知是怎么摔死的。
    盲人骑瞎象啊……叶凡无奈地笑笑。脚下一空,不知又是踩到了个什么坑,幸好不太深的样子,用脚探探,确定是可踩的实地后,叶凡才让另一只脚向前再探。
    ‘呜呼呼呼……’尖利的山风吹响合奏,扑簌扑簌地卷起了地上的尘埃,他正小心翼翼地踩着路,不防有此一着,被尘埃迎了个正,当场打了个喷嚏。
    ‘啊嚏啊嚏!’
    唉了一声,叶凡索性停下脚步,想想要不要先在道旁混过一夜。不过山间夜寒,他这衣着单薄,白日里是够,黑夜里却大有被冻僵的可能性。要升火一个人却是力有未殆,找不足木柴……
    未等他将所有事情想好,一阵旋风卷过,暗夜中,瘦小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哇’地一声叫。“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晚生不信怪力乱神……”
    “什么怪力乱神?!”阴恻恻的声音危险响起。“你当我是鬼?!!”
    “啊!”叶凡定下心来,用力地睁着眼睛,其实不用看也听得出那坏脾气的声音是来自谁的,“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鬼呢,我真是说错话了。呵呵呵……”说着摸索地走了过去,摸摸少年的头。
    少年不悦地拍开他的手,“喂,我离开又回来,你不问我为什么回来?”
    叶凡微微一笑。“你不正打算说了,我何必再问。”
    少年气苦地转过身,噔噔噔用力走着,都不知自己花了大半夜时间辛辛苦苦避开敌踪特地跑回来找气受干嘛。叶凡这么不稀罕他,他也没必要为了告诉叶凡自己的名字而转回浪费时间来着……越想越是自我嫌恶,少年脚一点,正想离开,却被叶凡一探手,像拎小猫一样拎起他的衣领,将他吊在半空。
    “呀,你又想再次抛弃我了吗?”
    “放,放开我啦,这样很难看的……”
    “好。”叶凡手一转,改拎为抱,将少年抱在怀中。“这样吗。”
    少年神色微窘,自五岁后就再没有人抱过他,自觉也是个小大人,却在此时被人突如其来的抱在怀中,十分别扭。但窝在叶凡怀中,之前在人群中所感受到的那种空虚就全没了,暖洋洋的,极是舒服,什么话都懒得说了,想再次离开的心情也点点消失在温存中。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必要再说,相依相偎坐在道旁,静等天明。少年始终未明白叶凡的心思,也没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他觉得没必要说。而叶凡,就像少年全不曾离开过他一样,什么都没问--他觉得没必要问。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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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祝老爷子福如东海水长流,寿比南山松不老。晚辈终南朱子常,薄礼火莲子。”
    “多谢,请入座。”
    “恭祝老爷子松柏之年,姜桂之性不改,在下吴山刘厚,薄礼千叶兰。”
    “多谢,请入座。”
    “恭祝……”
    远远地看着人潮络绎不绝的终点地,听着来客与门前司仪间的对答,叶凡看看少年,少年也看看他,两人都无奈地叹着气。
    少年依着原定计划,想混入这寿诞--目的已有改变,大半是起了好奇之心,不知是何等有名望之人。叶凡以前既都不曾拒绝过他,此时自也不会例外,就陪着他一起上门来了。但这老太爷说是住在雁荡附近,却是在南雁荡,两人从北雁荡走上一整天才找到,正是华灯初上,初宴方要开展的时候。送礼的人已进得差不多了,叶凡与少年一时不好混入。可是要堂堂正正进入,却少了份礼--叶凡身上的二两银子在那日酒楼中花去了九钱二厘,现只剩一两三钱多,哪凑得出礼来。
    眼看着来人越来越少,少年便越是急,如果只有他一人,还可以从别处偷溜进去,但多了叶凡,他可没把握能让人不知不觉中潜入。
    叶凡目光四转,落在一株松树上,忽然扯了扯少年。“去找个花盆来,破一点的。”
    破?少年看看司仪旁的那些礼物,其中也是有花木的,每个盆不是玉彻就是镶碧缀彩,找个破盆,那不是更是自找难堪吗?撇撇唇,见叶凡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施展轻功绕到山庄后方,潜进里面找破盆去了。
    叶凡等了约一柱香时间,少年就抱着个破盆回来。他是有几分故意,特别寻了个最烂的,不但盆沿破了数个缺口,盆身也都是泥污,完全看不出盆上的图案。但叶凡看了,却是很满意地敲敲,笑道:“你倒真是懂我的心思,寻了个最合我意的来。”
    最合你意?!少年不悦地弯起了唇。“喂,你到底要干什么?”
    “送礼啊。”叶凡笑得很开心。带着花盆来到松树下捣弄。
    “恭祝老爷子福寿延绵,百子千孙,晚生天台叶凡,薄礼虬龙松。”
    “多谢……”司仪边写边抬头,看到礼物时,哑口无言。“请问,这个……”
    叶凡一脸平静详和。“老先生,你该听过那段虬龙报恩,断须为松的传说,在始皇坑书前为徐福方士带往海外的,得以幸存下来的山海经神禽别传上记载着,虬龙松每针长短,五枝一束,是为龙之五爪,屈回环绕,枝干瘦弱细巧却如钢如铁,不易轻折,且与其他松树最大的不同,便是这松针,每针上都隐隐有着白痕,正是昔日虬龙背上所受之伤留下的印记。”边说边指与司仪看着,温柔又道:“那虬龙报的是孝子之恩,所以只在地瘦之处可存,想老先生学识渊博,应当知晓,此异种只处贫寒之物方能成活,只有无肥之土,破烂之盆中所特有的天地禀气才能让他们生长,非是晚生不敬,用此秽物。”说到这,突然啊了一声,捂住口。“唉,晚生太爱卖弄了,老先生学识胜我辈不知几多,哪会不知此物由来传说的,晚生真是太多事,太饶舌了。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司仪听得目瞪口呆,见叶凡及少年目光都向自己投来,干咳一声,捻了捻黄须。“这……虬龙松的传说,老夫也是有曾听过,虬龙报恩,果是……咳,大义得很。难得相公也有这般见识。两位请入座。”
    “多谢多谢。”叶凡笑着拱拱手,牵着少年进入大门。
    少年走了几步,见旁边无人,笑道:“我们真是好运气,没想到眼前有宝他们居然没有认出来,倒方便了我们。喂,那个虬龙松的传说到底是什么。”
    叶凡还是笑得很温柔详和。“笨蛋,那是我瞎掰出来的,哪有什么虬龙松。”见少年瞪大眼,又道:“我只是瞧那株小树长相奇特,顺势讲了个故事而已,那司仪是个读书人,与来客谈话时总爱卖弄一两句礼物的由来,他这爱面子的毛病,哪肯承认有自己没读过的书。当然好哄得很。”
    “那,那花盆……”少年发誓以后不再相信叶凡的故事了。
    “嘘。”叶凡笑咪咪地比个噤声的动作。“那当然也是用来哄他的。你瞧,越破,他们越看不出,那个正是他们自家的东西。”
    两人随着一路的彩灯走了下来,来到正厅,正好可看到偏厅通往正厅的走廊上走着几个人。当先的隐约是个白发苍苍,松柏弥性的老人。
    叶凡看得脚步一错,突然扶着头趴在少年肩上唉声叹气。少年奇道:“怎么了?”
    “我……头痛。我们还是寻个偏僻点的地方……”接下来的话,全被外头霹雳叭啦霹雳叭啦的鞭炮声打断,同时,另有司仪大声喊。
    “酉时到,离尘老爷子寿诞大吉~~~~~~~”
    三回兰因絮果
    在司仪呼喝声中,各厅的人都恭立起身,向离尘老爷子致敬,生怕老爷子见不着自己。招呼声此呼彼起,热闹非凡。叶凡见老爷子也是笑逐颜开地向众人回礼,欲走还留,踌躇片刻,拉着少年趁现场混乱之际,自侧门入偏厅,寻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
    此桌已坐了五六人,因太过偏僻,坐的人都是挤不上前方好位置的。此时一心向老爷子致意,哪有空管这多出来的两人。叶凡自动自发地为自己添上杯碟,拉着少年也站起身。这时,老爷子正好开口。
    “老夫年届九十,比之彭祖八百,尤为稚子,偏诸位厚爱,不辞远道而来为老夫庆生,老夫铭感于心,先以水酒一杯向诸位致谢……”
    现场甚为吵杂,叶凡与少年面对面交谈都得大声喊,而离尘老人一席话温醇厚重,听来却犹如其人便在耳畔低语,压下了现场所有的杂声,其传力之均匀,内劲之深厚,让少年亦不得不在内心赞了一声,起了敬佩之心,见在场众人都举起杯子,自己与叶凡杯中却是空空如也,甚觉失礼,当下便将桌旁那个半人高的大酒坛以脚轻踹,在酒坛腾起之时于下方顺手一带,坛身倾倒,同时另一手切开坛口,美酒天降甘霖,泻入他与叶凡的杯子。
    少年这一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高深武学--至少在他本人看来是如此,他相信在场中至少有一半人都能做到,但却不想他小小年纪,便能将挑、引、封、转四个巧力用得如此之妙,岂能不让人侧目,而且他引酒至杯,这一大坛的流质原就不好控制,他却点滴不洒于杯外,满当当的两杯,竟是一般多少,不满不溢。光此二点,就更让人惊诧。远一点的见不到桌上情形倒也罢了,同桌的人见了,心下都起了惊疑,推测这少年是何来历。
    此时离尘老人已与众人敬完酒。大家纷纷落座,又有下人奉菜上来。这山庄一正二偏三厅间的隔阂都为今日的寿宴而折除,摆了至少七八十桌,离尘老人虽名重武林,身边下人却是不多,只能从正中的主位开始送上。同桌的五六人见酒菜一时无法送上,便打量着叶凡与少年,其中一人拱手笑道道:“瞧两位眼生的紧,不知能否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叶凡早有准备,笑吟吟道:“晚生天台叶凡,这是舍弟叶皓,请教诸位英雄大名。”
    五人一一回道自己的名字之后,先前问话的刘洛再问。“瞧叶兄也不像习武之人,令弟的功夫却是好得很哇。”
    “舍弟天生神力,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叶凡谦虚地笑笑。“难登大雅之堂。”
    “不不,我瞧令弟目中神光充足,显然内力已有一定火候,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刘洛边看着少年边点头,不断肯定自己的看法。
    “真的,那可有劳诸位前辈,好好载培他了。”叶凡惊喜地向众人拱手。
    五人忙连称不敢不敢。刘洛更道:“令弟这种浑金璞玉让我们来教只是糟蹋,在场中多是武林好手,叶兄若有心……”他指着首座那席。“那边全都是当今武林名重一方的好手,那才是令弟的良师,无论寻上了哪一个,都足以让他一生受用不尽。如那黄衣高冠的点苍青灵道长,八八六十四路大擒拿手武林中无人能出其右,他旁边那紫衣的南海剑客,剑如急风,据说一剑能将一株小草平均分成一百二十八片。青灵道长另一边那个高瘦的老汉,你莫瞧他长得不甚显眼,却是武林史上共载,天下轻功排名第三的影子。想想江湖上的人这么多,能上榜的就不过百人左右,排名第三,更是想都无法想像的高手……”
    刘洛说的津津有味,欲摆不能,叶凡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绝不打扰。倒是少年,这些人物以往师父也曾与他说过,甚至说得更详细,当下便没心情再听下去,但见叶凡难得对武林中事有兴趣,心下也希望叶凡对这些事多了解些,倒是难得老实,不对刘洛口出恶言。
    酒过三巡,众人酒酣耳热,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再说那九华山的无梦谷,是武林中四大禁地之一,慕容孤芳,霁云断梦的慕容霁云更是武榜上顶顶有名的人物……”被叶凡撩起谈兴的刘洛咕嘟咕嘟灌了碗酒,逸兴正浓,同桌数人亦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反而是掀起话题的叶凡,已经渐渐置身事外。他很少开口,多是在别人讲快完的时候才插上一两句,却有十足画龙点睛之妙,让听的人直搔到心头痒处,恨不得将其奉为终生知己之感。
    少年原以为叶凡是对武林中事起了兴趣,但多次瞧过来,叶凡听着是听着,却是心不在焉,只是掩饰得极好,完全让人看不出来,要不是偶然见到他那飘向主座的眼角余光,又是对他的行事多有了解,真没人看得出。
    再次看向主座,少年不明白叶凡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人。那边并没有特别出众显眼让人目不转睛的人物,就算有,依叶凡的内敛,也是不会如此失态的--是的,这是失态,不然只怕包括他在内,没人看得出叶凡在想着些什么--少年是如此相信着。
    那,应该是有认识的人了?是谁?
    少年抿唇打量着叶凡的侧面,他正专注地看着刘洛等人,唇角带笑,眉清眸亮,让人看了极为舒服,纵是一句话都不说,只凭那眼光,都会令每人觉得自己是最受重视的一人……
    啐!少年不悦地哼了口气,发现自己不喜欢别人也有这种想法--他最重视的人……他最重视的人不该是那群人的!!
    叶凡若有所感,偏过头来看着少年,吟吟一笑,却听到刘洛说:“可惜那慕容霁云一世英名,所向无敌,贵为武榜四尊之一,却为神仙府所动,种下一生唯一败绩,败于无帝……”话说到这,他突然噤口,脸色微变地急急捂住大嘴,同桌几人正附合的人也省悟过来,警戒地看向四周。
    自从三年前上任无帝夜语昊身坠天成崖之后,武林中三派第一次下达了一致的命令,禁止武林中人再次提起夜语昊之名。据武林名人史推测,武圣庄败于无帝夜语昊之计,禁止下属提起是可以理解,但无名教与神仙府为何也一致便令人难测。后有人测无名教是现任无帝怕前任无帝的名声过高,压抑了自己的威望才作此举;而神仙府一向难测,此次坐收渔利,夜语昊居功莫大却死于非命,或是为绝天下悠悠之口,方与另两家一致。
    推测终究只是推测,没个真实凭据的。自说出此话的妙笔生花南宫去非神秘失踪,与此相关的人员或死或伤,不再现身武林后,江湖之人才知三家是真正铁了心不许世人再提起此名。而他们的雷霆手段更是遍及武林各派,在场为离尘老人庆寿的虽大半都是独行侠,但积威之下,已成惊弓之鸟,没多少人想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叶凡听他突然不说,又回过脸来。“刘大哥怎么突然不说了?”
    确定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刘洛强笑一下,已失去谈笑意兴,慢慢地喝了口酒。“唉,年纪大了,酒喝一多舌头就控制不了。罗嗦这么大半天,叶兄弟只怕也听厌烦了。”
    “刘大哥讲得有趣,晚生怎么会厌烦?”叶凡目光一闪,淡淡笑起,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只是刘大哥讲了这么多,难免也累了,不妨休息一二,尝尝这道松子醉鱼吧。”
    “对对对,大家一起来吃吧。”刘洛对叶凡补足自己的面子一事报以感激一笑。依言伸筷挟了一大筷松子醉鱼。同桌人笑道:“刘兄,你这一挟就半壁江山,我们这些剩下的怎么凑合?”
    满桌人都笑了起来,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方才桌面上凝窘的气氛立时扫去。大家又恢复了谈笑生风。
    少年暗下冷笑,眼眸转动看着众人,不知他们为何对提起无帝一词如此噤若寒蝉。撇着嫩唇,心下正算计着要怎么打听,却觉整个厅子都渐渐静了下来。
    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叶凡一眼,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厅外的回廊。
    廊外有什么呢?
    人,当然只能是人!而且少年一眼就看到众人注目的目标,那个身着锦黄缃绣公子衫,发束九龙玉冠,龙凤隐飞,宜发衬得面如冠玉,傲然不群的俊美青年。只不过一抬眼的功夫,还在十丈外的长廊上缓步行走的青年,不知怎的就已来到了厅门外,手中玉扇一合,笑吟吟道:“今日原是老先生寿诞,区区来得迟了,还请老先生恕罪一二。”
    离尘老人脸色微变即复,哈哈大笑。“老夫还当是何人擅闯,原来是贵客光临,来来来,快来为世子安排个位置。世子请。”
    世子?!名?姓?称呼?可能性千百万,但在场对江湖故往深有了解的客人听到这个称呼,不约而同想到一人。
    能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世子,怎么想也只有那么一个--执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愿逐浮云游,常伴风雨起的朝廷贵胄--祈亲王。他早已继承了乃父的亲王之位,但他以世子身份成名天下,游走江湖,世人皆惯称其为祈世子。
    少年目不转睛地瞪着祈世子,总觉得那个身上有些熟悉的感觉。叶凡却是恨自己没有事先打听个完善,多瞧了祈世子几眼,暗下叹了口气,手撑着额头默默不语,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祈世子在门外再次挥开玉扇,笑着摇了几下,“老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区区担当不起。何况区区只是偶然路过此地,偶然得知消息,偶然擅闯这十八山溪庄,诚是天意如此。所以,老先生也不用装糊涂了吧,这可是故意为难你自己。”
    “装糊涂?”离尘老人笑呵呵地捋了捋下巴短短的羊角须,“老夫本来就是个老糊涂,用不着装就是了。所以老夫真的不知世子在说什么。”
    “老先生,区区是好言相劝的。”祈世子说到这,微咳了一下,身子似有些不适,言辞却是尖锐如刀。“毕竟老先生身为三家见证人之身份,一向保持着中立之身,如果天平欲倾,不再公正,那老先生的超然地位也就没有保留的资格了。”
    在场中虽有人认识祈世子,但他的名气终只是在少数人群中流传,还是有大半人都不识他,听得他那越来越咄咄逼人的语气,已有许多人不满起来,当下在旁吆喝起来,这个道你是什么东西,那个吼小子别太嚣张,大有离尘老人一旦同意就一起出手痛扁他一顿的意思。
    离尘老人不料祈世子突然变得如此强势难缠,应对之间方寸微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捋须沉吟不语。
    祈世子似笑非笑地等着他的反应,同时,明亮锐利的目光淡淡转过在场众人,眼光到处,明明是柔和无比,但被他视线扫过之人,个个冻结,无法言语。
    其时在场之人没有五百也有六百之多,人头涌涌,少年与叶凡所坐又是极角落之处,就算明知有他们二人在场的人,想要找出两人来也是极困难,祈世子自是没见到那两人。但少年却一直看着祈世子。当他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竟是心头一跳,随后,忿忿然便有一股不平气在胸中冲撞激荡,让他几乎想站起身来,与那目光带来的强大迫力对抗。这是一种危机,在生死边缘待过的人都会有的直觉。少年意识到,这个人将对他的未来造成影响!他的直觉便是想先发制人!
    手心一暖,却是叶凡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枯冷如木。
    眼见众人被祈世子的气势压下,一时闹不起来,离尘老人沉吟已定,捋须微笑。“老夫真的不知世子为何而来。”
    “是吗?”祈世子吃吃一笑。“老先生想要挑明了讲,区区也无不可。从今日起,老先生三家见证人的身份该换人了。”
    “三家见证人一职不过虚名而已,老夫并不留恋。只是此事是三家共议,凭你一人红口白牙,还由不得你作主。”离尘老人自非省油之灯。
    “三家……有何难。”祈世子笑了笑。“虽然已有三年三家都不曾共出现于一处,但今非昔比,区区相信,三年来难得一见的三家同现将会很快出现。”
    此语一出,现场众人都嗡嗡议论起来,显然此事实非小可。自从天下方定之后,三家关系益趋复杂,为避免再起祸乱,的确不曾再同现于一处。今日若真如祈世子所言,狭路相逢,也不知会闹出何曾风波来。平静下却是激流潜伏的天下,莫非要再次改变了吗?
    “三家?”离尘老人眨了下眼。“老夫怎么只看到你一人?”
    祈世子玉扇啪地一声合起。“区区也看到你了。”
    离尘老人一脸迷惘。“看到我?什么意思,老夫又非三家的任何一人。你看到我也没用。”
    “可是你的名号却大有玄机。”祈世子稍稍退后一步,打量着离尘老人。“嗯,离尘老人,离尘……呵呵,若区区记忆无错,可真是有趣之极的事。”
    “老夫名号有何有趣,世子不妨说来听听。”
    “说不如作。”祈世子话落,身形一晃,众人连看都来及不看清,已越过十丈,挺立于离尘老人身旁,左手玉扇微扬,抄向离尘老人的脸。
    离尘老人果不愧江湖耆老,祈世子身形动时,他也随之而动,宽广的袖子一拂,流云袖劲气横生,与祈世子间生生又隔开了一段距离。但祈世子那左手只是虚招,右手盘弓待发,五指微张‘反弹琵琶’,五道不同劲流自下而上,目标依然是老人的脸。
    老人衣袖被引不及变招,待要再避,却发现身后酒席挡道,无路可避,当下脸下一沉,左手自袖内闪电般击出,一招‘天下无兵’,一式间换了十八个变化,封住祈世子这五道真气所有运转的方向。挑、弹、点、切,巧变横生。但祈世子在离尘老人出招后,却突然收回所有指劲变化,只是直直一掌向老人迎去。这一招大巧若拙,却逼得老人不得不再次变招。
    但听暴然声响,双方真气接实,劲道狂溢,轰得四周桌倒椅塌,除了主座那几人之外,附近原以为是近水楼台的看客们个个狼狈不堪地洒了一身酒污菜痕,好一点的还能及时站直,惨一点的就直接跌坐在地上,一时哀声连天。
    祈世子已收回招,在一片哀号中,玉扇‘刷’地一声扬起,笑吟吟。“‘老先生’,现在还要再隐瞒下来吗?”
    众人看到离尘老人脸上多了一道细长血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人划破。伤口之处,皮肤有些诡异地呈两层翻开,非目光细微入密者不得见。在场不泛高手,自是见着了,全都惊讶不己,没想到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祝寿的却是个假的离尘老人。那真的离尘老人呢?!遇害了吗?!在场近千人再次鼓噪起来,不过这次的对象不再是祈世子,而是离尘老人。
    “离尘老大爷呢……”
    “好嵬子,把老大爷弄到哪里去了,快交出来……”
    “可恶,你是什么人……”
    “上啊,把这老小子揪住,找出老大爷下落来……”
    ……
    ……
    人声噪杂中,主座七人却是动也不动,似是早知这离尘老人不是真正的离尘老人。个个面容枯木,静然坐着如木偶。但那沉静,不怒而威的气势,让那些愤怒的人群们渐渐静了下来。
    若说祈世子是以气势压倒众人,那这几人就是用实力压制众人。大家想到这些人都是离尘老人的忘年之交,才是最有资格愤怒出头的人,既然他们都没有行动,那自己的冲动岂不是太幼稚了。
    离尘老人在众人责难时一语不发,神色闲散,似乎自己才是局外人,大家的愤怒都与他无关。等后面那几人压下众人的冲动之后,这才苦笑。
    “多谢前辈们帮助,真是让各位见笑了。”
    主座七人微一欠身,表示无妨。离尘老人这才叹了口气,面向大家。“今次寿诞,给大家添了诸多麻烦。老……在下实在惭愧。不过有一事请大家千万相信,离尘老人至今一点事都没有,十分活蹦乱跳,跳不知到哪里去了……”说到这,伸手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现出一张弯眉凤瞳,秀靥丹唇,有着悲天悯人般慈和,细看却带三分邪气的脸,苦笑。“在下独孤离尘,不幸身为离尘老人唯一的孙子,有事孙子服其劳,被他捉来替包招待大家,所以大家若有怨言,下次在江湖上见着了他老大爷尽量开扁无妨,最好连在下的份也一并代替,独孤离尘在此先多谢大家。”
    独孤离尘?!药师·独孤离尘!!不会是同一个人吧……那些知情者不由惊唤起来。无名教的药师独孤离尘一向行踪隐密,极少出现于江湖,若非三年前神仙府与武圣庄同时下令探查他的身份,他的姓名只怕至今不为人所知。却没想到他竟是离尘老人的孙子……离尘老人身为三家见证人,他孙子却是三家中无名教的供奉,难怪祈世子要取消离尘老人三家见证人的身份。想到这,在场中有一半恍然大悟,自知不能插手此事。另一半不知情的,倒是对独孤离尘此人大有兴趣,纷纷议论他那些不知是玩笑还是逆忤的话。
    偏首打量着独孤离尘,祈世子眸中充满玩味。“孺子果然可教。药师既已证明离尘老人确实处事不公,天平倾倒,那区区方才所提,取消离尘老人三家公证人一事,也是可行了。”
    “对不起。”独孤离尘耸耸肩。“此事你该找那老妖怪说去,毕竟我不是当事人,你与我说也没用。”
    “……药师的太极打得真好,三两下就推个干干净净,倒教区区不好再说什么了。”祈世子嘻笑自如,“那么区区能请教,老太爷现在身在何方呢?”
    独孤无辜地摇头。“请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七位前辈可以作证,我是莫名其妙被揪来的。”
    “好,好!”祈世子大笑。“这个不知那个不知,脑袋瓜子也不知是生来何用的。”说到这,见独孤微微动怒的脸色,扬眉轻笑。“离尘老人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让唯一的孙子投入无名教,敢情是不将这见证人的身份当一回事!
    独孤离尘,区区给你三月时间,请你通知令祖,对神仙府与武圣庄作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休怪区区不客气!”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众人多对祈世子话语中的不敬表示不满,他们千里迢迢而来为老人祝寿,便是心下存一份尊崇,祈世子此言自是大大得罪他们。方才就对他看不顺眼,又或是吃了亏的人群趁着人多势众,大声起哄,待要一涌而上打个落水狗。
    激动的情绪一被煽动起,便如星火燎原,迅速扩大,顿时就有十几人冲上前来出手攻击。刀剑鞭棍,暗器漫天斜飞。
    祈世子玉扇摇摇,唇角微弯。“不知死活。”说罢扇子一翻,一合,一扬,‘行云流水’、‘惊风密雨’、‘天涯归客’三招便在极简单的动作下连贯使出,变化之快之急,看似毫无变化,但当他收招时,前方至少有五人衣衫破裂,伤口迸血。
    这一手震住了热血上冲的客人,他们没想到,祈世子的武功竟已高到了以意伤人,不滞于物的程度。在场中自衬能接下他三招的人着实不多,而且看他意态闲瑕,尚未用上全力,心下更是忐忑。只是已经势成骑虎,无法罢手。
    主座上沉默的七人中,身着紫衣的南海剑客皱皱眉,突然站起身。
    “亮出你的兵器!”
    摇了摇扇子。“早亮出了。”
    剑客眉头紧锁,冷冷盯着祈世子,缓缓按上腰间。“最后一次机会。”
    祈世子露齿一笑。“你很废话。”
    银亮的光芒一闪,炫得如慧星划空,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终。众人惊叫声未绝,却见祈世子依然好端端的站着,只是他身前翻飞的衣裾如黄蝶碎影,散了一地,乍看混乱,细细看来,每一片都是一般的大小。
    布料柔软不易着力,施力最难均匀。剑客随手一剑便将各方位地角度都算计好,端得是盛名无虚。众人见着,大声喝彩,为他折了祈世子的风头而兴奋不已。祈世子却是懒洋洋地以扇掩口打个哈欠。
    细长的眸子一闪,剑客拱拱手,突然退下。
    怎……怎么回事?打完了??
    青灵道长旁,高高瘦瘦的怪客影子长笑出声。“江山代有才人出,世子果然名不虚传,‘横空出世’避开剑客兄的‘剑华无双’,这么多人居然都没看到世子是如何施展。老朽虽不才,亦见猎心喜,想请世子指点一二。”
    众人听他语气,方才剑客那招竟是剑华三式的第三式剑华无双。而祈世子用了横空出世的轻功避开再站回原地,令剑客绝招无功而回,只切破了衣裾。可是方才祈世子的确是身形不曾动过--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相信的--这轻功,与影子的没影子身法看起来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令人如遇鬼魅。想到此,众人为世上竟有如许身法而不胜唏嘘,但又想,影子虽说是江湖榜上轻功前三名的高手,事实上前两位只是礼让于无帝及武圣才空出来,事实上可说轻功天下第一。以第一对横空出世,这样的两人要比起轻功,真不知是如何之妙。
    祈世子嘿嘿一笑。“好说,好说……”正说着,眼光一闪,身形突然急动,影子没想到他没说一声突然要离开,惊讶之下,不甘人后的心情让他马上随之而出。口中正道:“世子未免太过……”说未落,却见祈世子落下身形,笑吟吟地挡在两人身前。
    在场中无人认识这两人――仅有几个认识的也被阻在人墙之外――都奇怪祈世子为何突然放弃正事挡下这两人。这两人,一长一幼,年长者温文,年幼者傲气,却正是叶凡与那少年。
    少年看着酒宴上风波横生,祈世子谈笑间连连折服诸多人手,又是激动又是不忿,想着自己到他那种年龄时,应该也能达到那种成就,但心下又有些犹疑,不愿承认,多少还是有些……边看边想,忽而挑眉,忽而冷笑,少年正沉于自己的心事,被叶凡握住的手心微微一热,叶凡扯了扯他。
    ‘干嘛?!’睨眼问去。
    叶凡显然主意已定,见同桌几人都已离座凑上前方看热闹去,周围三丈内没人,这才小声对大刺刺就站在桌子上的少年道:“现在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你的敌人,我们小心为上,还是先走吧。”
    少年撇撇唇,心下有些不舍这场热闹,但也觉叶凡所说正确,心下踌躇片刻,咕哝道:“这么多人,才不会发现我们的。”
    叶凡不客气地指正。“等他们发现我们就来不及了!”见少年还在犹豫,想是少见热闹场面,当下二话不说拉了他就走。没想到才走到厅门处,就莫明其妙地被祈世子挡了下来。
    祈世子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露不犹的少年,以及牵着他的叶凡,若有所思地看了叶凡一眼,大约是觉是这少年会老老实实地任人牵着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叶凡怯怯地看着包围过来的江湖人,唇色有些灰白,勉强提起勇气开口:“这位公子,为何挡住晚生的去路?”
    祈世子再看了眼叶凡,但笑不语,注意力集中在少年身上。“小兄弟,你行色匆匆是要去哪?”
    少年被人挡路已经很不爽了,再被人问,更是皱眉,瞪眼。“干卿何事!”
    “区区为了寻你,可是花了好几天的功夫了。”祈世子轻笑了声。“你能说不关区区的事吗?”
    少年警觉地瞪着祈世子。“原来那些人是你派的!”一言即出,手中银丝闪电窜出,在空中破折数下,前后左右齐齐击向祈世子。在场中或有认货之人,惊呼--“牵情丝!”
    传闻牵情丝是以天山冰蚕丝与戈壁火蚕丝揉以金猊毛制成,灌上内力,更是锐胜刀剑,无坚不摧。祈世子显然吃过苦头,不愿让它再次近身,身形随丝而转,玉扇微扬,在牵情丝形成第七个波动时,敲在第七波动点上。
    一震七波,正是少年目前功力极限之处,前七波都是震幅细微而蕴力强大,一遇反击七道真力就会集于一处共同震出。但这第七点,却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便如蛇之七寸,被祈世子轻描淡写一挑,整个攻势立告瓦解。
    少年心下微讶,不知祈世子为何能知自己功力破绽所在。但他无瑕细思,手一振,银丝收回,呈弧状再次飞出,以半圆形圈住祈世子,由祈世子身后右肩处向胸前直窜而下,再一破折,便会缠上祈世子的脖子。但劲力却隐而不发,只是围着,少年自身突进,碎星指指如碎星,漫天弥向祈世子。
    祈世子对着两重威胁赞赏一笑。“看来大家把你教得很不错……”右手当空一划,如乾坤金罗,任少年碎星指有再多变化,都一半收起。少年化指为掌,‘雨横风狂’如暴风雨当胸照打,同时右腕一振,牵情丝上隐而不发的劲力再变,自背后撞向祈世子风府、中枢、灵台三穴。这几招攻击距离极近,几乎是间不容发,众人都想不出如果是自己处在这种情况下能怎么避开。但祈世子根本不打算避,右手手势不变,再次划回,但五指形状微张,自肋下挑向少年章门、天枢二穴。此二穴皆在腹侧,正是少年右腕振动而现出的空隙,少年若伤了他,自己也非受伤不可,当下一咬牙,右腕再振,急急收回,左掌直切而下守护中宫。
    眼看少年便要无功而返,一直静静站在一旁,被所有人忽略的叶凡突然开口。“斜弯身,癸壬步,期门、天池!”
    少年闻言,不及细思,兼又相信叶凡,当下依言而行,身形一弯,正好错开祈世子突如其来扣拿的小擒拿手,迅速移位癸壬位,祈世子正巧同时移位于其右,见少年竟先一步转到自己身旁,攻向自己因身形变动而微现破绽的期门、天池二穴,惊讶下,一个倒弯身,几乎是贴着颈间的牵情丝避开少年的攻势,少年终是经验不足,没有事先引动丝上真气,见祈世子贴近了才引动,已给了他一缓的时间,手指插入颈间,真力互抵,牵情丝弹了一弹,飕地退开。
    祈世子一手捂胸,脸色白了白,退立一旁不再出手。这几下电光火石,变化极快,许多人连看都还没看清楚就结束,还只当是少年伤了祈世子。少数眼尖之人才看出,祈世子是早已受伤,方才因情势超出他控制之外,情急之下妄动真气,这才引发伤势。心下对祈世子的武功不敢小觑,却更惊讶那个在数句话间便令祈世子受伤的叶凡。
    ――能够在他之前猜出他的举动,能够隐而不发直到他自信满满时狠狠打击他,能够在三句之内先发制人的……怎么想,天地间也只有一个!
    ――帝王绝学,右胸负伤,言行强势偏又带几分轻狂来气人,老爱拿把碍眼的扇子有事没事扇来扇去……怎么想,也只有那个人吧!
    淡淡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对上漆黑的眸。傲气与傲气冲撞,一个深沉,一个淡漠,空气在周围自形成天地,凝窘住所有气息。
    冷厉残虐的风再次吹舞,众人终于都得回了空气,不确定为何方才会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只知道,这两人……这两人竟只是气势就让所有人为之惊悚臣服!
    双方目光中都有了了然。
    “是你……”两人同时说出,同时闭嘴。
    独孤离尘怔怔望着那双淡漠空明,如流水般轻缈,似是什么都无法印入,依然恹恹蒙蒙的清眸,身躯巨震,恍然大悟地冲上前。“昊,是你吗?”
    昊?浩?在场众人还没清楚独孤离尘所说的名字,叶凡已是轻笑一声,牵住了少年的手退出厅门。“独孤,以厅门为线,半个时辰之内,我,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言罢不等独孤有何反映,径自离去。
    祈世子身形方动,独孤离尘更快――他正站于厅门处。左袖虚空一拂,清叱。“祈世子请自重!休出厅门半步。所有人都止步,否则休怪离尘无情!”说是如此冷静,双手却轻颤不休,目光远远追着远去的身影,已是一片模糊……
    原来……你还活着……
    祈世子激动的情绪在独孤离尘一拂之下急速冷静。不信自己竟只是看到那人的身形就会如此大失常态。不是一直相信着他不会有事的吗?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他既现身了,就再也逃不开,不需如此急燥的……是的,不必要,也不需要……
    站在药师布下的毒网之前,他捏紧玉扇,好一会儿才按捺下心中突起的火热灸流和莫名抽痛,轻轻一扬,似笑非笑地扇了起来。
    夜、语、昊……你不该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夜之约未酬,三年利息未计,又坏了我的好事。若今次还会让你成功逃开,朕名字就倒过来写!!目光微动,无喜无悲,莫可知之。但独孤离尘偶一回眸,竟看到了平静的琉璃光下,一片红莲血海……
    ――――――――――――――――――――――――
    一连奔出数里,身后果然没有一个人追过来。少年气息微平,忽然用力摔开叶凡牵住自己的手。右手银光圈上了叶凡的脖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凡的神色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散漫。“要起内哄等一会儿吧,我们现在要作的事应该是如何逃出雁荡才对。轩辕帝遇剌,朝廷兵镇雁荡,祈世子握有实权,若不早点想办法利用这半个时辰,我们将寸步难行。”
    “我不在乎!”少年愤然摔开叶凡再次牵上的手,目光如初次相见时一般,不驯、警戒而冰冷,“我说过,我最痛恨欺骗!!”大吼完,在叶凡惊讶的目光与自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两行泪就这么划过了脸颊。怎……怎么回事?!狼狈不堪地胡乱在脸上擦来擦去,却越擦越多,少年几乎要崩溃,不能忍受自己竟会有这样丢人的举止……而且竟然是在叶凡面前……这个一直在骗着他的人……这个自己竟然会愚蠢得再次相信的人!!
    是的,多么愚蠢!明知不可信,居然会再次相信!!少年擦不住泪,咬着牙,咬得只奇怪为什么还不断掉地用力。双手恶狠狠地扣着,力道大得足以把肉撕下来。
    看着少年对相信了自己一事如此痛恨,自虐不已,叶凡心下一痛,将少年与遥远前的自己连在了一起。
    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如此吧……可是哭着恨着,追根到底,还是想要相信,想要那人对自己解释……解释他并没有欺骗……所以,才会哭……若是真的不痛了,还要哭作什么?
    可是……就算哭到泪干,也没人会回头看自己,没人会来扶自己,没人会来安慰自己,没人……
    吸口气,平静下因往事而微微波动的情绪。叶凡伸手,用力的搂住了少年,将他埋在自己怀中。少年立时挣扎不休,破口大骂的同时,出手也不再容情,狠狠一掌……虽然临时收回三分力道,还是击上了叶凡的胸腹。
    闷哼一声,叶凡唇角鲜血溢出,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造反。他苦笑,手上力道却不放松――他知道,如果他在此时放开少年,时机错过,少年再也不会信任他了!
    看着叶凡唇畔血迹,少年心下又气又急又怒又恼,百味呈杂。还待用力再挣,叶凡突然吐了口血,斑斑血迹洒了两人一身,少年傻了眼。
    “放……放开我!”底气有些不足,再来。“喂,我说快点放开我!!听到没有!”
    叶凡将少年的脸埋在自己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脸也埋在少年的头上,静静地偷笑――苦肉计,千古绝招!“听我说好不好?”
    少年再喝了几声,见叶凡不放开自己,自己又不敢再用力挣扎,气得白玉般的小脸一片通红,眼泪差点又再掉下来。“我最讨厌骗我的人……”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少年差点又激动起来。
    “叶凡没骗你!”
    “鬼才相信!还说得那么好听!!”
    “……我以血起誓,你可愿相信?”
    “……不信。”
    “以生命?”
    “别说笑话了!”少年气冲冲地想再次挣开叶凡。到现在还要哄他干嘛?!
    叶凡突然放开少年。少年一惊,心中正忐忑难定,叶凡已从少年右腕间拉出牵情丝。“我死,你就相信?”
    “别拿生命来开玩笑!!”少年愤怒地收回牵情丝,哇哇大叫。“我最讨厌你这样!!故意这样说,又不肯坦白,总是用手段来哄我!!”
    叶凡默默无语。“我是认真的……”
    这个生命罪孽累累,一点用都没有,如果能换回你对人的信任,也是值得的事……
    想了会儿,虚飘飘地又是一笑。
    “果然呢……想死的人都不会有机会去死……真是有趣。”
    少年瞪着叶凡……突然觉得自己跟他发火发上半天实在是比相信他更加愚蠢的事--这样一个人,连想生存的目标都没有的人,还会去欺骗谁呢?
    叶凡怔然片刻,急急捂住唇,却止不住鲜血再次冲喉而出。整手的血腥滴滴滑落,少年心下急惶,按师父所教的把住叶凡的脉,察觉脉像微弱,心急又心慌,试了好几次才发现他本身经脉便极脆弱,数道旧伤瘀于心口处,又被自己雪上加霜的一掌引动,伤势之重,让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该怎么办。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少年,叶凡微微一笑,再次将他搂入怀中。“生死由命,若能让上天收回,对我而言是件喜事。你当箕踞鼓盆而歌的……我只愿你知一事--叶凡,从来不曾骗过你!”
    少年这次没有挣扎,紧紧反抱着他,温暖的怀抱,为何自己心底这么冷,冷得无法停止颤抖。感觉他生命力将会逐渐流失,自己为何却是无能为力呢?!
    用力搂着纤瘦的腰身,想将自己还有长久的生命力传送到他身上去,但隔着双层的衣物,双层的肌肤,却是什么也无法作到,耳边听得叶凡细细道:
    “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放着你不管的。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
    “……以后呢?”
    “以后……自然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叶凡若无所闻地叹息了声。
    少年埋首于对方淡淡暖香的衣襟间,泫然欲泣。
    “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叶凡放开少年,抬起他俊秀的脸。
    “行刺轩辕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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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的林木深处,立着两道人影,远远地望着山道上相拥的两道人影。
    “公子,现在不下手吗?”
    “太早了,再等等吧。”人影说罢,哈哈一笑,笑声清越直上云宵。“武圣庄重出江湖,怎么可以如此平淡无奇?!自该寻些轰轰烈烈的祭品才对!”
    第四回幽径孤琴
    急步在密林间行走,叶凡回想少年的话。
    “行刺轩辕帝?我没有。”一脸迷惑,并不虚假。可是,祈世子……或者说轩辕逸,也不会是那么无聊地大老远跑来……只为揭穿独孤离尘的身份。他说他偶然来此--是跟踪着少年偶然而来,不意发现了离尘老人与无名教之间的秘密,进而又发现了离尘老人身份之谜吗?
    轩辕到底发现了些什么已无瑕考据,若与他无切身相关,他是不会不顾帝王之尊而一个人跑出来寻找少年。而少年之前的言行举止及获救状态,显是行刺失败而受人追杀,两相结合,行刺轩辕的是少年没错。但这也是很奇怪的,轩辕虽然与正常一词完全无缘,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但他对这少年的确没有恶意,不然方才的打斗中少年早就小命休矣。既不想伤害少年,为何却要四处寻他?而且看来还是瞒着下属前来的,其中怕是有不可告人之处。
    不会是想把少年拿来当玩具玩吧……叶凡不知为何会这样想,但觉得如果是轩辕的话,真的有可能会这样作。轩辕若真正想报复,不会一刀杀死来人,而是慢慢折磨,从身到心无一不顾及,绝对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这妄想自己也觉得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怎么又想起了这些事情……十丈软红,哀悲忧苦,何时能解?
    轻叹口气,不曾惊动前方全神贯注的少年。叶凡仔细打量着少年的五官,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少年眉长目秀,神色灵动,肌肤如玉色般温润滑嫩,莹光熠熠。但那种睥睨一切,傲然倔强的气质神情,却教叶凡是越看越眼熟,尤其将五官分解来细看的话,居然看出好几份令人玩味的结论。
    伊祁……这是少年方才说的。他的名字,就叫伊祁。
    姓伊名祁,还是名为伊祁?少年不肯说,只是眼神闪烁不定。若上次韩氏夫妇所说正确,少年姓京……京伊祁?还是不对。当时韩氏夫妇说出时,神情间大有疑虑之色,虽然不像骗人,却也不像会说实话的样子。其所说的……若非化名,便是只有少年才明白的隐义。
    七夹八扣加加减减,叶凡得出一些苦恼的结论。
    少年极速奔跑的身形突然微顿,左右顾盼片刻,拉着叶凡又自原路返回,退到一半,跃上树顶,静静等待。
    果不其然,两人上树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嘈杂人声伴着犬吠隐隐而来,大群士兵体形雄伟,甲胄鲜明,拉着十来只狰狞藏獒自他们来路一路寻来。虽是人数众多,林密难行,士兵们进退之间却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规律连动,似散实连,即不易聚而歼之,亦无一死角可乘,看来绝非一般兵卫。
    少年清秀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等下方人马去得远了,这才揽着叶凡下地,抿唇不语,心下也是大费踌躇。但这批前锋过去,定有大批中军补上,形势已不容他多想,只有带着叶凡换个方向继续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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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亡的时间观念早已被混糊,瞧着日升月落,日斜月现,不觉又是一夜一日过去,已到黄昏。此时金乌尚在,彤云满天,绚丽的晚霞被层云遮掩,仅在云层边缘镀出一圈金光来。
    一群宿鸟飞回,却被鸩占鹊巢的士兵们吓得扑哧扑哧往上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
    眼见越来越多的士兵渐渐布满山道林荫,一路所走,十有七八都为士兵所占据。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早超出少年的估计。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既不敢伤人打草惊蛇,又带着叶凡这个不谙武功的累赘,少年此行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逃命都更困难。
    正自烦恼间,偶一回头,见叶凡居然还笑吟吟的,少年心下更是不痛快到极点,偏又发作不得。复逃了几里,打量周围环境,又沉思片刻,心中灵光一现,终于停下脚步。
    叶凡静静地看着少年松开自己的手,牵情丝一扬,缠住陡削山壁上的一株枯树。慢慢地顺着丝线虚悬上爬,爬了十丈左右,又停下来,努力不留痕迹地自山壁上垂落的长藤间小心翻找,不由含笑点头。
    一阵寒风吹过,湿冷微瑟,少年额上却泌出细细的汗珠,不知是急是累。枯树上滴落的寒露打在他眉间,顺着细致的鼻翼滑落,沾上薄红的唇,少年开心地笑了起来
    --眼前,掀开的蔓藤后,正露出一个风穴。
    雁荡向来以峰、洞、岩、石、瀑、潭、嶂最为奇观,素有无山不洞,无峰不奇之美誉,古洞石室,越是无人处越可相寻。此个风穴显是早远前为海水冲刷,复为山风吹击而形成的,虽不太大,不过容两个身形也不太大的人,足够了。
    松开牵情丝,少年跳回地面,也不多说,直接揽住叶凡,再次顺着牵情丝往上攀,到了风穴所在处,顺手将叶凡塞了进去,又将蔓藤拔回原状,自己却跳了下来,继续奔远。
    大约奔三四里,量着差不多了,再远就来不及回身,当下又遣原路返回,赶在追兵未到前,攀上风穴与叶凡汇合。
    他这次一路逃来数番故布疑阵,追兵们以藏獒追踪,常被引入岐途,于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意念,循迹而来见他们半路不见,多半只会当他们又换路逃跑,不相信他们会在半路停下。
    坐在风穴内的叶凡早已挥开蛛网沙尘,清出可坐的地方。他被少年这般拉上跳下东奔西走了半天,衣衫凌乱,鬓发微散,也顾不得洁癖什么。少年回来后,自蔓藤间透入的微光,看见少年双颊泛红,鼻息沉重,知他拉着自己这个重他许多的成人避敌,内力消耗过多,心下怜惜,自袖内寻出汗巾为他拭汗。
    少年大刺刺地傍着叶凡坐下,乖乖地任他擦着,微粗的布料拭过嫩颊,带来糙痛,却有着丝绸绝对比不上的温馨感,心下微动,不由睁开眼,看向叶凡。
    “辛苦你了。”叶凡含笑收起汗巾,瞧了眼洞外,剑眉一挑。“不过你该不会想一直躲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少年不悦叶凡对自己的小瞧。“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在等天黑,等他们点灯。当他们点灯时,就是他们视力不足之时。到时我灭了他们的灯,寻两个身形与我们相近的人,换上兵服,就可以冒充他们逃离雁荡。”
    “哦。”叶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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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荡中麓,征为轩辕帝暂时行宫的锦绣山庄内,重兵层层,气氛低凝。轩辕帝的寝宫却是时不时便有人进出。
    寝宫中龙涎吐香,纱帘重重,纱帘之后的轩辕帝一身明黄锦衣,发束龙冠,本是雄姿英发,斜倚着锦榻却失去三分气概,不住咳着,病体欠恙。
    “你们又追丢那个少年。”
    轻描直述的问话,下跪着的男子额头冷汗直泌,嘴巴发苦。“臣下……失职,有负职守。”
    “第七次了……”轩辕帝摇了摇玉扇,微风轻动,直如地狱阴风。“再给个原谅你的理由吧。”
    “臣下……臣下……”男子汗下如雨,呐呐无法成言,能说的理由在前六次已经说完了,连自己听来都嫌罗嗦,皇上耐性再好也无法容受这一再的失职吧……早在第一次追丢少年时他就已经有舍命的念头,能拖到现在也是难得。
    坐在帘后的轩辕帝微抬扇子,小心地打了个哈欠。
    “没话说了?”
    “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罪。”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唯一能说的话。
    轩辕帝打量了男子片刻,突然笑了出声。“罢罢罢,再原谅你一次好了。你是说,少年今次已经失踪快一个时辰了。”
    “是的。”男子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原谅自己,不会是想变着法子折磨人,心下更是寒意横生,周身凉透。“臣下自他们上次失踪之处寻起,来回巡逻三遍,却始终未寻出其他形踪。据臣想,他们可能是在半路上躲起来……”
    “这种事还要现在才想到。”轩辕帝小声咕哝了下,又咳了声。“那你作了什么吩咐?”
    “臣下已加派人手……”
    “蠢材!”轩辕帝终于忍不住骂出口,又马上摇摇扇子掩饰失态。“……之前吩咐你寻找的人找齐了吗?”
    男子不知自己哪里又惹怒了这位皇上,又是可怜又是无辜地看着纱帘,小心道:“找齐了,共找了六个与那两人身形相似的士兵。”
    “好,等天色一暗,就将他们混入军中,放到那少年失踪的那段路去。”透过纱帘,见男子渐渐现出会意神色,微笑。“他们隐藏形踪,想要混水摸鱼趁乱逃走,我们就来个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先为他们提供适合的人选……呵呵~~~注意盯着,就不信他们不自投罗网。”
    男子已经退出寝宫了,轩辕帝又躺了片刻,叹了一声,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皇上啊皇上,您再不回来,万一我露馅,就算有您包庇也会以欺君之罪被剥掉一层皮的。”小心摸着颈间面具接汇处,一再确认有无问题,伪皇上真世子心中悲恸万分。“要是您老人家出了什么意外,我完蛋定了我的~~~~~拜拜托,您老人家快快回来吧,快快回来吧,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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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叶凡,连连避开好几丛敌人,少年脸色微沉,不甘不愿却不得不承认。“还是被你猜中了。”
    叶凡微笑地任少年带着好省脚力。“混水摸鱼之计并不太难,你能这样想,对方当然也能这样想,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引我们入瓮。尤其此时,大家都认为树林比山路安全得多,我们定会从树林逃跑。所以,只要把握住这两点,在敌人欲擒故纵给出的那一霎时间内,伪装已易容逃入树林,再趁黑窜出,就可以在山路上平安行走了。”
    少年的脸色又黑了一层,因为一切都被叶凡说中。过了会儿,他郁郁道:“欺敌之计时间一久就会被发现,接下来该换我们躲进树林。”
    “再等等吧。”叶凡微微摇头。“依这树林宽广,他们至少还得半柱香时间才会确定我们不在。”
    少年闻言更加沮丧,只觉得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蠢材,曾经自持的聪慧在叶凡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自以为是笨蛋?那些食客们的称赞都只是虚应了事?自己一直生活在他们的谎言中?……
    “你已经很聪明了。”哼,才不要你安慰!少年竖起耳朵。
    “不是安慰你,是实话。依你现在的年龄,能作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叶凡在奔波中不忘拍拍少年拉住自己的手。“你的天资之高,依我所见,亦不过三五人可与你相比。”
    三五人?是哪三五人?--想问。
    “可是,你却因为年龄限制而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微怒!
    “就是经验。想要成功,一定要有三样,智慧,运气,经验。智慧你已经有了,而且正在日渐增长中;运气可遇而不可求,暂时不谈;只有经验,你尚自不足,无法在第一反应就作出正确选择。”
    少年身形一颤,回过眸来,等着叶凡解释。
    “经验,是推测的依据,兵家常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清楚你的敌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的时候,你才可以以心度心来推测他在这处状态下应有的想法,再根据这个想法解出对应之道。而你想要清楚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就必须从他们处事的蛛丝马迹中去寻找,去推敲,去猜测。这时就需要你对人情事故,众生百相的了解。但这一点,是不可能一趔而就,必须从日常中积累下经验。简单点说,就是实战与纸上谈兵的差别。”
    少年呆了一呆,突然间醍醐灌顶,灵台顿明,只觉得往日里一直无法得心应手的地方突然破开了洞,一片空透。这些道理平日里也是有人教的,只是知易行难,听过就忘。但在这生死关头,叶凡以自身行事为例,慢慢说起,却让少年明白,原来,他不是知易行难,而是知难行易。知,是教不出来的,唯靠自己顿悟。一窍点通,思绪如潮涌现。少年心神一时有点恍惚,只想趁着现在难得的机会多多想通些事儿。手上却一紧,被叶凡拉住。
    怔怔回神,却见叶凡苦笑。“半柱香过了,快进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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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复行行,数度转移于山林之间,每每将陷于危机时,叶凡总会轻描淡写地提点着少年。但他却不愿直接提出解决方法来,只是要少年自己想,然后他来纠正。
    少年隐隐觉出叶凡是趁机教导自己,嘴上还是不服,心下早服,努力将叶凡所说的话都记下来,就算一时悟不出也可以留日后慢慢想。
    眼见雁荡主峰越离越远,已接近苍山支脉,守卫益见稀疏。少年渐渐放下心来,却听得前头叮咚数声瑶琴声响,有人歌曰: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箩径。”
    少年一呆,叶凡翟然止步,神色微变。两人双双抬眼望去。此时正值远方曲径蜿蜒,竹木幽深,一株大树下,一人衣色淡黄,盘膝坐于地上抚琴而歌,神色闲散,悠然宁静若山中隐士抱琴偶涉浊世,风尘不染,丰神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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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与叶凡两人脚步似被冻住了般,即不能进,亦不能退--没想到费了半天的心血还是白搭,‘祈世子’早已在此处守株待兔等着两人自投罗网。
    其中又以叶凡的感概最多,忍不住看了眼少年。
    他自少便是在与轩辕的勾心斗角间长大的,长久对持造成的后果,轩辕所想的他大半能猜中,但他会走的路数轩辕也多半会看出来。今次雁荡对抗实是事出意外,未曾有所准备。自知实力落于下风,若再被轩辕猜出下步所行,定当一败涂地。因此他才三缄其口,一概由少年做出选择,个人只在一旁适当指点。没想到少年想法与他过于相似,七转八扭下,居然还是走进了轩辕的算计。
    这边叶凡还在叹气,那边‘祈世子’淡淡抬眼,瞧了两人一眼,含笑垂睫,中指一挑,羽徽齐发,继续唱道: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少年尚不明白,却觉手上一痛,叶凡不知为何,竟然忘了两人的手尚自交握着,捉紧了双手。而叶凡本身却未曾察觉,只是遥遥望着那弹琴的人影,目光看似清澈,却清得比他的悠远更无法捉摸。
    握着他的手是人是自己,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可是……只要见了面,属于这两人特有的空间,就再也没人可进入--少年怔怔地望着身旁的叶凡,怔怔地看着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心下突起一阵无名燥怒,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
    眯眼恶狠狠地瞪着叶凡,想看他何时才会想起自己。
    叶凡突然发觉自己忽略了少年。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以少年易感善疑的心情,却不知会生出怎样的误会,急急低头,已知不及,少年正瞪着一双滴溜溜的猫眼,大敌当前,还有空张牙舞爪,嗔怒切齿。
    头好痛……叶凡微微一笑。“现在你要怎么办呢?”
    啊?!少年呆了一下,不知叶凡是在对着谁说。
    “前面那个家伙很不好处理,你打是打不过他,逃也逃不开他,你现在要怎么办?”叶凡很有耐性地再问一遍。
    少年立时脸色下沉,剑眉倒竖。可恶,居然敢用现在的危险来威胁他闭嘴!这家伙……这家伙……
    裂帛声起,惊心动魄!少年虽及时运功护住了心脉,仍是为琴声嘎止时搀杂的强大内力所伤,一声闷哼,满口甜腥之气哽住气脉。他在此时还顾及叶凡不谙武功,不知会受到怎样伤害,却见叶凡虽然神色微带不悦怒视‘祈世子’,却是针对少年受伤一事,本身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祈世子’推琴起身,含笑迎客,目光在少年与叶凡身上来回。“两位能够平安无事地来到此地,区区甚感欣慰,看来……你还是宝刀未老啊。”
    叶凡一手搭在少年脉门上,确定他的伤势无大碍,这才松手,颦眉微笑,笑中带冷。“客气了,有劳阁下如此挂念,我们受宠若惊,担当不起。”
    ‘祈世子’笑容依旧,一双利眸终于停在叶凡身上,慢慢叹气。“我是真的感到高兴,你怎反而生气?难道我们之间一定要这般莫名其妙地针锋相对吗?现在的你与我,已经不再是当年势不两立的处境,何必这般倔强,不如改变一下态度?”
    “你的高兴我无福消受,而我的态度既不需要改变,也不曾想过改变。”叶凡漠然冷声,整张脸都沉了下来,“我与你从来就不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少年眨着眼看看叶凡又看看‘祈世子’,唇角下撇--可恶!为什么一对着这家伙叶凡就会变得火气十足,他一向都很冷静镇定的……
    ‘祈世子’凝目细瞧叶凡,突而笑起。“唉,可惜你脸上总爱戴个劳么子,不然你此时的脸色想必是我最爱瞧的了。啧,三年不见,你的修养好像变糟了。”
    叶凡一惊,突然将目光转向,不再与‘祈世子’对视,心下已是百思千转,利害想遍。
    “久违三年,我也不愿你我再次相见又这是这般场面。”‘祈世子’看着叶凡垂下的长睫,轻笑了声。“只是形势比人强,你我皆是自作自受,果然怨不得人。不过……你三年前曾应我一事,没忘了吧!本来还想着你我若能再次见面,定是风光旖旎……”
    叶凡耳根一阵火辣,眨了下眼,趁少年还没听懂之前,淡淡打断。“形势比人强--说得真是好。就不知伊祁何辜,也成了自作自受?”
    “伊祁?!”‘祈世子’本是从容微笑着的,此时却是一怔,眼睛扫过少年,隐隐有着奇怪光芒。“他竟会告诉你他的真名……”顿了片刻,突然又吃吃笑道:“看来你的魄力依旧,就算没了昔日的光环,见到你的人,还是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你身边。”
    语气不知是妒是羡,是喜是厌,玉扇不知何时又拿了出来,刷地一声打开,逍遥轻挥。
    “有么?过奖了。”叶凡无谓地笑笑,背脊却已寒起,心下警惕。最怕轩辕这般不冷不热无喜无怒地说着话,每当如此,都是轩辕放任本性的时候。此人性烈激傲,有着剑走偏锋的险与算无遗策的狠,身为帝王时,清明圆和,以天下大局为重,常抑制着本性的狂、险、狠,所计所为大皆以治国之道为主,深得圆融二字。但一旦解开帝王的枷锁,任性而行时,谁也不知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两人都是面上带笑,喜乐无限,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生怕错过一丝细节造成失败。轩辕虽心中早有成竹,但面对着才霸天下的昔年旧敌,再小心上百倍也是值得的--如果能一举擒下二人的话。
    双方对峙,场面话都已说尽,只剩下暗潮涌动。少年自觉此时自己不宜插手,虽是不悦叶凡与祈世子间那么多自己无法插入的往事,但还是静立一旁。就在此时,东北方向突然啵地发出一声细响,极轻极细,但随之而起的,却是大量烟雾,借着西南风的吹拂,顷刻间便弥漫了小径方圆十数丈内的视野,浓雾蔽天。
    异变横生,双方虽不知插手者何人,但都应变极快。轩辕在听到声响时便欺身上前,右手劲道先身而发,凌空袭向叶凡胸前紫宫。叶凡虽是同时侧身,可惜内力尽失,反应上总不如轩辕之快,虽偏开紫宫穴,却避不开劲气临身,胸前衣衫破处,一道红痕应声而现。
    轩辕也无意凭此一击就制住叶凡,只是先发制人令叶凡无法分心旁算,止住他的行踪。叶凡这一稍顿,已让轩辕靠近二人。玉扇再次点向叶凡紫宫穴。
    少年自知能力不足,但更不愿见叶凡被轩辕所伤,见状不顾心脉受损,硬是凝起真气强行冲开哽住气脉的内伤,同时双指一骈,碎星指对上玉扇,劲气冲击劲气,大有舍了左手不要也要保护叶凡。
    这种不在计算中的鲁莽,让叶凡神色大变。没想到少年对自己如此重视,早超过最初的预计,甚为后悔。而轩辕也没料到少年会这般玉石俱焚,心下微怒,又有所顾忌,叹息了声,玉扇一斜,临时变招收回真气。
    若在往日,临时收招倒是无妨,此时他身上带伤,又急着制住二人,这一招至少花了八成真力,急速收回下,纵他真力已达返朴归真的境界,亦不由脸色发白,身形稍钝。
    雾气沉沉,终于掩去了所有的身影。下一个霎间,四周不断传来掠空之声,呼喝来去,夹杂着暗器破空之声,轩辕侧身相避,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叶凡与少年双双消失在浓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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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现在呢?”
    依然远远缀着冷观林间异变的两人中,有人问话了。
    “不行,还不到时间。”年轻人摇头,撩着鬓边垂发。“此事有些奇怪,我们再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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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公子但请放心,我们绝无恶意。”
    “好说好说。”
    “此时处境尚险,我们不方便坦言相告,还请两位忍耐片刻。”
    “无妨无妨。”
    “为了方便行动着想,我们要点两位的……”
    “请便请便。”
    两位紫衣人一人抱着少年一人抱着叶凡,逆风急行,似对雁荡极为熟悉,高起低落,下脚之处绝不迟疑,几个转瞬间便已远离那片树林。见‘祈世子’未曾追上,紫衣人们明显地松了口气,额际微汗。他们此时才有闲情与少年及叶凡解释,只是没想到叶凡好说话地过了头,事先想好的解释对白全用不上场,一时哑然。
    叶凡笑眯眯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紫衣人。“说起来独孤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只不过萍水相逢居然就要帮我们这么多,我们受之有愧,因此,无论两位有什么条件晚生与舍弟都会尽力达成。”
    紫衣人下意识地摇头。“这倒不必……”话一出口就知不对,忙道:“不不不,我们不是奉独孤先生之命……”
    “唉,你该先解释说你不知道谁是独孤先生,问我他是什么人才对。”叶凡认真教着紫衣人该怎么说谎。
    紫衣人张口结舌,脸上的神情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他……他……”
    叶凡又叹息了声,谆谆教诲。“现在问我他是谁好像已经太晚了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才三两句紫衣人就苦着脸,看向抱着少年的同伴,眉目传情,很想与他交换对象。但他那同伴深谙何者谓之沉默是金,三缄其口,死不回头,早就径自往前狂奔。
    烫手山芋……不,不是山芋,而是烤了一大堆烫手山芋的烫手火炉又在微笑,“放心,晚生不是多口之辈,自然不会将无名教的人插手神仙府一事说出来。”
    “说出来你是找死!”紫衣人开心地发现自己终于有话可说了。正想籍机重振威风,却被叶凡打断。
    “那么晚生能请教独孤先生下了什么命令么?”
    “抱歉,无名教的命令一向不外传。”紫衣人瞪着怀中这个白痴,无名教一向以神秘闻名,哪可能将上级的命令说给一个外人听。
    “晚生也听说过,不过目下情况不一样啊。你们救了晚生,可是晚生也知道了个致命的秘密,总有资格知道自己的下场吧。你们若不说个清楚,横竖是死,信不信晚生马上大叫,大家要死死一起。”叶凡说着真的就想大叫起来。
    紫衣人脸色大变马上就要点叶凡的哑穴,却见叶凡手中拿了个东西。“恩人哪,你东西怎么都不收拾好就这么随便放着,哽得晚生好痛,相信恩人也很痛,所以晚生就拿出来了。咦,这个东西样子看起来好奇怪,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通信讯花?听说只要拉开下面这条引线就能通知方圆百里之内的人自己行踪所在,不知这传说是不是真的?”
    叶凡一口一个恩人说得温和恭敬无比,手上把玩着烟火弹,小指勾在引线上随时都可挑开,笑吟吟地看着紫衣人,有几分跃跃欲试。紫衣人这下子脸色不是发青而是发黑了,如果让无名教特制的烟火弹腾空,通知了神仙府无名教的人也在,那他就是百死也难赎其罪。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紫衣人挫败地大……叹息--他还不敢先叶凡吼出声。
    “恩人这么说晚生很惭愧的,好像是被晚生要挟逼不得己才说。要挟威胁这等小人行踪,圣贤不为,晚生虽不敢自比贤圣,亦饱读诗书,恩人当明白孟夫子常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理……”
    眼见着叶凡还要涛涛不绝地教导下去,紫衣人满口脏话骂在心底,勉强堆出个笑来。“我没有受你威胁……所以,请你有问题尽管问吧,我很乐意解答。”
    “可是你看来不像很乐意的样子?”叶凡指着紫衣人额际的青筋实话实说。
    紫衣人闭上眼,狠狠地,用力地在心底把姓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侯个遍,这才睁开眼,哈哈,哈哈地小笑。“我的小爷,求求你,问吧……”
    少年被另一紫衣人抱着奔在前方,风声甚大,听不清后面两人在说什么,只听得两人似乎很开心地谈笑着,顿时愤愤不平起来,看他红青白相间三花脸便可知个大略--白脸涨红,红脸气青,青脸痛白,循环交替。一条路气怒下漫长无比。
    天色已近黎明,彤云重重,霜风凄紧,天际数点寒鸦映得冬色分外凋敝黯然。遥望山下,星火点点都是追踪搜索着众人的士兵,看情形人数似乎有更增加的趋势,漫山遍野都是,但方向却是越离越远了。
    清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北雁荡了,过了这座峰,就是括苍山脉,那边兵力不多,终于可以逃开雁荡了。”
    紫衣人停下脚步,少年偏首,叶凡微笑地站在两人身后,原先抱着他的那个紫衣人脸色惨白,远远站着如避瘟神。少年挣了挣,想自己也站下来,却被叶凡阻止。“不行,你先受了琴声所震,八脉紊乱,后来又强行冲破气脉,伤了心脉。现在能不动最好不动……”
    少年闻言静了下,突然又挣扎起来,一脸的倔强。叶凡眉毛一动,自紫衣人怀中接过少年,含笑道:“两位累了一个晚上,现在也该休息休息了吧?舍弟就由晚生自己照顾如何。”
    见少年老实地绻在叶凡怀中,整个晚上冰冷刺人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紫衣人耸耸肩,放手不管--不只是同伴被叶凡逼得不好过,自己也被这少年瞪得不好过耶,不过若要选择,他还是宁可选择少年,被瞪至少不会像同伴般被逼得欲哭无泪,生死两难。
    当下四人便在山路旁稍作停息。
    “这次逃得太顺利了,你说会不会有问题?”少年看着远远坐着好让两人有空间说话的紫衣人,有气无力地嘟哝,将想了一个下午的疑问向叶凡提出。
    叶凡怀抱少年傍着石头坐下,闻言微微一笑。“你瞧着只有两个人,似乎很轻松。那么你可知道,他们要在那树林中放烟雾弹,需得计算多少资料,环境、风向、距离、对方有可能的陷阱,无一不可错估,只要一环稍误就会惊动‘祈世子’而功败垂成--不过这也因为那人重伤,不然再精密的算计也无法成功……”叶凡说到这一顿,不知省起何事,过了会儿又道:
    “他们又留下多人来缠住‘祈’的追击,多人为我们行踪掩饰,扫去我们一路行来的痕迹,引向岔途,多人以暗号指示两人应走的方向,就算原先计划好了道路,在瞬息变化的情况下还是得不断修正,改变。我们能逃得出来,不只是这两人的功劳。无名教每次出动,都是一整个小组二十人一起行动。往往出面的只有一、两个,在暗中计算、支援、补充的却有十八、九个。”
    少年边听边点头,细心吸收,也不去问叶凡为何知道这么多。倒是叶凡瞧少年神色不对,以为他饿坏了,拿出‘恩人’给自己的干粮递给他。少年取了块饼掰开,吃了几口,猛地一阵反胃,摇摇头将饼放下,小脑袋靠在叶凡肩上直磨蹭。
    叶凡觉得不对,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双颊晕红,触手微热,又按在少年脉门,脉搏跳动急一阵缓一阵,内伤严重程度比想象中更糟。
    轩辕一直手下留情,以琴声袭击也只是封住少年气脉,让他无法动武,只是后来他强行冲开气脉才让伤势起了变化,而且受伤之后一直在奔波中,没法好好疗伤……若能及时下山,好好修养几天,一定可以再次恢复生龙活虎。如果继续这般恶化下去,可就难说了。
    叶凡皱了皱眉,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倾出两粒药丸,小心叫醒少年,劝他服下。少年病痛不适中,性子分外难缠,叶凡哄了好一阵子才成功喂他服下;又拿出一个小木盒,将盒中金针用火炙过,顺着气端、少商、中部、内关一路扎下,以金针助药力行开。
    这一番忙乱,耽误了些时侯。两位紫衣人的脸色都更难看了些,但看在药师的命令上,却是不好多加指责--如果敢惹‘无恶不作’的药师,那还不如自己去投奔阎王老子来得幸福。区区一点小事……忍耐,忍耐!
    第五回古室春冷
    月色从中天一路偏移,在苍穹中和着下界的人一起漫步飘移,转眼便来到了西南角上,算算时间该是四更左右了。
    眼看着括苍支脉便在眼前,叶凡算了算,时间还早,少年的伤势用药力稳住,陷入昏睡,暂时是无忧,接下来去药店买些药回来便可解决……不是没发觉自己对这少年的关切已与初衷相违甚多,但……唉,这样也好。
    紫衣人不明所以地看了叶凡一眼,叶凡心情不怎么好,回了他一眼。他头一缩,马上转过去不再看--惨痛教训啊~
    腹诽于心的紫衣人突然停住脚步,低喝:“什么人?”
    “是我。”同样低沉的声音,自暗影中走出第三位紫衣人,年方及弱冠却是一脸沉稳,毫无半丝浮燥。与两人不同的是他的衣袖上纹着三道黄纹,十分显眼。
    两位紫衣人见着来人,都放下怀中之人,跪身行礼。“参见卫长。”
    青年卫长忙道:“两位少兄不用多礼,请起。”见两人起身,才道:“本卫一直跟在两位身后……”
    背着叶凡的紫衣人急道:“有劳卫长护航。”
    卫长摇头。“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客气。本卫是见朝廷兵力已不及此处,这位小公子受的伤已经不能再拖了,所以才冒然现身,想以自身功力为他打通经脉……不知叶公子意下如何?如果觉得本卫是多事不妨直言。”
    叶凡虽觉此人有些多事,但看卫长热诚的脸,想到无名教,久违的熟悉和亲切还是让他忍不住温和一笑。“晚生久闻无名教侠义之名,如今一见,卫长对我们区区小事也如此尽力,更胜闻名。想来是无帝教导有方……”说到这,微笑不语,心情甚是愉悦。
    卫长脸色微红,咳了一声。“多谢公子夸奖,在下代无帝收下了。公子是药师大人的贵客,能为公子效劳,是在下的福份。”看了看两位紫衣人,一挥手。“你们俩到附近守着。刻下虽已离开雁荡,但危机未除,不可不防。”见两人依言离去,遂扶着少年盘膝坐下,双手按在少年命门,以真气助他调息。
    叶凡在旁看了会,绷紧的精神因骤然松驰而有些困顿,眼见周公甜蜜蜜地招手,忙起身走动,活动会儿筋骨,半时辰后又坐回少年与卫长身边。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少年的脸色看来不再是青得发黑,色泽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而卫长脑门热气腾腾,在冬夜里遇寒凝成蒙蒙气体,汗水不住滑落额际。又过了会儿,卫长脸色更白,汗下如雨,少年却微带了点红润,紧锁的眉头松开,睫毛颤动,似要醒来。
    卫长突然睁开眼,仔细看着叶凡。
    叶凡一怔。“……卫长有何事需要晚生效劳?”
    卫长的手依然按在少年的命门上,即不像帮助,也不像威胁,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淡淡道:“素闻帝座,惊、才、绝、艳、天、下、共、倾,该不会看不出在下的意思吧。”
    久违三载的帝座二字入耳,叶凡神色微变,盯着卫长置于少年身上的那双手,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晚生只是叶凡。”
    “叶凡也罢,夜语昊也罢,你的存在,就是本教的变数。”卫长始终是同一张表情,但方才的热诚,此时看来惊然是冰冷。“三年前,你放弃了本教,诈死潜形,幸有煌帝座力搀狂涛,于生死存亡之际挽回了本教一线生机,联武圣,压朝廷,天下震动,无人敢轻窥无名一教。好不容易教中人心一致,拥煌帝座为主,令行无违,你却在此时现身……在下宁可背上逆上之名,也断不容许你再次出现影响到煌帝座的地位!”
    卫长说话时,叶凡几次欲言又止,但对着他冰冷坚硬的目光,终是喟然长叹,星眸黯淡。“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也不会改变主意。”
    “在下坦言--不!您伤煌帝座伤得太深!一意孤行,自以为补偿了他,与他无所亏欠。但看在我们这些下属的眼里,你的行为--不可赦!在下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再见到煌帝座!”
    叶凡神色再变,苦涩无语。那段兄弟反目的往事一直是他心里愈合不了的伤痕,此时被卫长重提,好一会儿才能说得出话来。
    “你不是一般的卫长……你是御夜使中的一名。”
    卫长漆黑如墨的眸子暗无天光。“是的,在下正是你八年前夺权时为煌帝座所救众人之一。药师病急乱投医,也没细查我的身份就私下指示我率领下属助你们脱险。他虽不曾说出你的身份,但他却不知,我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他,十八山溪庄的那一幕,他能猜出你的身份,我又如何看不出。他的自作主张等于给了我一个接近你的好机会。”
    叶凡摇头叹气,也不知在叹着独孤,叹着自己,还是叹着煌与卫长,突而微微一笑。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分明,你不亏是煌教出来的人--告诉夜语昊,昊能放心将此子交与你么?”
    他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一语即出,三年沉隐付诸流水,无帝再现红尘。
    卫长肃容。“在下不惜真力亏损助他疗伤,便是要向帝座证明,此子不论背负多少恩怨,无名教都会代帝座接下!”
    叶凡怜惜地看着少年,闭目沉思片刻,缓步后退。“我明白了。三年前,我从天成崖跳下没死,今天,你是要我从这里跳下吧?”说完顺便看了下身旁的绝崖。
    “帝座果然聪慧,多活了三年,足该够本。”此话听来,无比讽剌,却又似是无比诚挚。卫长依然面若枯石,冷硬地看不出喜怒哀乐来--他若不是这样的人,就不会被派到风云聚会的雁荡来,也不会一心想逼死上任无帝,更不会让叶凡上了当。
    叶凡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长,看着少年,看着远山苍茫,触手可及,只差一步便可逃出生天;又看着底下石壁怪石险峻峭拔,犬牙错落,深不见底。笑容更浓。“幽魂,始终只是幽魂……”说到这,又退了一步,一足已然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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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现在怎么样?你真的要看那人死去?”
    “安静,别妨碍你家公子思考!”年青人有些苦恼地看着远处,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到,起了什么变化也听不到,只知道这叶凡来历很不简单,不论朝廷或无名教都得罪光了……
    那么,武圣庄呢?年青人笑眯了眼。
    “想要当捕鸟的小孩,就要有耐性一直等到最后的变化~”
    叶凡的身形终于自绝崖坠下了。
    卫长心下不知是喜是悲,是惊是悔,想着三年前,天成崖边,也是此人,以惊世才情操纵了整个天下的局面。有如此的才华,却弃无名教而不顾,甘隐山野……卫长忿忿然沉眉,收回了按在少年命门上的手。哪知他的手才移开,少年突然睁开眼,身形如脱弦之箭直往前冲,直直冲入绝崖,随着叶凡坠下之处同时跳下。这一变化电光石火,卫长一时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自眼前消失,惊愧交加,即惊少年的烈性,又愧对叶凡的承诺,怔然间,身边轻风拂动,第三个人也跳了下去。
    ……今天是跳崖的好日子吗?
    卫长由惊愧转为阴冷地看着第三道流星划过,是有些眼熟的鹅黄色泽。虽这绝崖乃经过算计挑选出来的,崖底怪石耸立,只要坠下便难逃粉身碎骨之厄。但有这两人陪着坠下,或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卫长急急转身,欲下令属下下崖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听那两个一直守在附近的下属提高了声音。“参见药师大人……”
    “天啊天啊,朕千里迢迢--居然是跑来雁荡陪你们跳崖……”风声呼啸中还有闲情废话的,正是一手揽一个,左拥右抱不亦悦乎的‘祈世子’。
    叶凡先是被少年追上搂于怀中时已在后悔,没想到接下来又跟了一个,拿跳崖当有趣。极速下坠造成的气血上涌让他暂时想不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表达心情,只是瞪大了眼死瞪着轩辕,大有破口开骂的趋势。
    “乖乖,别生气~”轩辕叹了口气,利眸见下方一抹绿,深吸口气,体内真气运转,身形微偏,直直往那里落去。
    嚓--地一声,小树受不住三人的力道从根腰折,三人继续往下坠,一路上又连续腰斩了八棵树,这才让下坠之势稍缓。
    叶凡终于挤出话来。“这些小树会哭死的。”
    轩辕眼睛眨了下,突然笑道:“昊都开口说话了,朕如何舍得。”说着,借着第十株小树一顿身形,浊力换为新力,双手一抛,叶凡与少年齐齐被抛向崖壁,撞入壁上一个天然石洞。
    轩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将功力控制得好,两人落下地时劲力恰好消失,便如轩辕将两人轻放于洞内一般,不曾震动他们的伤势。叶凡一落下就急急窜起,顾不上研究少年的伤势,将身子探出石洞查看轩辕行踪。哪知轩辕抛去重负,也在此时偏身借着旁边崖石错落以上天梯纵回这石洞。两人都太急了,等发现不对时,眼对眼,鼻对鼻地瞧了个正,鼻尖与鼻尖之间的距离,顶多只能放进一张薄纸。
    事出意外,看到对方放大数倍的大眼,两人都有些傻眼,屏着息说不出话来,若可以,大约是动都不敢动了。轩辕总算记住自己还在崖外,脚下空空,及时伸手按在洞口,撑住了身形。
    再看看叶凡难得呆滞的反映,暗自偷笑,两臂一用力,身子更向上窜,吻住了微启的薄唇。叶凡又呆了呆,微笑,两手一推,顺便一踢,将轩辕再次踹下绝崖。
    “啊~~~~”轩辕惨叫不休。
    “朕还没吻到啊~~~~~~~~~”
    洞内久无人气,曾盘踞过蛇虫之物,森寒冷气中透着腥臊腐烂之气,甚是难闻。墙角蛛丝,地上蔓草,泥间粪垢,石隙虫子唏嗦,看得轩辕皱眉不己,颊畔抽搐--好吧,他承认,他是不如夜语昊这般随遇而安,可是他是天子耶,总不能强求他出得了殿堂,上得了洞堂!
    拂开蛛丝蔓草,清出一片地方好坐下,叶凡将少年小心地放置在较为平坦的地面,又顺手把了把他的脉,确定他伤势如何。这一按,却教他忍不住又皱起眉毛--唉,好不容易由卫长用内功打通淤血,没想到又强用真气而让前功尽弃,这般三番五次地加重了伤势,怕会落下病根……想到这,回眸看了眼轩辕。轩辕耸耸肩,自袖内掏出黑玉瓶递了过去。“大内密药,请无帝赏光一用。”
    叶凡……或许现在该叫他夜语昊,接过药瓶打开闻了下,不由左眉微挑。“九转金丹,你倒也舍得。据说自葛真人过世后,世上仅剩三粒。此药功能起死回生,这般用来不觉小题大作?”
    轩辕双手叉胸倚在石壁,偏着头半晌不语。“……你想试探什么?”
    “哪敢。”夜语昊倒出粒金丹,捺入少年苍白薄唇,见金丹入口即化,省了不少功夫,这才抬起头来。“不过有个小小疑问。”
    “嗯?”
    长长的睫毛半掩眸子,在眼下印出一片碎翼,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落在少年身上,不曾稍转。“伊祁……可姓轩辕?”
    轩辕淡淡注视了夜语昊片刻,皱了下眉。“昊,朕一直以为,世上最讨人嫌的人,莫过于自以为是的人。”
    “我错了?!”夜语昊抬头,唇角微扬,眉眼间俱是自负--这正是他与生俱来,千磨万击也始终无法褪去的本性。
    轩辕又看了他好一会儿。“你不相信世上会有出乎你意料的事么?”
    “这倒不是,像你与伊祁会跟着我一起跳下来就不在我的意料中了。”夜语昊想起便想叹气--果然,想死的人从来就死不掉。
    他不提此事还罢,一提此事,轩辕便忍不住直起身瞪着他。此刻少年尚在昏迷中,不用有所顾忌,话就直接多了。“夜语昊,你持才傲物不可一世,好歹也曾是个人物,怎对朕却是言而无信,再三失约!三年前答应的事,借着跳崖就跑了;三年后再见,还是老样子!你若不想死,凭那个卫长又岂难得倒你!简直笑话!好,你不想要自己的生命,可以。但请别忘了,你的命在完成承诺之前并不完全属于你自己!还是说,你对朕的承诺就这么兼价?!好歹朕也是付出了巨大代价!你不要让朕觉得自己像是蠢过头的白痴!!”说到这,声音提高,一掌击在石壁上,石粉纷飞,印出个寸深的掌印来。
    夜语昊没想到轩辕的反映这么激烈,张唇欲语,却见轩辕突然捂住胸,唇角微微溢出血迹。他在雁荡受伊祁行剌,伤势未曾全好便四处奔波,方才又在绝崖处救下两人,内力消耗甚大,只是他逞能强撑,极力掩饰,夜语昊居然也没发现他伤势不轻。
    ……真是乱七八糟……夜语昊默默无语地将黑玉瓶递回轩辕,轩辕气冲冲地一把夺过,倒了一粒服下,也不运气化开药效,就这么怒瞪着夜语昊。昊被他这般瞪着,居然也觉有几分心虚。
    “咳……好些了吗?”
    “托福,死不了!”
    “这样啊……”夜语昊再咳了声--为什么没人想到他也是个重伤者啊,难道真的是生气的人最大?还是偏开话题好了。“你还没说伊祁的身份。”
    “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来猜?”
    “请便!”
    夜语昊古怪地看了眼轩辕,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夜语昊看着轩辕难得负气的样子,突然想到,这轩辕小时性子娇宠惯了,想必与伊祁现在没差多少,都是一般爱生气,只是后来不断纠正修养,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将轩辕笑面狐的样子套上伊祁生气的样子--伊祁被捡回来后,哇哇叫的样子,别扭的样子,微窘的样子,不悦的样子……
    轩辕狐疑地瞪着他,不知他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夜语昊看了他一眼,正正脸色,决定不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说出来,免得有人恼羞成怒。
    “行剌你的是伊祁对吧,这点他也承认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行剌的是你。你被他剌伤,却挂着伤四处寻找他,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啊,我……”夜语昊说到这,突然明白过来,这少年不可能姓轩辕的--轩辕竟然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正代表这少年的身份不可轻泄,一旦泄出会造成极大丑闻
    --所以,他,不是先皇的私生子,而是……
    “嘿,明白了?”轩辕冷淡扯下面具,叠起收进袖袋。“何不继续说?”
    “是……先后……淑德太后……”夜语昊看着轩辕漠然的脸色,迟疑着慢慢道:“十七入宫,十八诞子封后,母仪天下,二十……病重归西……”
    轩辕看着少年微皱着眉,有些不适的睡脸,缓缓将背靠到石壁上。
    “都是一群无聊的蠢人呐……你猜着了又怎样……”
    “听说淑德太后……未入宫前,是神仙府的大当家?”
    “不错啊。”轩辕原也不认为此事瞒得过昊,随便说了句,又成了闷口葫芦。昊待想再说,见轩辕这般神情,自觉不适合,但不说的话,气氛又凝窘过度,咳了几咳,干脆闭目养神。洞中的寂静浮着虚无的安全。或许是劫后余生带来的松懈感,轩辕渐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眸子紧盯着伊祁秀丽的容颜,随手捡了根附在衣摆上的枯枝,一截一截折断。听着卡喳卡喳的脆响,目光渐渐阴郁。过了会儿,目光移到夜语昊身上,正见他垂眉敛目,神色平静,心下不禁有气,身子也移了过去。
    自从无名山温泉一事之后,夜语昊对轩辕的举动是留意有加,这会儿看似养神,神经却是未曾松懈过,轩辕方动,他已睁开眼。“有事?”
    “没事不能过来么?”轩辕有些烦燥,想了想,又笑起来。“倒是昊呢,你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好像少说了一事。”
    “少说一事?”夜语昊肯定,要不是脸上还带着面具,他只怕是无法如此完美冷静地说出:“是指你要现在上我?”
    “聪明聪明,三年不见,你是解风情多了。不过,你是无帝,措词别这么难听,像共效于飞,鱼水之欢,燕好……哪个都不错吧。”轩辕俯身逼近夜语昊,笑弯了狐狸眼,方才的不悦早就飞到九宵云外。
    “交媾罢了,用不着说得那么好听。”夜语昊心下叹气,嘴上嗤声,“你要在伊祁面前?”
    “你不放心,朕点他睡穴如何?”轩辕伸手撩起夜语昊散落的留海细发,在指间旋了旋,拔到他耳后,顺手揉摸着细嫩的耳垂。爱不释手地摩挲片刻,滑下,一个用力撕下那张平凡温文的面具。
    抚着清逸秀绝,高傲自负的容貌,喃喃笑语:“好久不见了……”
    夜语昊呼吸微转促,轩辕靠得太近,鼻息可闻,每一个吐纳似都喷在对方脸上,而自己的呼吸也吸进了对方的气息。太过暧昧的氛围,让他只能屏住气浅浅呼吸。想偏开头,又觉是示弱,当下皱眉冷声道:“轩辕,你若非要在此地,我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是我欠你的。但我只欠你一次,事了之后,你须应我,从此陌路,再无任何牵扯!”
    “再无任何牵扯?!呵!!”轩辕自牙缝间笑了一声,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眸子冷硬得像块黑石。“你在说笑话么?你怎么可能与朕没有任何牵扯,你若真想与朕没有牵扯,你就不该在离去前干了那件事!--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伊祁的仇,正是由你间接造成的!”
    夜语昊下巴被轩辕捏得生痛,闻言脸色微变,不由瞄了伊祁一眼,回想着自己当年走时布置的诸多暗手。轩辕直直地看着那双微带出点人气的清冷明眸,硬梆梆地扔出七个字。“灸-手-可-热-势-绝-伦!”
    “灸手可热势绝伦……”夜语昊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是--”
    “炙手可热,连朕也都为之无奈的,普天下要多了那还得了?!夜语昊,你即逼着朕立下毒誓,为何又不信朕?!朕对着你所立的誓,何曾有相违过?!你为何将那份毒誓留给了伦王?!”轩辕手上加重着力道。
    “我……事关天下,我不得不防着一手……伦王虽为王室,却是富贵闲人,一向不理朝政……”夜语昊脸色更白,带着透明的青灰,缓缓闭上眼。
    “富贵闲人?!不理朝政?!”轩辕气极反笑,想到自己一路倒霉都是为此,实在忍不住,又是一掌拍向石壁,入石数寸,整只手都埋在石壁里。夜语昊闻声睁目看了他一眼,唇齿微动,终是未说。“那是九王叔!他贵为朕师,昔年代先帝与无名武圣二庄周旋,确当得此语评价,朕继位后九王叔便已隐居泉林--为的正是朝无二主,不敢功高震主!他那伦小子偏生不知好歹,只道王叔亏了他,一心与朕作对。
    原本王叔走得干净利落,除了个伦王称号,什么都没留给他,他抓不着朕的把柄,也只好安份守己。你倒好,一纸送过去,让他知道朕的江山不是那么安稳,居然还会受人要挟--像他这般有野心的蠢材,岂不心动?!你点燃了颗爆竹,却拍拍屁股走人,留着朕焦头烂额了三年……你还敢说没有任何牵扯?!”
    轩辕说着说着,原本扣在昊下巴上的手松开,渐渐下滑,若实若虚地按在夜语昊颈间,只要一个用力,世间就会少了一个可气可恨的作对人……
    手渐渐地缩紧,轩辕眯眼丈量着因呼吸困难而胸膛急剧起伏,苍白的唇倔强抿紧,面若沉水的男人,感觉着这道高傲生命在自己的动念掌握中,似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快意,阴郁的眉微微松开。
    低下头,轻吻着昊干燥平滑的唇瓣,伸出舌尖细舔描绘,挑逗地在唇际滑动着,手心微向前用力,压抵住喉结。手上力道不曾松,也不曾再紧,过了会儿,静静贴在昊因无法呼吸而轻颤的唇瓣上。
    夜语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两双眼,一双怒海红莲,焰焰烧炽,一双冰封寒湖,漠漠无情。
    双方对看了好了会儿,轩辕微笑着松开手,趁昊急剧喘吸时,将他整个人都压倒在地面。夜语昊垫在下方,摔在坚硬的石地上,受力更强,咬牙痛哼了声,眼前一片金光乱冒,脸色再次惨白。痛楚渐回时,只恨自己百骸未散,四肢仍在,尚未粉身碎骨。
    “你啊你啊,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有办法让朕生气……”轩辕低语,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下的人,“朕都想不出该怎么对待你了……伤了你朕也难过,可是不伤你朕更难过。只是今次……真的不能原谅你了!”
    夜语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哪有空去理轩辕在说什么,轩辕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朕那娘亲淑德太后,出身权门,天生丽质,不管是身手,才华,容貌,运气都可算是人上之人,可说是天才。可是,这也是她的悲剧了,她成材太早,心高气傲,观世透彻,反倒失去了生存的目标,行为只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喜怒无常,善恶不清。先帝在一次偶然中见着她,为她这任性所迷,不顾诸臣反对,迎她为妃。她初入宫时,为了家人性命着想,也曾安份了些时日,后宫佳丽三千,先帝独宠她一门。可是她一身反骨,一日不造反便痛苦,强捺了几年,就跟着个说是什么初恋的情人跑了。”
    夜语昊虽有猜着,可也没想到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居然是这般骄纵的性子,心下也不知是惊是厌是羡,默默听着轩辕下文。
    “皇后私奔,古所未有,为了天家颜面,甚至还得为之遮掩,说是病重,驾鹤西去了。私底下朝廷没有少找过她,但她即曾是神仙府的大当家,那自该知道如何避过手下的追踪,倒也逃了几年。
    最后,是先帝锲而不舍,在九王叔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她。
    原以来她会舍弃天家而追随的人应是无比出色,没想到只是个文弱书生,又病又痨,穷苦交加。莽莽神州,风流人物数不胜数,何以她竟会选了这样一个人?
    那夜,她说,先帝太聪明了,在先帝身边,她的才华全被掩灭,成了以色事君的女子。这对曾经风云一时的她而言,断是侮辱。
    先帝回她,你若不喜,为何不与朕说,朕自知金笼中的鸟儿不是你的归宿,只要你肯说,朕会让你重掌神仙府乃至暗流。
    她笑曰,只要有九王叔所在一天,她就永远也站不到最高的地点。她是想要权势,但她会自己动手来拿,不需要先帝双手奉上。她逃出皇宫,本有着兴风作浪的野心,但现在,她只愿伴在此人身旁,了此一生。先帝不解,再问缘故。她说,她不能独占最好的,宁可陪在最差的身边。
    先帝惊而叹之,不意她的性子如此怪异,宁可委屈自身来贬低他。心下不忍亦是不舍,劝她回宫,即往不咎,却只得她不断嗤笑,携着情人绝尘离去。帝事后不断重寻,却始终未得消息,始知那次见面是她存心的。
    过了几年,先帝病恙益重,无力上朝,由九王叔辅佐朕来代掌朝事。一日夜里,有人擅闯东宫,却是朕那淑德的娘亲。她在九王叔的默许下私下潜入,来见她儿子的最后一面。”
    夜语昊闻言看了眼轩辕,见他脸上似笑非笑,沉湎于往事,突尔叹息。
    “这般任性的娘亲啊,随心所欲到了让人无话可说的地步。她说,她负了父王一生,所以,父王死时,她会陪着父王泉下重逢--到时会不会再负他端是听天由命。只是,她也负了另一个人的一生。她死去,那人也不会独活的,所以,她要为他留下个后代。也算是朕同母异父的亲人,兄友弟恭什么的,可少不得这小家伙一份……她啊她啊,就这么自以为是,只见到自己,从来不去想别人的心情么?朕这样问她,她却笑了。然后,她就走了。二年后,先帝驾崩,过了三日,九王叔送来一子,未满周岁。
    当时宫中风云不定,先帝方逝,君幼臣强,风波无限,伊祁留下只会成为把柄。朕找来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将伊祁交与其中两人,命他们结为夫妇,以伊祁亲生父母之名,带着他南下江南,远避宫廷。”
    伊祁的身世至此方明,夜语昊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甜甜的睡相带着不知人间疾苦的纯真。可是,自己一时的失策,让他尝遍了人间所有疾苦……想着月来相处的情景,少年的偏激、脆弱、怀疑、信任……任夜语昊如何心如铁石,也不由伤神不已。
    轩辕此时谈起伊祁的身世,几分是有感而发,又有几分是存心的,瞧着夜语昊变色的模样,忍不住一笑。
    “伊祁自幼娇宠,朕无法在他身边照顾他,却给他送去最好的师傅,最好的佣人,最好的父母,最好的衣食--最好的一切。只要朕小时有过的东西,就少不了他一份,甚至朕没有的东西也给他准备了,还有他在宫中未必会享受到的自由。让他如朕及娘亲之意,在快乐中成长。”
    夜语昊脸色微白,明知轩辕的居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心,想着自己当初对少年的用心,如今却变成了种讽刺。
    “然后,伦王的事发生了。他凭着那张毒誓,说服了数位九王叔昔年的下属--他们曾经助朕平乱宫闱,如今大都执掌高权--在京师闹得朕未有一日安宁。于是,朕三年布网,就在局势渐明之时,没想到他们发现了伊祁的存在,伪饰身份灭了伊祁一门,引诱伊祁来寻朕复仇。
    朕何曾对伊祁有过提防。伊祁不知朕的存在,朕却每年都请来丹青妙手为伊祁绘像。若非如此,朕也不致受这一刀之伤。
    而现在,朕明知一切,居然对伦王还是无可奈何,明着只能下令查找刺客以掩耳目!自己却得带伤跑来找这个惹事精!”
    果然如此啊……夜语昊喟了声,冷眼看着轩辕,意气风发的修眉凤瞳间,确实多了些以往不曾见过的倦惫,只是向来隐藏得好,自己若非被他提醒,也是看不出的--顶多看到他那不住摇摆,气死人的狐狸尾。
    “何必说得这么可怜,难道是想博取同情?”微咳了下,夜语昊不喜自己心中突起的波动,强捺下情绪,冷漠看着轩辕。“三年布网,到现在如果都收不了网,你也太不中用了,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你该明白,夜语昊从不同情弱者!无能者尤为痛恨!”
    浓重漆眸转烁出异样幽深,幽深中又有火花在跳动,轩辕突然低头咬住冰冷的薄唇,力道不重,趁昊吃痛时轻易分开他的双唇,探入舌尖轻触。夜语昊惊诧回避,直想转开脸,却被他双手固定在颊侧压制住,无法退避。舌头摩擦着舌头,带出敏感的微颤,双唇互抵交缠摩娑,第一次知道唇齿间竟有如此多的性感地带。挣脱不得地任着对方为非作歹非礼着,夜语昊闭上双眸,手指轻轻颤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喘着气分开双眸,银线藕断丝边。轩辕的眸子为激情染红,却又有着一丝冰冷。“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朕这般辛苦,竟只为了有资格站在你面前……”
    说到这,似是心有不甘,动作变得粗鲁起来,三两下分开昊的衣服,小心不扯破,一手按住他的双手,另一手自裤头滑入握住温热的脉动,微一掐拿,掌心恶意磨过下端两个囊袋,手指慢慢探向后方。
    夜语昊猛地睁眼瞪着轩辕,双腿夹紧,身子本能地弓起避开,不意却给了轩辕可乘之机,食指趁机在后方洞口摩娑轻揉着,欲进不进。
    昊脸色微变。“等等,你真的要在这里……”
    接下来的话被轩辕堵住,又是一阵狂暴热吻,吻得他差点回不过气来,脑海一阵昏眩。轩辕轻声嗤笑,食指缓缓探入菊穴。紧窒而干涩的甬道拒绝着来人的探索,不断蠕动推挤。强烈的异物感让夜语昊脸大变,随手一针刺向轩辕腰后命门。
    轩辕头也不回,伸手挡开后在夜语昊未及挣脱前再次控制住他的双手。两人这一挣扎,轩辕的手指也一路顺风整个没入夜语昊体内。
    夜语昊双唇微颤,又是愤怒又是激动,呼吸急促,漆瞳流光,急道:“轩辕,我们来打个商量吧……”
    轩辕慢慢转动着食指,在他体内兴风作浪。“商量什么?”
    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努力突略那不适之感。“你今次让我,过后,我随你回宫一月,如何?”
    “一年。”轩辕眼也不眨地马上回答。
    “……免谈!!”
    “那就算了……”轩辕食指微微退出,在昊松口气的同时,中指无名指齐齐加入,略微软热的幽径受不住这突来的袭击,夜语昊吃痛地唤了声,弓紧了身躯。“直接在这解决就可以。”
    三指在内部嚣张地宣扬着自己的领地,不断揉弄着脆弱的内肠,淫秽的粘膜摩擦之声在寂静的山洞间鲜明无比,夜语昊咬着牙,担忧地望了眼伊祁,见他垂眉闭眼,沉沉深睡。
    轩辕哼了声,不悦昊在此时还分心旁顾,当下手指不怀好意地在他体内四处探索,根据三年前的记忆,寻找他的敏感之处。
    身子微微一颤,夜语昊脸上红晕微现,唇白若纸,轩辕得意轻笑。手指按着一处,不断搔动搜刮。
    绷紧的身子已无法支撑过度刺激,昊腰一软,险险吐出呻吟声来。“轩……辕!”
    “如何?”轩辕气息越来越不稳,晕红的颊,微启的唇,高傲疏冷的眸,强自镇定的眉,三年不见,却如执念越绞越死。此时,这人就躺在自己身下,软热的幽径也为自己准备好了,就等着自己直捣黄龙,共效鱼水。如此甜美的诱惑,轩辕下身一阵硬热,几乎就想放弃自己先前的打算。
    “等等!”失去了平缓,带着几分尖锐的急唤,却因想到伊祁而将高挑的尾声压抑在喉间。
    “想好了?”轩辕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手指缓缓抽动。
    “……”不断地喘着气,在轩辕恶意地一再玩弄前后密处时,自暴自弃地闭上眼,身子轻颤,放任欲望冲激着禁欲惯的身子,将心思全面转移到算计上。
    轩辕是真的会在这里直接要回当初的承诺,若不是多了个伊祁,昊原本也是不在意的。可是现在……他如此小心地守护着伊祁脆弱的信任,守护着小小的希望,怎么可以由着自己来打破,打破那稀薄如春冰的期翼?!象我们这样的人终究是不可能得到幸福?!不,不可以!!我不信!!夜语昊猛地睁开眼,对上轩辕情欲氤氲的眼。
    轩辕为夜语昊眸中的激烈与绝望一惊,手指微顿。隔了片刻,突然抽出手指,笑出洁白的牙齿。
    “这样吧,我也退一步,你在离宫陪朕一年,毕竟朕也不是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出宫,加加减减你自己好生算算想想,错过可惜哦。”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正是自己的敌人,都已经知道答案了还来故作什么大方。
    夜语昊脸色渐渐恢复平静,微冷一晒。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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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干脆能早点不就好了。”轩辕突然放开扣住他的手,曲膝靠着壁坐在地上,一手支撑在膝上,脸趴于肘间,有几分闷闷不乐。
    被要挟了一年,夜语昊心情更糟,冷冷地瞪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还没生气,他又在发哪门子怨念--后悔了么?!却见轩辕似乎有些小动作。
    经历了方才那一幕,多少有几分惊弓之鸟。即知轩辕有所异动,更是专注,也不避嫌,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轩辕。
    轩辕抬头白了他一眼,神色微微尴尬。见昊不动如山,咕哝了声,突然将昊拉了过来。“就当是先要个利息好了。”说着,拉过昊的双手,拔开自身衣物,穿过裤头,按在自己坚挺的象徵上。
    昊猛然明白过来,脸上又急又怒,也是一片尴尬,瞧在轩辕眼里,煞是好看。不由噗哧笑道:“别小看你对朕的影响哦,如果你肯对我使美人计,这就是朕定然上当的证据。”
    夜语昊一向冷静自制,淡情寡欲,连自慰都视为对自己自制的挑战,厌而弃之,哪曾见识过这等风月场面。此时手中抚着轩辕火热的脉动,感觉在手中一鼓一鼓地弹动,双手一阵惊惧酥软,几乎连握都握不住,身子一挣便想抛开这烫手山芋,无奈双手却被轩辕双手死死按着,挣脱不得,只能不断上下摩擦着那硬块。
    意识到同性的性具在自己手中不断涨大,冷汗自夜语昊的额上滑落。尴尬地瞧了眼轩辕,却见他脸上一片潮红,双眸微闭,剑眉紧皱,低低地喘息,神色又是愉悦又是痛苦。从不曾见过这般动情的轩辕,难以细想心中那异样的情绪,只觉箍在自己腕间的力道越来越紧,速度越来越快,不由脸上一热。
    迷迷糊糊间,心下也随着这力道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慢慢抽回手,呆呆地看着手上浊白的液体,夜语昊不知为何,想起了轩辕说的那句话。
    --别小看你对朕的影响哦,如果你肯对我使美人计,这就是朕定然上当的证据
    第六回风雨如晦
    山洞外春雷乍响。不知何时,春神己到,催得风娘声变,雨童布水,自天外如瀑飞奔直下,壁上垂拂的蔓藤间隙嘀答嘀答地溅进石洞,空气闷得湿滤滤,沉凝地吹散不开,腥臊腐败之味更重,薰人欲呕。
    微带着些冷意地颤了下身子,夜语昊就着山洞外的雨水洗净双手,退回山洞内,拉紧衣物,开始低头打量自身--除了胸口之前为轩辕袭击时划破的裂口,以及拉拉扯扯间皱得不像样外,其他倒还好,没多大破绽,该瞒得过去吧……
    摇头叹气,放弃一切混乱思绪,继续努力拉直起皱的衣料。
    轩辕也整理好衣物,跑到洞口处坐着好避开洞内越来越糟的气味,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脸上虽还带着惯有的神气笑容,但多少有些发苦发酸,不时掩鼻皱眉。
    ‘轰隆--轰隆隆--’又是一连串巨雷在头上炸起滚开,在山洞间听着雷声,似乎整座山都在轰鸣震动中,四体平衡失却。
    一声呻吟,受伤后被轩辕暗中点了穴道的少年--伊祁终于醒了过来,茫然地眨着眼,不知眼前一片黑黑花花到底是什么来着。
    微凉的手托住他的背,将他半扶起,“别说话,静心调息将药力化开,你将获益不浅。”
    少年咽口口水,感觉嘴里尚余的淡淡药香甚为奇异,竟无法尝出是由哪些药物炼出的,知是灵丹异宝,依言闭目打坐调息。灸热药流自丹田升起,随着真气运转行遍三十六周天,缓缓归回气海。少年再次睁开眼,看了眼坐在自己前方的轩辕,目光一冷,终于认出此人正是自己当日行刺的对象。
    轩辕朝他笑了一笑,目光内万千宠爱。少年皱皱眉,猛地撇开头,抿紧唇,却不曾发作--几番相遇,任他再如何愚昧也该看出轩辕对他并无敌意,那灭门之仇怕是另有变数。当下,他打量着身后灰衣人,刻薄地扫过他那与记忆相差甚大的俊美容颜,嗤气冷笑。
    夜语昊叹了口气。“伊祁……”
    伊祁只是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少年炽热又冰冷的目光愤恨地可以切割空气,划伤实体。
    “……”夜语昊默默回望他。“你要相信,叶凡从来没有骗过你。”
    “现在你还敢说这话!!!”少年难以置信地怒吼!不想面对自己再次信错人的狼狈局面,他打定主意任这无帝如何舌灿莲花也决不开口。没想到这人才一句话就逼出他满腔怒火,烧炽得他只想剖开自己的胸膛将五脏六腑一并扯断--到底是怎么样的教训才能让自己不再重蹈覆?!走了明明就不该回头,离开山庄时明明就不该信他的话!!居然还会被他的苦肉计骗过……
    越想心中益发不甘,这背叛之恨,比那追查真相的心情尤甚!连串背叛后再次受创,已不知天地间尚有何可信之事--是了是了,当初所想的果然不错,便是去信畜生,也好过名之为人的两脚动物!!
    牵情丝滑过手心中绕在指尖,蕴势待发。
    “我为何不敢说!”夜语昊声音平静自如,轻柔温和,唯有左眉微挑。小小一个动作煞出曾被誉为天下第一人,倾绝天下的强霸之色。“叶凡的确不曾骗过你,这是事实!然而,此刻站在你眼前的,已经不是叶凡,而是个死人,是已故的无名教四代无帝--夜语昊!”
    少年一惊,气息微哽,袖内手指不自觉中已然垂下。“夜、语、昊……”
    ……喃喃重念一遍,少年突尔大笑,笑得下唇都咬出血来。“好!叶凡没骗我,夜语昊是死人,我又什么亏都没吃,所以,我原本便不该生气的,我该把这些都当作没有发生才对!是吗?是吗!哈哈哈哈……”
    “如果可以的话。”夜语昊在尖锐的笑声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确实希望你能作到,将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
    “笑话,笑话!!”少年笑得喘不过气来,双手直拍着地面,拍出一道又一道手印及血痕,头垂得低低地,不住颤抖。“真是笑死人的话,我要笑死了,作鬼也要找你索命!!”
    “伊祁……”夜语昊见他如此自残,心知此时无论说什么都进不了伊祁的耳朵,只有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自己的选择,再次错了么?轩辕在旁约是看够了好戏,玉扇‘唰’地一声合起,“闹够了么?”
    “你说谁在闹了!”少年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带赤,一片水光,煞是吓人。
    “除了你还有人么?”轩辕一脸你白痴的笑容,立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
    少年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狠狠瞪着轩辕,目光随着他的步伐转动提防,揣测着他到底想干什么。结果--
    轻轻松松地用一手将少年抱了起来,另一手摇了摇,在玉堂周围很无赖地威胁。“乖乖,让哥哥抱好不好。”
    “放……放开我!!”少年即惊且窘,兼又自知力不如人不敢贸然挣扎,小脸红白交加,也不知是气是羞。一不小心求救的眼神居然飘向夜语昊,省起不该时愤然咬牙,就这样安静窝在轩辕怀里。
    “这才乖。”轩辕满足地叹息了声,用双手抱着伊祁,“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强撑大人,太难看了。”
    “要你管!”少年横眉竖目,十分不爽自己居然又得被人教训,突觉得轩辕此话说来的意味与当初叶凡在镇上感叹着小孩子太过聪明小心短命时所带的感觉甚为相似,不由想着当日与叶凡初识,终日相伴的情景,骂了一句后,又惹起伤心事。
    夜语昊在旁,见着轩辕微微含笑地看着少年,眼神是不曾见过的柔和--去除了一切的杂质,只剩下亲情的温度。一时五味呈杂,心知轩辕这话与自己一般,都是对着这像极过往自身的少年动了怜惜之念。只是轩辕是他异父兄长,尚有个名正言顺,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轩辕若有所觉,不着痕迹地迎上了夜语昊的目光。
    昊定定地望着他,清冷眉睫间,流转尽是凉淡,却在长睫微垂际隐隐垂出悲哀的流光。轩辕微怔神,夜语昊已收回他的视线,再抬睫时,又是一如往常的清明通透,从容镇定地几乎要让轩辕以为方才纯是自己的错觉。
    高傲自负,绝不肯让人看到自身弱点的无帝呵……轩辕慢慢地将胶着的视线脱离,望向少年,唇畔弧度上弯得更高。“伊祁,随朕回宫吧!”
    朕?!少年自沉思中惊醒,浑身一僵,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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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说什么?!”垂帘后的身影猛地跳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有身受重伤的样子。拿着玉扇的手不住地挥来挥去,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好半晌才哀哀出声。“你说……你看到一个很像‘祈世子’的人从摩云崖跳下?!”
    “是的……”汇报的武将冷汗淋淋流了一脸,却是拭也不敢拭。谁不知这祈世子一向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如果真在自己眼前出事……现在只祈祷皇上名君之称不是白来的,千万不要迁怒于他呀呀呀。“臣下前夜便奉世子之命率兵守于雁荡至拓苍支脉间所有山路,今晨寅时探子报摩云崖似有人踪,臣下亲自前往,不料却在对崖见到人影跳下……其时晨曦初现,臣下分明看到那当中有一人发际反射出金蓝色光芒来,正是九龙玉冠上皇上御赐的水明珠之光……”
    纱帘后的伪皇上正版世子已经嘴巴张得大大地说不出话来了……天啊啊啊啊啊!!皇上皇上……皇上居然跳下摩云崖了……居然居然……跳崖了……
    久未接触空气的肺部终于抗议起来了,下意识地合拢嘴,有些失神地转了下僵硬的眼珠,祈世子对于自己还能站着而没有跌坐下去佩服了声,又觉得可能是两脚惊吓过度麻木地连要跌也跌不倒。
    用力拍了拍胸口,不想让自己死于窒息这等不名誉的说法,祈世子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一扬手,大喝道:“来人啊!”见侍卫应声而入,却又咬牙抿唇不语,脑袋乱成一团。
    冷静点,别这么冲动,好好想想--要亲自动身去摩云崖么?这样一来,与皇上辛辛苦苦互换身份所得来的优势定将丧失,伪装重伤钓来的大鱼也将脱钩。一旦给伦王带来警惕,下次再想一网打尽便是难了。可是不去,万一皇上真的陷入危机,那就算成功扳倒伦王也是全无益处……
    千千万万的想法在祈世子脑海里高速分析,一双手捏得咯咯作响,青筋直暴。他几乎可说是面临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到底该留下来继续演完这出戏呢,还是亲自去寻找皇上。
    如果宝亲王有在,那就好了……祈世子摇摇头,眯起眼长吁口气,下定了决心。
    现在,只有相信皇上了!相信自己矢志追随的人不是无能之辈,相信狡诈如狐的上位者不会不小心坠入陷阱,相信皇上……回来不会砍了自己这个不思救驾的爱卿。
    强颜欢笑了下,祈世子僵硬地扇着玉扇,不让离宫中无处不在的间谍发现自己的不像样。他用力地咳了几声,咳下了满嘴的苦涩,捂胸缓缓坐下,向着应声而入的侍卫们吩咐道:“来人啊,为朕准备一下雪莲茶……呵、呵,朕……相信,祈是不会有事的……朕累了,现在要小睡片刻,你们都先下去吧。”
    捧着宫女送上的雪莲茶,祈世子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莹碧的茶水也被带地起了阵阵涟漪,冷香微乱。真是的,决心都下来,现在后悔也是没用吧,那还抖个什么劲的……
    可是,十万里河山易色,或许就落在自己这一瞬间的选择!将会风平浪静还是哀鸿遍野,这双手,负担得了么?!
    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自身对君王的信任上,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放下茶盏,祈世子自纱帘后步出,望着窗外松涛起伏,风过呜咽,静静闭上了眼。
    皇上啊,微臣能做的,就只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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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人都跳光光了,你说的时机到底来了没有?”声音终于开始不耐了。
    “烦呢!你给本公子闭嘴。”有些恼羞成怒地抓了抓头发,“本公子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博闻强记博古通今知无不言战无不胜……”
    “就只差了实战经验。”冷冷指出少年公子最大的弱点,高大人影叹了口气。“公子,事到如今,不如依了残梦公子之言,去见那人吧。”
    “闭嘴!”年青人秀逸的面孔立时扭曲得像馊了的包子,酸涩难言。“别与本公子提他!”顿了顿。“还有,你居然称他公子?!”
    高大人影立时闭嘴--惨,有些习惯是会害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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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尘往事一一启缄,当轩辕将一切都说与少年知后,少年亦悲亦喜,心头尽是茫然。不料唤了十多年的父母竟不是亲身父母,而自己的亲身父母,居然是这般的人……直想不信,却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天经地义,合理地完全找不出话来反驳。自己的小小天地,在天翻地复后居然还能再次翻天复地,怎么想怎么可笑,可是面容酸涩,如何笑得出来。
    “现在,愿意叫朕哥哥了么?”轩辕抚着少年垂散肩颈的黑发,含笑询问。
    少年头一侧撇开轩辕的触抚,喉间咕碌了几声,暗哑着嗓门,目光在两人间转来转去,最后却只化为一句:“伊祁人微身贱,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也对。”轩辕闻言笑了声,不理少年微变的脸色,神情自若地打量着少年。“你现在还太矮了,的确高攀不上朕的肩,不过朕对你很有信心,想朕的血统如此之好,相信你长大后也一定是膀阔臂圆三大五粗高头大马神武非凡,绝不会高攀不上。所以啊,你不用自卑,来,唤声哥哥给朕听听。”
    膀阔臂圆?!三大五粗?!高头大马?!神武非凡?!夜语昊撇开头,不忍见少年惨不忍睹的绿脸--所谓惨绿少年啊。基本上,他认为没这个修养耐性就别跟轩辕扯下去了,这位皇帝老子胡说八道的水磨功夫甚是了得,他已经可以预见结局了。在轩辕这般七缠八绕下,伊祁注定是逃不了认兄的命运。
    懒得理那边已经开始的单方面争吵--单方面就是少年单方面怒火燎天,被轩辕激地将该说的不该说的日后想起会后悔地捶胸跺地现在只想一泻到底的心里话统统说出来,任轩辕笑嘻嘻一句一句反驳直到哑口无言承认世界上的确有他不曾想像过的厚脸皮--这次换夜语昊坐到洞口,打量着下方思索退路。
    天色看来应是巳时左右,坠崖时约是卯时时分,在这山洞的时间也算不短了,用轻功从崖顶绕路到谷底也差不多就是这些时间。依着这范围,一旦谷底的人找不到己方三人的尸骨,定会自崖壁寻起……时间差不多了。
    小心地以蔓藤撩开蔓藤,黑眸透过空隙自山间壁檐处寻来转去,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约是挟了整个冬季的沉闷,这场雨下得极大,一眼望出去天地尽是银丝穿空,岚气蒙蒙地浮在山头云脚,映得群山万仞似乎都飘浮在半空中,自然形成巨幅的水墨画。这等气魄万千,宏伟地令人望之生畏,慨然而知自身之渺小。但这样的天色,也给他们带来方便,至少要逃出谷底包围的话是方便多了……
    夜语昊点了点头,决定自下方离去。想到这,他撕下衣物下摆包在双手上,开始拨着周围垂拂的蔓藤。
    春风带寒,春雨挟湿,湿寒交加的气流让衣着单薄的夜语昊微微打了个寒颤。山间蔓藤多带杂刺,叶体粗糙,才拨了几株,右手的布条就被勾得有些松散。弯弯手,他将右手凑近唇边,用牙齿和包成一团有些笨拙的左手将布条重新绑紧,试了下松紧度,继续拨蔓藤。
    洞口虽不小,垂下的蔓藤数量却不是那么多,夜语昊拨完洞口附近的,将身子探出,开始拨崖壁附近的。半身凭空,他也不敢太过用力,抓住了蔓藤只敢小力地拉拉扯扯,好不容易才整株拨下,按在洞口的手已经麻了大半。
    皱眉打量着山洞离谷底的隐约距离,再看看洞内已经拨下的蔓藤,加减算算,还远得很,不由头痛。此时左手的布条也有些松脱,夜语昊下意识地用齿和右手去绑紧,却觉嘴唇一痛,原来布条拉扯了太多的蔓藤,杂刺脱附于其上。他因心有旁骞未曾细察,刺破了唇瓣。
    嘴唇皮薄又敏感,虽是小伤痛楚却深,夜语昊举手以左腕拭了拭唇,白皙的手腕横出一道红痕,嘴里也尝到了腥咸的铁锈之气。微带厌恶地皱了下眉,确定伤口的血不曾染毒,便用舌抵着伤口不去管它了。
    “受伤了?”轩辕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突然开口问话,手也按住他的下巴打量伤处。
    “小伤而已。”夜语昊淡淡回他一句,眼光看着伊祁,不出所料,正沮丧地蹲在地上,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他叫你哥哥?”
    轩辕闻言笑眯了眼,十分得逞百分得志千分得意,瞧他这般神情夜语昊就开始后悔自己问的话。“朕从来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想听一个人叫自己兄长,而且,听到他真的叫出声时,朕好像很感动。看他气红了小脸,瞪圆的眼睛中因为激动水光闪闪,就这么冲口而出兄长……”轩辕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只看着夜语昊,突然道:“怎么血还流个不停,该不会有问题吧?”
    夜语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是来不及,轩辕揽住他的腰就这么按着他的下巴吻了下来,舌尖舔着破了皮的唇瓣,又痛又痒,昊却是僵着身子瞪着不远处的伊祁,生怕他抬起头来。幸好轩辕也不愿给新认的弟弟留下个坏印象,浅尝即止,未曾深入。
    呼吸微促地分开,轩辕脸色微红,双手搭在夜语昊的肩上,埋头嗤笑,过了会儿,附在昊耳边小声道:“朕真的后悔呢,苦忍了三年还得再忍下去,佳肴就在眼前却动不得,何其残忍。”
    ……色狼!!夜语昊心中一时只能想到这两字,形象化了的话就是眼前这个家伙了!都是男人还有什么好忍不忍的,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轩辕终于将整个身子都离开夜语昊,同时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袍。昊不相信他会这么色胆包天,双脚却已经在慢慢后退中。
    “你的脸很冰呢,朕碰得都不舒服。”将鹅黄色外衣搭在夜语昊身上,像包娃娃般包了起来,用双袖打了个结,微微一笑。“祈这件衣服说是天蚕丝制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或是夸大,但冬暖夏凉倒是不差,先借你穿着。”
    看似单薄的衣料,包在身上却是温暖。夜语昊神色复杂地看着身上的衣服。
    “朕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毕竟朕从来没有后悔过废了你的武功,自然也不会对你失去功力后面临的窘境而负责。”看着夜语昊冷漠地转开头,轩辕吃吃笑起。“只是你别忘了,你这一年可是朕的所有物,朕当然要保证自己所有物的完好无失--朕可是独占欲很强的人。”轩辕说到这,也不管夜语昊有什么反应,径自转身。
    魔鬼依然是魔鬼,不会因为多了亲情而不再是魔鬼。夜语昊冰冷地看着轩辕回到伊祁身畔,冰冷地垂下了长睫,冰冷地凝起一抹浅笑。这样也好,我,正需要魔鬼……
    伊祁抬眼向洞口望去,夜语昊静静地立在那里,背后茫茫云海,衬得他有若一抹随时会逝散离去的幽魂,飘飘忽忽,怎么抓也抓不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想,只觉心下惊慌难言,几乎便要跑过去拉着他,告诉他自己已经不生他的气,不恨他骗人的事,千万别离开……
    “别再看了。”眼睛突然被一双大手掩住。伊祁回过神来,拔开那双手,见到的是轩辕上弯抿紧的双唇。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轩辕嘻笑之外的容颜,森重霸气寒透眉睫,微锁着的眉带着受伤的讯息,隐藏不住的怒气自他双眸逸出,连笑容看来都有几丝勉强。但望着自己时,却有几分怜悯。这是怎么回事呢?伊祁看着轩辕,又看着夜语昊,之前见着两人关系非浅时曾有的不适感又再次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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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找找西寻寻,夜语昊的确不亏他天下第一人的身份,连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都可以收集齐一堆又一堆的蔓藤。伊祁在旁是看得目瞪口呆;轩辕依坐在石壁边闲闲打着扇,即不上前帮忙,却也不废话打岔,偶尔头还会一点一点,伊祁疑心他是在打盹。
    手上缠着的破布碎了一堆又一堆,长衫早被撕成短衫,连袖摆亦不能幸免,撕下来护手。夜语昊正用不知藏在何处的匕首将较细柔的藤枝削平揉软,将长藤绑成长条。
    两样都是耗时间的功夫,尤其夜语昊没有内力可用,只凭着本来的力气,干来更加缓慢。伊祁醒来时约是巳时左右,现下怎么估计也该是初更时分了。
    少年吞口口水,考虑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不是前心贴着后心像纸一样风一吹就能飞了。
    自十八山溪庄逃难开始,他们已是三、四日不曾进食过,唯一一次有吃东西是在山路上由那些紫衣人提供的干粮,可是当时他因伤重,没吃几口,连带着叶……夜语昊也没吃多少。之前一直处于亡命状态,席不暇暖,专注于敌人身上,倒还能忍得下,现在即没敌人又没事干,之前忍下的饥饿感立时涌上,满肚苦水。
    只是见其他二人都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撇开轩辕不提,夜语昊与自己一般都是连日奔波,饮食无定,况且他还不断地拨藤缠藤,耗力更大……故此肚饿两字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忙碌不定的身影和闲闲静坐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在平静过心头被背叛的忿恨后,少年开始有心情来奇怪这两人的关系了
    --一个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皇帝陛下,另一个却是惊才绝艳名赫天下的前代无帝。这两人无论从公私立场还是计谋才智方面来看,都是至死方休的势不两立,不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伙伴。何以两人之间却有着那么多的暖昧情结,藕断丝连,随风沾衣,却总有一丝是断不开的纠缠。
    少年对昔年的事了解并不多,就他记忆所及,三年前天下大乱,武圣庄比武招亲最后变成英雄大会是最初的起端,之后无名教神仙府也频频动员,势力互拼。当斗争由江湖转入朝堂之后,天下兵乱,各地兵马与朝廷的联系失散大半……最后惊传夜语昊星坠天成崖,日君暂代无帝之位,讯息一出,天下震动!
    少年也在父母师长的讨论下接触此事,那时年岁尚幼,对此事只当是个故事听着,哪会知道故事中曾经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两人现在居然在自己眼前……少年嘴上虽是不认这兄长,愤怒着夜语昊的欺骗,但闲来思量,不觉心中又是激动兴奋不已。若非要用话来形容,这心情大约母亲看到观音娘娘从莲花座上走下来时,会感受到一二吧。
    想到母亲,少年又黯然。现在已经知道那并非自己的生母了,可是在他看来,养育之恩大过生育之恩,母亲依然是母亲,她有着比那绝代美人的生母更美丽的笑容,更温暖的双手,更细致的关心,更多情的叮咛……
    一切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
    少年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仇,他一定会报的!但在血仇得报之前,他不会让自己有脆弱的机会!想到亲人,他的心便如刀剜,明明知道就算报了仇什么也都不会有所改变,可是,什么都不作的话,痛苦会将他整个人击沉。他需要平复,需要一个接收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对象!所以,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夜语昊终于将长藤处理得差不多了,回头看看两位‘同伴’,却见一个神圣庄严地打着瞌睡,另一个神不守舍地瞪着自己发呆,眼眶微红,又大又亮的瞳子带着琥珀色的透明,一片凄凄惨惨。
    微叹口气,夜语昊拆下手上布条走了过去,轻轻抚着少年的头。
    少年一惊,似是回过神来,泫然欲泣的眸子看向昊时,全无平日的生气,眨了几下,可疑的水雾在眼眶转来转去,就是不掉。
    半蹲下身子,沉默地抚摸着少年细瘦的肩膀,冰冷的脸颊,昊伸出另一只手来握住少年微颤的双手。少年只是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挣脱,过了会儿,静静闭上眼偎在夜语昊臂间,双手紧紧捉着昊的手,借着他的温暖来渡过自己的脆弱。不是原谅他,只是这一整天的混乱,自己已经累得没力气去计较了。天气太冷,需要一点温暖,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一旁的轩辕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扇子轻轻合上。
    看着眼前靠在一起的两人,默然垂下的目光又是得意,又是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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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轩辕一起坐在树杆上看着半空中不断摇晃着的蔓藤,伊祁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会一颗心都吊在嗓门间跟着那蔓藤晃个不停。
    “喂,真的没事吗?”
    “乖~”轩辕笑得无赖。“叫哥哥,朕就回答你。”
    少年差点想把轩辕的手揪过来啃,只是瞧着蔓藤晃动半天人影还是见不到,衡量下得失,忍气吞声。“哥……哥,他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啊。”轩辕看着上方点点头,智珠在握满腹韬略地回答。“朕不知道。”
    “你!”少年二话不说牵情丝就飞出。
    “火爆!”轩辕叹口气,为幼弟性子下了断语,左手轻车熟路地夹住索命丝线--苦命啊。任谁一天到晚得被这小小丝线威胁生命时,相信都会如自己一般很快找到破解之法。“朕真的不知道,这个蔓绳从采到绑都是他自己一手包办的,除了他谁知道到底安不安全……小伊祁啊,你别动不动就对朕出手,朕还得保持一点形象给人看。”
    少年闻言十分鄙夷地扫了轩辕一眼,摆明了你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回头看着天空,又开始发愁--心再这样快地跳下去他会少年早夭的。“你干嘛不直接带他下来,你明明可以将我们三人平安带下来!”
    “唏,别傻了。”轩辕指指下方的人山人海,敲了下少年的额头。“带着你朕还能保持行动的轻巧,再加上他大家只有一飞到底直接跳到谷底给人杀了。”
    坐着离地面数十丈高的一株壁松上,少年继续咕哝。“你可以现在上去带他下来……”
    “亲爱的小伊祁~~~”轩辕苦笑。“朕十分高兴你对朕信心如此强大,朕也恨不得能满足你的心愿--只可惜朕不是鸟儿,没有翅膀……你该不会想叫朕一路用壁虎功爬上去吧?!”
    少年语塞,闷不吭声地回过头。不过他此时半偎在轩辕怀中,再怎么转头都离不开轩辕。
    轩辕玉扇东摇摇看一下,西摇摇望一下,逗着伊祁。“真的生气了?”少年哼了声,不理。
    “那家伙你用不着担心的。”轩辕不再嘻闹,苦笑着安慰少年。“你没看他时间把握的极巧,蔓藤弄好时正是寅时天色欲亮之前,此时累了一整夜,下面那批追兵们感觉逐渐迟钝,都盼着天亮了好搜索,难免懒怠,正在心理上造成空白时段。到天色微亮还有一辰二刻,只要他能在半个时辰内及时到达,就不会被追兵们发现。明白吗?小伊祁~”
    这样啊……少年这才省悟自己是白担心,低下头脸红的同时,不由想到夜语昊与轩辕明明什么都没商量过,对对方的一举一动却都了若指掌。这般想着,心下难免怅然。同时又想到,这轩辕不也正是时间把握的极巧的一人,夜语昊蔓藤弄好之时,也正是他真气转过大周天之时,连一滴时间都没浪费。而且现在停在这,也正是蔓藤长度所不足之处,显然等下要三人一起下去。
    过了片刻,少年突然奇怪地唤了一声。“喂,你看看下面。”
    “下面?怎么?”轩辕闻言低头打量了片刻,摇扇的手停顿下来,玉扇在手心敲了敲,沉吟不语。
    两人都是观察力极佳的人,又是处于高处,自然可以看到,在下方搜索的人群之后,又多了一群人潜近,衣履鲜明,赫然是官兵打扮。
    “他们是你的手下吧?”少年理所当然地问着。
    “大概吧……”轩辕说到这,突然抬起头来,蔓藤动荡得更厉害,鹅黄色的人影隐隐可见。“来了。”
    少年之前一直担心着夜语昊,但真的见到了人却又别扭起来,埋着头只往下看--偷瞄着旁边蔓藤的动向不算关心吧。
    轩辕右手屈指虚弹,一道真气自夜语昊鬓边刷过。昊回头远远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是笑眯眯地扬手打着招呼,嘴里无声地比个口形。“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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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挤在一株树上,怎么看怎么危险。危险不是来自体重,而是三个人之间奇怪的关系。轩辕与昊,昊与伊祁,伊祁与轩辕……随时都会变得水火不容,这才是最大的危机。只可惜当时没有有识之士在旁观看,所以这危机自也没人告诉他们,三人依然窝成一团研究着下方。兵贵神速,夜语昊自出现于轩辕视野到落入轩辕怀抱也只不过二柱香的时间,下面局势已变,官兵们冲入山谷掌控了大局,原来那群疑是无名教的紫衣人四散逃开,谷底乱成一团。
    官方占了人数的优势,而紫衣人虽是出其不意,但因对地势较为熟悉,散而不乱,有秩退避,损失不大。双方这次是意外短兵相接,谁都不愿太过为甚,生怕水面上脆弱的和平被自己不小心破开,都只是点到为止,战局很快结束。
    官兵们开始大叫‘祈世子’,满山谷的翻找。因为没有顾忌,行动比紫衣人更见效率。
    “要下去吗?”少年问。轩辕与夜语昊对望一眼。
    “这个呀……”轩辕苦笑。
    七回
    “这个那个的,你们到底要不要下去?”吊在半崖餐风饮露已久,少年耐不住轩辕那故弄玄虚的迟疑,烦燥地催促。
    “下去自然要下去的。”轩辕轻笑,小心地将音量控制在方圆半米之内。“不过下去也得有个技巧,免得碰一鼻子灰。”
    少年不解--下去的技巧?凭轩辕这么招摇的外表,一出现就会被认出,不可能会被当成敌人的,还需要什么技巧?难道皇帝老子嫌着自己窝在半空中太难看,为了面子,想要奇兵天降给下面那群人来个高深莫测的出场?
    “别想歪了。”轩辕没好气地敲了下少年的额头,瞧伊祁那鄙夷的古怪神情就知不对。“我们在等一个人出现。”
    等人?什么人?少年皱眉思索了片刻,无言地看着夜语昊。
    夜语昊挪了下身形,不太喜欢目前这种挤成一团的闷热感,还有那只在背后明目张胆偷吃豆腐的贼手。但所谓形势比人强,树上能动的范围实在太小了,他这一动三个人身体都晃动了起来,无奈下只有忍耐着继续坐在轩辕的右腿上。眼见少年询问,清咳了声,提醒。
    “你这一路上都没发觉不对劲?”
    他这一提,少年立时想起一路上数度身体微寒,似被人窥视着的感觉。只是那种感觉极微极淡,每每欲问时,夜语昊却总是一脸平静,全无所觉,还只当是自己神经过敏,便略过不与夜语昊相提--原来,不是错觉!
    “我们一直被人跟踪!”
    “小伊祁好聪明哦~”轩辕赞美了声。
    少年此时哪还有心情去抗议他的哄小孩子,使劲地皱着眉咬着下唇,经由昊的提醒,将记忆中几次不对劲重新挖出来,意欲重组个答案给这两人看。
    “他们形踪诡异,敌友未辩,但人数应不多,否则以你们现下遍布雁荡的势力,早该将他们掀出来……”少年看着轩辕,慢慢地整理着思绪。“人少是他们隐形的优点,也是他们的弱点,像现在这样,我们突然从他们的掌握中失踪,为了重新掌握到我们,没有大批人手是不可能的。因此……”少年下了结论。
    “现在是分辩敌友的最好时机--如果他们是友,无妨,是敌……”就一定会利用他们落单的这个机会,将他们出卖个干净。所以,下面这批官兵,有可能是真的来找祈世子的,也有可能是接到那人通风报信而赶来的伦王手下。这下去,果然是需要技巧。
    夜语昊听着少年的分析,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下眉毛。
    少年敏感地发觉。“我说错了?!”
    “没有……”有些无奈地笑笑,夜语昊抚了抚少年的颊。“你完全说对。”那你为何还要皱眉,摆出这样的神色?!--少年咬着唇,不愿发问。夜语昊没有说明,他再也没有机会提起。
    一缕箫声委婉悠扬,自九天扬起,跳动的音符不染半丝凡世俗尘,轻柔地随着阳光融入每个人的耳,慢慢地化解压在山谷间无形的煞气。悦耳如斯,轻快如斯,伴随着心脏一鼓一鼓地跳动,所有人都呆住了。
    清丽的箫声如流水般绵绵不绝,切之不断。并没有特别的高音,亦无特别的低音,每一道优美都是个杀人的音符,控制着对方的身体,由内至外,将对方慢慢地引向死亡。
    士兵们的冷汗慢慢地滴下。他们无须听闻这个人的名字,他们也无须见过这个人,只要知道,自己的心脏,自己的血脉,已经完全控制在别人手中时,他们就明白,魔箫·虚夜梵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青衫飘飘,黑发及膝。他自虚无间走出,蒙胧的晨雾凝在他的身畔,映出一身清雅风流,不染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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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箫声停止,如出现般突兀。近千的官兵看着他走入谷中,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动手,眼睁睁地等着,等着他说出来意。
    “叶凡,随我走。”
    叶凡?!谷中官兵茫然不解,相顾咨询,不知魔箫所寻是何人。
    树上,轩辕与少年眯起眼,早齐齐看着夜语昊,一个挑眉,一个嗔恼。夜语昊垂眉不语,眉锋微颦。魔箫静立片刻,不见有人回应,举起竹箫压了压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
    “叶凡,别让我问第三次。”夜语昊抿紧唇,看向轩辕,心下似已作好计较。轩辕眉一动,避开他的注视。
    “轩辕,你是上位者!”昊淡淡提醒。
    上位者?!少年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轩辕却已听出那话下之意。上者无私情!所以,不可有意气之争。为大局着想,作出最好的选择……忍人所不能忍!!--这些,都是两人自幼便接受的教诲。
    轻吸口气,收回因箫声而激起的热血战意,轩辕开始分析。“这三年你一直与他在一起?!”
    夜语昊没有否认。三年前,天成崖上风起云涌,崖底怪石峥嵘,瘴气深浓,能在那种险境下救人的,武林中屈指也数不出几个来--离群索居,绝迹红尘的魔箫绝对是其中一人。尤其魔箫最后一次出现在武林,正是因为救了寒惊鸿一事而被困秀碧坊。
    寒惊鸿,无名教四代最初日君传人。
    今日,久绝武林的魔箫再现雁荡,指名要‘叶凡’。
    这几点很容易便归纳出一个结论来--三年前救下夜语昊的,正是虚夜梵。
    “现在,你要随他而去?!”轩辕接着问。
    “你有更好的选择么?”夜语昊微笑相询。“他身份特殊,独超物外,在场窥测之人都不会想为了‘叶凡’这个人而树下这样一个麻烦的敌人。”
    --雁荡山中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无名教,因为药师也在,紫衣卫长怕惊起教中异变,是不敢动用全力。
    “届时,我吸引开众人的视线,你带着伊祁,少了我这累赘,要从别处逃离这儿对两位是轻而易举吧。”
    少年闻言,不理轩辕有何反应,自己就先脸色大变,清亮的眸子又是不舍不是愤恨,双手不自觉就抓紧了夜语昊的袖子。夜语昊神色如常,望着他安抚一笑。温文的容颜虽已不再,星眸中笑意温存,却与当日应承不离不弃时一般无二。少年心下一软,慢慢松开手。
    这样的人,打定了主意,怕是谁也无法逆转吧。他默然想着,渐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知是为离别,还是为无力撼动那人的意志而难过。这样的心情,果然还是小孩子……
    轩辕见少年安静下来,意料中地轻笑一声,眼珠子转了转,向夜语昊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夜语昊靠了过去,听着轩辕以传音入密,在耳畔笑吟吟说着。
    “昊~你想干什么是瞒不过朕的,今日就放过你。但你莫要忘了,你以夜语昊之名应承了朕的事,是不可以失约。来年正月廿七,朕于离宫等你。一年之期,万勿失约,以免给朕大开杀戒的借口~”
    这般细软甜腻的语气,只适合用来哄情人,偏要说着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的话。
    夜语昊脸色微变,回了个清浅笑意。“当不负君雅意。”
    约定,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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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绣山庄
    一身明黄龙袍,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断看着天色的‘轩辕帝’猛然停下身,瞧着脚下水磨的青石砖,双手一挥。“都退下去!”
    宫女侍卫们不解其故,但见皇上龙颜震怒,哪个敢多事留下。
    见闲杂人等都已退出,‘轩辕帝’解下玉冠,褪下龙袍,取出坐垫下早已准备好的衣物换上,这才打开紧闭的轩窗,“微臣恭迎皇上回宫。”
    清风动影,轩辕携着伊祁双双现身。轩辕一脸似笑非笑。“爱卿几时变得这般懂礼知进退了?”
    “臣有罪,臣不敢不多礼。”祈世子掀下面具,笑嘻嘻道:“不过臣早知皇上英明神武吉人天相万邪不侵百毒退避……”
    “够了,朕今次不与你计较便是。”轩辕外衣早在山上就脱与夜语昊避寒了,当下取过榻上龙袍,径自穿上。“人手都布置好了?”
    “是的。”祁世子边回答边好奇地看着伊祁。“这位就是皇上挨了一刀还得不嫌劳苦亲自出门的缘故了?”
    ‘缘故’瞪了祈一眼,对于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满口油腔滑调的家伙极不顺眼。
    轩辕摆了摆手。“伦王来了?”
    祈耸耸肩,收回好奇。“伦王来了,目前正住在龙山湖玉漫山庄--山庄原主是尚崇堂掌堂石不情。”见轩辕一挑眉,解释道:“尚崇堂不是武林世家,而是珠宝世家,专在权贵间买卖,会与伦王扯上关系也是情理之中。”
    “那伦王所带人手呢?”
    “伦王微服而出,身边只带百余人,都是经过暗卫测试的高手,只是不知怎么被他笼络去了。而且雁荡这里至少有三部兵马都倒向了伦王那边,只论在此地兵力的话,我们稍弱,不过臣已与暗流下了最高玉令,随风附骨,严控不息,若有风吹草动我们定先知情。”
    所以他之前才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助轩辕逃险。
    轩辕点了点头。“玉漫山庄的兵力划分图可有弄到?”
    “臣将情报组合过,兵力大约如此分散。”祈世子又自袖内取出一份潦草的地图,犹豫地望着轩辕。“皇上难道……”
    轩辕一抿唇。“加派人手,在我们今晚行动前务必盯牢伦王!必须抢先那人一步!”
    如此紧急!伊祁与祈世子双双一惊。
    那人,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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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道上默默行走,瞧着前方那人青衫飘飘,步伐轻盈,夜语昊虽是心下千思万虑,亦忍不住微微一笑。“摆脱柳依依,能让你心情这么好么?”
    虚夜梵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摆脱轩辕帝,能让你心情这么好?!”
    夜语昊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心情心时坠到最低点。“好好好,我明白了,不再提那人名字就是。”
    虚夜梵哼了声,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桃花劫,微微不悦。“记着,这次是第二次,再有一次,你我便分道扬镳,陌路生人。”
    “那是自然。”夜语昊一晒,“三次之后,不敢相烦。”
    虚夜梵挑眉瞄了他一眼。“还有,别太随意将我的承诺浪费在这种无聊事上。既然早晚还是要自投罗网的,又将我叫出来救命作甚?这般不干不脆没成就感之事,下次自己想办法。”
    温柔的语气,冰冷的语意。夜语昊叹了口气,轻笑。“唉,你别说是无聊事……如果顺利的话,这次说不定就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抬眼望去,中雁荡已然在望。隐约可见龙山湖波平如镜,倒影重叠,鱼跃鸟鸣,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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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时间:
    千万不要再催下文了,写不出又被催得心虚无比,实是悲惨之事。其实第七回本不该这样写的,只是近来各种甜蜜外传写太多,加上拖了这么久,再按原计划打下去怕是到第八回小梵梵都出不了场--要知会有天下第一这部文,全部原因便是为了让小梵梵在百年内有机会出场的,会拖到现在,十足惭愧--因此,将那位武圣庄来客的出场转移到日后使用。
    只是这样一来,计划好的情节全都乱了,故,在没有理出个头绪前,后文难继。不得己处,还请见谅m(__)m
    清静
    十二月十五,一个平常的日子。
    武林大事记上,大德奉天十年,十二月十五
    --轩辕帝遇刺雁荡,生死不明!
    由此日而起,惊涛骇浪席卷了整个武林乃至整个天下,雁荡立时成为天下注目之处。台面上的平静掩不住台下暗流激渊,但凡有着几分野心的家伙,纷纷将手脚伸出,试探性地在这狂乱的激流中寻找机会,期翼籍机冲天而起,取代占据武林已有百年之久的三大世阀--无名!武圣!神仙!
    然,历史从来不曾被正确记载过。在这眩目风波的遮掩下,一场无声的变动,现在正在黑暗中进行着。
    一道道命令,一层层传递,这场以天下为局的钩心斗角中,任你是九五之尊,又或是位极人臣,在时代奔腾的巨流下,身不由己,随势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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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两旁步行着的都是到近郊村镇走亲访友,又或是挑着担子穿街过巷卖杂货的杂货郎。凡是远点路程的,不是骑着马,就是到驿站坐马车去。
    他慢吞吞地走在官道上,含笑听着周围乡言俚语,一口京片子又脆又快,嘀嘀咕咕着张家媳妇李家郎,年货哪些儿中意哪些儿惨,又或是春耕已到雨何不来,尽是三年来熟悉的平谈,不由目光转柔,笑意更深。一阵铃声叮铃铛琅叮铃铛琅,老远地传来,他顿了下脚步,唇角轻翘。附近那些人也听到了,疑惑的话题又转到这边来,都在猜着这么急的铃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听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大,却没见到半个影子。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八百里加急快马
    这种非战争状态不可轻用的传递方法,京师中和平日子过得久了的百姓们,想必已然久违。
    继续慢吞吞地走着,脑海中勾勒着那种激烈画面
    --驿马以四足离地的速度狂奔,马上铃声直传以二里之外,下一驿站的听到后,日夜都在待命的驿卒立即上马飞驰。当后马追及前马,两马相并时,双方马不停足,直接在马上将公文书交递……
    这般激烈的传送,想必那人收到的,会是个有趣的消息。
    黑马如狂涛般驰过,蹄声哒哒,铃声尖利。根本来不及看清马上的人影,声响已然远去。不知是人的汗还是马的汗甩出,滴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晕出点小小的污垢。
    低头打量片刻,摇了摇头,淡淡笑下,他折入宽广平整却人烟稀少的石砖道,缓步行约二里,来到那重兵把守着的庄院处。
    远远停下脚步,温文一礼。
    “这位朋友,烦请通报贵上一声,叶凡应约来访。”
    ------------------
    轩辕面前摊着张宣纸,洁白如雪,滴墨未染。他提着笔,对着前方残荷谢败的池子,沉吟不定。
    祈世子站在他背后,瞧着自家主子微带倦意的背影,不敢出声。
    “伦王还是没找到?”
    “是的,那日玉漫山庄本已封锁,应当是连伦王在内都一网打尽的,没想到最后时刻伦王却失踪……”祈世子说到这,连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明明己下了玉令,九重封锁,不该有任何意外的,偏偏找遍了内外,却是不见伦王行踪--就算如皇上所说,夜语昊插手此事,且有魔箫助他,但众人几乎都是同时离开山谷,同时回到中雁荡,他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在暗流最高戒严下偷龙转珠,不着痕迹。
    轩辕淡淡地笑了下,瞧了眼几乎陷入死胡同的祈。
    “你想不通?”
    “难道皇上已经明白了?”
    轩辕不置可否地挑下眉,转了个话题。“自上月十五到现在朕回宫,出现在雁荡的人都查清了?”
    祈世子闻言暗中咧了下嘴--皇上嘴巴动动真是轻松,也不管自己底下累个半死。
    “微臣正令红袖作详细统计,目前只得出个统笼答案。十五日里由各个山道进入雁荡的合计15348人,其中住在附近已有五年以上,只是惯例入山的有4253人,为了离尘老人大寿而远道前来的有1073人--不过因为离尘老人远行,由药师·独孤离尘暂代,因此他们都是在雁荡事发前就己先至,无名教到底来了多少人,因为少了这一部分的数据而无法详细估出……”
    轩辕好整以暇地听了会儿,摆了摆手。“祈,朕不是教你查这些,雁荡北中南三麓,山高峰险地广,漏网之鱼多的是。这个资料你收集到鸿胪寺集书库以备后用便成了,朕想知道的是另外的。”
    “……皇上你不早说啊!!臣昨晚担心皇上会问起,还背了一夜的数据,现在在满脑子都是1234567的数字了……”祈世子惨叫。
    轩辕嘿了声,“这么说来是朕的错了?”
    祈世子理直气壮地点头。“可不是么,您老人家只交侍下一句出现在雁荡的人查清一下底细,也没个详细范围,又去忙着伦王的事,微臣又不敢多嘴……”
    “你不是不敢,只是忘了这话有问题,事后心虚不敢再来问朕才是事实!”轩辕哼了声,哪还不了解自己这个爱卿大而化之的毛病,但被他这一闹,之前思索的事情也只得先放下。当下将笔放回砚台,转过身来。“好,朕现在完完整整地问你,朕有提过,那几日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朕三人,你可有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没有。”祈世子回答得非常干脆兼赖皮。
    轩辕冷冷地瞪着他。
    “不过根据皇上与无帝一路所行范围,臣亲自去查看,列出最适合跟踪的几处地方来,昨日报来,终于有所收获--共有五处地方略带异样,暗卫们挖开周围土地,发现被埋于地下的炭火。虽然时间隔得久了点,也被破坏过,总算有人认出,这种木架堆积的方式不是中土所有,应是来自塞外,而且,是贵族家庭常用的双层灸。”祈世子小心措辞回答。
    “对,朕等的就是这个。”轩辕一拍掌,转过身来提笔急绘。祈世子不知自己说的哪句话如此悦耳上动天听,一边偷窥着一边努力回想。轩辕下笔如有神,不时抬眸远眺,略作思索,狼毫在宣纸上擦出刷刷的声音。
    “好了,先就这样。”祈世子闻言正大光明地探过头来。见到满纸山川河岳,一惊。“皇上……”
    “这是属于你们暗流及神仙府的,正式的官兵调动朕会与宝再商量商量。这张图你看不看得懂不重要,回去慢慢研究,最重要的是--守住塞外往来中土的黑白管道!”
    “皇上的意思是塞外有意趁伦王之乱入侵?”
    “……朕有时很讨厌你这爱刨根挖底又不肯自己细想的性子。”轩辕对祈世子的问题翻了个大白眼,见到桌旁天青流云盏,顺手取过来,呷上一口。
    被骂了被骂了……祈世子耸耸肩,毫不在意。“微臣只是顺口问问。毕竟三年前塞外势力便曾想利用三家之乱入侵中土,后来大家都坐下来喝茶谈天,他们没了机会,这才摆手……只是皇上啊,如果真如你所料,带走伦王的是那塞外来人,则三年前柳残梦远赴塞外,其心便极可疑。匈奴、武圣庄、伦王、再加个无帝……”他数了数手指。
    “内忧外患,您老人家今次真要大难临头了……”
    这句话一出,轩辕一口茶喷出。祈世子当仁不让,接了个满脸甘露。两人皆是一脸哀怨地互瞪。
    “祈~你还当朕是你的主子么?这般没上没下的。朕真要大难临头你第一个为国捐躯。”扣下个大不敬的帽子,轩辕决定不跟祈世子扯皮下去。“好了好了,不管是柳残梦还是匈奴,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先将伦王找出来才是上道。昊这家伙十足奸诈,故意跑到龙山湖去,闹了个似是而非,让我们将注意都集中在他身上,忽略了塞外势力的行动--啧,他怎么老使这一套,而我们居然每次都上了同一套的当。”
    因为大家都太在意他的存在了,名传天下第一人,动一动便天摇地震,谁又敢轻忽了他的一言一行。
    祈世子突然又深刻仰慕起夜语昊--当然,对他的那百世难逢的‘艳’遇,祈是绝对不敢仰慕。
    “首先,要掌控住局势,压成内乱来解决。”轩辕敲了敲那张兵力分布图,示意祈世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其次,寻找出那几位塞外来人--无论是否他们带走伦王,混水摸鱼的殊心总错不了;再来……”轩辕叹了口气,祈世子笑嘻嘻地接着道:“再来当然就是皇上您老人家亲自去守着无帝大人了。”
    “想得倒好……”轩辕再叹了口气。昊若这么好掌控,他也不至于伤脑筋至此,三件事说来最难办的就是此事。此时他多少能想到当初天下一赌,昊邀自己与柳残梦回昆仑时那等复杂心态了。现在内忧外患,真的好好想个办法处置这家伙才成。
    “启禀皇上,福建官道八百里加急快马。”一声急报打断两人的思路。
    福建官道?!不正是经过苏杭雁荡一带!轩辕与祈世子对望一眼,伸手接过,还未折开,又有人急报。
    “启禀皇上,京郊燕云山庄管事来报,皇上等着的人来了。”
    轩辕‘哦’了一声,看着手中的快报,顺便想到,今日正是正月廿六,明日就是两人相约之期了--啊哈,还真是巧合啊~
    笑嘻嘻地叹了口气,耳边听得祈世子苦恼地喃喃自语。“真是奇怪,事情明明都与无名教无关的,昊帝座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相助伦王爷呢?……”
    “咦,朕没与你说么?”轩辕放下手中快报,大笑而去。“昊亲口答应在离宫陪朕一年,现在人已经来了~”
    祈世子确实不知此事,闻言瞠目结舌,直瞪着轩辕远去的背影,半晌复哀号出声。“皇上啊皇上,您老人家为什么总爱多事!!难怪帝座要插手了。他要让你这一年都忙得没空去找他,那是你们两个的私事,为什么要连累微臣啊~~~~”
    终于明白伦王之乱背后所含的意味,居然……居然……祈世子无语问苍天,不知自己近月来为谁辛苦为谁忙。
    算了,既然无帝是为了这个……说不得的原因才出手搅局,那就不会太过份,而且,有他的插手,说不定还是好事一件--毕竟,天下太平,才是夜语昊当年退位将三分一统归还朝廷的本意吧。
    只是,可以肯定了,这两人斗气,所约定的一年之内,定是风波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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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你居然会今夜过来,八百里加急快报也无法让你留步么?”一杯清茶,一本棋谱,寒夜孤灯下,青年对着踏月而来的锦衣男子淡淡一笑。
    “过了今夜,朕倒真要没空了,放着你良宵虚渡,那才是惋惜之事。”轩辕笑嘻嘻地取过青年手中的棋谱茶盏,放到一旁,顺手搅着他的腰就往居室里行去。
    夜语昊垂眉微笑。“内忧外患之时,还有心思想着邪魔外道。轩辕,你这皇帝当的倒也难得。”
    “好说好说,多谢多谢。”轩辕抽开昊束发的竹簪,长发散下,半遮着脸。漆黑映着洁白,黑者若缎,白者若玉,浓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苍红的唇几无血色,原是淡然的眉目异样深刻起来,越是凛冽便越让人想到脆弱时应有的妩媚。
    轩辕脸上还是微笑着,暗下呼吸却是微微一促,对自己自制力的微薄感到无力--不过对着这般绝伦的容色,又有几人能视若无睹呢?冷淡地看着轩辕为自己解衣,夜语昊眼珠微动。
    “听说伦王已到金陵。”不去问夜语昊为什么会知道八百里加急快报上的消息--他若不知道才是怪事。只是更加努力地为他宽衣解带。
    “已经联系到了博望候。”
    外衣除下。
    “博望候又将此事传到边关车骑将军李敖处,你该明白李敖对九王爷的忠心远超过家国之义吧。”
    中衣除下,手微顿。
    “只要柳残梦不是蠢材,他会放过这个煽风的机会么?”
    手指停在里衣的衣领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想告诉你,此事可大可小,可急可缓……”夜语昊微笑着推开轩辕的手。“可以控制为中原内乱,也可以引起远交近攻。”
    端只看他的心意。
    轩辕沉吟片刻,突然笑起。“昊,你可知,当日朕明知让你随魔箫离去后会有这种结果,为何还会选择放手。”
    夜语昊一听这话便叹了口气,突然不再开口。
    “三年来,你潜迹江湖,柳残梦远赴塞外,无名教武圣庄都在修生养息。除了些许琐事外,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手指顺着衣领向上移动,勾起昊鬓边一络长发,在手指间慢慢旋转。“但,朕却无聊得紧。--所以,你想要怎样折腾都无所谓,朕喜欢的……”
    声音附耳,低低细细,如情人间温言软语,侵入耳,侵入心,侵入血脉。
    “便是看到你失败时,那张倔强的脸……”
    如此,才能知道,朕确实存在于你的眼中。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只有流出血,才能知道,冰心曾动。
    被压倒在柔软的床褥间时,昊微微转开头,不想面对轩辕狂暴而火热的目光,那种几欲将人连骨带肉一并吞噬的欲望,对他是种冲击。
    坦裸相对,冰冷的肌肤擦过轩辕下身早已贲张的热切,不经意间,却想起了雁荡那座古洞中,手中那种急促,硬热的跳动。
    还有轩辕皱眉抿唇,微微喘息,那种又似痛苦,又似快乐的神情。是不是,只有在那种时候,才能抛开面具,抛开各种外因,坦诚相对呢?
    “唔……”感觉到那欲望贯穿了身体,撕毁血肉,硬生生地直刺入体内,闷哼了声,十指抓紧了锦被,扭搅着。
    真是糟糕的状态……比想像中还糟……为何会是在此时……
    “啊……呀……”双腿被用力分开,半滑着挂在轩辕结实的臂间,腰肢被热烫的手牢牢固住。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被翻搅过来的狂猛撞击,极度鲜明地意识到轩辕与自己正处于密不可分的状态。
    最私密的地方紧紧相联,不断进出的坚硬轻车熟路地向着曾占据过的软热作再次访问,内膜痉挛般地蠕动推挤,排拒不应有的存在,却换来入侵者满足的喘息之声。
    心在一瞬间,难以自制地纠成了一团。--轩辕,为何你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八回烟花春复秋
    点亮烛火,看看宫漏,已是四更天。
    夜语昊额际微汗,倚在轩辕赤裸的胸膛,闭目沉睡,却睡得有些不稳,睫毛不断轻颤。笑吟吟地为他抹了把汗,涂到纤薄的唇上,微带了点血色的唇水光莹莹,诱惑着旁观者一亲芳泽。轩辕心随意动,当真就一把吻了下来。叹息一声,昊疲累地睁开眼。
    昨夜那场直欲将人性、理智、欲望统统粉碎的狂乱风暴,不是一向淡情寡欲惯的人能承受得住的。身心齐齐受到的冲击,远比肉体上感性的痛楚强烈得多。与上次在药物作用下的迷醉不同,今次是完完整整地意识着所有的一切,看着两人交合,分开,湿润的肌肤磨擦,痛苦和愉悦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真是堕落……
    “四更了。”难得能见到如此怏怏无力的昊,轩辕突然对自己昨晚的过份抱着小小的忏悔--不过,承受三年来不断的思念而堆积出的欲望,对于生理正常的男人而言,昨晚或许只能说是小意思~
    “昊……”抚着他淡红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
    皱皱眉,唔了一声,昊转开头,意识又有些昏昏沉沉,直想再睡。
    “你居然这般顺从,朕实在很难放心……”带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每次你这样作的时候,都是有着朕看不到的算计……色不迷人人自迷,朕好像只有上当的份。”
    “有吗……”夜语昊倦怠地微微一笑,再次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着轩辕。“或许吧,也可以说你疑心太重……毕竟,不是无帝的我,无须大用什么机心,你大可放心。”
    “这就更可疑了……”轩辕咕哝了声。“居然会解释。”
    “你该走了。”夜语昊再提醒一次,翻身将被子全卷了过来。因为轩辕坐起的原因,有些空气跑进了被窝,失去内力后他是越发畏寒。
    轩辕盯着夜语昊昏昏欲睡的脸,唇角上翘。
    还以为能趁他倦累时敲击出什么来,结果始终是滴水不漏啊。
    “你不问问伊祁好么?”轩辕下床拾起衣物,不便唤宫娥过来服侍,只好自己亲自穿上。
    “伊祁……”面向墙壁,夜语昊静静地睁开了眼,语气还是微带倦累。“应该很好。”
    “那是自然,不论为了母后还是为了朕,又或是你,大家的心思都是一般。所以,朕特别为他寻回了韩霁与秋素心夫妇。”
    见夜语昊面向暗壁,默然不语,似乎已经睡着了,心知不是这么一回事,当下满意一笑,继续刺激。“那两人是母后当年执掌神仙府时的心腹,在母后退出时也随之退隐。朕找来了这两人,伊祁嘴上不说,又是一脸嫌弃,暗下却不少向那两人问着自己生父生母的事情。”
    看着纱缦之后的墙壁,幽幽忽忽的烛光映照出自己的侧身剪影,忽大忽小。夜语昊努力回想不久前在雁荡遇到的韩氏夫妇。
    伊祁对他们也是有好感的,在雁荡,若非先遇上自己,伊祁会随那两人离去--也就不会和着自己遇上轩辕了……缘份二字果然难以说清。这下子双方各偿心愿,皆大欢喜,自己的选择,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将伊祁带向正路,将是轩辕日后的责任
    垂下睫,悠悠地笑起。
    轩辕呀,今次我的目的,简单地让你不敢相信吧。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我的愿望,不过是--
    时间的倒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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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祈世子又抱进一叠文件,轩辕叹了口气,指向身边自地板堆起,已经堆了三叠的小山。“放那边吧。”
    宝亲王不吭不响地走了进来。又是一堆奏折。
    “啊!”轩辕执笔支额,捂住眼,打算眼不见为净。“你们俩不会先帮朕处理一下,怎么大堆都直接往朕这里塞了,朝廷没有人才了吗?!”
    “皇上啊~~”祈世子惨叫。“是你自己下令不可将事态扩大的,除了少部分人外,又有谁知此事。雁荡那边风云正起,臣手边几个心腹全都留在雁荡防止江湖势力突生异变,人手本来就不足。现在资料收集了一大堆--您老人家若有空摆驾臣处,你会发现臣的祈王府三个院落都用来堆资料了--这些已经是臣百里挑一精选出来的,您不见从昨夜起臣的眼珠已经累得快凸出来了!!”宝亲王早已匆匆走了出去,看来也是忙碌之极。轩辕头一垂,趴在桌面上。“朕从来没想到自己的领土会大到让朕痛恨的程度。”
    “可不是么……”已经来回送了好几次资料,每次都得走遍皇宫那曲曲折折没完没了的宫殿回廓,祈世子也想趁机偷懒,当下向着帝王抱怨。“一夜之间,神州到处都起了问题。洛阳、杭州、岳阳、幽州、大同、……一封又一封异变的消息全往暗流总部涌来,个个都尖叫着事态紧急事态紧急的,也不知紧急到哪里去--只不过收到人家的烟幕弹,就以为真要造反了。就连累我这边收收接接,不敢不当一回事。啧,伦王的旧部,加上武圣庄在明里暗里动动手脚,而无名教又因昊帝座之事,早与皇上您势不两立,这下儿忙昏头才是正常的事……”越说越怨,全不管自己刚毅俊美的佳公子形象,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吓坏了正要送茶进来的小太监。
    轩辕一边听一边翻着手中的文件,到得祈世子提起无名教时,抬了下眼。“说到昊,他今天可有什么异动?”
    “没……”祈世子苦恼地托着头。“从皇上那天春宵一渡离去后,昊帝座每天都一般模样,看看书,弹弹琴,赏赏花,喝喝酒,偶尔偶尔坐禅听道,完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实得不得了。”
    轩辕听得与祈面面相觑。“这么老实啊……”
    “所以才说是大事不妙!”祈世子叹气。“人家摆明早就布置好一切,就等着皇上去破局。偏偏这么多事,到底哪一些是昊帝座指使的根本就搞不清楚,要放着不管又怕日后生变。要一件一件过滤……”他瞧了轩辕身边那三堆小山,想到家中三座大山,更加用力地叹气。“皇上如果真有如此打算,请先准许臣辞去所有职位,好让臣退隐。”
    轩辕低头继续翻看文件,闻言微微一笑。“没必要这么麻烦,真有那时,朕答应你,直接砍下你的脑袋,那便一了百了,安乐无忧了。好,祈,快谢主隆恩吧。”
    “早说您老人家会连累到微臣的~~~~~”祈世子有气无力,唤了一声,突发异想。“皇上啊,你想,如果我们不管的话,昊帝座为了不致生民涂殃,是不是也会收手助我们呢?毕竟……”
    他的话吞没在轩辕古怪的眼神中。轩辕停下笔,正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皇上,微臣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轩辕嗤笑了声,还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祈。“朕只是想,朕这个爱卿看来也不是个草包枕头,为什么老是会想出这种奇怪的话来--放手不管?!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你很快就会看到江山改朝换代,换成无名教。”
    “可是当初昊帝座将三统的天下归一于朝廷,同时削薄了无名教与武圣庄的势力,不正是为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现在形势越发倾向我朝,昊帝座不可能在此时引起动乱……”
    “你未免将夜语昊想得太过悲天悯人了。”轩辕冷笑了声。“朕问你,你可知道昊最初被人怎么叫的么?”
    “臣不知。”祈世子来了兴趣。“臣正恭聆皇上圣谕。”
    轩辕瞄了他一眼,笑。“这个……时间太久,朕不记得了。”
    “皇上!!”祈世子跳了起来,吊人胃口也不是用这种方法啊~~~~
    正想抗议,却见宝亲王又再次走了进来,见他还在,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忙我的去了,大家都辛苦,区区不该偷懒对不对。”祈世子当然知道这位同伴那眼神的含义,急急开溜--像祈这般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老子都敢顶撞的家伙,最怕的或许就是这位三不五时威胁着要抄了他那王府的宝亲王了。
    无奈,谁叫宝亲王正好顺便执掌宗正寺。
    宝亲王放下另一批奏折,正欲离去,轩辕突然唤住他,递与他一张纸,上方笔墨淋漓,刚刚写好。
    “云,去侍卫营里找出这几个人来。”
    宝亲王接过打量一眼。“干什么?”
    “朕记得燕云山庄那边的侍卫是五天换一次吧。朕想送几人当昊的贴身侍卫--就是时刻不离身边,一直会出现在他视野的那种。”轩辕笑嘻嘻地说着,挥手示意宝亲王退下。宝亲王微皱下眉毛,见皇上无意为自己解惑,敲了敲御桌。“原因。”
    轩辕抬头,眨了下眼,还没开口,宝亲王又道:“真正的。”
    “……受不了你与祈。”轩辕笑叹了下。“真正的原因其实都是一样的,看住昊。”
    “就凭这些人?”宝亲王不信.
    “就凭这些人!
    --如果用得巧妙的话,呵呵……昊绝对没办法分心他顾。”
    嗜血娃娃……果然是好久前的记忆了。若是不祈提醒,朕都快想不起来。
    不过,朕相信,你是不会轻易忘了那些人吧
    自袖内取出玉扇,轩辕笑吟吟地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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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柳依依,微吐嫩芽,寒湖凝烟,宛风如舞。
    湖边的柳树下,夜语昊正闲适地据案挥毫。
    但凡春天,但凡湖边,但凡有着柳色,三分容貌的人也可以在此时映衬出七分气质来,淡烟轻雾中,绰约若五云中人。可是,若让夜语昊站在湖边,却是一湖春色尽为斯人所夺,只为那谪仙之人落了个衬陪的份。春色十分,掩不过那清影一抹。这日正值风和日丽,杏雨初霁,柳丝蒙着层轻茸,鹅黄色的柳絮漫天尘舞,春情万端,对着这般佳景,夜语昊心情也是不错,沉吟了片刻,写下两段话。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谢。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舒云展。’
    写完自我打量着,挑挑眉,笑了一笑,随手将纸撕个粉碎。
    花开花谢,云舒云展?已坠入尘埃中了,又有何资格写这两句话。
    他又摊了张纸,闲看湖边春花初展,寒梅零落,挥毫。
    ‘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品味了片刻,突然笑道:“未免也太过孤冷,非佳品,也是留不得。”说着,又随手撕去。
    示意侍从再次铺张纸,这次倒没多做思索,落纸甚急,一股气几乎是奔泻地写着。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写到这,笔力微顿,重濡浓墨,正欲再接下去,却听侍从突然跪下。
    “恭迎皇上。”笔停在半空中,夜语昊回过身来,果然轩辕一身明黄龙袍,连换都没换,正向着自己走来,一脸笑意晏晏--十足心怀鬼胎。
    “昊原来在这边吟赏风月,果真闲情……”走到夜语昊身边,见他在写什么,微微一笑,接过昊手中的笔,继了下去。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沈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
    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两人皆是用楷书书就,这一并列,就可见两人字法的差别了,夜语昊字体瘦而不弱,纤而有骨,欲断还连,细看依稀有着王者高傲自负的气象,却又掩不住一派清气出尘;轩辕正相反,墨浓而重,字字霸道狂妄,正合了词中之意,但在狂妄之下,字字之间内蕴理智,不致于零落松散。
    对视一眼,两人都在纸上看出对方的性子来。夜语昊取过纸,正要撕毁,轩辕一把接了过来,笑道:“难得朕近日如此忙碌,还有空写出这样一幅顺眼的词。昊怎可不为朕珍惜珍惜~”说着,顺手交给了身边侍卫。
    夜语昊不喜自己一时心境被轩辕取走,复又庆幸之前两幅都已撕毁。当下只是淡淡笑道:“皇上不是‘日理万机,贵人多忙’,今日怎地有空过来?”
    说来语平意淡,竟似与好友相见时,寒喧那么一两句。似乎两人并不是有着肉体关系的敌对者,那一夜有过的狂乱迷离,早已忘了个干干净净,全不曾在意过。这种不在意,自然比怨恨更让轩辕受不住。
    但这次轩辕不过打量了夜语昊片刻,居然不生气,只是摇头。“朕本不该对你有何幻想……幸好朕早也不指望你会有个正常人家的反应。”
    微微一笑。“皇上忙里偷闲就是为了找在下说这两句话?”
    “哪里哪里,朕只是担心无帝的身份特别,会为昊带来麻烦,所以特别送几个贴身侍卫来。”垂睫遮住眸下深意,手掌一拍,便有五位少年侍卫走了过来。
    “见过叶公子。”--夜语昊的身份在这里倒也不算个秘密,只是一旦不小心传开来,绝对会是麻烦一场,因为轩辕早吩咐这里的人都唤他叶公子而不名。
    淡淡打量了眼,昊不置可否。“你大老远跑过来就只为了这件事?!”轩辕手中玉扇一摇,靠近夜语昊,以扇掩唇附他耳边笑嘻嘻地小声道:“当然啊,昊的安危朕一直都很关心的~你送给朕如此‘好’礼,朕受之不安,只得回你五份小礼。”
    轻笑一声,抬眼。“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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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轩辕,也没意思再写字了。夜语昊示意侍从们收走笔墨,这才仔细看着五人,都是一般年纪,冷冷地看着自己,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不过,光是年龄小这一点就已经很奇怪了--不怕经验不足而坏了事么?
    又或者,这几个小鬼正是轩辕最得意的一批新血?沉吟着扫了一眼--那更不可能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果一个人连续三次得意下属被同一个人策反的话,想必他再怎么蠢也不会给那人第四次机会。
    又看了五人一眼,这次,正巧对方大约是首领的那人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对上,夜语昊微笑点头了下。对方喉间骨碌了一声,抿紧唇。
    确实有古怪--如果年龄小可以用是新血来说明的话,那这种激烈的目光就不知该用什么来说明了--说得夸张点,他们自制的目光下,隐藏的可说是仇恨!
    仇恨……作人还真失败。正苦中作乐地想着时,不知为何,脚步突然一僵,心跳也失速狂跳
    不好的预感,危险的逼近,身体在拒绝着接近真相。
    内心最深处,被重重血泪覆没的某个地方,正危险地发出龟裂之声。手指微微有些冰冷。夜语昊突然转头看着湖面,平静地笑笑。
    “接下来有几天要好好相处,在下能否请教一下各位名讳?”
    众人之首的那位少年一怔,没想到夜语昊居然会主动问起,目中异芒奇闪。喉间又咯地响了一声,似是在喉之鲠将要吐出,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来。
    “在下李知恩,忝为侍卫营卫长……”
    “少年得意,可喜可贺。”夜语昊轻笑。“李兄似是意犹未尽,有话不妨直说。”
    李知恩犹豫片刻,目光突冷突热,内心处于激烈交战状态。他身后那几位少年皆以他马首是瞻,见他未说话,也都不开口。
    厉风啸过僵持的众人,寒湖复冬,衣袂的簌簌作响,是现场唯一的声音。李知恩深吸口气。“在下即名为知恩,便不应记仇。因此,在下只想向叶公子问个问题。”
    微微一笑,捏紧手心。“请说。”
    “十五年前,五毒教为人唆使,背叛无名教,造下不少杀孽,因此受到御夜使者的追杀,这点是由咎自取,怨不得人。”李知恩说得极慢,不知是在控制着情绪还是控制着措辞。“但是,千里追杀,十停已去其八九,剩下的不是伤兵残将便是老幼妇孺,据说现场是哀声一片,祈求着当时身为御夜令的你放过他们一命。
    在下想知道,叶公子究竟是何忍心,竟能下令全部屠杀,一个不留,事后还清点现场,怕有漏网之鱼,又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尸体,不给生者留个纪念?!”龟裂的封印扑簌簌地剥落,污垢的黑血自伤口涌出,弥漫了所有的意识。
    夜语昊笑了。笑得云淡风清。“如果是问这种事的话,很遗憾,在下不知该给你个什么答案。”说到这,顿了下,眼睛直视着李知恩,笑容变得益发尖锐。“只是,你对在下的事如此了解,你就该明白,在下这双手上,并不只有区区五毒教的血啊。细数的话,应该还有不少无名教的叛徒……”
    “你!”李知恩猛地握紧了手,青筋直爆,瞧着大有冲上来给夜语昊一拳的意图。却被身后众人紧紧按住。
    夜语昊笑吟吟地打量着他。“对了,在下想起了。当年五毒教教主好像也是姓李……你该是他的儿子吧。这还真是巧遇呵。”
    “呸,谁与你巧遇!”李知恩被左右一拦,终于压抑下内心愤慨,啐声道:“夜语昊,枉费我之前将你当成个人物,当你是有什么苦衷的,原来你真的只是个小人!--这种用着叛徒的血来取悦上代无帝的欢心,是你的拿手本领吧!你那兄长是个笨蛋,居然没有防着你。弟夺兄位,又于危难时弃无名教不顾。无名教百年来的清誉都为你一人败坏!而你竟还能厚颜无耻地活下来,嘿,你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你不说,我不说,无名教的清誉又怎么会败坏。”夜语昊唇角的笑意更深。随口道:“只不过瞧着各位气得不轻,还得跟在在下身边。在下想想,实是内心有愧,惭愧惭愧。”
    李知恩恨恨啐口口水。“夜语昊!你不用使激将法。皇上既已下令死守在你身边,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气走。”
    “李公子太多心了。在下只不过实话实说,哪有激将。”夜语昊说着,突然掩唇打了个哈欠。“唉,昨晚看琴谱看得太晚了,现在有些困顿……在下去补个眠,先失陪了。”
    李知恩五人气归气,却是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直到夜语昊回到寝室,倒头大睡,这才退出房间,守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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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好门,手冰寒刺骨。闭着眼,双手握紧,夜语昊双手抱膝,坐在墙角,静静等待意料中的颤抖。近十年不曾想起此事,现在的反应应该不会像当初那样激烈了吧。冷白的指尖,白的发紫。在大雪纷飞中将手泡在池水里,会被骂是疯子也是当然的。红肿的手,痛得好像肉一块一块往下掉,可是抖一抖,却还好端端地粘在骨头上,血继续在周身流淌,从头到脚,脏得想将整个身子都一刀一刀剖开。
    恶心感再次涌起,夜语昊几乎想往外面冲去,跳进湖子,好好地洗净这身子--虽然,早证明是没有用处。
    已经过了很多年,以为已经忘记了,蓦然回首,那个秀丽的孩子还是站在原地,冰薄的长剑如风飞舞,在众人不信、震惊的目光中,切断骨,切断肉,切断生命。
    鲜血喷飞,一身污垢。血海中,无人敢接近--包括自己的下属。惊惧而鄙夷。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就这个娃娃没有。
    御夜使者如此说着,如此评议着。
    伤兵残将,妇孺老幼。无能者哀求的目光,止不住死神的脚步。
    他是个无心的嗜血娃娃。
    冷……脏……洗不净的罪。
    自黑暗中惊觉过来,一身冷汗。无数的冤魂在梦里等着向他索命。
    从不信鬼,从不信神,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从来不曾后悔过。
    只是……不后悔是一回事。
    伤害了人,犯了罪,却不是一句不后悔就可以掩过的。
    夜语昊是坚强的,他惊才绝艳,以一双手,便能操纵着天下大局的走向,他不可能会有脆弱的时候,这是无法想像的--
    所有人都会这样说吧。
    昊微微苦笑。他从来不是神,不是完人。他只是个正常的,有血有肉,有恨有痛,有过荣耀,也有过失败的人。
    只是,他被推上了无帝的位置。
    无帝,是称号,代表了一个掌握了三分之一天下的容器,但不是活人。旁人从来没有给他个表现脆弱的机会。用着仰慕的表情,扼杀了他的脆弱。
    无名教……慢慢念着这不知是爱着还是恨着的名字。
    日君、月后、暗羽、药师……如果此时,能有你们陪在身边……
    噫,早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为何还要如此作想?难道这样一个古早前的刺激就无法忍受了?!
    随着记忆的回逆,昊突然想到,当日杀戳之后,在湖边捡回自己的煌。那时,煌曾抱着自己,用毛巾不住地擦着脸,擦着发,笨手笨脚,稚气地说着。
    “……”对了,当时他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
    想不起往事,夜语昊捂着头,突然变得有些急燥起来,隐约记得那是一段很温柔,很安心的话,为什么现在会记不得……
    温柔?安心?一怔,颓然靠着墙倒下。怎么可能记得?!
    现在能记得的,应该是煌在天成崖上,最后那段话吧。
    --‘补偿我?!真是我听过最笑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将帝座还与我吗?那又怎样?!你能知道,知道一日之间,由光明的最顶端跌入黑暗深渊的感觉?!由天之骄子转为默默无闻,连存在都不能让人得知的感觉?!因为是最亲的人的安排,连反对反抗都不行,只有隐忍的感觉?!杀人如麻,当无名教的杀人工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感觉?!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却因为你们少了日君,强行从黑暗中提出来,面对你‘施恩不望报’的嘴脸的感觉?!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毁!我的生命自你出生后便陷入错乱!你补偿我?你到底能补偿我什么?!’
    --‘为永绝后患,我会杀了你的!’
    煌……
    连贯性地,转瞬间,想到卫长在雁荡说过的话。
    --‘三年前,你放弃了本教,诈死潜形,幸有煌帝座力搀狂涛,于生死存亡之际挽回了本教一线生机,联武圣,压朝廷,天下震动,无人敢轻窥无名一教。好不容易教中人心一致,拥煌帝座为主,令行无违,你却在此时现身……在下宁可背上逆上之名,也断不容许你再次出现影响到煌帝座的地位!’
    --‘在下坦言--不!您伤煌帝座伤得太深!一意孤行,自以为补偿了他,与他无所亏欠。但看在我们这些下属的眼里,你的行为--不可赦!在下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再见到煌帝座!’
    又是方才,李知恩说的话。
    --‘夜语昊,枉费我之前将你当成个人物,当你是有什么苦衷的,原来你真的只是个小人!--这种用着叛徒的血来取悦上代无帝的欢心,是你的拿手本领吧!你那兄长是个笨蛋,居然没有防着你。弟夺兄位,又于危难时弃无名教不顾。无名教百年来的清誉都为你一人败坏!而你竟还能厚颜无耻地活下来,嘿,你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哎呀呀呀,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微微笑了笑,平日里不曾在意过的细言细语一时间都涌了上来,千窍百孔的心再怎么挖也只是千窍百孔,难以有什么更多的感概。二十多年来,自出生后所有的罪孽都在向自己追着讨命,可是,自己只有残命一条。
    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压抑在手指间,红迹斑斑。怔了下神,低头看着三年不曾见过的鲜血--原来,已经三年不曾复发过。
    时间真的不多了。淡淡笑着,任鲜血又一口喷出,夜语昊站起身来,寻了件蓝色的儒衫换上,背手拭去唇上血痕,又用旧衣将地上还有手背的血迹都拭个干净,将旧衣塞到床底,打开窗户,散去室内血腥之气,叫道:“李知恩,李知恩,在下要净身,搬桶水进来。”
    外面咚地一声,也不知这几位贴身侍卫踢了什么出气,骂骂咧咧地去唤下人烧水。
    昊耸耸肩,自枕头下取出个盒子,打开暗层,敲了敲里面那只筷子粗的小黑蛇,将写了些暗记的纸条绑在它身上。
    “去,找你的主人去。”将蛇扔出窗外,知道那人日夜常燃着的引龙香会将小黑蛇引过去。
    “李知恩,李知恩,快点啦~”
    外面被催地烦了,应了一声,又是一连串喧哗。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这便成了吧。
    欲要解嘲地笑笑,夜语昊却发现,他的唇角怎样也弯不起。
    第九回宠辱不惊
    “轩辕轩辕……”
    “叫哥哥。”轩辕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继续翻动手中文件。
    “嘿!”少年哪睬他,脚一蹬直接坐在龙桌上。“听说叶……夜语昊也来到京城,正住在京郊?!”
    翻页的手一顿。“谁说的?”
    “韩霁。”
    “哦,是他啊……”轩辕点点头,右手朱笔不断在文件上写着。
    伊祁本来还很有耐心地着轩辕告个段落再谈,没想到轩辕写完一份又一换一份,全不将自己的存在当一回事,当下大怒,抽走他手中的朱笔。“喂,你将他困在燕云山庄,为何不与我说?!”
    “朕很忙。”看看手心,幸好放手的快,只溅上两三滴墨水,当下示意身后之人取块绢布来拭手。“而且小伊祁又很生昊的气,朕担心你听了会不高兴。”
    “我……”伊祁一时语塞,若说不气,面子实在搁不下,若说还在气着,那就没理由向轩辕发怒。“我自是气他骗我,但他好歹也救过我几次,知恩图报,我当然要关心他的事了。”越说到后来,越觉得理直气壮。
    “这倒也是……”轩辕又取过一支笔,笑嘻嘻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去看他?”
    脸色微微一红,眉宇间闪过尴尬。少年期期艾艾道:“这个……去看看也是无妨的……”见轩辕听而不闻的样子,咬咬牙,手一伸。
    “令牌!”轩辕噗哧一声,只是顾着小孩子家脸皮薄,没有笑出声来。向身后之人示意一眼。“给他一块。”
    少年拿到令牌,哪还有兴趣再在皇宫留下,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却被轩辕唤住。
    “伊祁,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居然没加个小字?!伊祁心下一喜,当有何正事,于是一脸正色地转回身看着轩辕。
    “下次叫朕一声哥哥吧。朕实在不想这么年轻就被人传说有你这么大的私生子……”
    ‘嘭--’雕花大门被狠狠甩上。
    耸耸肩,轩辕继续解决身后以等比速度增加的文件堆。半晌,若有所思地开口。
    “银,叫祈去查一下,韩霁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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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外面喧哗嘲杂兼而有之。
    “叶凡!”门被人哐啷一声推开。
    夜语昊看着一笔点歪的巧笑美眸,叹了口气。“伊祁,太粗鲁了。”
    “要你管!”少年冲了进来,见桌上那幅画横竖是画坏了,一把扫开,上下打量。“怪了,才一个多月不见,你脸色怎么难看得像个鬼?”
    “我本来就是老头子啊。”微微一笑,搁下笔打量着伊祁。“轩辕倒是将你养得白白胖胖,可爱极了。”
    “你养猪呀!”少年毫不领情,嗔声怒道:“还白白胖胖!”
    眼珠子骨碌碌地扫过立在站前的五尊门神,小声问道:“这些是你的贴身侍卫?”夜语昊轻笑点头。少年已经变得开朗了许多,丧亲毁家的阴郁虽还存在于眼底眉梢,不曾稍褪,神色却多了些生气热力,渐有几分符合这年龄之人该有的稚气。
    轩辕作得很好啊……心中如是忖着。
    少年撇撇唇,对于外面五个不比自己大到哪里,却被轩辕派来当夜语昊侍卫的少年有些不服。嗤了声后,突尔道:“叶凡,你还记得雁荡上那对韩氏夫妻么,轩辕说,他们是我娘亲的旧部。”
    “哦,轩辕是有提过。”
    “他们常常与我说着娘亲的厉害,还说轩辕的狡猾和执着就是遗传自娘亲的。”
    “那……”真是不幸吞回嘴里,伊祁如此高兴地来向自己炫耀,实在没必要打击他。不过,韩霁这话听来确有几分可信度,轩辕那种不合时宜的执着,与先后及先帝之间的恩怨纠缠是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们等着,我总有追上轩辕还有你的那一天!”少年抿着唇得意一笑,目光炯然有神,灼热又激烈,看来便宛如另一个轩辕。
    夜语昊不为所喜,反为所悲。有一个不合常理的轩辕就够头大的,再来一个……真是天下人的恶梦。
    “叶公子,该用膳了。”侍卫张默送来午膳,瞧了伊祁一眼,一脸平板冷淡地退了出去。
    伊祁皱皱眉。“这些家伙的态度怎么这么糟!我去与轩辕说,叫他换一批。”
    “不用了。”夜语昊摇头一笑,看着桌上的午膳,不怎么有胃口。
    有着这些人在他眼前不动走来走去,便如同看着自己的罪在走来走去,完全无法动弹。如此好利用的棋子,轩辕怎么可能换掉呢
    唇色微白,又是一阵昏眩,满眼血色。长剑绞过松驰的肌肉,划过骨头的声音,血喷涌出来的声音,仿佛就在昨日。由哀求转为怨毒的眸子,十个,百个,千个,一并在眼前晃着。用力闭住眼,按住额头,夜语昊只觉得这些日子来幻觉越来越多,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到底是我在梦中看着一切,还是梦中的我借着梦逃避一切?
    “叶凡……你怎么了?看来不太好的样子?”伊祁靠了过来,看着夜语昊突然一脸冷汗,不知他哪里不舒服,想起在雁荡时为他把过的死脉,心下惊惶一阵强过一阵,手一颤,就想唤人。
    “没事,别叫人。”深吸口气,拭了把汗,再睁开眼时,夜语昊就与往常一样,温文柔和,冷静自制。
    他按着伊祁的手,温暖少年受惊而冰冷的指尖。微微一笑。
    “伊祁,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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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天下第一人当你的师父,那是别人求箸求不到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轩辕手中还是握着朱笔,不断圈圈点点圈圈点点,伊祁突然发现轩辕近来好像很忙的样子。
    他将观察说出来,轩辕无力地用笔指指背后小山。“朕真感动你终于发现了。”
    “啊……那个……我一直以为是贡品……”少年自知理亏,小声嗫嚅。
    “好眼力。”轩辕赞了声,甩开手中文件,再换一份。
    少年好奇地取过一份来,打开。
    ‘臣闻太湖剑派二月初七曾收容一批贵客,其中有武榜之七仙子玉无瑕,之十三剑胆高天义,之十九澜剑杨贺相护………………疑其人为伦王。’
    下面轩辕评语只得两字--放屁!瞄了眼高贵尊雅威仪棣棣极具王者风范的皇上大人一眼,少年又换了份。
    ‘臣闻青城派二月初九曾收一批贵客……’
    又翻了几份,几乎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于时间和地点,而这地点却是天南地北到处都有,上至西京,下至两广百越,只差苗疆地远,来不及送到。少年忍不住同情地叹了口气。“这些要怎么看啊?”
    设迷容易解迷难,设迷人只要专注于一点,而解迷人却得从成千上万点里挑出他扔下的那粒种子。
    “根据时间,根据速度,再根据地点,画出地图走向,挑出最有可能的路线追下去。”轩辕应了一声。“而朕就负责挑出路线来,免得找不到人朕会想要迁怒。”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少年下了结论。其实他还有一句更简洁形象的--一丘之貉。不过此话难免连自己也一网打尽,便错过不提。
    “好了。”轩辕突然合上文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累了这么多天,朕偷偷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对吧。小伊祁啊,既然你决定向夜语昊拜师……”突略过少年嘴硬的抗议,继续道:“那么你明日开始就每逢单日过去学习。好好努力啊。”说完,顺便摸摸人家柔软光滑的黑发,当然被猫爪子狠狠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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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几上,玉炉犹烧薰香,是室内唯一的华彩。皇家应有的繁丽华贵,浓彩雕饰尽为室主人拆除了,只留桌椅床几柜等几样必须用品,其余再无修饰。一如室主人的性子。名利歇,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染。看着脸色益发苍白,几近透明的夜语昊,轩辕心下沉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作错了。
    对于十五年前的事他并不清楚,夜语昊身为御夜令的那段历史一直是无名教的机密,除了上代无帝之外,几乎没人知道。自夜语昊继续无帝之位后,更是连他身为御夜令的事都鲜为人知。轩辕尚在年幼时,曾听过九王提起,而救下五毒教的孤儿寡母时,也听过一些。但奇怪的是虽然夜语昊当时的手段极尽残忍,疑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对于不曾在现场的五毒教其余之人,却放任不管,似是忘了有那些人的存在。此事想来,疑点甚多。轩辕原知夜语昊心高气傲,自律甚严,益发容不得自己犯下的错误。这才让李知恩他们守着昊。现在看来,效果是有了,不过好像太过严重了。
    眉睫一颤,夜语昊突然睁开眼,看着眼前执着烛火的轩辕,眸中一片迷惘。太过温柔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苦恼和无奈,看来完全不像是正常的轩辕。
    他闭上眼,过了会儿,再睁开。
    拿着烛火的人眼中一片戏谑。“昊居然睡得这么沉,连朕来了都没感觉,可见对朕安排的一切都很放心,朕心中欣慰,难以言表。”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昊唯一能想到的话。
    目前身心正处于最糟糕的状态,却遇上这样一个家伙,有够倒霉!
    轩辕笑嘻嘻地放下烛火,开始脱衣服。夜语昊冷淡地看着他。
    脱好衣服,吹熄烛火。轩辕爬上了床,搂住昊。昊身子微微一僵。
    等待片刻,却不见轩辕有下一步的行动,鼻息沉沉,似已准备入睡。
    “轩辕?”
    “嗯?”
    “你大老远跑来睡觉?”
    “不可以吗?哎呀呀呀,昊呀,你也别将朕想得太神勇了,近来大事小事一大堆,朕忙是东西南北都搞不清了,哪有这个体力陪你。你欲求不满的话……”下面的话没说完,被夜语昊一针扎在哑穴上。
    苦笑着拔出针。“你连睡觉时都带着这个?!”
    转过身背对着轩辕,也不打算问下去,反正不会有好话。
    轩辕搂紧昊,噗哧噗哧地笑了起来。“昊啊,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姿势,很容易就会天雷引发地火……”
    夜语昊转回身来,金针一霎间插遍了轩辕周身三十六处重穴,连个动弹都不得。“给你客气你当福气?!睡觉!”
    哎哎哎哎……连哑穴都被制住了。轩辕立刻变得破天荒得老实起来。只是他虽说不出话来,喉间还可以骨碌骨碌,吵得昊一脸青气,伸手拔下哑穴上的金针。“想说什么?”
    “你膝盖顶到朕的……”话没说完,夜语昊脸色微窘,已知他想说什么了。当下恼羞成怒,又是一针封上哑穴。
    真是不幸,居然大老远跑来挨针。
    将金针一根一根取下,这种少了内力的制穴之法自然困不住他多久。只是昊生气时刺得深了点,三十六穴都隐隐作痛。
    探臂将昊揽回怀里,昊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懒得睬,也没拒绝。
    熟悉的心跳,熟悉的体温,只有这个自己承认其存在的男子,才能为自己带来安心的感觉吧。因为他够强!强到除非自愿,无人奈何得了。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轻易被自己毁灭。也就不会轻易失去了。手足还是那么冰冷,与当年一样,需要不断搂紧,才能渐渐温暖起来。
    心跳声咚咚。
    娃娃是不会有心跳的。
    所以娃娃被毁坏也是很容易的……
    日渐消瘦的身子,晚上伊祁说得没错,昊的身子果然不太好。明日该找个御医过来给他看看……
    ……嗯,好困,睡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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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轩辕已经走了。他到底是过来干什么啊?!
    难道就是为了过来睡一觉,收走那些金针?夜语昊有些失笑地发现自己准备好的金针全被那皇帝老子拿走了。
    或许轩辕很有代替秦琼和尉迟恭来当门神的资格,有他守着,百鬼不侵,昨夜倒是一夜好眠,未曾再作恶梦。
    摇摇头,放弃奇怪的念头。夜语昊正要下床,门再次被人‘哐啷’一声推开,可怜兮兮地撞上了墙壁,来回摇晃。
    --完全不必看是什么人。
    “伊祁,你这样会让轩辕哭泣的。”昊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教导无方。”
    “你不心痛,我不心痛,管他的。”伊祁瞪着还没更衣的昊。“倒是你,都日上三竿了都还不起来,那是为人师表之道。”
    夜语昊对他的恶语不甚在意笑笑,披衣起身。“今天过来,是决定拜师?”
    少年抿紧唇,目光左转转,右转转,见夜语昊一个劲地看着自己笑,显然是逃不开了,只得咬咬牙,道:“不错。”
    “天地君亲师,拜师也该有拜师的礼节。不过我又非正式收你为徒,所能传授的也不过小家之道。--昨日便与你说过了,武功不传,帝学不传,我只传你行军布阵及医道。故此,也不求你依足礼仪拜师。你只需答应我……”说到这,见少年脸色有些古怪,不由停了下来。“怎么?”
    “没。”少年用力摇着头,心想夜语昊不可能跟那家伙一样要求自己叫他哥哥吧。
    “那你答应我,不可将我授之事用于邪道。”低头看着少年。
    少年静默片刻。“--何者谓之邪道?!”
    “不义而诛,不义而获。”夜语昊应对如流,微微一笑。“简单说来,只教你所做所为非为私利,不越过内心所布的那道警戒线,便算达到为师的要求。”
    为师……少年脸歪了下,十分碍耳。怎么一下子辈份就拉出这么多了。“你怎知我心中警戒线何在,真能符合你的要求?!”
    夜语昊在窗前坐下,十分愉快。“人性本恶,为了防止自己向那黑暗滑落,每个人心中都会有道警戒线。而你天性纯朴,经过家变,对造恶者犹恨,为师相信你当不致自误……若真要担心,怕是担心你矫框过正,过尤不及了……好,此事日后慢慢再提。伊祁,端杯尊师茶过来。”
    ……认师果然是赔本生意!认师的第一天,少年如是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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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怎么样?”
    “查出了,是武林贩子。”
    “武林贩子?”
    “不错,微臣让红袖亲自去问。武林贩子让红袖三哄两哄,都供了出来。是昊帝座让他将消息传给韩霁。”
    “果然如此……”
    “皇上啊,昊帝座到底有什么用意呢?引伊祁来见他,好救他出去么?这个微臣可不苛同。”
    “别傻了!当然不是。”
    “那么?”
    “嗯,朕是有几分明白……不过,朕有必要告诉你么?!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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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教伊祁是很简单的事。
    或许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与轩辕一母同胞的伊祁,领悟力高的惊人,常是举一反三,过目不忘。而且少年心中又记挂着夜语昊之前在雁荡说过--想要成功,一定要有三样,智慧,运气,经验。智慧不谈,运气不可求,他便在经验上不断磨练,不论昊提出多困难苛刻的学习要求,都是努力忍下,反复默习,进步更见奇快。
    有这样一个又聪明又好学的学生,想必是每个为人师表者心中的愿望吧。但夜语昊瞧着伊祁眸中,虽因众人宠溺而淡下,却从不曾忘却过的仇恨,常感无奈。他不愿伊祁走上那条充满血腥的修罗道,只有在平日教诲中潜移默化,教他些儒雅之道。
    其实,真正要让伊祁偏离修罗道的话,让他弃武从文也是个好方法。但一来夜语昊知道伊祁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毁家之仇,还有复仇途中那人情薄如纸,被多次出卖的怨恨。这些都不是他一年内可以扭转得过来的。二来么,伊祁不曾说,但他整日里东奔西走,最后都会回到轩辕身边,可见已经认下了轩辕这兄长。但日后他年岁渐长,留在宫中终是不便。若要长陪君侧的话,没个正当名份最易引人诟语。故夜语昊传他行军布阵之道,意下便是要伊祁日后从军,成为轩辕的左右手。
    伊祁也知夜语昊此番心思,即不曾反对,那也就是默认了。不过伊祁还不知夜语昊心中另有一番私心
    --无名教现在与朝廷的关系不冷不热,谁也不知日后会有何变化。一旦朝廷的势力压过无名武圣二派的联合势力时,轩辕大有可能为了永除后患而平了这两处。这些虽只是不测之想,目前三家势力还算是处于平衡之态。但若真有个万一,伊祁作为轩辕的左右手,念着自己一番恩情,多少不会赶尽杀绝。也算是为无名教铺条后路。
    不过夜语昊最大的心思,却从不与伊祁提过。倒是有一次,伊祁险些猜了出来。
    “喂……”
    “师父!”
    “喂……”
    “师父!”
    “……师父。”
    “乖,徒儿想说什么?”
    “……气忘了!”
    ……
    “师父,我记你救我时,曾说过我像某个早已死去的人。师父是不是为了他才救下我,又对我如此照顾?”少年的眼睛闪啊闪,眸中乖巧的光芒随时都会随着答案而化为狂澜。
    “怎么可能呢。伊祁是伊祁啊,为师关爱的只是小伊祁,不关死人的事。”夜语昊不笨,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满意一笑,伊祁低头看着夜语昊手录的兵书沙盘排阵,过了会儿,又问。“师父,那个死去的人是谁啊,你为什么会为了他救下我?”
    唉,小孩子太聪明了真不是件好事……夜语昊微微一笑。“我的朋友。”
    “怎么样的朋友?”伊祁开始不满。“君子之交?小人之交?”
    淡如水?甜如蜜?夜语昊咳了一声。“这个……小人之交吧。”
    “那就是感情很好了?”
    “可以这么说。”
    “叫什么名字?”
    “伊祁,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理所当然,强悍到不容置疑的理由。
    夜语昊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拂逆伊祁的要求。“他叫卫羽”
    “这样啊。”伊祁终于抬起头来,天真无邪一笑。“我本来还以为,依师父那时的心情,想法,他应该叫伪语--无帝·夜语昊。”
    “……当然不可能啊。哎,小伊祁,你这一步走错了,你瞧,为师这一棋落下,破你后军粮草,你就要断了归路,满盘皆输了。”夜语昊笑咪咪地举了颗小石子放下,看着伊祁一霎间皱成菜包的小脸。
    再次声明--小孩子太聪明了绝对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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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燕云山庄的师徒两人过得悠闲自在,这边皇宫里九五之尊却是焦头烂额。
    因为他收到一个很有趣的消息。--伦王要回来了。
    伦王回来?伦王为什么不能回来?!大家台面下虽然早杀得你死我活,台面上他们可是一样把柄都没被抓到,没有证据,皇帝老子你想杀人,还得看那些旧臣们肯不肯。保证一个个前来哭庭,说什么皇家无亲,兄弟阋墙的。偏偏皇朝百年下来,什么都不多,就是御赐的金牌金鞭金杖金拐最多。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
    --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也因此,轩辕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昊帝座真是有够狠的,利用完武林贩子,知道他靠不住了,居然就煽动伦王,让我们无法从武林贩子身上继续追查下去!嘿,伦王好歹也是一代人杰,怎么这般容易就被煽动了!”会为此发出无益牢骚的,自然是首当其害的祈世子。
    轩辕埋首在资料堆里乱翻,突然抬头问。“伦王到底从哪个窝冒出来?”
    “青城……皇上你问这干嘛?想要去暗杀么?伦王早防着了,一路从驿站乘……”
    “闭嘴,朕在查这次资料里哪些是可信的。”轩辕眯起眼笑了笑。“昊今次性子太急。”
    为了伊祁,昊暴露了武林贩子,而为了不断掉自己伸向外面的手脚管道,他又搬出了伦王。伦王如果一直藏着,便如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何时会伤了多少人。但既然已经现身--轩辕相信,这是个早晚可以解决的小问题。毕竟三年布网,其之深广远比夜语昊想象中来得复杂。
    之前无法收网,不过因为伦王不知听信了谁的话,身边一个旧部都不曾带,仅与塞外来客同行,教轩辕空有手脚而无法动弹。今次明着来,要比笑里藏刀……嗯,皇帝大人认了第二,约莫天下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只是,昊今次为何会这么急呢?这样虽然可以挡得住一时,但时间一久绝无胜算,并非长远之道,以昊的才智,安能计不及此。
    难道……
    “来人啊,宣胡太医。”轩辕突然停下,一拍桌子,唤人。
    “胡太医?皇上你不用找了。”祈世子陪着轩辕在纸山里翻着,闻言抬头。“臣听说前些天胡太医与昊帝座在燕云山庄论医理医道,被气昏了,回来后就挂冠回乡去。”
    “……朕怎么没听过此事?”轩辕微讶。
    “因为皇上你是日理万机的忙人啊,哪像微臣,东家长西家短的什么都得知道,好提供皇上不时之需。”祈世子很哀怨,他觉得他这暗流的首领越来越像个专营八卦的村妇。
    “能气昏国手?昊怕又是说了一大通似是而非专气专家的歪道吧……不过这样一来,又有哪个太医敢再过去?”轩辕沉吟片刻,看着祈世子,微笑。“爱卿啊,你的医道如何?”
    “微臣只比你的完全不通好上那么一点点,皇上就不要害微臣了。连胡太医那么医术精湛都要被气昏,臣去了岂不要被气得上吊。”祈世子干干脆脆地婉拒了皇上大人的好意。
    轩辕耸耸肩,过了会儿,看到一份文件内容,再次想到。“那魔箫的行踪可有寻获?”
    “……已找到了,现在秦岭。”祈世子果不愧是轩辕的资料库,但这回却答得有点犹豫。“不过皇上啊,微臣觉得实在是可疑,今次魔箫不但行踪一点都不掩饰,连神仙府的盯梢也都不为以意,终日只在寻找着新的住处……”
    “确定没跟错人?”
    “他偶尔还是会吹箫自娱。”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管他了。只要他不插手昊的事就可以……不过朕心下有一疑惑,或该寻人去向他问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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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伊祁是逢单日来燕云山庄学文,双日留在皇宫里习武。不过自从夜语昊偶尔也会指点他一些武学诀窍后,他便选择每日都来。要不是轩辕每晚都会在百忙中抽空考验他,他怕是早就铺盖卷卷从皇宫搬到燕云山庄来住了。
    不过伊祁却也有他少年的心事。那便是夜语昊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济。平日都还正常,偶尔却会神色恍惚,似已魂游九霄去了。而且昊的食欲越来越糟,往往吃不到半碗就食不下咽,但为了身子的养份,强迫自己继续吃下去。虽还是微笑,却难掩眉目间的勉强。
    伊祁瞧着心下自不是滋味,向御医要了不少开胃的方子,硬逼着昊喝下,但效果却不怎么见效,气得伊祁扬言要火烧了御医馆。
    轩辕微服来访时,便是见那两人坐在湖边,以棋局赌着今日要不要喝药。伊祁虽是十局九败,但毅力可佳,哪怕一直下到第十一局都死拖活赖硬要赢昊一趟。随着时日增长,赌局过百,现在的夜语昊若不提个精神,还真会输了伊祁。
    正值三月初,湖畔春风送暖,柳阴丝丝弄碧,隔着湖面轻烟,那两道身影瞧来都不真切。轩辕却可以明确地看到夜语昊唇畔那一抹笑。
    三分深,三分浅,三分的不可捉摸,却是四分傲。
    据说,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与万物付万物;还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间于世间。
    那种轻浅的微笑,是将天下操入棋盘中,驱使着风云之势,却又顺手抛开的人才有的笑容。看似温和平淡,绝尘脱俗,骨子里,却是对天下碌碌苍生的嘲讽,温柔的鄙夷。
    纵是现在,他那般宠溺,那般温存地看着人。
    伊祁呵,你不是没看出来昊的冷心。可是,你就算看出来了,只要那人肯用上几分心,肯说出假话来哄你,你也就高兴了,是么?
    小孩子们无欲无求,却也真是好。
    微微笑了下,轩辕穿花拂柳,来到两人身畔,一见那棋场纵横,便是抚掌大赞。
    “小伊祁棋艺大有长进,居然只输十一子,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伊祁正输得眼红,一听轩辕这话,哪还忍得住,抬头就骂道:“哪个王八羔……咦!轩辕?!你怎么来了?”
    轩辕笑嘻嘻地摇了摇手中玉扇。“伦王要上京了,各地情报当然都停止了。你说,朕有了空闲,又怎么舍得不来瞧你们两位。”
    话说到这,看向夜语昊,微笑。“昊啊,不知你对朕送你的这五份小礼可感到满意么?”
    夜语昊微微一笑。“昊没想到能在皇家之地重逢故人。承蒙厚爱,岂敢不喜。感君盛情,定当重报。”
    “客气客气,要不是祈提起,朕都忘了宫中竟还有昊的故人。昊该去谢谢祈爱卿才对。”三言两语就将灾难嫁祸到臣子头上,身为主子的人却是一点内疚都没有,笑嘻嘻又道:“当年朕狩猎途中,不小心救下了李知恩母子,啧啧,真是凄惨。五毒教灭亡,打落水狗的那还少了,李教主毕竟也是有着不少仇人的,他那妻子却是官宦人家,不谙武艺……唉,孤儿寡母,流离失所,被众家高手当着狗一样追着,昊能想像他们遇上朕时是何等景象么?”
    心脏在一霎间收紧,夜语昊不知道自己脸色有没变得煞白,只知寒从足底起,袖内的拳头已经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寒意入心。心下越冷,唇上笑意便越深。“这般说来,轩辕对李家母子的确是天大的恩情了。莫怪李夫人感恩知报,为子易名知恩。得了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忠诚下属,昊先为你恭喜一声--终于有个可以放心的忠臣了是么。”
    伊祁没听出两人话中有话,正在针锋相对,毕竟他对往事一无所知。当下不悦地抿紧了唇皱起眉,却是针对夜语昊夸奖李知恩前途不可限量一事。
    轩辕嘿了声。“那是自然,救了两个,收了五个,说来还该感谢昊十五年前那一臂之力。他日五人青云直上,朕定会让他们为昊立份长生牌馨香恭祈。”
    “好说,好说。”昊咬紧舌尖,脸上笑意温文,心下微绞,竟想不起该说什么。轩辕深深地看着夜语昊,尖锐的目光几欲刺入那云山雾海般幽远的清眸,却始终被一层岚气遮掩,触不到真实。
    他慢慢地,几乎一字一字地问着:“昊,没话可说了么?”
    没话说了么?!
    “自然有啊。”昊笑眯眯地捧起一旁的茶杯,品了下茶香冷涩,微呷一口。“比如说轩辕帝大老远放下国事跑来燕云山庄,除了看昊与伊祁之外,不知尚有何贵干?”
    轩辕眨了下狐狸眼儿,不论是夜语昊还是伊祁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流转的是一种叫作不怀好意的光芒。
    他吃吃地笑了起来。“食色性也~”
    第十回去留无意(上)
    京师有三绝,一绝曰食,一绝曰色,一绝曰赌。
    惊艳阁的美食,醉梦小榭的绝色,天元赌坊的豪赌。不敢夸海内无双,但天下屈指却是敢说的--有了那样三位东家,想不天下屈指都难吧。
    武圣惊艳,神仙醉梦,无名天元。
    坐在醉梦小榭的醉梦楼中,夜语昊一脸的无奈。
    --食色性也,人生大欲。伊祁早晚要接触的,不如现在由朕带领他去见识见识,免得日后倒在什么桃花阵里,有辱朕一世英名。
    如此狗屁不通的理由,轩辕也能说得如此正气四溢威风凛凛,夜语昊除了叹一声无奈外,还能如何?
    偏偏伊祁好奇心重,昔日家里虽然宠着他,但没有轩辕的命令,谁敢带他去见识风月。此时闻言自是大喜,不理夜语昊使劲挤眼色,欢欢喜喜地随着轩辕走了,临走前还捞上个无帝大人,喝花酒去也。
    事到如今,夫复何言?夜语昊纵拒绝得了轩辕,又怎拒绝得了伊祁,当下易容更装,随他们去了--开玩笑,三绝互呈崎角堆在一起,如果不易个容,不论被天元还是被惊艳阁的人看到三年前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大叫鬼啊是小事,传遍天下,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银字笙寒调正长,水纹簟冷画屏凉。玉腕重因金扼臂,淡梳妆~
    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佯弄红丝绳拂子,打檀郎~”
    娇音呖呖,吐字柔婉。少女们以半圆心绕着三人,或坐或卧,有的弹箜篌,有的抚素争,有的吹横笛,有的击翠鼓。又有数人,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依在三人身边,暖玉温香,频频地低歌劝酒,眼波春意入骨。
    伊祁虽然之前一直对烟花之地感到好奇,但来了之后,见着轻纱曼舞,粉香腻腻,水袖香冷,娇柔痴媚,秋波横送时几欲投怀送抱的架势,脸皮子又薄了起来,正襟危坐,僵得可比柳下惠。
    夜语昊突然想起,当年他化身叶凡潜伏在祈王府,某次祈世子为了试探自己,带着自己与煌来过醉梦小榭,当日煌的表现便与现在的伊祁一般无二……那时煌为了演活没见过大场面的小侍从,不断瞧着自己,一脸的结结巴巴……
    笑意微僵在脸上,夜语昊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相比伊祁与昊,轩辕却是如鱼得水,任着左右美人儿环绕侍奉,纤纤玉手递酒剥果,十分逍遥。见伊祁这般拘束,吃吃笑道:“小伊祁,别那么紧张。只为这等场面就慌了手脚,可有辱你兄长我的身份哦。来来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只消记着眸中有色,心中无色便成。”
    他这般说着,当真毫无顾忌地左拥右抱,由着少女们不依地撒娇撒嗲,粉拳绣腿带着三分打蚊子的力道向自己身上打来,又是酒来又是果,不亦乐乎。轩辕这一番暗示,坐在伊祁左边的白衣少女捧了杯酒,凑上前。轻唱:
    “含泥燕,飞到画堂前,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因缘~~~”她唱着,手上的酒便凑近了伊祁唇畔,莹莹玉手肤光胜雪,暗香微送,金扼臂、玉条脱,娇娆风情眩人眼目。
    伊祁欲拒难拒,微红着脸喝下半杯,另半杯白衣少女突然收了回来,笑盈盈就着伊祁啜过的地方一口喝尽。
    伊祁脸色更红,右边的朱衣少女却也捧了一杯酒,笑唱道:
    “红绣被,两两间鸳鸯。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全胜薄情郎~~”唱到薄情郎时,尾声拖得又软又腻又长,秋波直送少年星眸,简直甜入了心腹。这首比上一首更见露骨,伊祁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羞涩,耳际都微微热起。被朱衣少女这般捧着杯子,翦水双眸直揪揪地锁着,连拒绝的勇气都找不到。
    若她们是些荡娃淫妇那还好,伊祁至少可以一把推开。可是在场的少女们看起来便是高雅尊贵,有如好人家儿女们聚在一起春日踏青,自弹自唱,自歌自舞,娇媚无限,自脱俗流。完全无法想像他们刻下所在的竟是烟花之地。而这一白一朱二色少女,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高傲娇艳,看来便像姐姐在向自家弟弟调笑一般,全无恶意,让伊祁怎也无法涌起反感。
    当下红着脸又喝下半杯,朱衣少女却不收回,手一倾,酒竟泻向了伊祁颈窝,溅湿了他的衣领。
    “你!”伊祁嗔怒,正要发作,朱衣少女笑吟吟地取出绢丝来拭了拭伊祁的衣领,顺便解开盘扣,笑道:“哎,奴家弄湿公子的衣服,这可怎么办才好?!不如公子随奴家入内,奴家寻些中衣给公子穿着,将这衣服洗净晾干,再与公子换上,公子你说可好?”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劳烦你。”这一换一洗一晾要几时才能走得了,伊祁马上拒绝了朱衣少女的好意。望了眼夜语昊,希望他为自己解围,不料夜语昊只是淡淡看着,根本不打算开口。
    “公子啊,你真是不解风情哩~~~~~”朱衣女子说着,白衣少女在旁执着红牙板,曼声轻唱。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已经不叫露骨了!伊祁再也坐不住,只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被二女架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吃干啃光了,而夜语昊与轩辕也不像会帮自己的样子,当下虽觉没面子,但双臂一振,伊祁还是觉得贞操第一,穿窗落荒而逃去也。
    轩辕叹着摇了摇头,一拍手,少女们都静了下来。他看向夜语昊。
    “昊啊,你觉得如何呢?”
    夜语昊微笑着放下手中杯子。“他还这么小你就让人对他施展天魔咒唱,我认为是过犹不及。”
    --昔年,佛陀释迦牟尼本尊座下十大弟子之一的“天眼第一”阿那律在祗园精舍往柯萨罗国的途中,曾受一女子以咒唱色诱。阿那律引动佛陀以十万八千法门不二相而方得以解危。
    那女子所唱,据传便是天魔咒唱的原始之音。
    这朱白少女自也不是一般歌妓,而是神仙府酒色财气四部里色部的七色云霓--红衣脱尽芳心苦·芳心,还有满宫明月梨花白·明月。
    上古之技,莫怪以伊祁的根底及聪慧,竟也无法挣脱二女诱惑,幸好他年岁尚幼,灵台清明,听了只觉不适而未有其他反应,发觉不对时便逃开去。
    轩辕耸耸肩。“耶,朕可是十岁时就被九王叔带来试验过了,难道那时的朕就不小了么?唉,身为帝王之家,如何拒绝诱惑一事,可比你们无名教多出百倍心力--至少你师父不会带你来这烟花之地学习如何拒绝美人靡音吧。”
    ……这种传统!
    夜语昊无言相对,手按着扶手便想起身离去,不料他双手方按上,厚实的扶手上突然弹出了两道钢箍,紧紧扣住他的手,同时腰、腿处全都被钢箍箍紧。
    “轩辕!”轩辕笑嘻嘻地遣走了室内的少女们,走到夜语昊身边。“昊啊,你让朕平白忙了这么久,空渡了如许春宵,倒说说该怎么偿还朕呢?”
    夜语昊挣了挣,知这精钢不是自己挣得开的,也就不白费力气。心下苦思脱身之计,一时希望伊祁回来,一时又不希望,嘴上淡淡道:“轩辕,我这一年都是你的,你爱怎样便怎样,我又不会逃,何必用这手段!”
    “不见得哟。”轩辕开心地笑着,扯开遮住椅子的厚重锦缎,只见整张椅子竟都是四方方的。“来,朕来与你介绍一下神仙府改良过的逍遥椅。”
    听到逍遥椅的名字,夜语昊神色微变,唇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轩辕,你竟使用这种下作手段!”
    “都说是改良了~什么下作!而且神仙府改良这个,又不是干什么坏事,只不过增加些闺房情趣罢了。比如说……”轩辕将两边椅脚以八字型抬直,尽头处又拉下一端,固定,扶手向外拉开,尽头处也可拉下一端,放倒椅背后,这延伸出的四端就好像床的四脚,夜语昊整个人呈大字状被平束在椅上。“瞧,可以这般随心所欲地摆弄着你的身子……”
    椅背再次抬起,扶手尽端的木条收拢,椅脚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嘎吱嘎吱地向上升起,高到齐腰处时,停了下来,轩辕只要向前,轻易就可以占有夜语昊。接着又展示了好几种方法,椅子的各个地方都可以随意更改形态,只消手脚被箍在上面,那当真只有被摆弄的份。
    “……完全控制住了身下之人,无论如何玩弄,对方都无法抗议,平日里使出了对方定会拒绝的方法此刻也可以使用,不就是增加情趣么。只要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不是么~”
    夜语昊死死地盯着轩辕。
    “那你想使些什么平日里对方定会拒绝的方法?!”
    “很多……”轩辕微微一笑。“天下最淫秽的地方便是有着三千佳丽的皇宫。”
    夜语昊抿唇不语,心直往下沉。
    “只是啊,若真用了出来,依你的心高气傲……”抚着冰冷的脸颊,轩辕叹息。“事后一定会自绝,教朕又如何舍得。”
    “你一心折辱我,居然会舍不得,倒是奇迹!”夜语昊闻言冷笑,心中气血往上冲。若在往日,他还不至如此动怒,但连日来不顺意之事太多,之前在湖畔与轩辕那番唇枪舌战,又在心上剁了一刀,再遇上此事--此时还要谈什么清明冷静,怕是大罗金仙也难办到!
    轩辕笑笑,也不辩解,只是反复地瞧着夜语昊的脸色,尤其清眸中,微带着愠怒恼火,不再一色琉璃剔透的空明,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活人。
    仔细地又瞧了片刻,唇角一弯,只听嘎哒一声,所有钢箍都收回。
    今次,夜语昊是真的怔住了。
    “小小报复,不为过吧。”轩辕笑眯眯地说着,耸耸肩。“好了,朕朝中尚有不少事端,今日少陪。昊,有空时记得想想朕,朕会很感动的~”说完,当真就这样走了。
    缓缓坐起身,揉着手腕。夜语昊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轩辕远去的身影。
    这家伙……
    左手一动,将早已滑落至掌心的霹雳弹再次收拢回衣袖暗袋。
    转身步向室内,瞧着那把逍遥椅
    --酒一泼,火折子一晃一扔,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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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王行踪如何?”
    “好慢……”祈世子哀声叹气。“队伍长,行李多,一天百里,现在才走到汝阳。”
    “可有接触上?”
    “有,可是伦王各处势力经我们几番深重打击,本身似乎也起了疑心,将所有人都排拒在计划之外,现在还在试探阶段。我们的暗间虽有跟上,却无法知道伦王到底在计划什么。”祈世子深觉下属失职,连带自己也是脸上无光。
    “失道寡助,诚是必然,伦王疑心一旦升起,早晚会是众叛亲离……此事急不得,慢慢来便好。”轩辕淡淡道:“博望候那方面的试探有何反应?”
    祈世子一听,只送了轩辕八个字。“茅坑石头,不可理喻!”说完脸就垮了下来,只觉今日皇上问的都是些自己很扫面子的事。
    轩辕哈了一声,冷笑。“既不领情,那就算了,等伦王过后解决掉就是。”
    祈世子默默无言,心知这是战败者的下场,皇上既是叫自己解决而不是让宝亲王在朝堂上解决,那已经对博望候仁至义尽了--至少暗流只杀他一人,而宝亲王却是抄他九族。心下虽有些可惜那位对故主忠诚之人,但,朝廷不可能放着颗不安定的因素不管,博望候对九王爷的忠心,却正是他的死因。
    想到九王爷,祈世子不觉有些头痛。对皇上来说,九王即是他的良师益友,又是他的骨肉至亲。先帝体弱多病,又因先后之事,多少对这他心存荠蒂,皇上几乎可说是九王一手带大的。最后九王为了保住皇上能坐稳龙庭,自动退隐山泉。皇上虽不说,但心下已然将九王当成另一个父亲。然而今日,为了朝庭安宁,天下免沦烽火,不得不亲自对九王昔年的下属们出手。皇上心中,真如表面上的无动于衷么?
    另外便是,九王为家国之利,为皇上付出了这么多,现在伦王之败虽是自造孽,但骨肉亲情,天伦之乐,九王真的能看开么?!真能为此冷眼看着唯一的子?走上败亡之路?!一旦九王心存不忍,出手相助伦王,皇上要如何面对这个教导他权谋机变,亦师亦父的长辈?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没错。
    但要怎么做呢?!
    祈世子苦笑,想想要往哪里拉些替死鬼来陪自己倒霉。
    轩辕思量了片刻,又问祈世子。“边关反应如何?”
    “回皇上,车骑将军李敖接到圣旨后,说是边关近日异变突起,以孙子‘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为由,拒绝交出兵权。宰相写了篇‘夫将者国之辅也’扔了过去,效果如何因为文书尚在路上,不得而知。”祈世子说着,轩辕翻了个白眼。
    李敖的话翻白了说就是--一国之君不明形势乱下命令会危害到军队的三件事情:不能了解军队的进退而强令进退、不了解军队的内部事务而去干预军队的行政、不懂得军事上的权宜机变而去干涉军队的指挥,将士们就会感到困疑而无所适从,那时塞外趁机进犯,便是自取灭亡了。
    这话说得狠,却也不无道理。问题是边关一日不收服,便得时刻担心着伦王引塞外联军入侵。九王对李敖恩同再造,届时李敖是极有可能就此投向伦王一方大开关门的。
    李敖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然也不能以委以镇守边关的重任。他此刻多少还是心念百姓,不愿轻燃烽火,尚在观望状态。不下个马威,让他知道伦王方面是没指望的事,他是不可能乖乖当个旁观者。不过这个马威要是下个不好,却怕是反效果……想到这,轩辕挑了挑眉,突然想到一个很适合的人物--祈红袖。
    神仙府的大当家,天下第一女杀手,一双红袖,添香销魂。三年前边塞动乱,她曾在塞外呆了整整半年,论口才,论耐性,论武艺,论人脉,有谁比她更适合?!
    主意打定,示意祈世子磨墨。“祈,朕修书一封,权当密旨,你让红袖亲自去边关,朕许她见机行事。”
    “又是红袖……”祈世子撸着右袖在砚台上匀匀地转着,嘀咕道:“皇上啊,微臣也是很久没有离京过了,你怎么不考虑考虑下微臣?让红袖陪着你,香香一个美人,总好过微臣……”
    “放心,你自也闲不下。”轩辕边写着密旨边笑道:“量来近日事态不致于再有惊人变化,你去找找虚夜梵,代朕问个问题。”
    ……
    “皇上啊!!”祈世子终于回过神来,嗔目惨叫。“您老人家为什么老是把不可能的任务交给微臣呢?!难道微臣就这么讨你的厌,让你天天想着怎么砍了微臣的脑袋瓜子?!”
    闲话时间:
    嗯嗯,嗯嗯……下文……难继……还是搓汤圆去了^^;;;
    近日伊祁无心向学!瞧着他那脸红耳热,连兵书都能倒过念的样子,夜语昊无力地暗叹于心。
    轩辕此招够狠,伊祁年岁尚幼,天魔咒唱根本不是他抵抗得住的,一缕绮念越是挣扎脱离便越是纠缠不清,焚心欲火。只有等到他本人正视外欲,心清如水之时,方得解脱。
    以伊祁的慧根,终有一天可以解脱,届时定力更上层楼,不易坠入脂粉阵仗。可是,少至月余,多则半载,这样浪费了许多时间,自己能等多久呢?
    一挑眉,走近了少年,看着他手中的书,“伊祁,告诉我,这页的九地该作何解释?”
    少年心思恍惚,闻言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夜语昊与自己靠得如此之近,脸竟然红了一下,急急低下头,为那莫名急促的心跳。
    “伊祁,你还没回答我!”
    “啊,九地……九地就是散地……”少年被夜语昊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看着书,这一看之下脸色红得更厉害,忙将书倒了回来。“散地、轻地……”
    书页上突然多了只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微带着玉石冷意的手。
    少年认命地抬起头。“对不起,我错了。”
    “错在何处?”
    “定力薄弱,分心旁顾。”
    “还有呢?”
    “没能掩饰好自己的分心,被你揪到。”
    “如何处罚?”
    “定力薄弱,分心旁顾,当打五戒尺。没能掩饰好自己的分心,被你揪到,当……”少年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当罚跪三个时辰。”
    “现在呢?”
    “请师父赏打,徒儿等会儿就去跪。”少年说完,认命地伸出手来。少年已经跪在门前。
    看着此时如此乖巧温顺,与初遇时的桀骜尖刻相比,相差何以道理计之?夜语昊默默转回身,在窗前坐下,心下竟不知是喜是悲……
    初遇时,会救下少年,正如少年日前所猜测--他,正如刚刚面临变故,傍徨于放纵与内敛之间的夜语昊。
    一身伪饰的坚强,将哭泣绞死在五脏六俯深处,用着寡恩薄情,掩饰伤口,掩饰着期翼。如果真的不在意,为何又要在众人没看见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想在其中看到,愿意伸出手,将他从血里带出来。
    可惜,对那年的夜语昊来说,众人要的正是他的冷绝。
    没有人愿意伸出手。‘从今日起,你就是无帝了。’
    道路越行越偏,越走越竖定,少年时期一时的脆弱迷惑早已随着往事一道封印住。夜语昊相信着自己的选择,贯彻着自己的意念,并不觉得自己这半生有错。
    可是,他却遇上了伊祁。孤僻乖张,暴燥狡诈,将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张舞着爪子,内心却还希翼信任,期待着有人将他从泥泞中拔出。看到愚蠢的前尘照影,并不是件有趣的事情。有时看着少年,难免都要挑起眉毛苦笑--难道当年的我也有如此‘天真单纯’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宠溺,不知不觉地骄纵,明知不可能,但在纵宠着少年的同时,似乎也补偿了自己过往的憾恨。
    回首前尘,尽属憾事,万般天命不由人。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为尤高。他不愿少年步上自己的后路,以才智绝情换来一身伤痕。再内心里,或许也是希望,如果当年,有人曾伸出手,自己是不是也能走上无缘的宁静之路。
    放心哭、放心笑、放心喜、放心悲
    所以,答应了轩辕,前来离宫。
    静静地等候着,少年的到来。
    --现在,少年已如他所愿,全然地相信着他,依赖着他,追随着他,然后,在他的引导下,将会走向正常的道路。
    这不正是他一直在祈求着的么?!
    这不正是他目前唯一的愿望么?!
    时光的倒溯……可是,为何又在此时后悔了?
    不,在更早前,少年恨着他的欺瞒,怨着他无情,却再三跟随着他;不顾伤势加重,拼着断了手指也要保护他;最后,甚至随着他一道跳崖,欲以性命来护卫他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一生擅长计算,尤其在武功被废之后,因心无旁骞,专心于权谋一道,但凡天下之事,尽操掌中,顺其理而行,从不曾为感情用事而影响大局过。
    唯有轩辕与伊祁二人,总在他的算计之外。
    感情,是无法算计的,夜语昊无法算计这两人随着感情的变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这事与他自身相关时。
    微带苦意地笑了笑,站起身,顺手从窗台上摘了朵花。
    花色素淡,暗香盈盈,掬在手中,娇脆地让人不舍地更用点力,生怕力道再多了点,花朵便要碎去。
    夜语昊觉得,自己此时手上握着的,就是伊祁。
    将花放在一旁,无意识地翻着手中的书,夜语昊微微皱眉,为着诸多不甚顺心之事而烦。有心要用强制的方法助少年提早脱离天魔咒唱的影响,却又怕因此落下些不良习性。可是,伦王的提前出现,让时间越来越少,一旦轩辕摆平伦王之乱,就是专心对付自己的时候--那,自也是自己与少年缘尽之日
    想到这,心下一乱,百般郁闷齐涌胸口,抬眼瞧着少年,清秀稚嫩的轮廓,灵动偏又倔强的眉目,微微的骄纵笑意,依稀与十多年前见过的一张脸重合在一起。昊怔了怔神,突然惊觉,自己近来竟是越来越容易为外来的感情所动!
    非常不可思议的事。自己的自制力竟会无端出现漏洞。是为了李知恩五人日夜在侧,思及昔年五毒教之事带来的影响?但,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会在一瞬间马上觉得自制力出现漏洞是不该的事!
    支着额低头苦笑,夜语昊不知道自己除了笑之外还可以有什么表情。三年的隐居,三年的修身养性,居然还是无法让自己开怀,无法让自己真正地抛开过往的一切?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只是平凡的叶凡,可是一有事情发生,却马上就以无帝的想法,无帝的思路,来处理着一切事端……就像烙印一般,无需刻意想起或遗忘,哪怕早已不痛了,连自己都忘却有这道伤口了,低下头,始终存在。
    是否,与轩辕相遇,就代表他无法斩断这过往?手轻不可见地一颤,夜语昊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记不得。
    遥远的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刻意忽略了?
    夜半无人私语时。
    “呼……呼……”
    “呜……”
    “拜托……你别再动了……”
    黑暗中,一声抽息,轩辕一向霸气的声音扭曲到让人背脊发凉的程度。如果不是状态太奇怪,夜语昊发誓他真的会笑出声的--只要想到两人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
    外面,声音还在继续着。
    “我说滚开你听不懂啊!我要见师父!!”
    “对不起,让属下再说一次,叶公子不在房内,伊祁少爷还是请回宫,有事明日再来无妨。”
    “李知恩,李侍卫,你要扯谎也说得像样点,你是师父的贴身侍卫,你人在这,师父还能远得了?让开让开,再不让开我一掌劈了你!”
    “属下已说过,叶公子随皇上外出,皇上身边从者众多,属下才偷这个懒儿。伊祁少爷就莫要为难属下了。”
    李知恩的语气微微动怒,但若是深明内情的人,就会听出那微怒下的被掩饰得很好的尴尬与惊慌。天哪天哪,皇上你要出门怎么也不安排好后事,怎么让小少爷就这样也跟着跑来了--皇上啊,属下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你们里头再不处理好,事情闹开了您可莫要迁怒到属下身上--属下真的是法宝尽出,无计可施了……
    轩辕偷偷赞了声‘好’!今次轮到夜语昊倒吸口气,手一软,身子却是动也不敢动,努力放松身子,别让状态变得更加无法收拾。
    “师父既然不在,你还守着不让我进去作甚?!李知恩,你让是不让?!”少年的声音变得暴燥。
    “伊祁少爷,叶公子说过,他不在时,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他房间,属下也只是遵守叶公子的命令。少爷真想进入,不如明日与叶公子商量商量,只要叶公子同意,下次少爷不论何时想来属下都不会阻止。但是今夜,没有叶公子的同意,属下真的不敢让少爷进入。”
    伊祁沉默下来。室内的轩辕与夜语昊二人正放下心……
    “不管如何,今夜我一定要进去!”少年的声音带着奇怪的愤怒,手一举,正如李知恩所料,自己一个人哪守得住整个大屋--大门是守住了,可是墙壁破开了那么大的洞,有没有大门都无所谓吧。
    里面从伊祁过来后就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否那两人太信任自己了。李知恩为自己的渎职悲愤欲绝,眼光也不知不觉中看着伊祁,想看他见到真相时会有何表情。
    伊祁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有几分歉然。
    他突然向李知恩含糊地点头笑了笑,十分心虚。
    “原来……他们真的不在啊……咳……”皱了皱鼻子。“不过这房间内味道好奇怪,你们平日真的有细心打扫过吗?”
    李知恩看着空荡荡的室内,连床底也没有半个人,那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般,一点声息都没有。心下正奇怪着,听到少年之语,会意过来,脸马上红得像蕃茄一样,快要滴出血来,坦目结舌地看着少年,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少年当他理亏脸红,很大度地笑着挥挥手。
    “不要在意,好好清洗一下就可以了。顺便……咳……”再咳了声。“这个墙壁的事……咳……随便你要不要告诉师父……不过,如果你肯不说,只说是你打扫时不小心弄塌的话……”舔了舔唇,“或许是对你对我都大有好处的事,你说呢?”
    李知恩‘哦’了声,低头,身子微颤。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在唬你,你不用怕成这样。不干就算了……”少年嘀咕了下,瞧墙壁上那人高的洞,终是有些头痛,想不出有何补救之法。
    “那个……明天如果我没来,你跟师父说,我伤风了……可能来不了。”惹下大祸的少年拍拍屁股跑人了,可怜的李知恩要笑又不敢笑,更不知原本还在室内的两人此刻跑到哪里去,怕是还在室内,当下身子僵得连转都不敢转,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皇上……”试探性地唤了声,却换回松了口气的喘息声,他哪还有不明白的,急急跑出门外,示意下属寻块木板来遮住大洞,免得春光外泻。心中虽还好奇两人到底躲到哪里去,身子却站得笔直,一副雷打不动的侍卫模范。
    早在李知恩发出第一声阻止,少年带怒回应时,轩辕与夜语昊两人就面面相觑,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去,全不顾着两人正处于最紧密的接触。
    这两个目空一切的家伙,唯一的顾忌就是门外那个尚带天真心性的小小少年了。轩辕一惊之下,正想起身,没想到夜语昊搂紧了他,伸手在床板里侧轻轻一拍,顿时现出个倾斜口来。两人就顺着这个倾斜口滑入床板夹层。
    这个夹层到底是原来就有的还是夜语昊来后布置的轩辕已经无瑕追究了。随着下坠的姿势,受到重力与惯性的撞击,因惊吓而软下的欲望伴随着禁忌的快感,不但快速复原,还比原来更加灼热了不知多少倍。之前不知是故意还是太急,轩辕只将两人的衣服拉扯开就长驱直入,不曾将衣服解下。此时虽因而避免露了马脚,但衣服间光裸的肌肤若有若无地磨擦着,比完全赤裸地交缠更多了份瑕想韵味,接触不到时,就更期待能一把撕开,完全的占有。
    外面的两人杂缠不清,里面的两人也在杂缠不清。完全的黑暗煽动人心深处恶意的残虐,明知不该,轩辕的手却悄悄地探入昊的衣内,以指甲轻刮着火热而柔嫩的凸起。
    昊身子微微一颤,夹层的空间原本便有限,此时更不敢用力挣扎,举起一手,紧紧地将轩辕不安份的手按紧在胸前,别再蠢动。
    外面的两人到底在还是不在,已不在思考范畴内了。听着昊极力屏息,指尖光滑而充满弹性的肌理触觉,还有,在自己掌心中,因磨擦而慢慢坚硬起的小小存在,轩辕暧昧地笑了起来。
    看不到昊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的呼吸不再均匀。
    轩辕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两人都刻意不去想下半身的紧密的联系,但事实不会因为两人的忽视而消失。
    伊祁离去。夜语昊松了口气,慢慢直起身,突然十指一紧,发出声不知是痛快还是快乐地喘息,长发垂下,拂在轩辕脸上。
    他此时才注意到,因为几番翻滚,此时他正跨坐在轩辕腰上。受到自身重量的下滑,轩辕进入地比平日里还深,之前的忽略让身体习惯了本不该存在的坚硬,甚至变得敏感起来,方才身子微动,紧窒的内膜痉挛收缩,强烈的快感自脑海翻绞着,肉体却似是不知足般缠紧了身下之人。
    轩辕急喘了声,本来还有心嘲弄昊的失态,此刻哪说得出话来,双手扶着昊的腰,示意他身子举高一点。
    昊咬紧牙关,身子慢慢地向上站直,感觉下体异物逐渐离去,方待松口气,轩辕双手一个用力,不及惊叫,不及反抗,身子狠狠受到撞击,喘息哽在咽喉间,嘴唇咬出血。
    “轩……”带怒的单音。
    “安静……”又是一个用力,热源似乎又扩大了许多,昊微哽了声,双手撑着轩辕的肩,双膝跪着,不想再遂了他的意,可是双膝因为分开,被腿际腰间的汗水一浸,根本受不住控制,不由自主地就这么滑了下来。身体无意识间的拒绝让轩辕痛呼了声,将他的腿分得更开,此消彼涨,感觉到身体被巨力强行分开,忍不住微吟出声。轩辕伸手揽住他的背,将他的头压下,双唇交结,舌头用力地顶开他微闭的唇,绕住他退避的舌尖,不断吸吮。几欲融化人心的唇舌交缠,手指绞紧了手指。此时此刻,无力、也无意拒绝。
    事情一旦起了个开头,就再也无法阻止,一如崩溃的沙堡。
    掩灭了一切的黑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虚假的安全。
    可是,人总会为这虚假而迷惑。
    是不是真心已无瑕计较。翻腾纠缠的两人,在一声声断续不明的呻吟声中,依稀已将灵魂最深处的秘密坦开。
    十一回百思千断肠
    夹层中气息渐宁。
    黑暗勾引出心事,意外的放纵,让两人都静默下来。感觉着彼此的心跳由杂乱渐渐统合,一鼓一鼓,一般地缓了下来,竟是难得的同音同调。咬着下唇,为自己失态和自制崩溃忏悔片刻,夜语昊举起手推开上方床板上的机关,当先钻了出去。脱下被汗迹精液污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新寻了一件换上,想了片刻,再找出一件,扔给轩辕。
    轩辕接过,却不换上,淡淡打量着夜语昊冷凝下来的脸,颊畔虽还有着激情的红晕,眉眼却冷若冰霜。他微微笑了起来。
    “方才你不也是很享受!”
    夜语昊手一顿,抿唇无语,低头系好中衣。
    “不觉得现在后悔是很无益的事?毕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轩辕笑嘻嘻地说着,终于也开始脱去身上的锦衣。
    用力束上腰带,夜语昊终于抬头看着轩辕。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对这具肉体如此执着。”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难道,你认为你满足了它,我就会对你付出真心?!”
    轩辕一怔,没想到夜语昊竟会说出这等近乎真心的话来。安静了片刻,他大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朕就算再痴心妄想,也不会认为昊会有何真心相对于朕。朕只不过在满足自己啊。朕只不过想看,你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冷静,在受挫之后,该有什么可爱的表情。”
    撩起昊汗湿而贴在颊畔的一绺长发,温柔地拂到了他的耳后。“谁教你要为了伊祁,自愿伴在朕身畔一年。依你那性子,越平静……”另一手捏住他尖细的下巴。“所受的伤害,所压抑下的屈辱便越深重--如此好的机会,朕怎么可以不利用呢。”
    看着轩辕执着而激狂的眸子,夜语昊微微转开头,轻笑,如同面对不懂事的小孩子。
    “轩辕……你总要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轩辕手一紧,昊缠在他指间的长发顿时被揪下了几根,昊无动于衷,继续冷笑。
    “希望我能一直看着你,希望我眼中有你,希望我能喜欢你……可是,你难道忘了,最早时,亲手推开我的人却是你!”
    “当初,我曾信过你的,也曾喜欢过你的……是你那一剑,割开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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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年前,青城初会。
    小小的白衣少年静着脸,听着同样小小的锦衣少年无视自己一脸冷漠拒绝,举手指点着师父们之间的招势如何如何,这一招用得如何之好,那一招用得如何之巧……锦衣少年舒眉朗眸,俊丽无铸,笑容高贵中带着皇室中人惯有的疏离,甚至还有一点点不屑。看向自己时,闪过的却是温存柔和……
    没人发现过吧,小小的白衣少年曾在同伴扭过脸大大地露出个笑脸,又急忙回头看着战场时,轻轻地弯起了唇角。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师父及九王爷一样,相互欣赏的对手吧。
    纤丽薄红的弧度,淡定而未染情苦,纵是沉静,亦透明如水。
    剑光亦如水。那柄划破了十九州的寒光,喝令过百万兵马的短剑,从小小少年的左肩直划到右腰。血花如雨,大雨倾盆。
    难以置信地回眸,锦衣少年的笑容依然是高贵中带着疏离和温存,温存中,隐约透出的却是死一般的寂--还有疯狂。
    那是错觉么?昊不知道。因为下一霎间,锦衣少年的眸子就变成鄙夷而不屑。他始终无法知道,当时轩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接近自己,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伤了自己。
    只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信任过第二个人了。
    轩辕,是最后一个!
    也是亲手割断一切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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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辕无语。他慢慢地放开了昊,微笑。
    “我当然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眼中,渐渐有了恨意。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注意上你,喜欢上你呢?”
    “没想到你居然会信任我,我竟会如此轻易的得手--为什么在那天,你会与资料上那个嗜血娃娃完全不一样?!你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为人而痛的感觉,却是在我伤了你之后……”
    说到这,看着夜语昊微带不可置信的目光,轩辕咬紧牙,突然也顾不得衣服尚未穿好,转身急步离去。
    夜语昊看着轩辕远去,默默无语,在床畔坐了下来。
    低头,发现手指颤得更厉害。
    感情是不必有的东西……
    想说出来,大抵是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吧?
    试探的结果,居然如此可笑。
    两个小孩子。原来,两人的感情都在那时就停止成长了。
    --两个小孩子!!弯腰捂住脸,夜语昊双肘抵着腿,闷声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血,自指缝间,缓缓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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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已散,祈世子三天前动身去寻找虚夜梵,伊祁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去见夜语昊,但呆在宫中终于无聊,缠了自己好一会儿,见自己一直在处理公务,只得揉揉鼻子,灰溜溜地去找师父了。
    所以,终于只剩一人独处了。
    轩辕自袖内取出一柄短剑。鲨皮剑鞘上镶着七色水晶,正中以金丝围绕烘托出鸽卵大的血玉,流光莹莹,似乎从来不曾停止过噬血。剑柄上盘旋的花纹简朴而端庄,略带弧度,握上去,完全地贴合掌心。
    缓缓抽出一泓寒月,月光从剑柄滑向了剑尖,手一动,映光月色便流淌了一室,连屋外的春阳都照不入这森寒--哪怕它已有十三年不曾出过鞘。
    宝剑最后一次饮的血,来自五年后登上无帝之座的那位白衣少年身上。白衣映血,雪地红梅,凄绝的景色。
    轩辕微微一笑,手指抚过剑锋,温柔地宛如抚在情人身上。
    锋芒无情,死物无知,哪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存心。
    伤口血淋淋地裂开,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雪白的宣纸上,慢慢晕开。
    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不适合的事……是这样吗?
    要不是昊提起,轩辕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果然总是在干着不合时宜的事情。
    可是,天意弄人,造化弄人,缘份弄人,已岂是一个错字,一个悔字可改变?!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正是伊祁出生,帝宫惊变的那年。
    轩辕跷起二郎腿,整个人没有形象地摊在了龙椅上,着迷地看着指尖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滴。
    自小便不曾见过娘亲,只云她身子不好,人间留不住,已驾鹤西去。父皇体弱多病,光是家国大事便已耗去了他少有的清醒时光,哪有空为这个儿子多想。只道文韬武略帝学权谋都有人教导,这皇位日后终归也是他的,世上一切容耀尽归其身,已然足矣。
    轩辕身边,只有一个先后昔年无聊时自制的娃娃。
    五岁时,轩辕就将娃娃收了起来--难说是因为害羞,还是为了保护。太过保护,刻意遗忘的结果,是角落里的娃娃被父皇看到后,觉得脏,下令扔了。在垃圾堆里翻了一整天。轩辕明白了,世上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而有些事情,错过了就什么都无法改变。
    后来,他却渐渐忘了。
    十三年前,帝宫惊变,先帝和先后双双抛弃了他。两人一世情缠,致死不休,这笔爱恨谁也不明白。
    先后顾及了伊祁的生父,顾及了伊祁;先帝顾及了九王,顾及了天下……
    可是,没有一人有顾及他。因为他的早熟沉稳到无需任何人的关心?就没有人想到,他也不过是个自幼娇宠,不过十二岁的寂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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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轩辕并不是软弱的人。他不会自艾自怨自怜。他只想毁灭一切。所以,是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会。
    他没想到夜语昊居然真的会相信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伤了他。心下渐起不适,渐渐地注意上了夜语昊。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昊的心封上,就再也不会打开。
    难以忍受这眸子中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多次对执下,面对昊冷淡的态度,轩辕变得偏执了起来。不断伤害着昊,只想证明自己存在于昊的心中。或许,在下意识中,他明白,昊的心太硬了,不将它打碎,他没有机会进入。宁可它千窍百孔,伤痕累累。就算粉碎,也要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明知错过了便什么都无法改变,却无法放手。
    早已放不开的。
    宣纸上的血已经浸满大半张,伤口也在渐渐凝固。
    眯眼静静看了片刻,轩辕笑了一笑。
    许多刻意被遗忘的事情一一回复到脑海中,轩辕突然想起了,最初时,为什么会一剑切下的理由。
    那双冷与热,冰与火,向往着生存,也向往着死亡的眸子。还无法将一切感情都隐藏起来,明白表示出自己迷惘的眸子。
    他与他,宛如镜里的双生子。--向往着毁灭,挣扎着生存。
    同样的人不需要两个。你死了,我活着,走向不同的命运,该有一个可能是幸福的吧。这是选择,不是你,便是我。
    结果……同样存活,同样痛苦。
    舔了舔指尖的伤口,腥甜,微咸,轩辕闭上眼。
    你说的没没错,我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当年如此,现在如此,日后还是会如此。但,我若不挣扎,我若不强求,你就会放任着自己堕入无间地狱。
    --你,始终未曾放弃过自毁的念头……微微的痛,痛在胸口处。为自己的无奈,以及,无能为力。
    “伊祁,你再敢走神,我可要增加罚跪的时间了!”看着伊祁又是红晕满脸神不守舍,夜语昊有些无力地托着腮--不会吧,太太太蠢了……自己真的希望当年能走上这样的道路吗?
    “我没走神啊,我一直都在研究这风后八阵的排列关系。”伊祁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再次走神,吐吐舌,努力狡辩。“风后八阵,大将握齐,置于中军,故名之为八,实则九军。八抱一为少阴数,但九军布局,却为方阵,次序为:前军、策前军、右虞候军、右军、中军、左虞候军、左军、后军、策后军……”
    “背得很好。”夜语昊意思意思地拍拍手,微笑。“解释得也很正确,不过,我刚才问的是风后八阵转为六花阵后,先锋、踏白、跳荡、弩手的变化是由何而来?”
    少年一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到因自己一路走神已经增加到七个时辰的罚跪时间,脚软。“师父呀~~你人好心好,温文善良世无其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边说边摇着夜语昊的袖子,极度诌媚的笑着。
    “乖,人无信不立这句话不用为师再教吧。”夜语昊拍拍少年的手,一脸慈爱。一天被捉两次,今日伊祁想来是再也不敢分心了。夜语昊淡淡一笑,目光所及,门外另一个少年正看着里头,与自己眼神对上,唇角一痉,扭开脸,鼻孔间哼地嗤了口气。
    世事不如意者……夜语昊有些麻木地继续叹气,还是那晚为两人努力遮挡着伊祁的李知恩可爱。不过,人家肯不与自己计较已经是上上大吉的事情了,又如何挑得了对方态度的不佳。
    突然想到,那夜离去之后,轩辕已有近十天没有出现在燕云山庄了。将目光转向窗外,桃红柳绿,春色正好。
    柳荫深处,似乎还能看到轩辕那夜炽烈激动,几乎是怨恨的目光。
    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夜语昊收回目光,也收回心神。
    这种会影响到他情绪的东西,他一向不愿多作接触。
    可是……眼神偏离时,心中,却又似乎带了点遗憾。
    “爱卿辛苦了,来来来,喝杯茶。”示意宫女为风尘仆仆的人上杯茶,轩辕一双狐狸眼儿笑成弯月。“再吃些糕点,好好恢复下元气。”
    “够了。”急急推开龙手亲自送上的糕点,祈世子只怕自己折寿。
    “今次可顺利?”皇帝一脸虚心请教。
    “顺利过度。”祈世子叹了口气。“虚夜梵摆明了就是在等我们上门去问的,才天天没事坐在那吹箫引凤。”
    “哦,这真是个好消息。”轩辕笑了起来。“那你可问出些什么?”
    “大消息~”祈世子故作玄虚,笑嘻嘻地竖起食指抵着唇靠近轩辕。“绝对是天大的消息……”
    “……祈,你好像要八卦前的村俚妇人。”轩辕一脸嫌恶地转开头打断。
    “--你!”祈世子脸色扭曲了片刻,气结。“皇上啊,你又不是不知臣心下最遗憾之事便是微臣越来越像个八卦茶馆……”
    “消息。”两个字斩断所有废话。
    “虚夜梵是夜语昊的师叔。”
    轩辕一震,手上批折一笔划歪。抬头看着祈世子一脸得意--就不信你不讶。
    “……这倒是个值得卖给武林贩子的消息。”回过神来,轩辕点了点头。
    “多谢皇上赞同。微臣已经以三万两的价格卖给他了。”祈世子证明轩辕当初会选他主掌暗流绝对是因为两人臭味相投。
    轩辕瞪了他半晌。“……太便宜了,至少该五万两。”
    “着啊,微臣本来叫价十万两的,他就地还钱,还到五万后,说上次昊帝座之事我们欠他三万两,只肯付二万。还是微臣据理力争,才争回三万。”祈世子说得很自豪。
    轩辕嗯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我们说这个干嘛……”
    两人面面相觑。祈世子咳了一声,知道该在皇上恼羞成怒前送上降火良方。“虚夜梵说了,他是三代无帝在退隐之后才收的徒弟,与无名教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知无名教,无名教也不知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他会救昊帝座是因为他师傅的遗命。”
    “哦?”祈世子静默片刻。
    “无帝们道,无名教负了夜语昊太多,该赎罪的是他们而不是昊帝座。所以,三代无帝与虚夜梵以恩易恩,以的救命、授艺、赠乐三恩,换他三个承诺--于危难时救夜语昊三次。”
    “这样啊……”轩辕喃喃地说了声,与祈对视一眼,转眸看着窗外。会让上代的无帝也觉得罪孽深重,甚至将三代无帝以遗命交换来的承诺用来补偿昊而不是守护无名教--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在夜语昊大开杀戒之下,到底有何隐情?
    回眸瞄了祈世子一眼。“祈,无名教方面查出多少?”
    祈世子无奈。“那是昊帝座身为御夜令时的事情了。依照惯例,除了下令的无帝本人外,连四代的日君月后都不可知情,当时到底死了多少人,除了事后那一堆在御夜使者中流传的流言外,没有人知道真相,后来昊帝座续任无帝,连这流言也都消失了。暗流查了很久,只查出,当年五毒教反叛无名教,似是为血欲门余孽所煽动。”
    “血欲门?!”轩辕皱了皱眉。“你是说百年前南面称尊,后为无名教始祖歼灭于苗疆十八峒的血欲门?”
    祈世子想起那个邪恶的门派,脸颊微痉。“除了它还有谁。无名教仅此一事便功德无量。当年若让血欲门得到机会入侵中原,只怕所有门派都难在百年内恢复元气,更不用说天下苍黎。据说他们一派最擅用盎控制人心……皇上啊,你说会不会是……”
    “不可能!如果昊是被盎控制而杀了五毒教遗孤,就不会有今日的无帝。”轩辕有些烦燥地挥挥手,想着昊的个性,反应,心中隐约有个底,却难以详细理出。“还查出些什么?”
    “……有件事可能有点相关。十二年前,独孤离尘奉了夜语昊之命南下苗疆,灭了血欲门。微臣想,昊帝座之所以不顾离尘老人身为三家见证人的超然身份,执意邀独孤离尘为无名教供奉,或便是当年曾身受其害,想以毒攻毒,以盎制盎。”
    “确有可能。然后呢?”
    “然后……”祈世子叹了口气。“臣惭愧,没有然后了。”
    轩辕‘唔’了声,也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祈世子在旁耐心地等待。
    “对了,祈,伦王借口水土不服病倒,停在渭阳已有几日未曾动身--朕觉得很有问题。你若有空,不妨抽出些时间去看看。”轩辕随口说着,静了片刻,叹气。
    “希望事情不会又如朕所想……”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两鬓微霜的贵妇将手中的针扎在一旁,端详着绣花绷上的素淡水仙,再换个角度瞧瞧色彩层次可有鲜明。
    “久闻李夫人针线女红为京师一美,今日一见,方知锦绣坊里夸上天的针线实为俗物。”清亮的声音惊着了李夫人,但多年来的风霜经历带给她连男子都少有的镇定沉稳。她慢慢转回身,看着半夜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锦衣青年。
    近十年不曾见过,但如此出众的人物实在很难让人忘记。李夫人第一眼就看出来者是谁。虽惊讶他为何会在此时出现,还是放下绷子,站起身就要拜倒。“未亡人参见……”
    “李夫人还请少礼。”轩辕拿起放在一旁的绣花绷子,微笑道:“此花绣得端是活色生香,依稀是蜂蝶围绕,香泽可闻。听说李夫人娘家苏州,水温山软,这一手绣工果是钟天地之灵秀。”
    李夫人听得微微一笑,虽是韵华远去,不若青春灵动,但那岁月磨练出高雅温柔的风华气质,却远非少年人可及之。“多谢皇上夸奖。”俯身一衽,又道:“皇上造夜来访,总不至只为赞美未亡人这一手绣功吧。”
    “李夫人聪慧过人,难怪当年李教主疼惜如掌上珠宝。”轩辕放下绷子,见李夫人眼神微黯,垂下头来。
    娥眉能自惜,却挣不开情字。
    黯然片刻,听得寂静,李夫人抬头苦笑。“想起先夫,一时失态,请皇上见谅。”
    “哪里,是朕冒昧了。”轩辕咳了声。“不过朕今日前来,却是想向李夫人问些事儿。”李夫人不解地侧了侧首,轩辕不给她发问的机会。
    “朕想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李夫人心一紧,不顾避嫌地抬起眼来看着轩辕。目光与轩辕一触,又急急低下头来。“当年?当年不就是五毒教背叛了无名教,为御夜令所除,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情?若有,连皇上都不知,妾一妇道人家,如何可知。”
    “正因朕不知,朕才来问你啊。”轩辕单刀直入。“李教主如此喜爱你,怎么可能要死也不向你交待个清楚。”
    李夫人的唇蠕动了下,抬头瞄了轩辕一眼。激烈霸道的眼神,教她想起了当年同样霸道,对着自己时,却是细声温存的人,一时心若刀绞,缓缓地摇着头。“你们男人心怀天下,又哪会顾及身后的弱妻幼子。皇上是问错人了。”
    “……是因为知恩?”轩辕冷眼看着李夫人纤薄的肩一颤。
    “不对!”
    “明明有着血海深仇,却为子易名知恩,朕不信李夫人不曾想过向无名教报复--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泪水滑下李夫人的颊。“已经尘埋十多年的事,皇上何苦挖出来……”
    “痛苦的不只李夫人一人。”
    李夫人闭上眼,“为了夜公子?”轩辕抿紧唇。
    李夫人流了会儿泪,睁开眼,微微一笑。“皇上本可以权势逼贱妾的……”
    “您说得不错,痛苦的并不只贱妾一人。”
    “妾不曾相瞒,妾所知确实不多……”
    想起李夫人最后所言,轩辕若有所思地再次看着手中枯黄的信。
    虽年代久远,却保存完好。那是五毒教主临死前几天写下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想本座一世英名,生为人杰,死为鬼雄,不意为人煽动,一时错念,竟铸成如此大错,累及本教上下数千之人。最为痛心者,莫过于这批跟随本座千里奔波的忠诚下属。一片忠心耿耿,本座却要亲手送他们上黄泉路!!
    …………此事皆本座一人之错,却要连累那少年御夜令。一路奔波,闲来思量,再无他法可得。我已得一个永绝后患的方法,只是如此大逆之事,那少年究竟能不能下手,我却是不知……无论如何,怜卿且记着,五毒教败亡皆因我掌教无方,愧对先人,与他人无怨。若得我死亡之讯,速速远走他乡,好好将任儿抚养长大,莫要思为我复仇之事。……”
    临终绝笔,一片柔肠百转中,仅有缪缪数语提到当年之事。五毒教主终是刚勇自负之人,虽一直说着是自己的错,却始终不愿说出所错为何。只能推敲一点:当年的杀戳及事后的烧尸,很可能皆来自李教主本意。这一点已足够了。此事连上当年幕后煽动的血欲门,轩辕终于得出结论。一个非常糟糕的结论。
    --因为,有太多确实无辜的死者。
    轩辕已有半个月没来了。除了最初因伦王而乱了手脚,月余不能来之外,很少这么久没见过他。夜语昊心中难免担心着轩辕是不是又在计划着什么奇怪的事情。上次两人分手的状态实在很糟糕。轩辕那冰冷的笑语不断地夜语昊耳畔重覆。
    “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明白,到底是谁不明白谁呢?”
    一直都是轩辕在追着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明白轩辕,了解他一举一动的含义。却忘了,在自己了解到他的同时,自己也被他了解……
    “感情,果然是没必要的东西。”
    世哲说:世间物一无可恋,只是既生在此中,不得不相与耳。不宜着情,着情便生无限爱欲,便招无限烦恼。
    “偏就你看不透。”但,有点明白,轩辕为何每次在伤害自己时,都会露出那种的目光来。
    “你太过在意我的存在。”
    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目光总会一直追随着他。
    “所以,我是你最重视的人……”是这样么?你会一直将我看成最重要的?直到我死,你才可以偏开目光。
    “会有这种期望,虚伪的似乎是我了。”静静地笑了起来。夜语昊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
    看起来奇怪的却是自己了。
    笑吟吟地啜了口茶,他不再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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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龙头。”
    “摆尾,圈并肩阵。”
    “右军突进,乙庚位伏兵五千,出。”
    “调左前军二千,中军三千,左虞候军二千,三方包夹。”
    “伏兵分散,前军避你中路,与伏兵合围。”含笑将代表前军的红漆竹子插在少年眼前。
    少年一噎,左右看看--原来完整的长阵被夜语昊一步一步分散牵制,看来损失并不大,却没有一处动得了。等自己的右军追上昊的前军,合拢大局早定--当下苦恼地咬着唇,努力思索可有回天之路。
    暮春的日光透过层层绿叶,折出清浅的雾色。李知恩抱着大堆五颜六色的竹子,站在圈外无聊地想打哈欠。
    三人此时所在,正是燕云山庄后山脚下的小树林。
    接二连三分心被罚,结果却是伊祁兵法进步奇速,沙盘推演已经满足不了他。第一次,与夜语昊战了个平手。于是,夜语昊认为,光在室内谈兵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该让少年由旁观者转为局内人。
    无法再由大处着眼,无法将全局一览无遗,少年自以为把握在手,实际操作时,却发现自己有如睁眼瞎子,明明所有的步骤都一清二楚,可是运行起来,总是差上那么一点点,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路磕磕撞撞随机应变,却越变越惨淡。这才知,自己终究还是纸上谈兵,想超越轩辕与夜语昊二人--唉,还早。
    夜语昊很有耐性地等着少年认输,但还没等到嘴硬的鸭子,就听到林外隐隐有些呼闹。他瞧了李知恩一眼,李知恩哼了下,走出去。
    昊无奈一笑,想想,总觉不太对劲,也尾随而出。
    只剩下少年,看着手中的竹子,再看昊留在地上的竹子,一时间倒也不知要不要跟出的好。
    李知恩与夜语昊走到林子边缘时,就见金光闪闪,林外围了大堆士兵,当先数人皆是一身黑衣,袖摆处绣着金红色的火焰,为首一人手上拿着一块金牌,守在林外的燕云山庄的守卫们都俯身跪倒。
    李知恩咦了声,记得黑衣、袖摆绣着焰火正是神仙府酒色财气中气部使者的服饰,此时此地出现,不知皇上有什么命令,夜语昊却马上发觉不对,急道:“他们是伦王……”
    夜语昊话未落,场中剧变陡生。黑衣人们长剑整齐划出,在空中削出完美的银弧线。燕云山庄的守卫们纷纷倒下。
    李知恩脸色煞白,清叱一声,怀中尚抱着的十来根竹子如尖锥般向着黑衣人们照头射去。黑衣人长剑再次划回,银光数折,竹子就如同纸折般不堪一击,散落成段。
    半空中,银芒微闪,一道细若无物的丝线穿过散落于地上的竹杆,带着尘埃向黑衣人们再次射出。
    牵情丝!来者正是伊祁。
    少年如棉絮般轻飘坠下,抄住夜语昊一只手,向李知恩喝道:“走!”
    第十二回望汝万劫离
    前路被阻,只有向山林里继续前进。李知恩心痛被杀的下属,没发现伊祁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黑衣,袖摆绣焰!!又是这群人干的好事!!
    雪亮的剑光让少年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一夜,剑光也是如此雪亮。
    --雪亮的剑,凄黯的夜,鲜红的火焰尤如天界倾倒的红莲,在不相属的凡间愤怒地咆哮着,嘶吼着,烈烈作响,烈烈生威。
    冲天焰光中,房屋倒了,梁架毁了,人命挣扎呼唤着,求救着,却一个接一个地被投入熔炉之中,红艳的莲包住血肉之躯,便是钢铁也会化成汁水的高热下,青烟飘处,魂归离恨。
    绞紧手心里的牵情丝,少年清楚记得,当时,无能为力的自己只是在旁冷冷地看着,看着自己的亲人在放肆的祝融中哭泣哀号,怨恨咒骂,一丝表情也没有--连泪也没有一滴。
    面无表情的少年冷冷地瞪着现在的少年,目中烈焰燃烧。
    这些人的出现,是不是冤死的亲人在向他抗议?!抗议他不该独自拥有幸福,不该忘了他们的痛苦,不该沉溺于轩辕和夜的宠爱,忘了那黑暗血腥的一夜。复仇!复仇!!复仇!!!
    “我不要!!”惨叫一声,紧紧揪住了胸口的衣服,被血蒙住的眸子无助地望向夜语昊,挣扎着欲要远离不幸。
    李知恩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焦燥道:“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先不逃开,就算山庄中有人发现,找到的也只有我们的尸体了。”
    “我……”伊祁欲要争辩,却哪说得出话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瞅着夜语昊,隐约有水光浮动。“我……”
    夜语昊手一颤,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少年的手,竟是一般湿冷冰凉。
    对着少年的依赖,他很想找出话来安慰,却又苦笑地想到--如果真有话可以让少年自恶梦中醒来,为何自己却无法解脱?!
    “……没事的。”抚着伊祁的脑袋,夜语昊撑起精神,微微一笑,向少年眨了下眼。“小伊祁不想忘记过去也好,根据死前的怨念,等下我们就可以陪你到地府去向大家赔罪了。”
    伊祁一怔,咬住下唇,看着夜语昊,眼眶微热。
    “……你这家伙!”他吸了口气。
    “为什么连安慰人都要用威胁的!!气死我了!!”更可悲的是,这威胁的确有效。只要想到放任自己的结果是连累了夜语昊的性命,伊祁心一凉,当真不敢再去想黑衣人们与自己的恩怨。
    李知恩并不知伊祁的过往,自然也不知两人在说着什么。他只知道,刚才伊祁那大声一吼,怕是引来了不少追踪者。回眸怒瞪。
    伊祁自知失误,不好解释,当下揽住夜语昊继续逃命,奔了片刻,突然又觉得这情景凭得眼熟,不正是数月前两人在雁荡时的翻版--只不过现在多了个碍眼的李知恩罢了。
    想起雁荡那五天的逃难,伊祁心中豪情顿生,想当日后无援兵,他尚能护持着夜语昊的安全,没理由现在近在皇城轩辕眼皮底下,自己还护不得他短时间内的周全。
    可惜他突略了,当日在雁荡之所以可以逃上多天,是因为独孤离尘挡下轩辕半个时辰,给了他们充分的时间,此刻,黑衣人们就跟在他们三人身后,三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人家眼里,什么故布疑阵故弄玄虚的,只怕还没布成自己就先成了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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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山越来越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追兵穷追不止,援兵一个未见。伊祁猛然放开手,将夜语昊塞到李知恩怀里。李知恩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接过夜语昊,脚步不停,转头看着伊祁。
    伊祁撇开头。“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将他们引开就可以。李知恩,我知道你不喜欢师父,这家伙眼睛毒嘴巴更毒,专招人嫌……不过,我将他交给你,你就不可以让他少掉半根毫毛!”
    不喜欢?!李知恩哼了一声,柔嫩的唇抿成一条线,职责所在,倒没开口反对。夜语昊唇一动,似欲说什么,漆眸一转,却又忍下,微微一笑。“也好……”
    伊祁指着前方。“那里好象有小径。你们从那走,我先挡他们一会。等下也会从小径过去--所以你们记着!遇到第二条岔路时,你们一定要走右边的,免得与我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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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上岔路甚多,很快就遇到了第二条岔路。李知恩往左边奔了会儿,留下杂乱脚印故布疑阵,再一路倒退而回,带着夜语昊从右边的小径逃去。到了转弯处,却被夜语昊用力地扯了扯衣袖,心知夜语昊是担心伊祁的安危,遂停了下来。
    两人屏息静候,过不了多久,就见伊祁身形如风般卷过,看到岔路时,瞧也不瞧右边,直接向着左边跑去。他后面隐隐有些黑衣人,追得近了,瞧着地上的脚印,也全往左边追去。冷着脸,李知恩放开夜语昊。“走吧。”
    微一迟疑,夜语昊摇头。“反正追兵已远,我这边没什么危险,倒是伊祁引走追兵,让人担忧。你就跟过去看看好了。”
    李知恩用力摇头。“不行,我是你的贴身侍卫。”
    “可是你讨厌我。”夜语昊笑了笑,柔声道。
    “哎,在下不妨坦白说,只有你我二人的话,我倒觉得我更加危险,不知你什么时候忍不住了,会不会给我一刀,然后推说到那批伦王手下去……这是很有可能的事,瞧瞧,你自己也无法否认。所以,我真的不太想和你走在一起啊。”李知恩怒目圆瞪,没想到夜语昊在此时竟还是斤斤计较。伊祁都舍出命来保护两人的安全了,他却只想着自己,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心下鄙夷更重,十分不想再与他呆在同一处,偏偏王命在身,不可自擅,虽是气得牙痒痒的,额角青筋直爆,却只能干瞪眼。
    “瞧你又开始瞪眼了。”夜语昊叹了口气。“啧,那些家伙也太狠了,把守卫们都杀个差不多,要不然……只要有留下一两个,我都不会这么不安全。”
    李知恩终于忍不住。“你给我闭嘴!!人死都死了,还要听你这话,未免辱人太甚!!要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想替你而死……他们最不该的就是为你而死!!像你这般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哪会那么容易死!你……”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失控后,会有不堪想象的后果,李知恩恨恨地跺了跺脚。“不错,反正你也是死不掉的,属下这就找伊祁少爷去。”满意地目送李知恩离去,夜语昊侧头想了想,轻笑。“又是一个修养不够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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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了快半个时辰,想想与夜语昊的距离该拉得足够长远,伊祁心下得意,手探到怀里摸索着。
    师父,你想不到我有这一着吧~
    他掏出一枚小巧的信号弹,这是前些日子与祈世子打赌赢来的彩头,暗流专用的联系讯火。而且据说是最高等级,只要打出,不过半个时辰,方圆百里内所有看到信号的暗流下属们都会闻命赶来。
    之前不敢用,一方面是因为天色尚亮,不够显眼,另一方面也是是因为夜语昊还在身边,燃起信号,先到的定是那些伦王的下属,少年生怕自己护卫不周全而铸成大错。现在天色已暗,又是孤身一人,再无顾忌,随意要周旋多久都可以。信号弹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今夜月明星稀,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笑看巨大的雪花在天空中明灭闪动了三次,方才熄灭。
    伊祁停下了脚步,冷眼等着渐渐追近的黑衣人们。
    “你们追小爷追得也有够久了,小爷这就好好奉陪奉陪。哪个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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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足迹一路追来的李知恩看到天空中巨大雪花,一讶之下,已然明白。他心下松了口气,脚步却加急,估计伊祁现在怕是陷入重围中,倒是感激起夜语昊的多心,不然走远了才看到这烟花,想回来援手都来不及。
    黑暗中闪烁过一丝莹光,似乎是伊祁的牵情丝。李知恩小心潜过去,却见地上躺倒数人,牵情丝正牵走最后一个黑衣人的神智,缩回伊祁袖内。
    “这……怎么回事?!”李知恩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伊祁。
    难道伊祁的武功有那么高强?以之前这些黑衣人杀死护卫的功力来看,每一个都足以与自己战成平手,没想到伊祁竟能如此轻松地打倒--自己与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差距竟如此大?!
    伊祁回过头来,也是一脸迷惑。见到来人是李知恩,心下一动,脸色大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保护着师父吗?!”
    李知恩咬牙不答,‘嚓--’地一声,晃起了火折子。
    火光照耀下,地上那群黑衣人们,袖摆处绣着的火焰,是红色与白色,还有一个淡青色的。最高等级的金红色的呢?!在山庄下手的金红色的那群人呢?李知恩脸色大变!
    “各位终于来了啊。”站起身,小心地拍了拍衣袖,扬起轻尘,换来黑衣人们警惕地屏息,夜语昊微笑着摊摊手。“放心,只是灰尘而已,隔这么远,在下想用毒也毒不倒你们。”
    “……另一个人呢?”为首一人哑着声音问。
    “有什么关系?你们的目标是在下,其他漏网小鱼,就不要太过斤斤计较。”
    黑衣人们闭嘴。夜语昊瞧了他们半晌,笑叹了口气。
    “博望候果然好人才,竟能揽到你们这些死士。”
    黑衣人一震,复不语--敢拿着伪造金牌一路闯进燕云山庄,本来就是死士才会干的事,他们也早存了一死的决心。只是,没想到主使人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他们虽然不说话,看着夜语昊的眼神却透出疑问。
    夜语昊弯了弯眼。“你们想知道?”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
    “可是我没义务告诉你们对不对?”继续微笑。
    ……为首的黑衣人哼了声。“看来候爷所料不差,王爷真被你迷住了,不然你也不敢这么大言不惭,认为只有候爷才舍得杀你。”
    夜语昊笑得更温和。“错了错了,想杀我的人从京城排到昆仑都还排不完。天下三大派,想不杀我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
    黑衣人心下再怒,手一紧,正要回话,旁边一人开口。“令主莫要上了他的当,他在拖延时间。”
    黑衣人醒悟过来。
    “嘿,原来无帝·夜语昊也不过如此!”
    随着话落,雪亮的剑光在黑暗中交错。
    月光映亮了狰狞的瞳孔。
    顺着原路追回,少年心急如火燎。瞧在李知恩眼里,微微有些内疚。都是他辜负了少年的信任。可是他不会后悔的!他绝不再与那家伙呆在一起,哪怕是皇上下令!!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向皇上辞程,他再也无法忍受跟在这个杀父仇人身边,却被父母上司之令团团困住动弹不得。知道夜语昊可能面临危机,浮上他心头的,竟是窃喜--自己无法动手,别人动手也是好的,只要那人能吃到苦头。
    要怪只能怪他偏是气走自己,要不然,多少还有个人能够帮他。如此想来自己实在该庆幸的,否则不但不能报仇,还要保护着杀父仇人,真真是想到就要憋气。那家伙自作自受,怪不得人,枉费他还有个算无遗策的美名……算无遗策!十六岁的少年身子一僵。
    难道……不可能!可是……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不可能的……
    “找到了!”伊祁的呼唤声让李知恩一惊,心下更乱,不知该抱着怎么样的心情,竟有些怕看到的是夜语昊的尸体,但听着伊祁的口吻,却又不对。抬头望了过去,但见一地混乱,草丛被践踏得不成样子,闪闪发光的,竟是无数暗器落于此间。
    伊祁小心地用袖包着手,拾起一枚,一看之下脸色再变。“这个不是他用的。”
    李知恩眯着眼打量周围,南方有些草丛正慢慢变成黄色枯死。他心一跳,不敢告诉少年,自己状似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只见那草丛上,有些绿莹莹的水滴,几步之外,草地被践踏得很厉害,连地皮都露了出来。黑褐的地皮上,隐隐有些暗色稠痕。
    李知恩来不及研究那是什么,就见不知何时跟来的伊祁蹲下身,撕下袖子,沾了沾那稠浓痕迹。
    暗红的液体,铁锈的味道。
    伊祁一阵晕眩,捏紧了手中的布条,身子不住地颤着。
    李知恩同样心一紧,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喉头突然生痛,连口水都难以下咽。“放心,草上的不是化骨水……”
    “那又怎么样?!”伊祁暴怒,一把揪住了李知恩的衣领,紧紧勒着。“是不是化骨水又有何差别,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武功护身,如果逃得开那批高手?!都是你……都是你……你要不离开……你……我跟你说,他要是有了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对不起。”李知恩喘不过气来地呜了声,咬紧下唇,又道一遍:“对不起。”
    “你……”伊祁闭上眼,心中似是燃着一把三昧真火,周身血液都在噗噜噗噜地沸腾着。感觉到少年握在自己领口上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李知恩勉强又发出声音。“他不会有事的……”见少年睁眼狠瞪自己,继续道:“他没那么容易就被人……”
    “寻草浅,拣林疏……虽疏无奈野藤粗……”喃喃地念着鹧鸪天,夜语昊用力地拧了下臂上的伤口,强撑精神继续前行。将敌人引走引得太成功的结果,是他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这话说得真好……不过下句……春衫不管藤捣碎,可惜教花着地铺,说是说得不错,意境却不太吻合吧。”打量着身上破破碎碎血污一身的春衫,喘口气。“哪有那般福气去惜花,花若有灵,宁可辗成尘也不愿我来惜吧。”
    身子又是一阵摇晃,毕竟能逃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实在是个奇迹。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此处多少也算是个隐密之处。“罢了,再走下去,不用人来杀,自己先累死。”说着,人摇摇摆摆地扶着株树,将背先靠了过去,本来想好好坐下,但,一有松懈的念头,脚就再也撑不住体重,一股脑地摔了下来。
    耳畔一阵催一阵的尖啸声,脑袋一涨一缩一涨一缩,痛得几乎要裂开,却及不上小腿那里麻木过后的剧烈。夜语昊一身冷汗,抓住胸口的衣服,张大嘴用力呼吸着,却一点空气也得不到,心脏嘎叽作响,在喉间来回冲撞,让他不得不闭住嘴,免得心脏从喉间跳出来。无力地揽着树杆,免得摊下来,与冷物对比,心跳声响得像天公打雷。
    冷汗滴滴滑落。“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是半刻钟还是一刻钟,黑暗中很难辩认时光。
    动了动颊,习惯性地弯出一抹微笑给自己看,夜语昊自怀中取出金创药,先将上半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一遍。没有清水洗净伤口,他只能草草包扎了事。
    动了动胳膊,对于背后的两道剑伤,估计自己不是长臂猿,就算能碰得到,前面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怕又要裂开,只得作摆。
    双手在腿上摸索着,原先的伤口被深草灌木不断刺激摩擦,痛得都麻木了,找不出哪些地方是负伤处,只好根据记忆,一寸一寸按着查找。有些伤口深得超出他的想象,手指按过时,竟会陷入伤口处,柔软湿热的触觉,像是婴儿的小嘴含住了手指,又象在集市里挑着刚刚切下的鲜肉。他不由联想到自己吃的肉类,就是像这样,从生物本身一刀切开。
    “这么多伤,还能跑掉……我的生存意识还是挺深的。”冷汗湿透了重衣,夜语昊咬牙笑着自言自语,将长衫比较干净柔软的布料再撕一块,扎好伤口。
    “现在就怕金创药不够……毕竟还有个超级麻烦的伤口……”右腿包扎完毕,拭去滑落到睫毛上的汗。“希望处理完不会昏倒,那就太丢脸了。”
    失血过多,极度的干渴,本不该多说话。他应该像以往一样,默不作声地将所有的伤口处理好,再将在此地停留过的痕迹销毁,马上离开才对。可是,好像渐渐怕起了寂寞。
    隐居三年,跟着个会走路的麻烦制造机,当真住到哪就破坏到哪里;途中失散,救了少年,少年激烈又暴燥,任性又脆弱;后来,再遇上轩辕,十几年的孽缘果然难断……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他似乎很少有独处的时间。
    在无名教时,也少有独处的时间。可是,那里没有人会逼着他去煮饭作菜盖屋造房;没有人会一脸扭曲嫌弃地吃着他煮的东西一吃就吃了三年;没有人会指着他跳脚大叫你骗鬼啊骗小孩啊;没有人会揪着他的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奔波逃命去,没有人会神经发作集体陪着他跳崖;没有人会愤怒不甘地告诉他,为他所痛。
    “好像变得软弱了……这是好事吗?”摇摇头,有些不甘愿地解开裹在左小腿上的布条。
    这个伤口血流得最多,当时来不及处置,怕血迹被人发现追上,只有将暗器留在体内一起包扎起来。此时布条一扯开,边缘新肉撕开,伤口再次淌溅出污血。幸好他已先将衣服垫在伤口下,倒不会在泥地上留下痕迹。自怀中取出一盒金针,先以金针封住伤口附近的血脉。闭上眼,摸索着伤口。
    暗器被布条一扎,深深镶在肉里,纠缠着血肉筋骨,触摸时,稳如泰山不肯动弹。深吸口气,忍住在自己皮肉内翻动的恶心感及剧痛,当成是在为别人疗伤。夜语昊用金针固定住翻飞的皮肉,继续挖开伤口处的皮肤,确认着暗器的形状种类。
    手指与肌肉筋络碰触时,绞心一般的痛。两手湿滤滤得几乎按不住伤口的皮肤。
    确定了暗器的形状,心中虽是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叹气呻吟。
    “运气糟透。”--是带着倒刺的暗器,若要拨出,会倒拨出大块血肉。
    “真不想治……”说归说,还是快速自怀中取出匕首,用身子遮着,点燃火折子,微微燎一遍,马上又将火折子熄灭。听着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反应,这才自中衣上撕块布,作成布团用牙咬住。
    手起刀落,绝对的利落。大块血肉随着暗器掉下。夜语昊手一软,锥心的刺痛几欲咬断一口银牙,意识好一会儿都在半空中飘浮着。他呛了声,明知此时该给伤口上金创药,手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喉间阵阵腥甜,液体到了唇边,全部牙关处的布条吸走。
    --挣扎了这么久,如果为了这个原因死掉,未免太可笑了。
    虽是如此作想,无奈意识涣散,东西都在飞舞。隐隐约约,半生所见所识所爱所恨所负所怜之人,尽浮上眼前。心知这是危险时候。抬起手,狠狠给了尚有知觉的脸颊一记耳光。
    刺痛带来的力道,让他勉强捉住地上的金创药,黑暗中也不知剩下多少,反正全倒到伤口上,随意抹抹,靠着一口真气未散,顺手捉起一旁的布条缠上,但要打结时,双手直颤,怎也拉不住,两边布角松跨跨地挂着。
    抽出嘴里的布条,急急俯下身,两手捏住布条一角,牙齿咬住另一角,用力扯着,终于成功扎上。
    作完这些,低着头不断喘气,百八十根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各痛各的,将意识折腾成百八十处。全身都痛的结果,是全身都麻木不仁了,连动根手指的余力也欠陪,胸口伤处微热,大约伤口再次迸裂开了。
    又想喘气又想吸气,最后尽化为叹气。
    现在要有敌人来,真要人要刀俎我为鱼肉……
    “还没找到么?”心浮气燥的少年恨恨地跺着脚,瞪着弯腰在地面不知查看着什么的李知恩。
    要不是脚印在三里外就全部消失,他才不会跟着李知恩在这里慢吞吞的找着,明知心急只会坏事,但想到夜语昊此时不知遇上了什么危险,受了怎么样的伤,心中就是一阵又一阵的焦灼,忧急若焚,一刻也静不下。李知恩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你快找啦!!”少年没好气地重重踢着小石子。
    “你这样只会破坏现场,让我们误入歧途。”李知恩说着,见少年咬着下唇停下脚,一脸气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冷淡道:“幸好我已经找到了。”
    “你!”伊祁气得不打一处,正想发作,李知恩已当先往着右边的小径弓身掠去。恶狠狠地吐了句他所知最难听的脏话,伊祁再不甘愿也只有追上。
    “另外,别这么大声,毕竟我们也还处于危险状态。”李知恩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救人不成反被救,就太难看了。”
    ……这家伙,总有一天要打得他趴在地上跪地求饶不可!!少年心下发誓。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拿着资料手指都在发抖,不敢想像上位者看到时的表情。
    ‘神仙府气部使者四十四名手持金牌直入燕云山庄深部。’
    ‘燕云山庄护卫被歼。’
    ‘雪花飞暖浮现于燕云后山。’
    ……
    “这一群白痴啊!!看到这种的事情也只懂得看不懂得帮吗?!”--虽然他一手调教出暗卫就是要他们只看只听只不插手的……祈世子低声咒骂迁怒,也不知此时该气哪个,心头一阵阵发寒,不敢想像自家主子看到后继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
    只稍想到一点点,极端不负责任的话就下意识地溜出了唇畔。
    “幸好刚才不在……”叹口气,祈世子决定将燕云山庄方圆百里先封锁几天,免得自家皇上太过暴力血腥的形象流转出去,实在不能见人。
    半昏半醒之时,不知为何,突然清醒过来。抬头望望天色,自密叶间隐隐可见数粒星子,月亮挂在西南角上,看来似是丑时二刻的样子。淡淡花草香掩去了空气中的血腥,幽深天幕被明月染得绿烟袅袅,分明是花好月圆,人约黄昏的好时机好地点。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地自然不饰雕啄的美景,夜语昊突生疲累之感。
    红尘碌碌,何日归期?偏是世人多愚,作茧自缚。
    不对,夜语昊突然想到,自己的伤口已经包扎了至少二个时辰,空气中这血味不可能是来自自己身上的。他心下一动,待要提防,却发现伤上药效运作,身体数个时辰未动,此时手足无力,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树林中,传来簌簌的声响。
    会是谁?轩辕?伊祁?又或……?
    心跳到了嗓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
    树叶散落,草丛分开,一身血污的黑衣人钻出来。
    两人眼睛对上眼睛,面面相望,竟是僵住。夜语昊心知自己现在的状态,连空城计疑兵计施出来也没人信的。
    果然,黑衣人又瞧了片刻,发现夜语昊全身上下伤势惨重,不似作伪,心下大喜。“夜语昊,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状态……”喘了口气,心知机会难得不该饶舌,跄跄踉踉地跌了过去,手中匕首银光一闪,彰示着自己的吹毛可断。
    什么叫运气问题?差别就在于这--黑衣人明明也是伤势惨重离死不远,偏又比自己多了几分走动的能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叹气再叹气,森冷寒气逼气胸口,连麻木的身体也能感受到刀锋的锋利。
    望着黑衣人,夜语昊无力地笑了笑。
    蠢材啊……黑衣人望着刀锋没入胸口,血液泊泊流下,抬头,直直看着夜语昊。不住喘息咳着,血不断自唇角鼻间溢出。他看着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微笑。
    “别这么……看着我……好歹……本座……也曾是御夜令主……”所以,我杀人的手法不比你少,这招‘易如反掌’,是没有功力也可以办得到的事。
    黑衣人继续看着夜语昊,带着不甘心的怨毒。
    夜语昊笑了片刻,突然苦笑。
    “别……别倒……”方才是拼上休息时储蓄的最后力道,太过用力,此刻连松手的力道都没有。见黑衣人身子慢慢往后倒,他叫了声,整个人也被拖着向前倒去,无可奈何地撞在黑衣人尽是血腥及汗臭的身子上。深深重重地闭目,深深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没找到?!”伊祁额角青筋直爆,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前面这个自称追踪能力一流的家伙骗了--虽然,在夜语昊存心隐藏形踪的情况下,能寻到线索的,的确可称一流。
    见前面之人答也不答,少年愤愤地撇开头,看着地上到底有什么是李知恩作为线索的凭据。
    李知恩突然停下脚步,少年分心之下,未曾顾及,就这么撞上,正想骂人,却见他神情有所古怪,抬头望去。
    树林尽头,一株柏树下,锦衣男子单膝跪地抱着一身血污的青年。
    两人颈项相接,唇舌交缠,景象竟是异样的触目。
    伊祁与李知恩一样,都呆住了。
    锦衣青年旁若无人地将最后一滴药汁哺入,淡淡瞧了两人一眼。“你们来晚了。”
    “轩……轩辕!”
    第十三回心不死于情结
    燕云山庄后山,半山腰的树林旁边,一夜内新建了一幢小木屋。
    祈世子在木屋外大骂着饭桶无用,也不知细查,居然会让一块伪造的如朕亲临金牌使得团团转让敌人长驱直入;又骂周围守着的暗卫们全是废物,发现事情不对也不敢阻止,只敢跑回皇宫报信,耽误了时机……一轮痛骂下来,没几个不是灰头灰脸的。
    伊祁自那日见到夜语昊,就是一脸泫然欲泣,奔上前握住昊的手后,就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到后来太医上来清理伤势,他也不肯回避。看着昊身上伤痕累累,骨现肉开,咬得唇都流血,连轩辕来劝也不肯离去。轩辕站在角落处,远远地靠在柱子上看着床边床上相依相偎的两人,唇角微弯,带着苦笑。
    他原来是在皇宫中批折下令忙得不可开交。但看到本应气怒攻心的人在此时竟还是一副清明理智,指挥下令镇定自若的样子,连喜怒不形于颜色的宝亲王也觉得可怕起来,哪还敢让他留在皇宫里,直接丢到燕云山庄去。
    真是多事的两人啊。轩辕叹息。夜语昊身上诸多旧伤原本便是拜他所赐,他也一直以此为乐,祈与宝为什么会认为今次不一样呢?连上次传来夜语昊死讯是,他们都没有这般过激的反应,干嘛闹得连他也跟着心慌起来了……
    轩辕想拿出扇子来扇扇,最后还是用手捂了捂额头,咬牙闭目。心,的确是有些慌,跳得极快。像夜语昊那般狡诈自负,冷静从容,含笑指点着江山大局的人,是不会轻易就死去的。所有人都抱着这个想法。三年前,大家理智上都是相信了柳残梦心狠手辣的个性,相信了他的死讯,但在感情上,却没有一人相信过。
    犹记得五日前在山上寻找到他,惨白的脸,惨白的唇,暗紫的血块污了一身雪衣;阴郁的青气,细不可闻的呼吸,完全不像活人。
    第一次,他会从自己怀中离去,他会消失在天地间这个意念,打破了轩辕记忆中,夜语昊全无弱点,无论如何击倒,都能再次站起的来印象。一时间,竟是心跳如狂,痛若刀绞,七彩大地尽化黑白,万物皆是了无生趣。复恨自己下手过轻,让漏网之鱼伤了他。
    看着伊祁毫无顾忌地说哭就哭,说不放就不放,紧缠在昊身边,怕一闭眼他就不在。轩辕知道,自己作不到这样。
    昊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伊祁了。有伊祁在旁守着,昊没那么容易就撒手跑人。如果换了自己在旁……
    如果换了自己在旁,昊会怎么样呢?
    心中突然有种冲动,想将昊晃醒,问他一问。
    “师父师父!!你醒了!!”伊祁突然尖叫出声,惊动了室内外所有人。
    轩辕一惊,站直身子看了过去。夜语昊长睫又颤了下,慢慢抬起。
    众人屏息,看着他微冷的眸光扫过与伊祁交握的手,望了少年一眼,转开了视线。轩辕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唇角微翘,一脸似笑非笑的调侃。夜语昊冷冷地瞧了他片刻,唇角一动,再次闭上眼。
    “师父!!”伊祁大惊失色,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师父~~~~~~~”
    “伊祁,你冷静点!”轩辕双手按在少年单薄的肩上。“昊能醒过来,已经没事了。”顿了顿,又道:“如果会被那些敌人,那些伤势打倒,他便当不得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称号了,对吧。”说完,拭去少年颊畔不小心滚落的泪珠,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少年抬起脸,一张小脸,尽是将要崩溃的脆弱。见轩辕那一脸的宠溺,那种无论他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也愿纵宠的神色,他嘴唇哆嗦着,突然放手,整个人趴在轩辕怀中,出事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
    “都是我不好……”看着很快就被眼泪鼻涕糊满前衿,轩辕点头。
    “都是你不好。”
    “要不是我,师父也不会……”
    “就算有你,你那师父奇怪的逻辑也不是你追得上的。”轩辕说着实话,换来少年更大声的哭泣。
    “呜……我都说是我的错了!”
    “朕没反对啊。”难得看到少年哭得唏哩哗啦,轩辕咳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劣性在不断上升,只想让他哭得更惨烈点,当下也无意克制这种欲望。“小伊祁太笨了,没有发现敌人声东击西,白白被师父骗走,果然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哇~~~~”伊祁听了,果然哭得更加伤心。“哇……”
    “而且,太过逞强,一定要自己找线索,却能力不足,走上半天错路。”
    “哇~~~~~~~~~”少年想到自己干的蠢事,手忙脚乱地擦着泪水。
    “更糟糕的是,就算作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却也没有能力逆挽乾坤,只有事后后悔不已地哭着。”
    “~~~~~~~~”抽噎不已,红眼睛红鼻子的喘不过气来,连话都说不出来。轩辕伸手托起伊祁下巴,心中暗赞,欺负小鬼,果然是件赏心悦目之事。
    “哭够了?”伊祁哭得太过失控,只能抹着泪水轻轻点头。
    “对床上那位有帮助吗?”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夜语昊,少年眼眶一红,泪水又滑落,不语地摇头。
    “在这里哭泣自责后悔,让时间白白流过,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少年继续摇头。
    “错过了追查的时间,补偿的时间,你除了影响军心,让事态停滞不前外,还有什么作用?!”轩辕大声喝问。
    少年一惊,瞪大了眼看着轩辕。
    “哭够了,就该动脑吸收教训。昊是不会同情弱者的。”轩辕松下紧绷的脸色,柔声道:“乖,外面去想吧。”
    糖果加鞭子,少年乖乖地被哄了出去。
    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夜语昊微微颦起的眉端,轩辕伸出手,挑开沾在他额际一绺汗湿的黑发。
    手指抚过饱满的天庭,落在眉上,睫上,唇上……灰白色的唇,黯无生机。轩辕凝眸片刻,抬起手,一个用力,之前被剑锋割伤的创口再次迸裂,鲜血溢出。
    鲜血抹在昊的唇上,手指顺着唇形,一点一滴,细心描绘。灰白的唇转成妖异的媚,浓艳艳的朱红水光,连上等的胭脂香粉也比之不上,纤薄而优美,看得轩辕目不转睛。
    掌心摩挲着迅速瘦削下来的左颊,慢慢地停了下来。掌下的触觉,依然如冰玉般清冷,却少了主人的气息,那般脆弱的呼吸……
    手再次往下滑,经颊畔一路滴下血痕后,落在了昊的颈间。
    紧闭的眸子没有睁开。稍稍收紧手,绽血的唇受力微启,眸子,紧闭如故。轩辕叹口气,收回手,转而握住夜语昊搁在被外的手。又冰又冷,全无生气。不断换着姿势,温热五指的每一寸隙缝,感觉他脉门处微弱的跳动
    “朕……真的很高兴……”摩挲着冰冷的手,轩辕唇角上弯,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到了那只手慢慢热起来后,他低声轻喃。
    “……你愿意醒过来。”
    喝雄黄,插艾草,包粽子,赛龙舟……端午节就这么过去了。
    自暮春到初夏,夜语昊昏迷了近十天才完全清醒过来,到全身伤势调养得差不多能起身时,早过了梅雨之时,春衫已换。但他肉眼可见的外伤虽愈,内伤却依然沉重--尤其他的内力为轩辕所废,一身经脉远弱于他人,兼又引发了早年未曾全愈的旧创,更是迟迟不见起色。轩辕在众人面前皆是一副漫不经心声色不动的样子,只是偶尔过来看看疗伤进度如何。太医们不需看懂帝王隐藏在深眸下到底有何种含义,只消靠近一点,就能明白帝王张狂的怒气已经越来越无法自我控制了。
    伊祁送药过来时,就见夜语昊坐在窗旁懒洋洋地看着书,虽是初夏,还是盖着一条薄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端端整整,清爽干净得好像刚刚出门转一圈才回来,而不是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的人。但月前只是文弱的苍白已转成病态的青白,此时此刻,用弱不禁风来形容都不为过,瞧起来便是三岁儿童都可以轻易地伤到他。
    少年抿了抿唇。“师父,吃药。”
    夜语昊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文如故,深沉如故。看着师父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尽,少年脸色微微扭曲,见他再次推拒了宫女们准备好的时令瓜果糕点,仅微啜了口茶,少年忍不住怀疑,就算在药里加上一把黄连,师父是不是也感觉不出?
    “……师父,你好像很喜欢自找苦吃?”
    夜语昊正在饮茶,闻言呛声。当下放下茶盏屈指弹了少年额头一记。“小伊祁,你能不能用好一点的形容词?比如说天将降大任之类的,为师听了会很高兴。”
    生病的人是不是会变得比较任性?
    少年怀着这个疑惑离去,唇角带笑。
    “皇上,事情好像有些失控了……”
    轩辕一手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上纸张翻得霹叭响,凤瞳微微眯起,将面前那些早已看过的资料重组分合,一丝细漏之处都不肯放过。
    “淮北漕运被劫;河南蝗灾;高阳齐王在伦王回京之后就将人请了过去,让我们没机会发作……皇上!!臣在与你汇报啊,你怎么还有空看这些早就过期的东西?!”祈世子跳脚。“这天灾人祸分明是有心人搞鬼,而且边关处据称曾见过柳残梦在车骑将军府出现--此事若成真,代表柳残梦息隐三年再入江湖,以他的权势能力,要煽动李凌投向伦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嗯。”轩辕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资料,“然后呢?”
    “然后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行动啊?!”祈世子差点就想拍桌子犯上了。难道自家主子会因为无帝伤势过重而受影响变得不思长进了?!变成什么为情伤风为爱感冒的--胡说八道!!
    轩辕终于放下资料,松松地往后一靠,闭上眼。
    就在祈世子等得耐心尽失时,微带疲倦的声音响起。“祈,你觉得,朕掌握住昊了没有?”
    祈世子脸色微搐,他在跟皇上说着家国大事,皇上却来跟他说儿女私情,当下整张脸都臭了起来,斩钉截铁干脆利落道:“没有!”
    “……果然是不可能的事吗?”轩辕慢慢睁开眼,望着窗外浓烈日光,笑了笑。
    “不用行动,这次朕又输了一着。”
    锦衣青年进来时,夜语昊右手握着一本苦岐黄,置于左臂上,脑袋微侧,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青年也不打扰,顺手取过抛在一旁的披风,为他盖上。转身回到桌前,站着斛了杯茶,见茶汤微黄,茶梗沉下,慢慢地饮了口。
    回头看了眼夜语昊,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当下自袖内取出一轴卷轴,微笑打开欣赏。薰炉内香烟袅袅,随风逐丝,静沁无语。
    一炉篆字燃尽,青年回头,见夜语昊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睛却是不知何时已睁开,斜支着头,清冷的眸子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微微的迷惑。
    自重伤之后,这是夜语昊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轩辕。
    轩辕目光清朗,笑容高贵中带着皇室中人特有的疏离,落在他身上时,却是温柔静溢,依稀是当年初遇时曾见的神色,却少了寂灭。
    对于这么平静,没有冷嘲热讽种种的轩辕,总觉得不习惯。
    轩辕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昊瞧得极是眼熟,再看一下,突然明白,那是三年前,天下一赌前自己所写,最后赠与轩辕的半阙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轩辕慢吞吞地吟着,突尔一笑。
    “佛教中有八难之说,六道中地狱、畜生、饿鬼三道、北巨卢洲、长寿天、聋盲喑哑、世智辩聪、佛前佛后--这些人都是见不到佛的。”他在世智辩聪上加重了语气,说到这,微微一顿,睫毛遮住了怜悯的目光。
    “朕想,太过聪明的人,是看不到最简单的道理。有时,事情明明就已摆在眼前,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都看不到……”
    夜语昊咬紧牙关,但觉内心深处最为惶恐之处将被人揭破,当下冷冷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见夜语昊冰心已乱,防卫现出破绽,轩辕却是一笑,转移话题。
    “朕近日来一直思索着一事,到现在都还没得出答案。”
    玩味一笑。“你是要请教我?”
    “可是算是。”
    “请说。”夜语昊坐正身子,合上书,顺手放到一旁,却听轩辕慢吞吞地说着。
    “杀一人,救百人,是罪么?”手心一紧又松,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能隐瞒下这么久,连自己大约也觉得惊讶了。
    他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这种对比数目不公平,你该问,杀百人,救万人,是罪么!”
    “你的答案?”
    “是罪。”
    “那,杀百人,救一人呢?”
    “也是罪。”微微一笑,将膝上披风拔开,立起身来。“杀人便是罪,是罪就要有人承担。”
    “轩辕,无论你问什么,死人都是注定的,答案也都不会改变。重点是,亲手杀人的是我。”
    两人针锋相对,终于扯上正题--十五年前,为夜语昊博得杀戳之名,被强掩下去的真相。
    “你只是一把工具。一把血欲门借刀杀人的工具。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你不动手,也有其他的人会动手。何以如此想不开?”轩辕不解
    想不开?!夜语昊失笑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轩辕,你也是有杀过的人……”
    想了会儿,又道:“可是,你有亲手杀过手无寸铁,全然无辜,只是被牵连进去的人么?”见轩辕默然无语地抿紧唇,他再次失笑。
    “你没有。你轻易说出谅解的话又有什么用?!”
    目光渐远,回首憾事。
    “……那时,我居然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杀了那些中了褐筮盎的人。”
    “褐筮盎?!”轩辕虽有作过推测,却没想到竟是传说中早已绝种百多年的极毒之盎,而且被下盎的还是五毒教的。这种盎母根本无法用内力压制,除了下盎之人,旁人无法引出,被五毒浸润后便在人体产卵,快速繁衍,一旦宿主死亡,就会破体而出,另寻宿主,以一及百,遗祸无穷。
    轩辕当日一直想不通一点--李教主若是为血欲门盎毒所困,为何不敢选择自杀,而要将一切造成像是被御夜使者逼上绝路的样子。
    现在想来,自杀也是无法解除危机的,若非将一切布置得顺理成章,塑造出五毒教被杀只为叛教之故,一直暗窥的血欲门之人说不定在发觉不对时就会提前引出褐筮盎来。以当时形势之险,只要稍稍走漏出一点消息,危机便提前爆发--所以,李教主连自己的下属也瞒住了--人心难测,不是所有人都有舍己为人的情操。
    “有什么好奇怪?否非那种天时地利人和全集于一身的盎母……”夜语昊一笑无语,不再往下说。但觉手指微寒,被挑起的往事又再度浮现在眼前。他突然斛了杯茶,想温暖双手,止住这寒颤。
    茶温是冰的……比冬天的雪更冰的温度。捂上去后,连心都冰冷了。慢慢地放下茶杯,不想让身前之人看出自己的无措,越是小心,便觉得茶盏在自己手中发出的噪声更大了,置于桌面前,他忍不住微一停顿,这才放下。
    清亮的声音--轩辕也在同一时放下茶盏。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轩辕也是一笑,有点勉强,过了会儿,突然伸手拉过他,用力地搂进怀里。“为什么我们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勾心斗角呢?!”
    微带痛楚的沉重声音在胸膛间回响,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身后,夜语昊一惊,猛地就想挣脱。“放开!!”
    “不放!!”
    “别怪我不客气!”
    “你在害怕!”此话一出,夜语昊手势微顿,呆得一呆。
    “害怕这种脆弱的时候,你会再次相信我。”轩辕冷静指出。
    沉默片刻,夜语昊在轩辕怀中一晒。
    “不错啊,我是怕呢。你一直步步进逼,不就是想看我脆弱,崩溃,最终依赖你的样子--就像那日在山上,你明明看到那个博望候的下属持匕向我刺来,你却一直在旁观看,直到我反杀了他,伤重昏迷后,你才出来!”
    “原来你知道。”轩辕怔了怔,明白大约当时自己目睹昊的伤势,激动之下忘了将气息隐藏好。
    夜语昊冷笑着,只觉这种问题连回答的必要都没有。
    轩辕犹豫片刻,手指按在夜语昊的肩膀,感觉衣物下的淡淡的体温,清隽的药香,半晌,叹息。
    “朕,是不敢出来……”--轩辕知道夜语昊为往事所困,原本便没什么生存下来的意志。在山上之所以挣扎求存,不过于本能傲气驱使,不愿死在个无名小辈手上。一旦他出来,夜语昊放下心来,一缕求存意志消散,以那伤势,根本撑不到太医的到来。
    夜语昊心思百转千折,闻一知十,轩辕只需一句,他便已知轩辕未尽之语,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心下一跳,顿时哑然。倒不是为了轩辕这个心思,而是轩辕肯说出来。
    --轩辕一向霸道,平生最恨便是输于夜语昊。两人青城相识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轩辕求胜之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便是最好的说明。而此时,他竟肯说出这等形同坦白认输的话来……
    轩辕说出那句话,自己心里似也不适,双手劲道微松,夜语昊这才能推开些距离,扭头看他。颊晕微红,凤瞳极清极澈,分明已摆脱了所有的迷惑,下定决心。
    是什么决心?夜语昊无法看懂。
    怔然了片刻,心中一团乱麻,但觉计划好的一切全被搅乱,本来条理分明的思绪条条中断,哪条该联上哪个都想不起了,不由苦笑。
    “我们两个勾心斗角都成习惯了,越是重要关头,越是……”不敢表露真心。
    他回答了轩辕之前的问题,推开轩辕。“这样说你满意么?”
    轩辕叹口气,再次转移话题道:“月余前,朕最后一次去找你后,下令查找了关于你与五毒教的恩怨。”
    夜语昊唇一抿。
    “可是,关于你为御夜令的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的资料,都无法查出新的,你的师父将一切资料都毁去了。虚夜梵会救你,也是因为你的师父他们的请求。他们觉得当初正确的选择,在你身上,已经变成错误了。你符合一切上位者的条件,文武兼修,冷静理智,狠忍从容,为了大局,你会选择最好的,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方法。就像十五年前一样--当日你明明可以将事情交与下属,又或直接拒绝的。可是,为了保护那批手下,为了保护周围村庄无数人命,你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动手……”
    “不是保护!”夜语昊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却猛然打断他。“--而是不信任!我不信任他们能保持不动声色直到完成任务。你莫要忘了,你自个儿也说过,我是谁都不信的!”
    “这是你后来为自己选择的立场!在最早时,当你知道必须杀时在场所有人时,你真的是这么想么?你真的只因为不信任属下就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孽?!如果你当时这样的人,无帝根本不会将帝位传与你。”
    夜语昊深吸口气,冷笑。“轩辕,你这是想当然。并不是理所当然!”
    “昊,你这样坚持着自己是错的到底有何意义?!”
    “我没有坚持,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事实是,你在不断加重自己的罪恶感,你怕自己会忘了这种罪恶感。你夺走太多无辜人的幸福了,所以,你认定了自己不可以拥有幸福!!”夜语昊一怔,这次是真正地呆住了。
    “你没发现?!你一直都将自己处于最糟糕的状态……太医说你的身子,撑不过今年!”
    强撑的平静终于被打破,轩辕一把揪住昊的衣领,以着几欲绞死他的劲道,咬牙冷笑。“你就是这么一意孤行,随心所欲,根本没想过旁人的心情……对啊,你原本便是天下第一狠心人,连自己都舍得伤害的人,还有什么是你舍不下的?!在你身后追着的人,都是自找的,他们的心情,你根本顾不到!你有想过,伊祁的心情,我的心情,无名教中被你抛下之人的心情?!”
    “我为什么要顾着别人的心情?!我就是一直顾着别人的心情,我才活得这么痛苦!!你说我没顾及你们的心情,那你可有想过--老人,小孩,妇人,伤患……你能想象我在他们的哀求下下手,是怎么样的感觉?!他们根本不想死,也没有死的义务,你有看过他们拼命哀求,拼命挣扎,只为救得一条活路的目光吗?看到身为首领的我年岁最小,围绕过来磕首哭泣!!我却杀了他们,然后,在他们死不瞑目的眼光下放火烧了尸体--因为我必须顾全大局,顾全所有人!!”狠狠推开轩辕,夜语昊第一次有着失控的感觉。
    “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轩辕暴怒不下于他。“我们呢?!你宁可顾及那群陌生人,也不为我们这些真心牵挂着你的人着想?!”
    “正因为他们与我没关系,我的伤害才不可原谅!”
    “你……”轩辕词穷,骂了声:“莫明其妙。”
    “是莫明其妙,但这也是身为人的最后底限。我可以抛开不顾,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根本不会有人来找我算帐的。可是,法理好逃,天网不可逆。”
    “如果朕说,你没罪呢?!”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也不能定你的罪!”
    “为什么?!”
    “朕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无论是神是佛是阎罗,朕都会告诉他们,你没罪,没有人能定你的罪!”
    夜语昊身子一颤,几乎是自内心发抖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也有谁说过了这句话?!
    夜语昊目不转睛地看着轩辕,轩辕不退不避,迎着坚定激烈的目光,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是谁说过啊……
    ‘……生死由命,都不是我们可以掌握的,那些人命也许是上天借着你的手,把他们送上应有的轨道。你无需为此自责。相信着自己的选择,放手干吧。如果真的会下地狱,我陪你去,我会告诉阎王,一切罪过我都愿意代你领,没有人能定你的罪。’
    是了,从湖边捡回自己,擦着湿滤滤的头发时……
    煌,这么说过!
    “皇上。”在宫中等候已久的祈世子一见轩辕,便迎了上去。轩辕挥挥手,先坐下来,饮了口茶,这才看向祈。
    “东西呢?”祈世子自轩辕回来后,就一直在察颜观色,但直到现在,还无法看到轩辕那种深深郁郁的目光到底是喜是忧是悲是怒,只得慢吞吞地自怀内取出两个玉瓶来。
    小巧的玉瓶,不过指高。一个洁白如玉,一个红艳似血。
    “这瓶,是醉断魂。”祈世子指着其中一个,犹豫片刻,又问。“皇上,你真的要……?”
    如痴如醉,梦里断魂,名列天下奇毒榜首,绝对无解。
    轩辕静静地看了会儿,目光复杂,沉溺、温柔、激昂、痛楚,尖锐的感情在他眸中作着斗争,上上下下翻腾不已。过了会儿,他不吭不响地取过一瓶,纳入袖内。
    祈世子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将心继续吊在嗓子上。
    “祈啊,你该明白……朕的独占欲是极强的……”微微忧郁地看着窗外,顿了片刻,他喃喃低语。“你……不想劝劝朕吗?”
    劝?!现在还有机会么?祈世子苦笑。“皇上并非临时起意,微臣自知无能推翻皇上想了十多年的执念。”
    “十多年么?”笑笑,轩辕叹气。“看来,真的该断了啊……”
    “只是,朕如何舍得……”
    第十四回天为谁春
    窗外,艳阳烈烈,是六月的天。
    略略计算,不知不觉,在燕云山庄已经住了五月有余,快半年了。
    夜语昊倚窗看着面前的残局,原本清晰的思路,明确的走向,已经被一层薄雾笼罩住。
    棋还是那局棋,人也还是那个人,隔了一层雾,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渐渐变得不确定。他已经不再是旁观者了。或许,在最初里,他就已经是局内人,只是为着自我束缚而强行易位成旁观者。旁观着他人的喜怒哀乐爱嗔痴狂,小心地移动着自己的棋子,将一切都完美地策划着。太过完美的结果,却是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不可增减一分的棋局中,自己的存在已经失去了。有心无心间,他默认了这种存在的状态,抹煞夜语昊这个独体的意义。
    可是,轩辕再次将他强行拉入局内,逼着他再走了一局棋。这局棋,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生死相博,只是小小的执念对抗小小的执念,一步一步,逐渐也变得执着起来。
    喜怒哀乐爱嗔痴狂,这次,轮到了自己。
    相识少年的喜,面对轩辕的怒,回忆往事的哀,得解心事的乐。
    爱、嗔、痴、狂!
    爱嗔痴狂么……夜语昊轻叹了声,伸手一抹,搅乱棋局,立起身来。--窗外,艳阳烈烈,生机勃勃。
    慢慢吐纳着,将经脉急乱的跳动平缓下来,胸肺间又是一阵空洞的溃散。这调息之法似乎越来越不见效了,他忍不住捂着唇,努力咽下倒咳上来的浓腥血沫。
    “咳……咳……呕……”急急自茶几上抓起汗巾,再次捂住唇,闷咳声中,一声干呕,细碎肉块随着逆血反冲一并吐出,数年前被强压下的伤势随着月前的新创一并复发,夜语昊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烛已经越来越短了。
    想人生归纳起来,不过生老病死四字。大限在前,夜语昊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不甘!
    --怎能甘心!!为何自己的人生回忆起来,尽是错恨难返?!辜负了太多人,伤害了太多人,自以为以一身了一身,恩怨相抵……错了,相抵的只是尖锐的怨,还有另一种,人性中光明温柔的感情。
    暗羽对自己的尊崇,离尘对自己的怜惜,横波对自己的爱恋,随情、文书等人对自己的忠诚崇拜……
    还有少年时,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前,煌对自己的疼宠!
    选择无帝,抹煞了自己存在的同时,也抹煞了他们对夜语昊这个人的好。无法承受,无法偿还,无法面对,刻意遗忘忽略了这些情。
    如轩辕所说,他不断伤害真心牵挂自己的人。能补偿么?来得及么?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虽及时捂住,却不免溅落几滴于明黄色的袖袍上。夜语昊抬起头来。
    轩辕一身明黄色锦袍,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走在大街上,坠后的两人默默无语,唯有当先的少年不知情,正为夜语昊伤势复原可以出门,开心地连蹦带跳东张西望,没片刻手上就捞了一大堆玩意儿。
    “小伊祁,往左走。”轩辕出声指点一下少年的错误方向,苦笑道:“别这么鲁莽。”
    夜语昊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遥注于少年身上,似乎当是身边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两人继续保持沉默前进。
    经过妙香寺,看着上方高大的红墙,少年好奇地在山门处探头探脑,转动手中已经玩厌的九连环。“轩辕,你就是要来这里?”
    轩辕摇了摇头,始终不看身边之人。“再往左走。”
    来到混元真人祠,再往前已无路,所以这次少年连问都懒得问,将两手吃得差不多的零食随手扔开,直接穿了进去。
    真人祠后方,踏完108级台阶之后,是座小小的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见了三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径直离去。
    少年眨了下眼,回头看看轩辕与夜语昊。
    轩辕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牵着少年进入小庙,指着庙宇中供奉的小小神像。神像以玉雕成,光润妍洁,拂须而笑,面貌奕奕如生。
    “小伊祁,心诚则灵,这是我们皇族历代供奉的神像,你能不能代朕,来祈祷昊的平安?”
    “我!”伊祁一呆,没想到开开心心出门,竟是被轩辕拐来坐禅念经的,一想要枯坐祈福他马上就要拒绝,但看了眼夜语昊苍白憔悴的脸色,淡定沉静的笑容,话语在喉咙间滚来滚去,小脸憋得红一阵白一阵,却是无法开口。
    夜语昊静静瞧了少年一会儿,突然低叹:“轩辕,你也莫要为难伊祁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般无聊的事,你自己都忍不下,又何苦让伊祁来受罪。”
    “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留下来帮你祈福。”少年一听夜语昊这般说,马上就激动了起来,堵在嗓间的话语也不假思索地溜出了嘴巴。等他省悟到自己说出什么后,实是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切断--尤其轩辕与夜语昊都露出满意的微笑时!!
    ……这一狼一狈,真是天作之合!!少年心中如是咬牙切齿。
    出了小庙的后门,又是连串石阶。轩辕与夜语昊再次慢慢地往上走着,两人都知目的地何在。
    石阶尽头,一片方圆十里的空旷平面,似为人工削出,临东之崖,一座巨石傲然耸立,石上,笔走龙蛇,字迹傲慢横霸直溢言表,竖着四行大字
    --使河如带
    --泰山若厉
    --国以永宁
    --爰及苗裔
    当年,汉高祖指山海起誓,大封功臣。
    海誓山盟之下,却是萧樊囚絷,韩彭菹醢,晃错受戳,周魏见辜。
    夜语昊瞧着这块封爵碑,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异色,走到碑旁,往下望去,崖壁如削,雾岚深重,远处江山万里尽列胸罗,艳阳下,皇宫大内那一片浓郁的金红,更是亮得要烧起来般。
    轩辕走到他身边,一同望了下去。
    “八年了。”
    “……是呐。”夜语昊再次回头看向轩辕。这次轩辕终于不再避开他的目光,双眸炯然地迎接而上。
    两人眸中,意外地平静,似是明了,又似是犹豫,彼此试探性地瞧了片刻,心中齐是悸动,也不知是哪个,先移开了视线。
    轩辕清咳了声。“我们要不要来再比一次?纸上谈兵。”
    昊微一沉思,笑笑。“也好。”说着便衣裾一振,盘膝坐下,也不推让,直道:“仙人指路”
    轩辕也随之坐下,凝眸沉思片刻。
    “寒光积雪”
    “泾渭分明”
    “顽石点头”
    “沙场醉卧”
    “西窗剪烛”
    “指鹿为马”
    ……
    ……
    你一言我一语,由开始的生涩迟疑到后来的不假思索,口中招式如练,一招接一招地往下念着。他们的武功早在数年前便已返朴归真,进入以意御招的境界,若真要拼搏,定是信手招来,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根本用不着任何招式。
    但是,在八年前,两人都尚未到达这种境界。
    当年,正是以一招‘仙人指路’起始,“寒光积雪”、“泾渭分明”、“顽石点头”、“沙场醉卧”……对搏三百零五招后,夜语昊重伤初愈真气难继,左手‘碎星灭日’七十九式变化在变化到七十八式时嘎然止住,轩辕一招‘天地回吟’,如星击长空,碎芒千万,不仅击碎了‘碎星灭日’的第七十九式变化,剩余的碎芒趁胜追击,攻破了夜语昊的护身罡气!
    如今,经历过一场场悲欢离合,背叛算计,两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重复那最后一战,到底有什么样的结局?
    天地寂静不语。
    “金戈铁马”
    “悲歌未彻”
    “星垂平野”
    ……
    旧事重演,当日的情景不断重复于眼前,重复于脑海中,对方的一招一式,自己的一招一式,自时空长廊中信手拈出,默默数至三百招时,怦然心动。
    “中州破局”
    第三百零一招。直指中宫,中州破局。
    难以自制地眨了下眼,目光投向对方,正好对方也抬起眼来,清眸相对,火光跳动,隐隐流动着激昂。
    他会怎么做呢?“四面边声”
    三百零二!四面边声力挽中宫,哀声久绝,其意为十面埋伏击。
    轩辕舔了下唇,嘴巴有些干燥,或许干燥的是心。
    “天道无亲”
    三百零三。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以无有入无间,散,何御?
    平静地念出,夜语昊目光持继看着轩辕,心中曾有的迷惘,在此刻的对望中,依稀已有了解答。
    “挫、解、和、同”
    三百零四招。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渐入无招之境。
    轩辕调整着呼吸,目光坚定而不可移,心下,微微的苦涩,如流水不绝。
    “……碎星灭日”
    终于,念出第三百零五招了,念出同时,心下已有了了悟,知道对方会如何应对。
    夜语昊眉不扬,目不眨,唇角,弯出淡淡弧度。
    轩辕在看到夜语昊笑起时,也微微笑起,线条分明的薄唇微张,吐出四个字。
    “--天地回吟!”
    已经发生过的事,就没必要后悔。
    选择,都是在当时就下好的。无论日后回想起来,有多少遗憾,多少自责,在当时,确实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媲如他们的相识……
    媲如他们的相遇……
    媲如夜语昊遇上五毒教……
    媲如轩辕逸帝宫怀遗恨……
    媲如夜语昊接掌无名教……
    媲如轩辕逸咄咄再相逼……
    媲如武圣庄中剑倾天下……
    媲如封爵碑下天地回吟……
    媲如天下一赌同赴昆仑……
    媲如禁谷温泉巫山云雨……
    媲如翻云覆雨群雄折腰……
    媲如静坐幕后冷观其成……
    媲如风起雁荡重现红尘……
    媲如幽径孤琴同坠绝崖……
    媲如山河为局再起争锋……
    媲如离宫困龙五毒为侍……
    媲如燕云施计伤上加伤……
    媲如怒问前事得解心臆……
    轩辕不会后悔废了夜语昊武功一事,夜语昊也不会后悔这生命中曾选择过的苦难。
    所以,就算时光能倒逆,事情能重来一遍,两人还是相信着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来。
    夜语昊·高傲自负,不滞于物
    轩辕逸·霸道自我,有仇必报
    这样任性的两个人,无论走上多少遍,始终只能走上最初走过的路。
    无关命运。
    轩辕看着目光炯然的夜语昊,心下一绞,竟是痛得厉害,下好的决定在见到那一色月白,迎风而立的清癯身影时,不知不觉又偷偷动摇了起来。袖子内的药滑到了手心,又滑溜溜地溜回暗袋,手心隐约有些汗,大约为此才捉不稳吧。
    夜语昊脸色更加青灰,他的内伤原本便重,爬了半天的山,山势虽然不高,内腑震动,对他而言却是比连云栈还难上。方才与轩辕比了三百招,说是纸上谈兵,却也耗了不少心力,此时脑海昏昏沉沉,只能勉强站着。
    轩辕静静地瞧着夜语昊的异状,脚步动也不肯动。初夏的余晖昏洒在月白身影上,幻化炫丽光华,紫金、铜红、蒙蒙光影剪出片淡薄的形状,映入眼底深处,一纤一毫,重捶轰入。
    朕,是独占欲极强的人……
    如果救不活你,朕宁愿亲手杀了你,也绝不让你死在朕以外的人手上!哪怕是死神!
    薄唇抿得太紧,又干又痛,轩辕再次缓缓吸了口气,眯眼看看天色。黄昏已过近半,天际七彩迷离的晚霞已经渐渐被灰暗统一,灰蓝的天,灰白的云,灰红的霞。
    “昊,再不下山,等下就要山路难行了……”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我在等你一句话。”皱了皱眉,保持住神智,夜语昊心下也是作好决定,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你总不至是特别带着我到这里来远足踏青谈武论道吧。”
    “……朕就知瞒不过你的。”轩辕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瞧着瞧着,还是走了过去,一把扶住夜语昊,“忍不下就咳出来吧,在朕面前还要怎么?”
    “怎么?……”夜语昊还想装胡涂,但轩辕手心在他背后命门处一按,一道浑厚暖流直入,喉咙一阵搔痒,当真就咳了出来。但因为强咽着,咳得不干不脆,反而闷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瞧得轩辕咬牙切齿,直骂这人专爱自找苦吃,连现在都不忘伪装,偏又装得一塌糊涂,只苦了自己跟着难受。
    “……反正我也是瞒不过你。”悄悄将手心中的汗巾塞入袖内,不让轩辕看到汗巾上的血痕,夜语昊亦是一叹。
    抬头看了轩辕,那微怒,不敢苛同的目光,代表自己的努力再度白费。不知该说是沮丧,还是该说好笑心情浮上了他心头。但觉世上竟有此知己之人,虽是不怀好意,除了捉住弱点猛打,给自己带来痛苦外,很少带来别的
    --可是,回眸时,总能看到这双眸子,而且是深刻了解的眸子,却也何尝不是乐事。
    顺着轩辕专注的目光,抹了抹自己的唇,并没有血迹--本来么,凭着自己的小动作,根本不可能留下破绽的。
    手指划过唇,瞧着轩辕更加炽烈的目光,夜语昊觉得心中有一处地方,被悲伤所触动,微微刺痛时,身子却也热了起来。有件一直想作的事,不作不行了。
    他突然伸手勾住轩辕的脖子,吻住他干燥的唇。
    细细地舔着,慢慢地咬着,轻易地抵开有些僵住的双唇,试探地伸出舌尖,在轩辕双唇间滑动。轩辕置于昊命门上的手一紧,复又惊觉地松开,双唇下意识地微启。
    心跳得不太稳……夜语昊昏沉地透过眼缝看着轩辕时,没想自己竟还有心思研究这个,不过又觉得这次不太一样,好象这冷静是故意装出来好转移心思似的,不由心跳更急更乱。那细微的刺痛也变成麻痹般的微熏,茫然而柔软。见轩辕闭起的睫毛近在眼前,细密覆着斜挑的凤瞳,不知为何,一阵心痛,不敢细看,急急闭上眼。
    柔嫩的舌尖抵到对方的舌尖,若有若无一颤,交错而过,夜语昊辗转吸吮,噬咬着轩辕的唇瓣,存心避开轩辕那急切的响应,隐含恶意地逗弄着。
    轩辕刻意平缓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用力按在夜语昊脑后,不许他再逗弄自己。
    睁开眼,含着情欲的眸子近在咫尺。夜语昊心中一颤,双唇不自觉地让开了空隙,轩辕趁机一改被动,强硬地再次占领住柔滑禁地。
    双方互争互夺,互不相让,让情焰几欲烧红了天,晚风吹过高岭上紧紧相拥的两人,也禁不住悄悄避开。
    意识迷离中,感觉到轩辕稍微分开了会儿,正要睁眼,轩辕又靠了上来,双唇再次贴上。
    颈项交缠,夜语昊叹息了声,无意反抗,再次为他放开关防。只是,这次,在唇舌交缠间,一粒丹丸滑入了他的口中。
    夜语昊有些惊讶地睁开眼,轩辕只是固执地望着他,直直地,如以往一般,欲要看穿他真心的激烈炽热……还有,深深的痛楚。
    丹丸在舌尖上转着,轩辕靠着他,只要他有心,随时可以将丹丸反抵回轩辕口中。
    轩辕双唇贴紧不离不弃,也是在等着他的反应吧。
    静静地看了轩辕片刻,夜语昊唇角牵动了下。
    丹丸,滑下了他的咽喉。
    轩辕手一松,袖内的玉瓶‘哐啷’一声,摔在石块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脸上,似笑非笑,似悲非悲,只是用着一样专注的目光,浓浓密密的缠绕着夜语昊。--你,最终还是选择再次相信我?!
    丹丸下腹,一股炽热猛然间拉扯着四肢百骸,身子明明烫得如火烩灸,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全身连动都无法动弹。
    不受控制的鲜血一口一口溢出,沾满了月白色的前襟,却无法伸手拭去。夜语昊省悟到自己服下的是什么,一双清眸,不能置信地看向了轩辕。轩辕的刘海在方才的耳鬓厮磨间散开,长发遮住眸中所有的情绪。
    “祈求保佑大家平安无事……”打了个哈欠,少年换了左腿支着下巴,又道:“祈求保佑师父平安无事;祈求保佑大哥平安无事;祈求保佑伊祁平安无事……”
    念了几句,心中莫名其妙的慌乱越来越强,让他几乎想跑出小庙。可是心中隐约记得,如果祈福一半跑开,似乎是不太好的事情,只有耐下性子继续修练如何将尖屁股坐成圆屁股。
    天色越来越暗,之前还是夕阳无限好的美景,现在却是层云云集密布,一片浓黑,明明是夏季,风却极大,呼啸来湿润的腥气,大约有一场暴雨要来临。伊祁不由担心起,如果不能在下雨前赶下山,师父那身子再被雨一淋,只怕要大事不妙。
    夏季的天说风就是雨,伊祁才如此衬着,一道霹雳打下,轰然声响,才聚了半刻钟的乌云马上就转为大雨,雨珠又密又急,道道白线砸在门前的土地上,溅出土黄色的水花。这下伊祁再也不管什么吉祥不吉祥的事,一把跳了起来,扯下一旁早就钻研好的布幔,草草一卷便往外冲。
    冲到门口,大风吹起雨腥飞拂入庙,天地朦胧灰白,却有锦黄色的人影,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雨水打在他身上,被护身罡气挡开,并没有实际沾上。他头发微湿,沾在颊上,益发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只是眸子被刘海半压住,一片幽冷。
    身后,不见了那道一同上去的月白身影。
    少年站在门口,半身落于风雨间,手中布幔掉落。
    雨滴一道一道,晕湿了柔黄的布料。
    --一早便存有的预感,此时终于成真。
    焦燥、烦乱、悲伤、愤恨……负面的情绪占据了少年的胸腔,让他想大吼!想吟啸出声!想在这惊风密雨中,嚎啕出声!
    雨水不断地打在脸上,冰冷又火热,少年身子不断颤抖着。
    夜语昊,你说你不会骗我的
    --你再次对我失约!!!
    七月十八丙辰日
    皇城·皇宫·养心殿
    “皇上,听说是您下令召红袖回来?!”祈世子风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连礼也不行,直接质问:“你疯了?”
    轩辕没有回答,倒是立在一旁的伊祁狠狠瞪了他一眼,将轩辕批好的习题拿起细看。
    ……这两人怎么突然变得一样的阴阳怪气……祈世子在内心咋了下舌,继续抗议。“红袖好不容易将李陵文说动,正要打铁趁热,你这一召回,不但前功尽弃,还给柳残梦可趁之机……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召回才真会变成笑话。”轩辕心情一直不曾见好,再被祈世子这般不识趣地指着鼻头,当下勃然大怒,啪地一声将朱笔放下。
    祈世子缩了缩脖子--惨,撩到逆鳞了。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虽然昊帝座已经去了……”说到这,脖子一凉,感觉到两股杀气,“咳,走了。不过伦王之乱可还没平息,尤其伦王与齐王搭上线……”
    “伦王早已死了。”按座而起,轩辕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震得祈世子晕头转向,不知其所以然。
    “这……什……什么时候的事?微臣怎么都不知道?!”
    轩辕眉头微微皱起,转身向外走了出去。到门口时,丢下三个字:“半年前。”
    半年前?!祈世子一算,脸色陡变。
    半年前正是轩辕遇刺,天下群雄云集雁荡之时。当时他们为了解决隐患,钓出伦王,不惜以轩辕为饵,最后兵困玉漫山庄时,却功亏一溃,被伦王逃了。
    如果伦王真的在当时就死去,那现在这个伦王就是假的了?!
    --这样的确也可以解释伦王重出之后,只信任着那塞外来客,与心腹们产生了疏离的原因--众人只会当伦王被出卖过,一朝蛇咬十年井绳,不敢信任心腹,而不会怀疑到这个伦王是假的。其后的一行一动莫不是顺着周围的变化而行,利用着时机,利用着众人的反应,推波助澜。
    那段时机里,有谁能将时机利用得这么好,将所有人的心思都操纵在手中,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出不对!
    在能理智分析之前,便已知道答案。祈世子但觉一阵激烈的战栗颤过,周身都起了寒战,指尖一阵阵发麻。
    柳残梦远在塞外,消息难灵,指挥不便,中原能做到此事的--
    想到那温润如玉的笑容,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亦无下属助阵,孤身一人,却一步一步将所有人再次引入局中,在幕后暗自操纵着这场天下大变的青年,祈世子在战栗的同时,心中兴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能明白,皇上为什么想废了那人的武功。
    “夜语昊啊,你到底能作到什么程度?!”
    声音在寂静的养心殿内回响,宫女太监们不知所以地抬头,看着喃喃自语的祈世子仰天一笑,笑容中,竟有丝无奈。
    尾声
    婉转曲折的乐声在小山谷中徘徊低吟,悠悠荡荡,悠悠荡荡,轻易就融入了人心。
    独坐树枝上的青衫人耳朵一动,突然收起箫,乐声猛然中断。他低头往下望着。“是你。”
    树下的青年一身月白,消瘦而憔悴,眸子却亮若晨星,光芒内敛。他微微一笑。
    “虚夜梵,我的第三个请求虽然已经用了,但执行的时候还没到达,我可以更改这个请求吧。”
    青衫人沉默片刻,手中竹箫一转,淡淡提醒。“在雁荡,可是你亲口说,你若重伤将死,我绝不可以再次救活你。这正是你的第三个请求,三诺已毕,无须多言。”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并未重伤将死,这个请求还在有效期内,我可以要求更改。”
    青衫人眯起眼,打量着夜语昊。
    “意思是,你现在不想死了?”
    “是的。”
    “为何?”
    夜语昊呼吸一滞,抿唇沉默下来。
    青衫人也不催促,背靠在树杆上,闭上眼。
    “……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三年前你说过的那句话: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夜语昊慢慢地回答。
    他消瘦了许多,虽不到形销骨赅,却也是弱难禁风。原本,瘦成这样的人,应该是给人凉淡凄惨的印象,但他一身高傲凛然,却更衬出眉宇的清奇俊美。
    青衫人并没有睁开眼,闻言轻轻一笑。“你终于听进心里?”
    “因为,活下来好象不是那么糟糕的事,反正不会比现在更惨了。”夜语昊亦是一笑。“而且,我还想看着那些人……”
    “那些人?”青衫人睁开眼,挑了下眉。“那个喂你服下千叶回天果的人?”
    夜语昊心一跳,虽知青衫人语出无意,但与事实太过接近的问话带起回忆,让他脸色微赭了下。“还有一个坏脾气的少年……我还想见一个抱琴的黑衣人,一个拿羽扇的白衣人,一个专门做怪药的青年,一个长了白发的红衣人,还有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如果可以,连那个笑得很老实的蓝衣人我也想再见见……”
    “够了够了,你还有这么多人放不下,自然是不想死了。”青衫人头痛的打断他的话,“所以倒霉的是我了。”
    夜语昊听着抱怨只是一笑,不予置评。
    在青衫人跳下树时,他突然问了一句。
    “你在秦岭吹箫引凤,对那只被钓上的凤感想如何?”
    青衫人在半空中真气一滞,落下时一个踉跄,跌了两步才立稳身子。哎呀,自己出卖了他的事果然还是被知道了。这样自己的抱怨岂不是变得很假了么?要不要弄假成真,干脆不救这小鬼--青衫人心中如是忖着。抬起头来,却见夜语昊已转身先走,方才对话时一直没感觉,此时看着瘦削背影,只觉万分萧疏,紫眸注视片刻,微微一凝,忍不住问道:“以后呢,你不回他身边?”
    稳定的脚步一顿。
    青衫人等着答案。
    良久之后,只有一声轻叹。轻叹落地无声,很快就被风卷走。
    手中握着透明的血玉,是伦王指挥下令的最高凭证,绪罗玉令,也是伦王从不离身的佩饰。
    在轩辕放离夜语昊不久,祈世子就收到这块血玉。他顺藤摸瓜,终于将一切原委弄清--原来,当日他们的确是困住了伦王,伦王心性高傲,在走投无路下,于密室中横刀自刎,本来要找伦王合作的那两位塞外来客被重兵所阻,来迟一步,只见到伦王的尸体。
    其后,他们带走伦王尸体,想用易容之术来作个假伦王,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夜语昊寻上了门,也不知夜语昊使了什么手段,让他们答应了与他合作,甚至几近沦为下属的地步--这点从夜语昊远在京师,双方却能配合的天衣无缝,甚至在夜语昊重伤时,伦王那方也不敢趁机自作主张便可知--而轩辕想来也是从这一点上发现了不对。
    “皇上,你将千叶回天果给了昊帝座,真的不后悔么?”
    解决了伦王之乱,看着脸色郁闷了好久的轩辕,祈世子决定直犯龙颜。
    轩辕托着腮,因为内乱已解决,手上批奏大大减少,正闲极无聊钓鱼中,闻言,嘿了声。“他即已不想死了,朕留着他作甚?好让大家变生腋下么?武学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荒废了八年,纵使恢复了武功,又能怎样,没有一段休养,休想回到当年状态,更不用说赶上朕--这般顺水人情,朕不作又更待何时。”
    祈世子发誓自己若会信了他这话,就认他当爷爷。
    “连御医及独孤离尘都束手无策,皇上真信昊帝座能平安无事?”
    “这世上有能力杀得了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他若不想死,就一定有办法活下来。”轩辕探头看了看水中的浮标,随口应着。
    “皇上相信他一定会活下来?”
    “朕说过了。”
    “那皇上为何要放他龙归大海?当初说着绝不可以让他服下千叶回天果的不正是皇上?!”话锋终于转入重点。
    当初?有吗?……对了,三年前好象有过这个对话--轩辕咳了声,发现自己掉入陷阱--用此一时彼一时好象说不通吧。
    回过头,祈世子难得现出担心的目光,让轩辕无奈一笑。
    “祈啊,鹰是困不住的,更不用说是一只龙。”
    “然后?”祈世子抿唇等着皇上的下文。
    沉默片刻,轩辕似在措辞,又似在回忆。“你该明白,朕与他,可以相知,可以相惜,甚至可以相恋。但却是不可以相守的--他不可能留在朕的身边,朕也无法放下皇位随他而去。朕与他,是两道平行的线,偶尔交错,却永远没法融为一条线。”
    祈世子闻言无语,他知道轩辕说的是实情。太过相似的两人,如果身上没有那么多背负的话,他们会是最好的情人和知己。可是,他们都不是只顾着一己之私,置大事于不顾之人。所以,相识,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悲哀。
    可是他不懂,以着轩辕的霸道自我,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情,何以会如此轻易的放开夜语昊。
    当初,轩辕拿起的是那瓶醉断魂,他也以为,以轩辕那燥动的不安感,激烈的独占欲,还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是宁可杀死夜语昊,也不会放他走的。
    最后,皇上还是换回了装着千叶回天果的白瓶。
    “皇上,你真的不后悔?!”祈世子第二次问,也是最后一次问。
    轩辕看着祈世子。
    祈世子紧紧地回望轩辕,屏息等待--只要皇上表现出一丝犹豫,一丝后悔,哪怕面对的是天下第一人,又或此举会让原来便动荡不宁的武林再起风云,他亦会出手,将龙再次困入离宫--身为帝王,有他不能触犯的禁忌,那就让自己这个下属来做吧。
    轩辕叹息了声,放下手中钓杆,微微一笑。
    “后悔自然是后悔的,可是,比起朕的后悔,更重要的是,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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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卷残云,卷来枯萎的书页,峥嵘岁月里的传说谢幕了。
    迎着秋风,踏着落叶,树下的锦衣青年微微一笑,笑中含威,十分傲气,却又有些寂寞。
    在遥远的青城之颠,也有人在微笑,白衣青年笑得淡然,笑得孤傲,同样,笑得落漠。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全书完--
    天下第一下
    第三回兰因絮果
    在司仪呼喝声中,各厅的人都恭立起身,向离尘老爷子致敬,生怕老爷子见不着自己。招呼声此呼彼起,热闹非凡。叶凡见老爷子也是笑逐颜开地向众人回礼,欲走还留,踌躇片刻,暗忖此时离去太过注目,拉着少年趁现场混乱之际,自侧门入偏厅,寻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
    此桌已坐了五六人,因太过偏僻,坐的人都是挤不上前方好位置的。此时一心向老爷子致意,哪有空管这多出来的两人。叶凡自动自发地为自己添上杯碟,拉着少年也站起身。这时,老爷子正好开口。
    「老夫年届九十,比之彭祖八百,尤为稚子,承诸位厚爱,不辞远道而来为老夫庆生,老夫铭感于心,先以水酒一杯向诸位致谢...」
    现场甚为吵杂,叶凡与少年面对面交谈都得大声喊,而离尘老人一席话温醇厚重,听来却犹如其人便在耳畔低语,压下了现场所有的杂声,其传力之均匀,内劲之深厚,让少年亦不得不在内心赞了一声,起了敬佩之心,见在场众人都举起杯子,自己与叶凡杯中却是空空如也,顿觉失礼,当下便伸脚将桌旁那个半人高的大酒坛轻轻一踹,在酒坛腾起之时右手在下方一抄,坛身倾倒,同时另一手切开坛口,美酒天降甘霖,泻入他与叶凡的杯子。
    少年这一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高深武学──至少在他本人看来是如此,他相信在场中至少有一半人都能做到,但却不想他小小年纪,便能将挑、引、封、转四个巧力用得如此之妙,岂能不让人侧目,而且他引酒至杯,一大坛的流质原就不好控制,他却点滴不洒于杯外,满当当的两杯,竟是一般多少,不满不溢,这两点就更让人惊诧。远一点的见不到桌上情形倒也罢了,同桌的人见了,心下都起了惊疑,推测这少年是何来历。
    此时离尘老人已与众人敬完酒。大家纷纷落座,又有下人奉菜上来。山庄一正二偏三厅间的隔阂都为今日的寿宴而折除,摆了至少七八十桌,离尘老人虽名重武林,身边下人却是不多,只能从正中的主位开始送上。同桌的五六人见酒菜一时无法送上,便打量着叶凡与少年,其中一人拱手笑道道:「瞧两位眼生的紧,不知能否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叶凡笑吟吟也拱手道:「晚生天台叶凡,这是舍弟叶皓,请教诸位英雄大名。」
    五人一一回道自己的名字之后,先前问话的刘洛再问。「瞧叶兄不像习武之人,令弟的功夫却是好得很哇。」
    「舍弟天生神力,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叶凡谦虚地摇头。「难登大雅之堂,阁下谬赞了。」
    「不不,我瞧令弟目中神光充足,内力已有一定火候,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刘洛边看着少年边点头,不断肯定自己的看法。
    「真的,那可有劳诸位前辈,好好载培他了。」叶凡惊喜地向众人拱手。
    五人忙连称不敢不敢。刘洛更道:「令弟这种浑金璞玉让我们来教只是糟蹋,在场中多是武林好手,叶兄若有心...」他指着首座那席。「那边全都是当今武林名重一方的好手,那才是令弟的良师,无论寻上了哪一个,都足以让他一生受用不尽。如那黄衣高冠的点苍青风道长,八八六十四路大擒拿手武林中无人能出其右,他旁边那紫衣的南海剑客,剑如急风,据说一剑能将一株小草平均分成一百二十八片。青风道长另一边那个高瘦的老汉,你莫瞧他长得不甚显眼,却是武林史上共载,天下轻功排名第三的影子。想想江湖上的人这么多,能上榜的就不过百人左右,排名第三,更是想都无法想象的高手...」
    刘洛说的津津有味,欲摆不能,叶凡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绝不打扰。倒是少年,这些人物以往师父也曾与他说过,甚至说得更详细,当下便没心情再听下去,但见叶凡难得对武林中事有兴趣,也希望叶凡对这些事多了解些,倒是难得老实,不对刘洛口出恶言。
    酒过三巡,众人酒酣耳热,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再说那九华山的无梦谷,是武林中四大禁地之一,慕容孤芳,霁云断梦的慕容霁云更是武榜上顶顶有名的人物...」被叶凡撩起谈兴的刘洛咕嘟咕嘟灌了碗酒,逸兴正浓,同桌数人亦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反而是掀起话题的叶凡,已经渐渐置身事外。他很少开口,多是在别人讲快完的时候才插上一两句,却有十足画龙点睛之妙,让听的人直搔到心头痒处,恨不得将其奉为终生知己之感。
    少年原以为叶凡是对武林中事起了兴趣,但多次瞧过来,叶凡听着是听着,却是心不在焉,只是掩饰得极好,完全让人看不出来,要不是自己偶然见到他那飘向主座的眼角余光,又是对他的行事多有了解,真没人看得出。
    再次看向主座,少年不明白叶凡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人。那边并没有特别出众显眼让人目不转睛的人物,就算有,依叶凡的内敛,也是不会如此失态的──是的,这是失态,不然只怕包括他在内,没人看得出叶凡在想着些什么──少年是如此相信着。
    那,应该是有认识的人了?是谁?
    少年抿唇打量着叶凡的侧面,他正专注地看着刘洛等人,唇角带笑,眉清眸亮,让人看了极为舒服,纵是一句话都不说,只凭那眼光,都会令每人觉得自己是最受重视的一人...
    啐!少年不悦地哼了口气,发现自己不喜欢别人也有这种想法──他最重视的人...他最重视的人不该是那群庸人的!!
    叶凡若有所感,偏过头来看着少年一笑,还没开口,就听刘洛继续说:「可惜那慕容霁云一世英名,所向无敌,贵为武榜四尊之一,却为神仙府所动,种下一生唯一败绩,败于无帝...」话说到这,他突然噤口,脸色微变地急急捂住大嘴,同桌几人正附合的人也省悟过来,警戒地看向四周。
    自从三年前四代无帝夜语昊身坠天成崖之后,武林中三派第一次下达了一致的命令,禁止武林中人再次提起夜语昊之名。据武林名人史推测,武圣庄败于夜语昊之计,禁止下属提起是可以理解,但无名教与神仙府为何也一致便令人难测。后有人推测无名教是现任无帝夜语煌怕前任无帝的名声过高,压抑了自己的威望才作此举;而神仙府一向难测,此次坐收渔利,夜语昊居功莫大却死于非命,或是为绝天下悠悠之口,方与另两家一致。
    推测终究只是推测,没个真实凭据的。自说出此话的名人史主笔妙笔生花南宫去非神秘失踪,与此相关的人员或死或伤,不再现身武林后,江湖之人才知三家是真正铁了心不许世人再提起此名。而他们的雷霆手段更是遍及武林各派,在场为离尘老人庆寿的虽大半都是独行侠,但积威之下,已成惊弓之鸟,没多少人想为一时口快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叶凡听他突然不说,又回过脸来。「刘大哥怎么突然不说了?」
    确定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刘洛强笑一下,已失去谈笑意兴,慢慢地喝了口酒。「唉,年纪大了,酒喝一多舌头就控制不了。啰嗦这么大半天,叶兄弟只怕也听厌烦了。」
    「刘大哥讲得有趣,晚生怎么会厌烦?」叶凡目光一垂,端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只是刘大哥讲了这么多,难免也累了,不妨休息一二,尝尝这道松子醉鱼吧。」
    「对对对,大家一起来吃吧。」刘洛哈哈大笑,极喜叶凡的善解人意,依言伸筷挟了一大筷松子醉鱼。同桌人笑道:「刘兄,你这一挟就半壁江山,我们这些剩下的怎么凑合?」
    满桌人都笑了起来,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方才桌面上凝窘的气氛立时扫去。大家又恢复了谈笑生风。
    少年暗下冷笑,眼眸转动看着众人,不知他们为何对提起无帝一词如此噤若寒蝉。撇着嫩唇,心下正算计着要怎么打听,却觉整个厅子都渐渐静了下来。
    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叶凡一眼,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厅外的回廊。
    廊外有什么呢?
    人,当然只能是人!而且少年一眼就看到众人注目的目标,那个身着锦黄缃绣公子衫,发束九龙玉冠,龙凤隐飞,益发衬得面如冠玉,傲然不群的俊美青年。只不过一抬眼的功夫,还在十丈外的长廊上缓步行走的青年,不知怎的就已来到了厅门外,手中玉扇一合,笑道:「今日原是老先生寿诞,区区来得迟了,还请老先生恕罪一二。」
    离尘老人脸色微变即复,哈哈大笑。「老夫还当是何人擅闯,原来是贵客光临,来来来,快来为世子安排个位置。世子请。」
    世子?!名?姓?称呼?
    可能性千百万,但在场对江湖故往深有了解的客人听到这个称呼,不约而同想到一人。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愿逐浮云游,常伴风雨起──能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世子,怎么想也只有那个朝廷贵胄──祈亲王。他早已继承了乃父的亲王之位,但他以世子身份成名天下,游走江湖,世人皆惯称其为祈世子而不名。
    少年目不转睛地瞪着祈世子,总觉得那人身上有些熟悉的感觉。叶凡却是恨自己没有事先打听个完善。多瞧了祈世子几眼,他暗下叹了口气,手撑着额头默默不语。
    祈世子在门外再次挥开玉扇,笑嘻嘻地摇着,「老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区区担当不起。何况区区只是偶然路过此地,偶然得知消息,偶然擅闯这十八山溪庄,诚是天意如此。所以,老先生也不用再装胡涂了吧,这可是故意为难你自己。」
    「装胡涂?」离尘老人笑呵呵捋了捋下巴短短的羊角须,「老夫本来就是个老糊涂,用不着装就是了。老夫真的不知世子在说什么。」
    「老先生,区区是好言相劝的。」祈世子说到这,手微顿,玉扇掩唇轻咳了一下,身子有些不适,言辞却是尖锐如刀。「毕竟老先生身为三家见证人之身份,一向保持着中立之身,如果天平欲倾,不再公正,那老先生的超然地位也就没有保留的资格了。」
    在场中虽有人认识祈世子,但他的名气终只是在少数人群中流传,还是有大半人都不识他,听得他那越来越咄咄逼人的语气,已有许多人不满起来,当下在旁吆喝起来,这个道你是什么东西,那个吼小子别太嚣张,大有离尘老人一旦同意就一起出手痛扁他一顿的意思。
    离尘老人不料祈世子突然变得如此强势横霸,应对之间方寸微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捋须沉吟不语。
    祈世子似笑非笑地等着他的反应,明亮锐利的目光淡淡转过在场众人,眼光到处,明明是柔和无比,但被他视线扫过之人,个个冻结,无法言语。
    其时在场之人没有六百也有七百之多,人头涌涌,少年与叶凡所坐又是极角落之处,就算明知有他们二人在场的人,想要找出两人来也是极困难,祈世子自是没见到那两人。但少年却一直看着祈世子。当他接触到他的目光时,竟是心头一跳,随后,忿忿然便有一股不平气在胸中冲撞激荡,让他几乎想站起身来,与那目光带来的强大迫力对抗。这是一种危机,在生死边缘待过的人都会有的直觉。少年意识到,这个人将对他的未来造成影响!他的直觉便是想先发制人!
    手心一暖,低头却是叶凡握住了他的手,下意识捏紧。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枯冷如木。
    眼见众人被祈世子的气势压下,一时闹不起来,离尘老人沉吟已定,捋须微笑。「老夫还是不知世子为何而来。」
    「是吗?」祈世子合扇一敲掌心,啪地一声脆响。「老先生想要挑明了讲,区区也无不可──从今日起,老先生三家见证人的身份该换人了。」
    「三家见证人一职不过虚名而已,老夫并不留恋。只是此事是三家共议,凭你一人红口白牙,还由不得你作主。」离尘老人自非省油之灯。
    「三家共议?有何难!」祈世子笑了笑。「虽然已有三年三家都不曾共出现于一处,但今非昔比,区区相信,三年来难得一见的三家同现将会很快出现。」
    此语一出,现场哄地一声几要炸了窝,众人都嗡嗡议论起来,显然此事实非小可。自从天下方定之后,三家关系益趋复杂,恩怨相缠,敌友难分,为避免再起祸乱,的确不曾再同现于一处。今日若真如祈世子所言,狭路相逢,也不知会闹出何曾风波来。平静下却是激流潜伏的天下,莫非要再次改变了吗?
    「三家?」离尘老人眨了下眼。「老夫怎么只看到你一人?」
    「区区也看到你了。」
    离尘老人一脸迷惘。「看到我?什么意思,老夫又非三家的任何一人。你看到我也没用。」
    「可是你的名号却大有玄机。」祈世子稍稍退后一步,打量着离尘老人。「嗯,离尘老人,离尘...呵呵,若区区记忆无错,可真是有趣之极的事。」
    「老夫名号有何有趣,世子不妨说来听听。」
    「说不如作。」祈世子话落,身形一晃,众人尚未看清之际他已越过十丈,挺立于离尘老人身旁,左手玉扇微扬,抄向离尘老人的脸。
    离尘老人不愧是江湖耆老,祈世子身形初动时,他也随之而动,宽广的袖子一拂,流云袖劲气横生,与祈世子间生生又隔开了一段距离。但祈世子那左手只是虚招,右手盘弓待发,五指微张「反弹琵琶」,五道不同劲流自下而上,目标依然是老人的脸。
    老人衣袖被引不及变招,待要再避,却发现身后酒席挡道,无路可避,当下脸下一沉,左手自袖内闪电般击出,一招「天下无兵」,一式间换了十八个变化,封住祈世子这五道真气所有运转的方向,挑、弹、点、切,巧变横生。但祈世子在离尘老人出招后,却突然收回所有指劲变化,直直一掌向老人迎去。这一招大巧若拙,逼得老人不得不再次变招迎上。
    只听暴然声响,双方真气接实,劲道狂溢,轰得四周桌倒椅塌,除了主座那几人之外,附近原以为是近水楼台的看客们个个狼狈不堪地洒了一身酒污菜痕,好一点的还能及时站直,惨一点的就直接跌坐在地上,一时哀声连天。
    祈世子已收回招,在一片哀号中,玉扇「刷」地一声扬起,笑吟吟。「「老先生」,现在还要再隐瞒下来吗?」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离尘老人脸上多了一道细长血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人划破。伤口之处,皮肤有些诡异地呈两层翻开,非目光细微入密者不得见。在场不泛高手,自是见着了,全都惊讶不己──没想到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祝寿的却是个假的离尘老人。
    那真的离尘老人呢?!遇害了吗?!
    在场近千人再次鼓噪起来,不过这次的对象不再是祈世子,而是离尘老人。
    「离尘老太爷呢...」
    「好嵬子,把老太爷弄到哪里去了,快交出来...」
    「可恶,你是什么人...」
    「上啊,把这老小子揪住,找出老太爷下落来...」
    ...
    ...
    人声噪杂,主座七人却是动也不动,似是早知这离尘老人不是真正的离尘老人。个个面容枯木,静然坐着如木偶。但那沉静,不怒而威的气势,让那些愤怒的人群们渐渐静了下来。
    若说祈世子是以气势压倒众人,那这几人就是用实力压制众人。大家想到这些人都是离尘老人的忘年之交,才是最有资格愤怒出头的人,既然他们都没有行动,是不是代表事情另有蹊跷?
    离尘老人在众人责难时一语不发,神色闲散,似乎自己才是局外人,大家的愤怒都与他无关。等后面那几人压下众人的冲动之后,方自苦笑。
    「多谢前辈们帮助,让各位见笑了。」
    主座七人微一欠身,表示无妨。离尘老人这才叹了口气,面向大家。「今次寿诞,给大家添了诸多麻烦。老...在下实在惭愧。不过有一事请大家千万相信,离尘老人至今一点事都没有,十分活蹦乱跳,跳不知到哪里去了...」说到这,伸手撕下自己脸上的面具,现出一张弯眉凤瞳,秀靥丹唇,有着悲天悯人般慈和,细看却带三分邪气的脸,苦笑。「在下独孤离尘,不幸身为离尘老人唯一的孙子,有事孙子服其劳,被他捉来替包招待大家,所以大家若有怨言,下次在江湖上见着了他老太爷尽量开扁无妨,最好连在下的份也一并代替,独孤离尘在此先多谢大家。」
    独孤离尘?!药师独孤离尘!!不会是同一个人吧...那些知情者不由惊唤起来。无名教的药师独孤离尘一向行踪隐密,极少出现于江湖,若非三年前神仙府与武圣庄同时下令探查他的身份,他的姓名只怕至今不为人所知。却没想到他竟是离尘老人的孙子...离尘老人身为三家见证人,他孙子却是三家中无名教的供奉,难怪祈世子要取消离尘老人三家见证人的身份。想到这,在场中有一半恍然大悟,自知不能插手此事。另一半不知情的,倒是对独孤离尘此人大有兴趣,纷纷议论他那些不知是玩笑还是逆忤的话。
    偏首打量着独孤离尘,祈世子眸中充满玩味。「孺子果然可教。药师既已证明离尘老人确实处事不公,天平倾倒,那区区方才所提,取消离尘老人三家公证人一事,也是可行了。」
    「对不起。」独孤离尘耸耸肩。「此事你该找那老妖怪说去,毕竟我不是当事人,你与我说也没用。」
    「...药师的太极打得真好,三两下就推个干干净净。」祈世子点头微笑,「那么区区能请教,老太爷现在身在何方呢?」
    独孤无辜地猛摇头。「请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七位前辈可以作证,我是莫名其妙被揪来的。」
    「好,好!」祈世子大笑。「这个不知那个不知,脑袋瓜子也不知是生来何用的。」说到这,见独孤微微动怒的脸色,扬眉轻笑。「离尘老人明知自己的身份,却还让唯一的孙子投入无名教,敢情是不将这见证人的身份当一回事!独孤离尘,区区给你三月时间,请你通知令祖,对神仙府与武圣庄作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休怪区区不客气!」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众人多对祈世子话语中的不敬表示不满,他们千里迢迢而来为老人祝寿,便是心下存一份尊崇,祈世子此言自是大大得罪他们。方才就对他看不顺眼,又或是吃了亏的人群趁着人多势众,大声起哄,待要一涌而上打个落水狗。
    激动的情绪一被煽动起,便如星火燎原,迅速扩大,顿时就有十几人冲上前来出手攻击。刀剑鞭棍,暗器漫天斜飞。
    祈世子身形一转,玉扇摇摇,唇角微弯,笑道:「不知死活。」说罢扇子一翻,一合,一扬,「行云流水」、「绿波东逝」、「天涯归客」三招便在极简单的动作下连贯使出,变化之快之急,几乎毫无变化,但当他收招时,前方至少有五人衣衫破裂,伤口迸血。
    这一手震住了热血上冲的客人,他们没想到,祈世子的武功竟已高到了以意伤人,不滞于物的程度。在场中自忖能接下他三招的人着实不多,而且看他意态闲瑕,尚未用上全力,心下更是忐忑。只是已经势成骑虎,无法罢手。
    主座上沉默的七人中,身着紫衣的南海剑客皱皱眉,突然站起身。
    「亮出你的兵器!」
    摇了摇扇子。「早亮出了。」
    剑客眉头紧锁,冷冷盯着祈世子,缓缓按上腰间。「最后一次机会。」
    祈世子露齿一笑。「你很废话。」
    银亮的光芒一闪,炫得如慧星划空,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终。众人惊叫声未绝,却见祈世子依然好端端的站着,只是身前翻飞的衣裾如黄蝶碎影,散了一地,仔细看来,每一片都是一般的大小。
    布料柔软不易着力,施力最难均匀。剑客随手一剑便将各方位地角度都算计好,端得是盛名无虚。众人大声喝彩,为他折了祈世子的风头而兴奋不已。祈世子却是懒洋洋地以扇掩口打个哈欠。
    细长的眸子一闪,剑客拱拱手,突然退下。
    怎...怎么回事?打完了??
    青风道长旁,高高瘦瘦的怪客影子长笑出声。「江山代有才人出,世子果然名不虚传,竟以「横空出世」避开剑客兄的「剑华无双」,而这么多人居然都没看到世子是如何施展。老朽虽不才,仅以轻功见长,亦见猎心喜,想请世子指点一二。」
    众人听他语气,方才剑客那招竟是剑华三式的第三式剑华无双。而祈世子用了横空出世的轻功避开再站回原地,令剑客绝招无功而回,只切破了衣裾。可是方才祈世子的确是身形不曾动过──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相信的──这轻功,与影子的没影子身法看起来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令人如遇鬼魅。
    想到此,众人为世上竟有如许身法而不胜唏嘘,但又想,影子虽说是江湖榜上轻功前三名的高手,事实上前二位只是礼让于无帝及武圣才空出来,仅以轻功而言可称天下第一。以第一对横空出世,这样的两人要比起轻功,真不知是如何之妙。此般一想,心下不胜向往,不由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二人身上。
    祈世子嘿嘿一笑。「好说,好说...」正说着,眼光一闪,身形突然急动,影子没想到他没说一声突然要离开,惊讶之下,不甘人后的心情让他马上随之而出。口中正道:「世子未免太过...」却见祈世子落下身形,笑吟吟地挡在两人身前。
    在场中无人认识这两人──仅有几个认识的也被阻在人墙之外──都奇怪祈世子为何突然放弃正事挡下这两人。
    这两人,一长一幼,年长者温文,年幼者傲气,正是叶凡与那少年。
    少年看着酒宴上风波横生,祈世子谈笑间连连折服诸多人手,又是激动又是不忿,自认自己到他那种年龄时,应该也能达到那种成就,但心下又有些犹疑,不愿承认,多少还是有些...
    边看边想,忽而挑眉,忽而冷笑,少年正沉于自己的心事,被叶凡握住的手心微微一热,叶凡扯了扯他。
    「干嘛?!」睨眼问去。
    叶凡显然主意早定,见同桌几人都已离座凑上前方看热闹去,周围三丈内没人,这才小声对大刺刺就站在桌子上的少年道:「现在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你的敌人,我们小心为上,还是先走吧。」
    少年撇撇唇,心下有些不舍这场热闹,又觉叶凡所说也是正理,踌躇片刻,咕哝道:「这么多人,才不会发现我们的。」
    叶凡不客气地指正。「等他们发现我们就来不及了!」见少年还在犹豫,想是少见热闹场面,当下二话不说拉了他就走。没想到才走到厅门处,就莫明其妙地被祈世子挡了下来。
    祈世子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露不悦的少年,以及牵着他的叶凡,若有所思地看了叶凡一眼,觉是这少年会老老实实地任人牵着实在是很奇怪的事。
    叶凡心惊胆颤地看着包围过来的江湖人,唇色有些灰白,勉强提起勇气开口:「这位公子,为何挡住晚生去路?」
    祈世子再看了眼叶凡,但笑不语,注意力集中在少年身上,柔声道:「小兄弟,你行色匆匆是要去哪?」
    少年被人挡路已经很不爽了,再被人问,更是皱眉,瞪眼。「干卿何事!」
    「为了寻你,区区可是花了好几天的功夫了。」祈世子轻笑了声。「你能说不关区区的事吗?」
    少年警觉地瞪着祈世子。「原来那些人是你派的!」一言即出,手中银丝闪电窜出,在空中破折数下,自前后左右,齐齐击向祈世子。
    在场中或有认货之人,惊呼──「牵情丝!」
    传闻牵情丝是以天山冰蚕丝与戈壁火蚕丝揉以金猊毛制成,灌上内力,更是锐胜刀剑,无坚不摧。祈世子曾吃过苦头,不愿让它再次近身,身形随丝而转,玉扇微扬,在牵情丝形成第七个波动时,敲在第七波动点上。
    一震七波,正是少年目前功力极限之处,前七波都是震幅细微而蕴力强大,一遇反击七道真力就会集于一处共同震出。但这第七点,却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便如蛇之七寸,被祈世子轻描淡写一挑,整个攻势立告瓦解。
    少年心下微讶,不知祈世子为何能知自己功力破绽所在。但他无瑕细思,手一振,银丝收回,呈弧状再次飞出,由祈世子身后右肩处向胸前直窜而下,以半圆形圈住祈世子。
    只要再一收劲绕回,牵情丝便会勒上祈世子的脖子。但少年丝上劲力却隐而不发,只是以暗胁之姿虚悬着,给敌人造成精神上的压力等待时机,自身突进,碎星指指指碎星,漫天指影弥向祈世子。
    祈世子对着双重威胁赞赏一笑。「看来大家把你教得很不错...」右手当空凌厉切下,如乾坤金罗,任少年碎星指背后再多变化,都一并切除。少年化指为掌,「雨横风狂」如暴风雨当胸照打,同时右腕一振,牵情丝上隐而不发的劲力再变,自背后撞向祈世子风府、中枢、灵台三穴。
    这几招攻击距离极近,几乎是间不容发,众人都想不出如果是自己处在这种情况下能怎么避开。但祈世子根本不打算避,身子一前,右手手势不变,照原路再次划回,但尾指无名指微张,自肋下挑向少年章门、天枢二穴。
    此二穴皆在腹侧,正是少年右腕振动而现出的空隙,少年若伤了他,使着牵情丝的右腕也非受伤不可。两害相权,当下一咬牙,右腕再振,急急收回,左掌的「雨横风狂」斜切而下守护中宫。
    眼看少年便要无功而返,一直静静站在一旁,被所有人忽略的叶凡突然开口。「斜弯身,癸壬步,期门、天池!」
    少年正处劣势,闻言不及细思,兼又相信叶凡,当下依言而行,身形一弯,恰好错开祈世子突如其来扣拿的小擒拿手,迅速移位癸壬位,祈世子正巧同时移位于其右,见少年竟先一步转到自己身旁,攻向自己因身形变动而微现破绽的期门、天池二穴,惊讶下,一个倒弯身,几乎是贴着颈间的牵情丝避开少年的攻势。少年终是经验不足,牵情丝虽一直虚悬在祈世子颈项周围,却没有事先引动丝上真气,见祈世子贴近了才引动,已给了他一缓的时间,手指插入颈间一压,真力互抵,牵情丝弹了弹,飕地退开。
    祈世子一手捂胸,脸色白了白,退立一旁不再出手。这几下电光火石,变化极快,许多人连看都还没看清楚就结束,还只当是少年伤了祈世子。少数眼尖之人才看出,祈世子是早已受伤,方才因情势超出他控制之外,情急之下妄动真气,这才引发伤势。心下对祈世子的武功不敢小觑,却更惊讶那个在数句话间便令祈世子受伤的叶凡。
    ──能够在他出招之前猜出他的举动,能够隐而不发直到他自信满满时狠狠打击他,能够在三句之内先发制人的...怎么想,天地间也只有一个!
    ──帝王绝学,右胸负伤,言行强势偏又带几分轻狂来气人,老爱拿把碍眼的扇子有事没事扇来扇去...怎么想,也只有那个人吧!
    淡淡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对上漆黑的眸。傲气与傲气冲撞,一个深沉,一个淡漠,空气在周围自形成天地,凝窘住所有气息。
    冷厉残虐的风再次吹舞,众人终于都得回了空气,不确定为何方才会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只知道,这两人...这两人竟只是气势就让所有人为之惊悚臣服!
    双方目光中都有了了然。
    「是你...」两人同时说出,同时闭嘴。
    独孤离尘怔怔望着那叶凡那双突然变得淡漠空明,流水般轻缈,似是什么都无法印入,依然恹恹蒙蒙的清眸,身躯巨震,恍然大悟地冲上前。「昊,是你吗?」
    昊?浩?在场众人还没清楚独孤离尘所说的名字,叶凡已是轻笑一声,牵住了少年的手退出厅门。「独孤,以厅门为线,半个时辰之内,我,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言罢不等独孤有何反映,径自离去。
    祈世子身形方动,独孤离尘更快──他正站于厅门处。左袖虚空一拂,清叱。「祈世子请自重!休出厅门半步。所有人都止步,否则休怪离尘无情!」说是如此冷静,双手却轻颤不休,目光远远追着远去的身影,已是一片模糊...
    原来...你还活着...
    祈世子激动的情绪在独孤离尘一拂之下急速冷静。不信自己竟只是看到那人的身形就会如此大失常态。
    不是一直相信着他不会有事的吗?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他既现身了,就再也逃不开,不需如此急燥的...是的,不必要,也不需要...
    站在药师布下的毒网之前,他捏紧玉扇,好一会儿才按捺下心中突起的火热灸流和莫名抽痛,轻轻一扬,似笑非笑地扇了起来。
    夜、语、昊...你不该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夜之约未酬,三年利息未计,又坏了我的好事。若今次还会让你成功逃开,朕名字就倒过来写!!
    目光微动,无喜无悲,莫可知之。但独孤离尘偶一回眸,竟看到了平静的琉璃光下,一片红莲血海...
    一连奔出数里,身后果然没有一个人追过来。少年气息微平,忽然用力摔开叶凡牵住自己的手。右手银光圈上了叶凡的脖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凡的神色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散漫。「要起内哄等一会儿吧,我们现在要作的事应该是如何逃出雁荡才对。轩辕帝遇剌,朝廷兵镇雁荡,祈世子握有实权,若不早点想办法利用这半个时辰,我们将寸步难行。」
    「我不在乎!」少年愤然摔开叶凡再次牵上的手,目光如初次相见时一般,不驯、警戒而冰冷,「我说过,我最痛恨欺骗!!」大吼完,在叶凡惊讶的目光与自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两行泪就这么划过了脸颊。
    怎...怎么回事?!狼狈不堪地胡乱在脸上擦来擦去,却越擦越多,少年几乎要崩溃,不能忍受自己竟会有这样丢人的举止...而且竟然是在叶凡面前...这个一直在骗着他的人...这个自己竟然会愚蠢得再次相信的人!!
    多么愚蠢!明知不可信,居然会再次相信!!少年擦不住泪,索性不管,咬着牙,咬得只奇怪为什么还不断掉地用力。双手恶狠狠地扣着,力道大得足以把肉撕下来。
    看着少年对相信了自己一事如此痛恨,自虐不已,叶凡心下一痛,将少年与遥远前的自己连在了一起。
    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吧...可是哭着恨着,追根到底,还是想要相信,想要有人伸出手来。所以,才会哭...若是真的不痛了,还要哭作什么?
    可是...就算哭到泪干,那时也没人会回头看自己,没人会来扶自己,没人会来安慰自己...
    吸口气,平静下因往事而微微波动的情绪。叶凡伸手,用力的搂住了少年,将他埋在自己怀中。
    「放开!你这混蛋...」少年不信叶凡竟还敢使出这招,立时挣扎不休,破口大骂的同时,出手也不再容情,狠狠一掌...虽然临时收回三分力道,还是击上了叶凡的胸腹。
    闷哼一声,叶凡唇角鲜血溢出,五脏六腑都在造反。他苦笑,手上力道却不放松──他知道,如果他在此时放开少年,时机错过,少年再也不会信任他了!
    看着叶凡唇畔血迹,少年心下又气又急又怒又恼,百味呈杂。还待用力再挣,叶凡突然吐了口血,斑斑血迹洒了两人一身,少年傻了眼。
    「放...放开我!」底气有些不足,再来。「喂,我说快点放开我!!听到没有!」
    叶凡将少年的脸埋在自己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脸也埋在少年的头上,静静地偷笑──苦肉计,千古绝招!「听我说好不好?」
    少年再喝了几声,见叶凡不放开自己,自己又不敢再用力挣扎,气得白玉般的小脸一片通红,眼泪差点又再掉下来。「我最讨厌骗我的人!!」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少年差点又激动起来。
    「叶凡没骗你!」
    「鬼才相信!还说得那么好听!!」
    「...我以血起誓,你可愿相信?」
    「...不信。」
    「以生命?」
    「别说笑话了!」少年气冲冲地继续想挣开叶凡──到现在还要哄他干嘛?!
    叶凡突然放开少年。少年一惊,心中正忐忑难定,叶凡已从少年右腕间拉出牵情丝。「我死,你就相信?」
    「别拿生命来开玩笑!!」少年愤怒地收回牵情丝,哇哇大叫。「我最讨厌你这样!!故意这样说,又不肯坦白,总是用手段来哄我!!」
    叶凡默默无语。「我是认真的...」
    这个生命罪孽累累,一点用都没有,如果能换回你对人的信任,也是值得的事...
    想了会儿,虚飘飘地又是一笑。
    「果然呢...想死的人都不会有机会去死...真是有趣。」
    少年瞪着叶凡,突然很泄气,觉得自己跟他发火发上半天实在是比相信他更加愚蠢的事──这样一个人,连想生存的目标都没有的人,还会去欺骗谁呢?
    叶凡沉静了片刻,急急捂住唇,却止不住鲜血再次冲喉而出。整手的血腥滴滴滑落,少年心下急惶,按师父所教的把住叶凡的脉,察觉脉像微弱,心急又心慌,试了好几次才发现他本身经脉便极脆弱,数道旧伤瘀于心口处,又被自己雪上加霜的一掌引动,伤势之重,让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该怎么办。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少年,叶凡微微一笑,再次将他搂入怀中。「生死由命,若能让上天收回,对我而言是件喜事。你当箕踞鼓盆而歌的...我只愿你知一事──叶凡,从来不曾骗过你!」
    少年这次没有挣扎,紧紧反抱着他,温暖的怀抱,为何自己心底这么冷,冷得无法停止颤抖。感觉他生命力将会逐渐流失,自己为何却是无能为力呢?!
    用力搂着纤瘦的腰身,想将自己还有长久的生命力传送到他身上去,但隔着双层的衣物,双层的肌肤,却是什么也无法作到,耳边听得叶凡细细道:
    「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放着你不管的。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
    「...以后呢?」
    「以后...自然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叶凡若无所闻地叹息了声。
    少年埋首于对方淡淡暖香的衣襟间,泫然欲泣。
    「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叶凡放开少年,抬起他俊秀的脸。
    「行刺轩辕逸!」
    阴暗的林木深处,立着两道人影,远远地望着山道上相拥的两道人影。
    「公子,现在不下手吗?」
    「太早了,再等等吧。」人影说罢,哈哈一笑,笑声清越直上云宵。「武圣庄要重出江湖,怎么可以如此平淡无奇?!自该寻些轰轰烈烈的祭品才对!」
    第四回幽径孤琴
    急步在密林间行走,叶凡回想少年的话。
    「行刺轩辕帝?我没有。」一脸迷惑,并不虚假。可是,祈世子...或者说轩辕逸,也不会是那么无聊地大老远跑来...只为揭穿独孤离尘的身份。他说他偶然来此──是跟踪着少年偶然而来,不意发现了离尘老人与无名教之间的秘密,进而又发现了离尘老人身份之谜吗?
    轩辕到底发现了些什么已无瑕考据,若与他无切身相关,他是不会不顾帝王之尊而一个人跑出来寻找少年。而少年之前的言行举止及获救状态,说是行刺失败而受人追杀也无不妥,两相结合,行刺轩辕的是少年没错。
    但这也是很奇怪的,轩辕虽然与正常一词完全无缘,行事常常出人意料,但他对这少年的确没有恶意,不然方才的打斗中少年早就小命休矣。既不想伤害少年,为何却要四处寻他?而且看来还是瞒着下属前来的,其中怕是有不可告人之处。
    不会是想把少年拿来当玩具玩吧...叶凡不知为何会这样想,但觉得如果是轩辕的话,真的有可能会这样作。轩辕若真正想报复,不会一刀杀死来人,而是慢慢折磨,从身到心无一不顾及,绝对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这妄想自己也觉得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怎么又想起了这些事情...十丈软红,哀悲忧苦,何时能解?
    轻叹口气,不曾惊动前方全神贯注的少年。叶凡仔细打量着少年的五官,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少年眉长目秀,神色灵动,肌肤如玉色般温润滑嫩,莹光熠熠。但那种睥睨一切,傲然倔强的气质神情,却教叶凡是越看越眼熟,尤其将五官分解来细看的话,居然看出好几份令人玩味的结论。
    伊祁...这是少年方才说的。他的名字,就叫伊祁。
    姓伊名祁,还是名为伊祁?少年不肯说,只是眼神闪烁不定。若上次韩氏夫妇所说正确,少年姓京...京伊祁?
    还是不对。当时韩氏夫妇说出时,神情间大有疑虑之色,虽然不像骗人,却也不像会说实话的样子。其所说的...若非化名,便是只有少年才明白的隐义。
    七夹八扣加加减减,叶凡得出一些苦恼的结论。
    少年极速奔跑的身形突然微顿,左右顾盼片刻,拉着叶凡又自原路返回,退到一半,跃上树顶,静静等待。
    两人上树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嘈杂人声伴着犬吠隐隐而来,大群士兵体形雄伟,甲胄鲜明,拉着十来只狰狞藏獒自他们来路一路寻来。虽是人数众多,林密难行,士兵们进退之间却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规律连动,似散实连,即不易聚而歼之,亦无一死角可乘,看来绝非一般兵卫。
    少年清秀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等下方人马顺着脚印去远了,这才揽着叶凡下地,抿唇不语,心下也是大费踌躇。但这批前锋过去,定有大批中军补上,形势已不容他多想,只有带着叶凡换个方向继续逃命。
    逃亡的时间观念早已被混糊,瞧着日升月落,日斜月现,不觉已到黄昏。此时金乌尚在,彤云满天,绚丽的晚霞被层云遮掩,仅在云层边缘镀出一圈金光来。
    一群宿鸟飞回,却被鸩占鹊巢的士兵们吓得扑哧扑哧往上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
    自夜里开始,逃了快一天,滴水未进,精神虽未蒌枯,形容却有些灰暗,少年舔了舔唇,眼见越来越多的士兵渐渐布满山道林荫,回想一路所走,十有七八都为士兵所占据。人数之多,规模之大,早超出他的估计。此时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既不敢伤人打草惊蛇,又带着叶凡这个不谙武功的累赘,少年深觉此行实比以往任何一次逃命都更困难。
    正自烦恼间,偶一回头,见叶凡居然还笑吟吟的,少年心下更是不痛快到极点,偏又发作不得。重复之前数次方法再逃了几里,打量周围环境,又沉思片刻,他心中灵光一现,终于停下脚步。
    叶凡静静地看着少年松开自己的手,牵情丝一扬,缠住陡削山壁上的一株枯树。慢慢地顺着丝线虚悬上爬,爬了十丈左右,又停下来,努力不留痕迹地自山壁上垂落的长藤间小心翻找,不由微笑。
    黄昏的光线不太明朗,一阵寒风吹过,湿冷微瑟,少年额上却泌出细细的汗珠,不知是急是累。枯树上滴落的寒露打在他眉间,顺着细致的鼻翼滑落,沾上薄红的唇。
    少年开心地笑了起来──眼前,掀开的蔓藤后,正露出一个风穴。
    雁荡向来以峰、洞、岩、石、瀑、潭、嶂最为奇观,素有无山不洞,无峰不奇之美誉,古洞石室,越是无人处越可相寻。此个风穴显是早远前为海水冲刷,复为山风吹击而形成的,虽不太大,不过容两个身形也不太大的人,足够了。
    松开牵情丝,少年跳回地面,也不多说,直接揽住叶凡,再次顺着牵情丝往上攀,到了风穴所在处,顺手将叶凡塞了进去,又将蔓藤拔回原状,自己却跳了下来,继续奔远。
    大约奔三四里,量着差不多了,再远就来不及回身,当下又遣原路返回,赶在追兵未到前,攀上风穴与叶凡汇合。
    他这次一路逃来数番故布疑阵,追兵们以藏獒追踪,常被引入岐途,于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意念,循迹而来见他们半路不见,多半只会当他们又换路逃跑,不相信他们会在半路停下。
    坐在风穴内的叶凡早已挥开蛛网沙尘,清出可坐的地方。他被少年这般拉上跳下东奔西走了多时,衣衫凌乱,鬓发微散,也顾不得洁癖什么。少年回来后,自蔓藤间透入的微光,看见少年双颊泛红,鼻息沉重,知他拉着自己这个重他许多的成人避敌,内力消耗过多,心下怜惜,自怀内寻出汗巾为他拭汗。
    少年大刺刺地傍着叶凡坐下,乖乖地任他擦着,微粗的布料拭过嫩颊,带来糙痛,却有着丝绸绝对比不上的温馨感,心下微动,不由睁开眼,看向叶凡。
    「辛苦你了。」叶凡含笑收起汗巾,瞧了眼洞外,剑眉一挑。「不过你该不会想一直躲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少年不悦叶凡对自己的小瞧。「这只是权宜之计,我在等天黑,等他们点灯。当他们点灯时,就是他们视力不足之时。到时我灭了他们的灯,寻两个身形与我们相近的人,换上兵服,就可以冒充他们逃离雁荡。」
    「哦。」叶凡微笑。
    雁荡中麓,征为轩辕帝暂时行宫的锦绣山庄内,重兵层层,气氛低凝。轩辕帝的寝宫却是时不时便有人进出。
    寝宫中龙涎吐香,纱帘重重,纱帘之后的轩辕帝一身明黄锦衣,发束龙冠,本是雄姿英发,斜倚着锦榻却失去三分气概,不住咳着,病体欠恙。
    「你们又追丢那个少年。」
    轻描直述的问话,下跪着的男子额头冷汗直泌,嘴巴发苦。「臣下...失职,有负职守。」
    「第七次了...」轩辕帝摇了摇玉扇,微风轻动,直如地狱阴风。「再给个原谅你的理由吧。」
    「臣下...臣下...」男子汗下如雨,呐呐无法成言,能说的理由在前六次已经说完了,连自己听来都嫌啰嗦,皇上耐性再好也无法容受这一再的失职吧...早在第一次追丢少年时他就已经有舍命的念头,能拖到现在也是难得。
    坐在帘后的轩辕帝微抬扇子,小心地打了个哈欠。
    「没话说了?」
    「臣...无话可说,甘愿领罪。」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唯一能说的话。
    轩辕帝打量了男子片刻,突然笑了出声。「罢罢罢,再原谅你一次好了。你是说,少年今次已经失踪快一个时辰了。」
    「是的。」男子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原谅自己,不会是想变着法子折磨人,心下更是寒意横生,周身凉透。「臣下自他们上次失踪之处寻起,来回巡逻三遍,却始终未寻出其它形踪。据臣想,他们可能是在半路上躲起来...」
    「这种事还要现在才想到。」轩辕帝小声咕哝了下,又咳了声。「那你作了什么吩咐?」
    「臣下已加派人手...」
    「蠢材!」轩辕帝终于忍不住骂出口,又马上摇摇扇子掩饰失态。「...之前吩咐你寻找的人找齐了吗?」
    男子不知自己哪里又惹怒了这位皇上,又是可怜又是无辜地看着纱帘,小心道:「找齐了,共找了六个与那两人身形相似的士兵。」
    「好,等天色一暗,就将他们混入军中,放到那少年失踪的那段路去。」透过纱帘,见男子渐渐现出会意神色,微笑。「他们在这时候隐藏形踪,就是想要天黑时混水摸鱼趁乱逃走。我们来个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先为他们提供适合的人选...呵呵~~~注意盯着,就不信他们不自投罗网。」
    男子已经退出寝宫了,轩辕帝又躺了片刻,叹了一声,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皇上啊皇上,您再不回来,万一我露馅,就算有您包庇也会以欺君之罪被剥掉一层皮的。」小心摸着颈间面具接汇处,一再确认有无问题,伪皇上真世子心中悲恸万分。「要是您老人家出了什么意外,我完蛋定了我的~~~~~拜拜托,您老人家快快回来吧,快快回来吧,快快...」
    带着叶凡,连连避开好几丛敌人,少年脸色微沉,不甘不愿却不得不承认。「还是被你猜中了。」
    叶凡微笑地任少年带着好省脚力。「混水摸鱼之计并不太难,你能这样想,对方当然也能这样想,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引我们入瓮;大家又都认为树林有遮挡,比山路安全得多,我们定会从树林逃跑。所以,只要把握住这两点,在敌人欲擒故纵给出的那一霎时间内,伪装已易容逃入树林,再趁黑窜出,就可以在山路上平安行走了。」
    少年的脸色又黑了一层,因为一切都被叶凡说中。过了会儿,他郁郁道:「欺敌之计时间一久就会被发现,接下来该换我们躲进树林。」
    「再等等吧。」叶凡微微摇头。「依这树林宽广,他们至少还得半柱香时间才会确定我们不在林子里。」
    少年闻言更加沮丧,只觉得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蠢材,曾经自持的聪慧在叶凡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自以为是笨蛋?那些食客们的称赞都只是虚应了事?自己一直生活在他们的谎言中?...
    「你已经很聪明了。」
    哼,才不要你安慰!少年竖起耳朵。
    「不是安慰你,是实话。依你现在的年龄,能作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叶凡在奔波中不忘拍拍少年拉住自己的手。「你的天资之高,依我所见,亦不过三五人可与你相比。」
    三五人?是哪三五人?──想问。
    「可是,你却因为年龄限制而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微怒!
    「就是经验。想要成功,一定要有三样,智能,运气,经验。智能你已经有了,而且正在日渐增长中;运气可遇而不可求,暂时不谈;只有经验,你尚自不足,无法在第一反应就作出正确选择。」
    少年身形一颤,回过眸来,等着叶凡解释。
    「经验,是推测的依据,兵家常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清楚你的敌人是个怎么样的人的时候,你才可以以心度心来推测他在这处状态下应有的想法,再根据这个想法解出对应之道。而你想要清楚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就必须从他们处事的蛛丝马迹中去寻找,去推敲,去猜测。这时就需要你对人情事故,众生百相的了解。但这一点,是不可能一趔而就,必须从日常中积累下经验。简单点说,就是实战与纸上谈兵的差别。」
    少年呆了一呆,突然间醍醐灌顶,灵台顿明,只觉得往日里一直无法得心应手的地方突然破开了洞,一片空透。
    这些道理平日里也是有人教的,只是知易行难,听过就忘。但在这生死关头,叶凡以自身行事为例,慢慢说起,却让少年明白,原来,他不是知易行难,而是知难行易。
    知,是教不出来的,唯靠自己顿悟。
    一窍点通,思绪如潮涌现。少年心神一时恍惚,只想趁着现在难得的机会多多想通些事儿。手上却一紧,被叶凡拉住。
    怔怔回神,却见叶凡苦笑。「半柱香过了,快进林吧。」
    行行复行行,数度转移于山林之间,每每将陷于危机时,叶凡总会轻描淡写地提点着少年。但他却不愿直接提出解决方法来,只是要少年自己想,然后他来纠正。
    少年隐隐觉出叶凡是趁机教导自己,嘴上还是不服,心下早服,努力将叶凡所说的话都记下来,就算一时悟不出也可以留日后慢慢想。
    日近黄昏,两人一路躲躲藏藏穿过了座树林,眼见雁荡主峰越离越远,已接近苍山支脉,守卫益见稀疏,逃出生天可期。少年渐渐放下心来,却听得前头叮咚数声瑶琴声响,有人歌曰: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箩径。」
    之子期宿来,孤琴候箩径?!少年一呆,叶凡翟然止步,神色微变。两人双双抬眼望去。远方曲径蜿蜒,竹木幽深,一株大树下,一人衣色淡黄,盘膝坐于地上低头抚琴而歌,神色闲散,悠然宁静若山中隐士抱琴偶涉浊世,风尘不染,丰神翩然。
    少年与叶凡两人脚步似被冻住了般,即不能进,亦不能退──没想到费了半天的心血还是白搭,「祈世子」早已在此处守株待兔等着两人自投罗网。
    其中又以叶凡的感概最多,忍不住看了眼少年。
    他自少便是在与轩辕的勾心斗角间长大的,长久对持造成的后果,轩辕所想的他大半能猜中,但他会走的路数轩辕也多半会看出来。今次雁荡对抗实是事出意外,未曾有所准备。自知实力落于下风,若再被轩辕猜出下步所行,定当一败涂地。因此他才三缄其口,一概由少年做出选择,个人只在一旁适当指点。没想到少年想法与他过于相似,七转八扭下,居然还是走向了轩辕算计中的道路。
    不提这边叶凡叹气,那边「祈世子」淡淡抬眼,瞧了两人一眼,含笑垂睫,中指一挑,羽徽齐发,继续唱道: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少年尚不明白,却觉手上一痛,叶凡不知为何,竟然忘了两人的手尚自交握着,捉紧了右手。而叶凡本身却未曾察觉,只是抿唇遥遥望着那弹琴的人影,目光看似清澈,却清得比他的悠远更无法捉摸。
    握着他的手是人是自己,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可是...只要见了面,属于这两人特有的空间,就再也没人可进入──少年怔怔地望着身旁的叶凡,怔怔地看着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心下突起一阵无名燥怒,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
    眯眼恶狠狠地瞪着叶凡,想看他何时才会想起自己。
    叶凡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少年。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以少年易感善疑的心情,却不知会生出怎样的误会,急急低头,已知不及,少年正瞪着一双滴溜溜的猫眼,大敌当前,还有空张牙舞爪,嗔怒切齿。
    头好痛...叶凡微微一笑。「现在你要怎么办呢?」
    啊?!少年呆了一下,不知叶凡是在对着谁说。
    「前面那个家伙很不好处理,你打是打不过他,逃也逃不开他,你现在要怎么办?」叶凡很有耐性地再问一遍。
    少年立时脸色下沉,细眉倒竖。可恶,居然敢用现在的危险来威胁他闭嘴!这家伙、这家伙为什么老用这一套啊!!
    裂帛声起,惊心动魄!少年虽及时运功护住了心脉,仍是为琴声嘎止时搀杂的强大内力所伤,一声闷哼,满口甜腥之气哽住气脉。他在此时还顾及叶凡不谙武功,不知会受到怎样伤害,却见叶凡虽然神色微带不悦怒视「祈世子」,却是针对少年受伤一事,本身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祈世子」推琴起身,含笑迎客,目光在少年与叶凡身上来回。「两位能够平安无事来到此地,区区甚感欣慰,看来...你还是宝刀未老啊。」
    叶凡一手搭在少年脉门上,确定他的伤势无大碍,这才松手,颦眉微笑,笑中带冷。「客气了,有劳阁下如此挂念,我们受宠若惊,担当不起。」
    「祈世子」笑容可掬依旧,一双利眸终于停在叶凡身上,打了个转。「三年不见,我是真的感到高兴,你怎反而生气?──难道我们之间一定要这般莫名其妙地针锋相对吗?现在的你与我,已经不再是当年势不两立的处境,何不改变一下态度?」
    「你的高兴我无福消受,而我的态度既不需要改变,也不曾想过改变。」叶凡冷然说着,整张脸都沉了下来,「我与你从来就不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少年眨着眼看看叶凡又看看「祈世子」,唇角下撇──可恶!到底在说什么啊?!
    「祈世子」凝目细瞧叶凡,突而笑起。「唉,可惜你脸上总爱戴个劳么子,不然你此时的脸色想必是我最爱瞧的了。啧,你的修养好象变糟了。」
    叶凡一惊,突然将目光转向,不再与「祈世子」对视,心下已是百思千转,利害想遍。
    「久违三年,我也不愿你我再次相见又这是这般场面。」「祈世子」看着叶凡垂下的长睫,呵呵轻笑。「只是形势比人强,你我皆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不过...你三年前曾应我一事,没忘了吧!本来还想着你我若能再次见面,定是风光旖旎...」
    叶凡眨了下眼,趁少年还没听懂之前,淡淡打断。「形势比人强──说得真是好。就不知伊祁何辜,也成了自作自受?」
    「伊祁?!」「祈世子」本是从容微笑着的,此时却是一怔,眼睛扫过少年,隐隐有着奇怪光芒。「他竟会告诉你他的真名...」顿了片刻,突然又吃吃笑道:「看来我该放心,三年不见你的魄力依旧,就算没了昔日的光环,见到你的人,还是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你身边。」
    语气不知是妒是羡,是喜是厌,玉扇不知何时又拿了出来,刷地一声打开,逍遥轻挥。
    「有么?过奖了。」叶凡无谓地笑笑,背脊却已寒起,心下警惕。最怕轩辕这般不冷不热无喜无怒地说着话,每当如此,都是轩辕放任本性的时候。此人性烈激傲,有着剑走偏锋的险与算无遗策的狠,身为帝王时,清明圆和,以天下大局为重,常抑制着本性的狂、险、狠,所计所为大皆以治国之道为主,深得圆融二字。但一旦解开帝王的枷锁,任性而行时,谁也不知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两人都是面上带笑,喜乐无限,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生怕错过一丝细节造成失败。轩辕虽心中早有成竹,但面对着才霸天下的昔年旧敌,再小心上百倍也是值得的──如果能一举擒下二人的话。
    双方对峙,场面话都已说尽,只剩下暗潮涌动。少年自觉此时自己不宜插手,因此虽是不悦叶凡与祈世子间那么多自己无法了解的往事,但还是静立一旁。就在此时,东北方向突然啵地发出一声细响,极轻极细,但随之而起的,却是大量烟雾,借着西南风的吹拂,顷刻间便弥漫了小径方圆十数丈内的视野,浓雾蔽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异变横生,双方不知插手者何人,但都应变极快。轩辕在听到声响时便欺身上前,右手劲道先身而发,凌空袭向叶凡胸前紫宫。叶凡虽是同时侧身,可惜内力尽失,反应上总不如轩辕之快,虽偏开紫宫穴,却避不开劲气临身,胸前衣衫破处,一道红痕应声而现。
    轩辕也无意凭此一击就制住叶凡,只是先发制人令叶凡无法分心旁算,止住他的行踪。叶凡这一稍顿,已让轩辕靠近二人。玉扇再次点向叶凡紫宫穴。
    少年在旁自知能力不足,但更不愿见叶凡被轩辕所伤,见状不顾心脉受损,硬是凝起真气强行冲开轩辕哽住他气脉的内伤,同时双指一骈,碎星指对上玉扇,劲气冲击劲气,大有舍了左手不要也要保护叶凡。
    这种不在计算中的鲁莽,让叶凡神色大变。没想到少年对自己如此重视,早超过最初的预计,甚为后悔。轩辕也没料到少年会这般玉石俱焚,心下微怒,又有所顾忌,叹息了声,玉扇一斜,临时变招收回真气。
    若在往日,临时收招倒是无妨,此时他身上带伤,又急着制住二人,这一招至少花了八成真力,急速收回下,纵他真力已达返朴归真的境界,亦不由脸色发白,身形稍钝。
    雾气沉沉,终于掩去了所有的身影。下一个霎间,四周不断传来掠空之声,呼喝来去,夹杂着暗器破空之声,轩辕侧身相避,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叶凡与少年双双消失在浓雾中。
    「公子,现在呢?」
    依然远远缀着冷观林间异变的两人中,有人问话了。
    「不行,还不到时间。」年轻人摇头,撩着鬓边垂发。「此事有些奇怪,我们再看着吧。」
    「两位公子但请放心,我们绝无恶意。」
    「好说好说。」
    「此时处境尚险,我们不方便坦言相告,还请两位忍耐片刻。」
    「无妨无妨。」
    「为了方便行动着想,我们要点两位的...」
    「请便请便。」
    两位紫衣人一人抱着少年一人抱着叶凡,逆风急行,似对雁荡极为熟悉,高起低落,下脚之处绝不迟疑,几个转瞬间便已远离那片树林。
    见「祈世子」未曾追上,紫衣人们明显地松了口气,额际微汗。他们此时才有闲情与少年及叶凡解释,只是没想到叶凡好说话地过了头,事先想好的解释对白全用不上场,一时哑然。
    叶凡笑眯眯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紫衣人。「说起来独孤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只不过萍水相逢居然就要帮我们这么多,我们受之有愧,因此,无论两位有什么条件晚生与舍弟都会尽力达成。」
    紫衣人下意识地摇头。「这倒不必...」话一出口就知不对,忙道:「不不不,我们不是奉独孤先生之命...」
    「唉,你该先解释说你不知道谁是独孤先生,问我他是什么人才对。」叶凡认真教着紫衣人该怎么说谎。
    紫衣人张口结舌,脸上的神情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他...他...」
    叶凡又叹息了声,谆谆教诲。「现在问我他是谁好象已经太晚了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才三两句紫衣人就苦着脸,看向抱着少年的同伴,眉目传情,很想与他交换对象。但他那同伴深谙何者谓之沉默是金,三缄其口,死不回头,早就径自往前狂奔。
    烫手山芋...不,不是山芋,而是烤了一大堆烫手山芋的烫手火炉又在微笑,「放心,晚生不是多口之辈,自然不会将无名教的人插手神仙府一事说出来。」
    「说出来你是找死!」紫衣人开心地发现自己终于有话可说了。正想籍机重振威风,却被叶凡打断。
    「那么晚生能请教独孤先生下了什么命令么?」
    「抱歉,无名教的命令一向不外传。」紫衣人瞪着怀中这个白痴,无名教一向以神秘闻名,哪可能将上级的命令说给一个外人听。
    「晚生也听说过,不过目下情况不一样啊。你们救了晚生,可是晚生也知道了个致命的秘密,总有资格知道自己的下场吧。你们若不说个清楚,横竖是死,信不信晚生马上大叫,大家要死死一起。」叶凡说着真的就想大叫起来。
    紫衣人脸色大变马上就要点叶凡的哑穴,却见叶凡手中拿了个东西。「恩人哪,你东西怎么都不收拾好就这么随便放着,哽得晚生好痛,相信恩人也很痛,所以晚生就拿出来了。咦,这个东西样子看起来好奇怪,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通信讯花?听说只要拉开下面这条引线就能通知方圆百里之内的人自己行踪所在,不知这传说是不是真的?」
    叶凡一口一个恩人说得温和恭敬无比,手上把玩着烟火弹,小指勾在引线上随时都可挑开,笑吟吟地看着紫衣人,有几分跃跃欲试。紫衣人这下子脸色不是发青而是发黑了,如果让无名教特制的烟火弹腾空,通知了神仙府无名教的人也在这,那他就是百死也难赎其罪。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紫衣人挫败地大...叹息──他还不敢先叶凡吼出声。
    「恩人这么说晚生很惭愧的,好象是被晚生要挟逼不得己才说。要挟威胁这等小人行踪,圣贤不为,晚生虽不敢自比贤圣,亦饱读诗书,恩人当明白孟夫子常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之理...」
    眼见着叶凡还要涛涛不绝地教导下去,紫衣人满口脏话骂在心底,勉强堆出个笑来。「我没有受你威胁...所以,请你有问题尽管问吧,我很乐意解答。」
    「可是你看来不像很乐意的样子?」叶凡指着紫衣人额际的青筋实话实说。
    紫衣人闭上眼,狠狠地,用力地在心底把姓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侯个遍,这才睁开眼,哈哈,哈哈地小笑。「我的小爷,求求你,问吧...」
    少年被另一紫衣人抱着奔在前方,风声甚大,听不清后面两人在说什么,只听得两人似乎很开心地谈笑着,顿时愤愤不平起来,看他白脸涨红,红脸气青,青脸痛白,红青白相间三花脸循环交替,便可知个大略,一条路气怒下漫长无比。
    天色已近黎明,彤云重重,霜风凄紧,天际数点寒鸦映得冬色分外雕敝黯然。遥望山下,星火点点都是追踪搜索着众人的士兵,看情形人数似乎有更增加的趋势,漫山遍野都是,但方向却是越离越远了。
    清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北雁荡了,过了这座峰,就是括苍山脉,那边兵力不多,终于可以逃开雁荡了。」
    紫衣人停下脚步,少年偏首,叶凡微笑地站在两人身后,原先抱着他的那个紫衣人脸色惨白,远远站着如避瘟神。少年挣了挣,想自己也站下来,却被叶凡阻止。「不行,你先受了琴声所震,八脉紊乱,后来又强行冲破气脉,伤了心脉。现在能不动最好不动...」
    少年闻言静了下,突然又挣扎起来,一脸的倔强。叶凡眉毛一动,自紫衣人怀中接过少年,含笑道:「两位累了一个晚上,现在也该休息休息了吧?舍弟就由晚生自己照顾如何。」
    见少年老实地绻在叶凡怀中,整个晚上冰冷刺人的目光柔和了下来,紫衣人耸耸肩,放手不管──不只是同伴被叶凡逼得不好过,自己也被这少年瞪得不好过耶,不过若要选择,他还是宁可选择少年,被瞪至少不会像同伴般被逼得欲哭无泪,生死两难。
    当下四人便在山路旁稍作停息。
    「这次逃得太顺利了,你说会不会有问题?」少年看着远远坐着好让两人有空间说话的紫衣人,有气无力地嘟哝,将想了一个下午的疑问向叶凡提出。
    叶凡怀抱少年傍着石头坐下,闻言微微一笑。「你瞧着只有两个人,似乎很轻松。可知道,他们要在那树林中放烟雾弹,需得计算多少资料,环境、风向、距离、对方有可能的陷阱,无一不可错估,只要一环稍误就会惊动「祈世子」而功败垂成──不过这也因为那人重伤...」叶凡说到这一顿,不知省起何事,过了会儿又道:
    「他们又留下多人来缠住「祈」的追击,多人为我们行踪掩饰,扫去我们一路行来的痕迹,引向岔途,多人以暗号指示两人应走的方向,就算原先计划好了道路,在雁荡这瞬息变化的情况下还是得不断修正,改变。我们能逃得出来,不只是这两人的功劳。无名教每次出动,都是一整个小组二十人一起行动。往往出面的只有一、两个,在暗中计算、支持、补充的却有十八、九个。」
    少年边听边点头,细心吸收,也不去问叶凡为何知道这么多。倒是叶凡瞧少年神色不对,以为他饿坏了,拿出「恩人」给自己的干粮递给他。少年取了块饼掰开,吃了几口,猛地一阵反胃,摇摇头将饼放下,小脑袋靠在叶凡肩上直磨蹭。
    叶凡觉得不对,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双颊晕红,触手微热,又按在少年脉门,脉搏跳动急一阵缓一阵,内伤严重程度似乎比想象中更糟。
    轩辕一直手下留情,以琴声袭击也只是封住少年气脉,让他无法动武,是后来他强行冲开气脉才让伤势起了变化,而且受伤之后一直在奔波中,没法好好疗伤...若能及时下山,好好修养几天,很快可以再次恢复生龙活虎。但继续这般恶化下去,可就难说了。
    叶凡皱了皱眉,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倾出两粒药丸,小心叫醒少年,劝他服下。少年病痛不适中,性子分外难缠,叶凡哄了好一阵子才成功喂他服下;又拿出一个小木盒,将盒中金针用火炙过,顺着气端、少商、中部、内关一路扎下,以金针助药力行开。
    这一番忙乱,耽误了些时侯。两位紫衣人的脸色都更难看了些,但看在药师的命令上,却是不好多加指责──如果敢惹「无恶不作」的药师,那还不如自己去投奔阎王老子来得幸福。区区一点小事...忍耐,忍耐!
    第五回古室春冷
    月色从中天一路偏移,在苍穹中随着下界的人一起漫步飘移,转眼便来到了西南角上,算算时间该是四更左右了。
    括苍支脉近在眼前,叶凡算了算,时间还早,少年的伤势用药力稳住,陷入昏睡,暂时算是无忧,接下来只要出山后去药店买些药回来便可解决...
    紫衣人听到叹息,不明所以地看了叶凡一眼,叶凡心情不怎么好,回了他一眼。他头一缩,马上转过去不再看──惨痛教训啊~
    腹诽于心的紫衣人突然停住脚步,低喝:「什么人?」
    「是我。」同样低沉的声音,自暗影中走出第三位紫衣人,年方及弱冠却是一脸沉稳,毫无半丝浮燥。与两人不同的是他的衣袖上纹着三道黄纹,十分显眼。
    两位紫衣人见着来人,都放下背上之人,跪身行礼。「参见卫长。」
    青年卫长忙道:「两位少兄不用多礼,请起。」见两人起身,才道:「本卫一直跟在两位身后...」
    背着叶凡的紫衣人急道:「有劳卫长护航。」
    「自家兄弟,无需如此客气。」卫长摇头。「本卫是见朝廷兵力已不及此处,这位小公子受的伤已经不能再拖了,所以才冒然现身,想以自身功力为他打通经脉...不知叶公子意下如何?如果觉得本卫是多事不妨直言。」
    叶凡虽觉此人有些多事,但看卫长热诚的脸,想到无名教,久违的熟悉和亲切还是让他忍不住心下一暖。「晚生久闻无名教侠义之名,如今一见,卫长对我们区区小事也如此尽力,更胜闻名。想来是无帝教导有方...」说到这,微笑不语,心情甚是愉悦。
    卫长脸色微红,咳了一声。「多谢公子夸奖,在下代帝座收下了。公子即是药师大人的贵客,能为公子效劳,是在下福份。」看了看两位紫衣人,一挥手。「你们俩到附近守着。刻下虽已离开雁荡,但危机未除,不可不防。」见两人依言离去,遂扶着少年盘膝坐下,双手按在少年命门,以真气助他调息。
    叶凡在旁看了会,绷紧的精神因骤然松驰而有些困顿,眼见周小姐甜蜜蜜地招手,忙起身走动,活动会儿筋骨,半时辰后又坐回少年与卫长身边。
    这么一段时间,少年的脸色看来不再是沉黑铁青,色泽渐渐变得柔和起来,而卫长脑门热气腾腾,在冬夜里遇寒凝成蒙蒙气体,汗水不住滑落额际。
    又过了会儿,卫长脸色更白,汗下如雨,少年却微带了点红润,紧锁的眉头松开,睫毛颤动,似要醒来。
    卫长突然睁开眼,仔细看着叶凡。
    叶凡一怔。「...卫长有何事需要晚生效劳?」
    卫长的手依然按在少年的命门上,即不像帮助,也不像威胁,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淡淡挑眉。「素闻帝座,惊、才、绝、艳、天、下、共、倾,该不会看不出在下的意思吧。」
    久违三载的帝座二字入耳,叶凡神色微变,盯着卫长置于少年身上的那双手,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晚生只是叶凡。」
    「叶凡也罢,夜语昊也罢,你的存在,就是本教的变量。」卫长始终是同一张表情,方才的热诚,此时看来竟然是冰冷。「三年前,你放弃了本教,诈死潜形,幸有煌帝座力搀狂涛,于生死存亡之际挽回了本教一线生机,联武圣,压朝廷,天下震动,无人敢轻窥无名一教。好不容易教中人心一致,拥煌帝座为主,令行无违,你却在此时现身...在下宁可背上逆上之名,也断不容许你再次出现影响到煌帝座的地位!」
    卫长说话时,叶凡几次欲言又止,但对着他冰冷坚硬的目光,终是喟然一叹,星眸黯淡。「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也不会改变主意。」
    「在下坦言──不!您伤煌帝座伤得太深!一意孤行,自以为补偿了他,与他无所亏欠。但看在我们这些下属的眼里,你的行为──不可赦!在下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再见到煌帝座!」
    叶凡神色再变,苦涩无语。那段兄弟反目的往事一直是他心里愈合不了的伤痕,此时被卫长重提,好一会儿才能说得出话来。
    「你不是一般的卫长...你是御夜使中的一名。」
    卫长漆黑如墨的眸子暗无天光。「是的,在下正是你八年前夺权时为煌帝座所救众人之一。药师病急乱投医,也没细查我的身份就私下指示我率领下属助你们脱险。他虽不曾说出你的身份,但他却不知,我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他,十八山溪庄的那一幕,他能猜出你的身份,我又如何看不出。他的自作主张等于给了我一个接近你的好机会。」
    叶凡摇头叹气,也不知在叹着独孤,叹着自己,还是叹着煌与卫长,突而微微一笑。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分明,你不亏是煌教出来的人──告诉夜语昊,昊能放心将此子交与你么?」
    他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一语即出,三年沉隐付诸流水,无帝再现红尘。
    卫长肃容。「在下不惜真力亏损助他疗伤,便是要向帝座证明,此子不论背负多少恩怨,无名教都会代帝座接下!」
    叶凡怜惜地看了会儿少年,缓步后退。「我明白了...三年前,我从天成崖跳下没死,今天,你是要我从这里跳下吧?」说完顺便看了下身旁的绝崖。
    「帝座果然聪慧,多活了三年,足该够本。」此话听来,无比讽剌,却又似是无比诚挚。卫长依然面若枯石,冷硬地看不出喜怒哀乐来──他若不是这样的人,就不会被派到风云聚会的雁荡来,也不会一心想逼死上任无帝,更不会让叶凡上了当。
    叶凡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长,看着少年,看着远山苍茫,触手可及,只差一步便可逃出生天;又看着底下石壁怪石险峻峭拔,犬牙错落,深不见底。笑容更浓。「幽魂,始终只是幽魂...」说到这,又退了一步,一足已然凌空。
    「公子,现在怎么样?你真的要看那人死去?」
    「安静,别妨碍你家公子思考!」年青人有些苦恼地看着远处,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到,起了什么变化也听不到,只知道这叶凡来历很不简单,不论朝廷或无名教都得罪光了...
    那么,武圣庄呢?
    年青人笑眯了眼。
    「想要当捕鸟的小孩,就要有耐性一直等到最后的变化~」
    叶凡的身形终于自绝崖坠下了。
    卫长心下不知是喜是悲,是惊是悔,想着三年前,天成崖边,也是此人,以惊世才情操纵了整个天下的局面。有如此的才华,却弃无名教而不顾,甘隐山野...卫长忿忿然沉眉,收回了按在少年命门上的手。
    哪知他的手才移开,少年突然睁开眼,身形如脱弦之箭直往前冲,直直冲入绝崖,随着叶凡坠下之处同时跳下。这一变化电光石火,卫长一时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自眼前消失,惊愧交加,即惊少年的烈性,又愧对叶凡的承诺,怔然间,身边轻风拂动,第三个人也跳了下去。
    ...今天是跳崖的好日子吗?
    卫长由惊愧转为阴冷地看着第三道流星划过,是有些眼熟的鹅黄色泽。
    虽这绝崖乃经过算计挑选出来的,崖底怪石耸立,只要坠下便难逃粉身碎骨之厄。但有这两人陪着坠下,或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卫长急急转身,欲下令属下下崖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却听那两个一直守在附近的下属提高了声音。
    「参见药师大人...」
    「天,朕千里迢迢──居然是跑来雁荡陪你们跳崖...」风声呼啸中还有闲情废话的,正是一手揽一个,左拥右抱不亦悦乎的「祈世子」。
    叶凡被少年追上搂于怀中时已在后悔,没想到接下来又跟了一个,拿跳崖当有趣。极速下坠造成的气血上涌让他暂时想不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表达心情,只是瞪大了眼死瞪着轩辕,大有破口开骂的趋势。
    「乖乖,别生气~」轩辕叹了口气,利眸见下方一抹绿,深吸口气,体内真气运转,身形微偏,直直往那里落去。
    嚓──地一声,小树受不住三人的力道从根腰折,三人继续往下坠,一路上又连续腰斩了八棵树,这才让下坠之势稍缓。
    叶凡终于挤出话来。「这些小树会哭死的。」
    轩辕眼睛眨了下,突然笑道:「昊都开口说话了,朕如何舍得。」
    声音在风中散得七零八落,他借着第十株小树再顿身形,真气暗转,浊力换为新力,同时双手一抛,叶凡与少年齐齐被抛向崖壁,撞入壁上一个天然石洞。
    轩辕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将功力控制得好,两人落下地时劲力恰好消失,便如轩辕将两人轻放于洞内一般,不曾震动他们的伤势。叶凡一落下就急急窜起,顾不上研究少年的伤势,将身子探出石洞查看轩辕行踪。哪知轩辕抛去重负,也在此时偏身借着旁边崖石错落以上天梯纵回这石洞。两人都太急了,等发现不对时,眼对眼,鼻对鼻地瞧了个正,鼻尖与鼻尖之间的距离,顶多只能放进一张薄纸。
    事出意外,看到对方放大数倍的大眼,两人都有些傻眼,屏着息说不出话来,若可以,大约是动都不敢动了。轩辕总算记住自己还在崖外,脚下空空,及时伸手按在洞口,撑住了身形。
    再看看叶凡难得呆滞的反映,暗自偷笑,两臂一用力,身子更向上窜,吻住了微启的薄唇。
    叶凡又呆了呆,冷笑,两手一推,顺便一踢,将轩辕再次踹下绝崖。
    「啊~~~~」轩辕惨叫不休。
    「朕还没吻到啊~~~~~~~~~」
    洞内久无人气,曾盘踞过蛇虫之物,森寒冷气中透着腥臊腐烂之气,甚是难闻。墙角蛛丝,地上蔓草,泥间粪垢,石隙虫子唏嗦,看得轩辕皱眉不己,颊畔抽搐──好吧,他承认,他是不如夜语昊这般随遇而安,可是他是天子耶,总不能强求他出得了殿堂,上得了洞堂!
    拂开蛛丝蔓草,清出一片地方好坐下,叶凡将少年小心地放置在较为平坦的地面,又顺手把了把他的脉,确定他伤势如何。这一按,却教他忍不住又皱起眉毛──唉,好不容易由卫长用内功打通淤血,没想到又强用真气而让前功尽弃,这般三番五次地加重了伤势,怕会落下病根...想到这,回眸看了眼轩辕。
    轩辕耸耸肩,自袖内掏出黑玉瓶递了过去。「大内密药,请无帝赏光一用。」
    叶凡...或许现在该叫他夜语昊,接过药瓶打开闻了下,左眉不由微微一挑。「九转金丹,你倒也舍得。据说自葛真人过世后,世上仅剩三粒。此药功能起死回生,这般用来不觉小题大作?」
    轩辕双手叉胸倚在石壁,偏着头半晌不语。
    「...你想试探什么?」
    「不敢。」夜语昊倒出粒金丹,捺入少年苍白薄唇,见金丹入口即化,省了不少功夫,这才抬起头来。「只有个小小疑问。」
    「嗯?」
    长长的睫毛半掩眸子,在眼下印出一片碎翼,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落在少年身上,不曾稍转。「伊祁...可姓轩辕?」
    轩辕注视了夜语昊片刻,皱了下眉。「昊,朕一直以为,世上最讨人嫌的人,莫过于自以为是的人。」
    「我错了?!」夜语昊抬头,唇角微扬,眉眼俱是无动于衷。
    轩辕又看了他好一会儿。「你不相信世上会有出乎你意料的事么?」
    「...这倒不是,像你与伊祁会跟着我一起跳下来就不在我的意料中了。」夜语昊目光在轩辕那一转,又落回伊祁身上。
    他不提此事还罢,一提此事,轩辕便忍不住直起身瞪着他。此刻少年尚在昏迷中,不用有所顾忌,话就直接多了。「夜语昊,你持才傲物不可一世,好歹也曾是个人物,怎对朕却是言而无信,再三失约!三年前答应的事,借着跳崖就跑了;三年后再见,还是老样子!你若不想死,凭那个卫长又岂难得倒你!简直笑话!好,你不想要自己的生命,可以。但请别忘了,你的命在完成承诺之前并不完全属于你自己!还是说,你对朕的承诺就这么兼价?!好歹朕也是付出了巨大代价!你不要让朕觉得自己像是蠢过头的白痴!!」说到这,声音提高,一掌击在石壁上,石粉纷飞,印出个寸深的掌印来。
    夜语昊没想到轩辕的反映这么激烈,张唇欲语,却见轩辕突然捂住胸,唇角微微溢出血迹。
    他在雁荡受伊祁行剌,伤未曾全好便四处奔波,方才又在绝崖处救下两人,内力损耗过巨,复增伤势,只是他逞能强撑,极力掩饰,夜语昊居然也没发现他受伤不轻。
    ...真是乱七八糟...夜语昊静默片刻,无语地将黑玉瓶递回轩辕,轩辕气冲冲地一把夺过,倒了一粒服下,也不运气化开药效,就这么怒瞪着夜语昊。昊被他这般瞪着,居然也觉有几分心虚──自己真的过份了?
    「咳...好些了吗?」
    「托福,死不了!」
    「这样啊...」夜语昊再咳了声──为什么没人想到他也是个重伤者啊,果然是生气的人最大?还是偏开话题好了。「你还没说伊祁的身份。」
    「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来猜?」
    「请便!」
    夜语昊古怪地看了眼轩辕,突然忍俊不禁地弯起眼角。原来夜语昊看着轩辕难得负气的样子,突然想到,这轩辕小时性子娇宠惯了,想必与伊祁现在没差多少,都是一般爱生气,只是后来不断纠正修养,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将轩辕笑面狐的样子套上伊祁生气的样子──伊祁被捡回来后,哇哇叫的样子,别扭的样子,微窘的样子,不悦的样子...
    轩辕狐疑地瞪着他,不知他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夜语昊看了他一眼,正正脸色,决定不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说出来,免得有人恼羞成怒。
    「行剌你的是伊祁对吧,这点他也承认了──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行剌的是你。你被他剌伤,却挂着伤四处寻找他,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啊,我...」夜语昊说到这,突然一怔,明白过来,这少年不可能姓轩辕的──轩辕竟然不敢动用官府的力量,正代表这少年的身份不可轻泄,一旦泄出会造成极大丑闻
    ──所以,他,不是先皇的私生子,而是...
    「嘿,明白了?」轩辕冷淡扯下脸上面具,叠起收进袖袋。「何不继续说?」
    「是...先后...淑德太后...」夜语昊看着轩辕漠然的脸色,迟疑着慢慢道:「十七入宫,十八诞子封后,母仪天下,二十...病重归西...」
    轩辕低头看着少年微皱着眉,有些不适的睡脸,用力将背靠到石壁上。
    「都是一群无聊的蠢人呐...你猜着了又怎样...」
    「听说淑德太后...未入宫前,是神仙府的大当家?」
    「不错啊。」轩辕原也不认为此事瞒得过昊,随便说了句,又成了闷口葫芦。昊待想再说,见轩辕这般神情,自觉不适合,但不说的话,气氛又凝窘过度,咳了几咳,干脆闭目养神。
    洞中的寂静浮着虚无的安全。或许是劫后余生带来的松懈感,轩辕渐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眸子紧盯着伊祁秀丽的容颜,随手捡了根附在衣摆上的枯枝,一截一截折断。听着卡喳卡喳的脆响,目光渐渐阴郁。
    过了会儿,目光移到夜语昊身上,正见他垂眉敛目,神色平静,心下不禁有气,身子也移了过去。
    自从无名山温泉一事之后,夜语昊对轩辕的举动是留意有加,这会儿看似养神,神经却是未曾松懈过,轩辕方动,他已睁开眼。「有事?」
    「没事不能过来么?」轩辕有些烦燥,想了想,突又笑起。「倒是昊呢,你之前说了那么多话,好象少说了一事。」
    「少说一事?」夜语昊闭了下眼。「是指你要现在上我?」
    「聪明聪明,三年不见,你是解风情多了。不过,你是无帝,措词别这么难听,像共效于飞,鱼水之欢,燕好...哪个都不错吧。」轩辕俯身逼近夜语昊,笑弯了狐狸眼,方才的不悦早就飞到九宵云外。
    「交媾罢了,用不着说得那么好听。」夜语昊心下叹气,嘴上嗤声,「你要在伊祁面前?」
    「你不放心,朕点他睡穴如何?」轩辕伸手撩起夜语昊散落的留海细发,在指间旋了旋,拔到他耳后,顺手揉摸着细嫩的耳垂。爱不释手地摩挲片刻,滑下,一个用力撕下那张平凡温文的面具。
    抚着清逸秀绝,高傲自负的容貌,喃喃笑语:「好久不见了...」
    夜语昊呼吸微转促,轩辕靠得太近,鼻息可闻,每一个吐纳似都喷在对方脸上,而自己的呼吸也吸进了对方浓郁的气息。太过暧昧的氛围,让他只能屏住气浅浅呼吸。想偏开头,又觉是示弱,当下皱眉冷声道:「轩辕,你若非要在此地,我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是我欠你的。但我只欠你一次,事了之后,你须应我,从此陌路,再无任何牵扯!」
    「再无任何牵扯?!呵!!」轩辕自牙缝间笑了一声,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眸子冷硬得像块黑石。「你在说笑话么?你怎么可能与朕没有任何牵扯,你若真想与朕没有牵扯,你就不该在离去前干了那件事!──你不知道吗,伊祁的仇,正是由你间接造成的!」
    夜语昊下巴被轩辕捏得生痛,闻言脸色微变,不由瞄了伊祁一眼,回想着自己当年走时布置的诸多暗手。轩辕直直地看着那双微带出点人气的清冷明眸,硬梆梆地扔出七个字。「灸手可热势绝伦!」
    「灸手可热势绝伦...」夜语昊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是──」
    「炙手可热,连朕也都为之无奈的,普天下要多了那还得了?!夜语昊,你即逼着朕立下毒誓,为何又不信朕?!朕对着你所立的誓,何曾有相违过?!你为何将那份毒誓留给了伦王?!」轩辕手上加重着力道。
    「我...事关天下,我不得不防着一手...伦王虽为王室,却是富贵闲人,一向不理朝政...」夜语昊脸色更白,带着透明的青灰,缓缓闭上眼。
    「富贵闲人?!不理朝政?!」轩辕气极反笑,想到自己一路倒霉都是为此,实在忍不住,又是一掌拍向石壁,入石数寸,整只手都埋在石壁里。夜语昊闻声睁目看了他一眼,唇齿微动,终是未说。「那是九王叔!他贵为朕师,昔年代先帝与无名武圣二庄周旋,确当得此语评价,朕继位后九王叔便已隐居泉林──为的正是朝无二主,不敢功高震主!他那伦小子偏生不知好歹,只道王叔亏了他,一心与朕作对。
    原本王叔走得干净利落,除了个伦王称号,什么都没留给他,他抓不着朕的把柄,也只好安份守己。你倒好,一纸送过去,让他知道朕的江山不是那么安稳,居然还会受人要挟──像他这般有野心的蠢材,岂不心动?!你点燃了颗爆竹,却拍拍屁股走人,留着朕焦头烂额了三年...你还敢说没有任何牵扯?!」
    轩辕说着说着,原本扣在昊下巴上的手松开,渐渐下滑,若实若虚地按在夜语昊颈间,只要一个用力,世间就会少了一个可气可恨的作对人...
    手渐渐地缩紧,轩辕眯眼丈量着因呼吸困难而胸膛急剧起伏,苍白的唇倔强抿紧,面若沉水的男人,感觉着这道高傲生命在自己的动念掌握中,似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快意,阴郁的眉微微松开。
    低下头,轻吻着昊干燥平滑的唇瓣,伸出舌尖细舔描绘,挑逗地在唇际滑动着,手心微向前用力,压抵住喉结。手上力道不曾松,也不曾再紧,过了会儿,静静贴上昊因无法呼吸而轻颤的唇瓣。
    夜语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近在咫尺的两双眼,一双怒海红莲,焰焰烧炽,一双冰封寒湖,漠漠无情。
    对看了好了会儿,轩辕微笑着松开手,趁昊急剧喘吸时,将他整个人都压倒在地面。夜语昊垫在下方,摔在坚硬的石地上,受力更强,咬牙痛哼了声,眼前一片金光乱冒,脸色再次惨白。痛楚渐回时,只恨自己百骸未散,四肢仍在,尚未粉身碎骨。
    「你啊你啊,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有办法让朕生气...」轩辕低语,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下的人,「朕都想不出该怎么对待你了...伤了你朕也难过,可是不伤你朕更难过。只是今次...真的不能原谅你了!」
    夜语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呼吸急促,哪有空去理轩辕在说什么,轩辕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朕那娘亲淑德太后,出身权门,天生丽质,不管是身手、才华、容貌、运气都可算是人上之人,可说是天才。可是,这也是她的悲剧了,她成材太早,心高气傲,观世透彻,反倒失去了生存的目标,行为只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喜怒无常,善恶不清。
    先帝在一次偶然中见着她,为她这任性所迷,不顾诸臣反对,迎她为妃。她初入宫时,为了家人性命着想,也曾安份了些时日,后宫佳丽三千,先帝独宠她一门。可是她一身反骨,一日不造反便痛苦,强捺了几年,就跟着个说是什么初恋的情人跑了。」
    夜语昊虽有猜着,可也没想到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居然是这般骄纵的性子,心下也不知是惊是厌是羡,默默听着轩辕下文。
    「皇后私奔,古所未有,为了天家颜面,甚至还得为之遮掩,说是病重,驾鹤西去了。私底下朝廷没有少找过她,但她即曾是神仙府的大当家,那自该知道如何避过手下的追踪,倒也逃了几年。最后,是先帝锲而不舍,在九王叔帮助下终于找到了她。
    原以来她会舍弃天家而追随的人应是无比出色,没想到只是个文弱书生,又病又痨,穷苦交加。莽莽神州,风流人物数不胜数,何以她竟会选了这样一个人?
    那夜,她说,先帝太聪明了,在先帝身边,她的才华全被掩灭,成了以色事君的女子。这对曾经风云一时的她而言,断是侮辱。
    先帝回她,你若不喜,为何不与朕说,朕自知金笼中的鸟儿不是你的归宿,只要你肯说,朕会让你重掌神仙府乃至暗流。
    她笑曰,只要有九王叔所在一天,她就永远也站不到最高的地点。她是想要权势,但她会自己动手来拿,不需要先帝双手奉上。她逃出皇宫,本有着兴风作浪的野心,但现在,她只愿伴在此人身旁,了此一生。
    先帝不解,再问缘故。她说,她不能独占最好的,宁可陪在最差的身边。
    先帝惊而叹之,不意她的性子如此怪异,宁可委屈自身来贬低他。心下不忍亦是不舍,劝她回宫,即往不咎,却只得她不断嗤笑,携着情人绝尘离去。帝事后不断重寻,却始终未得消息,始知那次见面是她存心的。
    过了几年,先帝病恙益重,无力上朝,由九王叔辅佐朕来代掌朝事。一日夜里,有人擅闯东宫,却是朕那淑德的娘亲。她在九王叔的默许下私下潜入,来见她儿子的最后一面。」
    夜语昊闻言看了眼轩辕,见他脸上似笑非笑,沉湎于往事,突尔叹息。
    「这般任性的娘亲啊,随心所欲到了让人无话可说的地步。她说,她负了父王一生,所以,父王死时,她会陪着父王泉下重逢──到时会不会再负他端是听天由命。只是,她也负了另一个人的一生。她死去,那人也不会独活的,所以,她要为他留下个后代。也算是朕同母异父的亲人,日后兄友弟恭什么的,可少不得这小家伙一份...
    她啊她啊,就这么自以为是,只见到自己,从来不去想别人的心情么?朕这样问她,她却笑了。
    然后,她就走了。二年后,先帝驾崩,过了三日,九王叔送来一子,未满周岁。
    当时宫中风云不定,先帝方逝,君幼臣强,风波无限,伊祁留下只会成为把柄。朕找来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将伊祁交与其中两人,命他们结为夫妇,以伊祁亲生父母之名,带着他南下江南,远避宫廷。」
    伊祁的身世至此方明,夜语昊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甜甜的睡相带着不知人间疾苦的纯真。可是,因自己一时失策,却让他尝遍了人间所有疾苦...想着月来相处的情景,少年的偏激、脆弱、怀疑、信任...任夜语昊如何心如铁石,也不由伤神不已。
    轩辕此时谈起伊祁的身世,几分是有感而发,又有几分是存心的,瞧着夜语昊变色的模样,微微一笑。
    「伊祁自幼娇宠,朕无法在他身边照顾他,却给他送去最好的师傅,最好的佣人,最好的父母,最好的衣食──最好的一切。只要朕小时有过的东西,就少不了他一份,甚至朕没有的东西也给他准备了,还有他在宫中未必会享受到的自由。让他如朕及母后之意,在快乐中成长。」
    夜语昊脸色微白,明知轩辕的居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心,想着自己当初对少年的用心,如今却变成了种讽刺。
    「伦王的事发生了,他凭着那张毒誓,说服了数字九王叔昔年的下属──他们曾经助朕平乱宫闱,如今大都执掌高权──在京师闹得朕未有一日安宁。朕欲下手,却因彼方根基已厚,兼有无名武圣在旁虎视眈眈,于是,朕三年布网。不料,就在局势渐明之时,他们却发现了伊祁的存在,伪饰神仙府气部使者的身份,灭了伊祁一门,引诱伊祁来寻朕复仇。
    朕何曾对伊祁有过提防。伊祁不知朕的存在,朕却每年都请来丹青妙手为他绘像。若非如此,朕也不致受这一刀之伤。
    而现在,朕明知一切,居然对伦王还是无可奈何,明着只能下令查找刺客以掩耳目!自己却得带伤跑来找这个惹事精!偏偏他遇上你,偏偏你还带着他到处乱躲,还被无名教坐收渔利,闹到现在被困半崖,你说,朕能原谅你么?!」
    果然如此啊...夜语昊喟了声,冷眼看着轩辕,意气风发的修眉凤瞳间,确实多了些以往不曾见过的倦惫,只是向来隐藏得好,自己若非被他提醒,也是看不出的──顶多看到他那不住摇摆,气死人的狐狸尾。
    「何必说得这么可怜,难道是想博取同情?」微咳了下,夜语昊不喜自己心中突起的波动,强捺下情绪,冷漠看着轩辕。「三年布网,到现在如果都收不了网,你也太不中用了,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你该明白,夜语昊从不同情弱者!无能者尤为痛恨!」
    浓重漆眸转烁出异样幽深,幽深中又有火花在跳动,轩辕突然低头咬住冰冷的薄唇,力道不重,趁昊吃痛时轻易分开他的双唇,探入舌尖轻触。夜语昊惊诧回避,直想转开脸,却被他双手固定在颊侧压制住,无法退避。
    舌头摩擦着舌头,带出敏感的微颤,双唇互抵交缠吸吮,第一次知道唇齿间竟有如此多的性感地带。挣脱不得地任着对方为非作歹非礼着,夜语昊闭上双眸,手指轻轻颤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喘着气分开双眸,银线藕断丝边。轩辕的眸子为激情染红,却又有着一丝冰冷。「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而朕这般辛苦,竟只为了有资格站在你面前...」
    说到这,似是心有不甘,动作变得粗鲁起来,三两下分开昊的衣服,小心不扯破,双手上下其索。
    「等等...」惊喘一声,夜语昊紧紧抓住轩辕的肩膀,十指深陷。此时心态不同,他再也无法等闲视之。「你真的要在这里...」
    接下来的话被轩辕堵住,一阵狂暴热吻,堵得他差点回不过气来,身体也有些不受使唤,再不及时制止,悔之晚矣。
    「轩辕,我们来打个商量吧...」随手一针刺向轩辕腰后命门。
    轩辕头也不回,分出一只手挡开,喘息着问他。「商量什么?」
    「商量...」夜语昊沉默片刻,在轩辕快没耐性时才慢慢道:「你今次让我,过后,我随你回宫一月,如何?」饵不下大点钓不住这只鱼。
    「哦!」轩辕自情欲中找出自己的精明,反射性地回答:「不干。」
    「你!」
    「除非你答应朕一年。」
    「免谈!!」
    「那就算了...」
    「等等!」
    「想好了?」
    「...」
    「这样吧,我也退一步,你在离宫中陪朕一年就可以了,毕竟朕也不是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加加减减算算想想,你好生考虑,错过可惜哦。」奸商一边哄着肥羊一边开心地继续他的非礼大业。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几乎没有筹码可相谈,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停手。」
    「我答应你就是了...」
    第六回风雨如晦
    山洞外春雷乍响。不知何时,春神己到,催得风娘声变,雨童布水,自天外如瀑飞奔直下,壁上垂拂的蔓藤间隙嘀答嘀答地溅进石洞,空气闷得湿滤滤,沉凝地吹散不开,腥臊腐败之味更重,熏人欲呕。
    微带着些冷意地颤了下身子,夜语昊就着山洞外的雨水洗净双手,退回山洞内,拉紧衣物,开始低头打量自身──除了胸口之前为轩辕袭击时划破的裂口,以及拉拉扯扯间皱得不象样外,其它倒还好,没多大破绽,该瞒得过去吧...
    摇头叹气,放弃一切混乱思绪,继续努力拉直起皱的衣料。
    轩辕也整理好衣物,跑到洞口处坐着好避开洞内越来越糟的气味,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脸上虽还带着惯有的神气笑容,但多少有些发苦发酸,不时掩鼻皱眉。
    「轰隆──轰隆隆──」又是一连串巨雷在头上炸滚开,在山洞间听着雷声,似乎整座山都在轰鸣震动中,四体平衡失却。
    一声呻吟,受伤后被轩辕暗中点了穴道的少年──伊祁终于醒了过来,茫然地眨着眼,不知眼前一片黑黑花花到底是什么来着。
    微凉的手托住他的背,将他半扶起,「别说话,静心调息将药力化开,你将获益不浅。」
    少年咽口口水,感觉嘴里尚余的淡淡药香甚为奇异,一时无法尝出是由哪些药物炼出的,知是灵丹异宝,依言闭目打坐调息。灸热药流自丹田升起,随着真气运转行遍三十六周天,缓缓归回气海。
    少年再次睁开眼,看了眼坐在自己前方的轩辕,目光一冷,终于认出此人正是自己当日行刺的对象。
    轩辕朝他笑了一笑,目光万千宠爱。
    少年皱皱眉,猛地撇开头,抿紧唇,却不曾发作──几番相遇,任他再如何愚昧也该看出轩辕对他并无敌意,那灭门之仇怕是另有变量。当下,他打量着身后灰衣人,刻薄地扫过他那与记忆相差甚大的俊美容颜,嗤气冷笑。
    夜语昊叹了口气。「伊祁...」
    伊祁只是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炽热又冰冷的目光愤恨地可以切割空气,划伤实体。
    「...」夜语昊默默回望他半晌,突然道:「你要相信,叶凡从来没有骗过你。」
    「现在你还敢说这话!!」少年难以置信地怒吼!不想面对自己再次信错人的狼狈局面,他打定主意任这无帝如何舌灿莲花也决不开口。没想到这人才一句话就逼出他满腔恨火,烧炽得他只想剖开自己的胸膛将五脏六腑一并扯断──到底是怎么样的教训才能让自己不再重蹈覆?!走了明明就不该回头,离开十八山溪庄时明明就不该信他的话!!居然还会被他的苦肉计骗过...
    越想心中益发不甘,这背叛之恨,比那追查灭门真相的心情尤甚!连串背叛后再次受创,已不知天地间尚有何可信之事──是了是了,当初所想的果然不错,便是去信畜生,也好过名之为人的两脚动物!!
    牵情丝滑过手心中绕在指尖,蕴势待发。
    「我为何不敢说!」夜语昊声音平静自如,轻柔温和,唯有左眉微挑。小小一个动作煞出曾被誉为天下第一人,倾绝天下的强霸之色。「叶凡的确不曾骗过你,这是事实!然而,此刻站在你眼前的,已经不是叶凡,而是个死人,是已故的无名教四代无帝──夜语昊!」
    少年一惊,气息微哽,袖内手指不自觉中已然垂下。「夜、语、昊...」
    ...
    喃喃重念一遍,少年鼓掌大笑,笑得下唇都咬出血来。「好!叶凡没骗我,夜语昊是死人,我又什么亏都没吃,所以,我原本便不该生气的,我该把这些都当作没有发生才对!是吗?是吗!哈哈哈哈...」
    「如果可以的话。」夜语昊在尖锐的笑声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确实希望你能作到,将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
    「笑话,笑话!!」少年笑得喘不过气来,双手直拍着地面,拍出一道又一道手印及血痕,头垂得低低地,不住颤抖。「真是笑死人的话,我要笑死了,作鬼也要找你索命!!」
    「伊祁...」夜语昊见他如此自残,心知此时无论说什么都进不了伊祁的耳朵,只有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自己的选择,再次错了么?他不该以叶凡的身份,让少年放下心防么?
    可是,如果可以,他宁愿他今生只是叶凡。
    轩辕在旁约是看够了好戏,玉扇「唰」地一声合起,「撒娇撒够了么?」
    「你说谁在撒娇!」少年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带赤,一片水光,煞是吓人。
    「除了你还有人么?」轩辕一脸你白痴的笑容,立起身来,缓步走了过去。「感觉上当受骗了,就不停哭闹着,这不是小孩子才会干的事?」
    少年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狠狠瞪着轩辕,目光随着他的步伐转动提防,揣测着他到底想干什么。结果──  
    轻轻松松地用一手将少年抱了起来,另一手摇了摇,在玉堂周围很无赖地威胁。「乖乖,让哥哥抱好不好。」
    「放...放开我!!」少年即惊且窘,兼又自知力不如人不敢贸然挣扎,小脸红白交加,也不知是气是羞。一不小心求救的眼神居然飘向夜语昊,省起不该时愤然咬牙,就这样安静窝在轩辕怀里。
    「这才乖。」轩辕满足地叹息了声,用双手抱着伊祁,「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强撑大人,太难看了。」
    「要你管!」少年横眉竖目,十分不爽自己居然又得被人教训,突觉得轩辕此话说来的意味与当初叶凡在镇上感叹着小孩子太过聪明小心短命时所带的感觉甚为相似,不由想着当日与叶凡初识,终日相伴的情景,骂了一句后,又惹起伤心事,暗自咬牙。
    夜语昊在旁,见着轩辕微微含笑地看着少年,眼神是不曾见过的柔和──去除了一切的杂质,只剩下亲情的温度。一时五味杂呈,心知轩辕这话与自己一般,都是对着这像极过往自身的少年动了怜惜之念。只是轩辕是他异父兄长,尚有个名正言顺,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轩辕若有所觉,不着痕迹地迎上了夜语昊的目光。
    昊定定地望着他,眉睫间流转的尽是凉淡,却在长睫微垂际,隐隐露出悲哀的流光。轩辕微怔神,夜语昊却已收回他的视线,再抬睫时,又是一如往常的清明通透,从容镇定地几乎要让轩辕以为方才纯是自己的错觉。
    高傲自负,绝不肯让人看到自身弱点的无帝呵...轩辕慢慢地将胶着的视线脱离,望向少年,唇畔弧度上弯得更高。「伊祁,随朕回宫吧!」
    朕?!
    少年自沉思中惊醒,浑身一僵,抬起头来。
    「你...你说什么?!」垂帘后的身影猛地跳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有身受重伤的样子。拿着玉扇的手不住地挥来挥去,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好半晌才哀哀出声。「你说...你看到一个很像「祈世子」的人从摩云崖跳下?!」
    「是的...」汇报的武将冷汗淋淋流了一脸,却是拭也不敢拭。谁不知这祈世子一向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如果真在自己眼前出事...现在只祈祷皇上名君之称不是白来的,千万不要迁怒于他。「臣下前夜便奉世子之命率兵守于雁荡至拓苍支脉间所有山路,今晨寅时探子报摩云崖似有人踪,臣下亲自前往,不料却在对崖见到人影跳下...其时晨曦初现,臣下分明看到那当中有一人发际反射出金蓝色光芒来,正是九龙玉冠上皇上御赐的水明珠之光...」
    纱帘后的伪皇上正版世子已经嘴巴张得大大地说不出话来了...天啊啊啊啊啊!!皇上皇上...皇上居然跳下摩云崖了...居然居然...跳崖了...
    久未接触空气的肺部终于抗议起来了,下意识地合拢嘴,有些失神地转了下僵硬的眼珠,祈世子对于自己还能站着而没有跌坐下去佩服了声,又觉得可能是两脚惊吓过度麻木地连要跌也跌不倒。
    用力拍了拍胸口,不想让自己死于窒息这等不名誉的说法,祈世子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一扬手,大喝道:「来人啊!」见侍卫应声而入,却又咬牙抿唇不语,脑袋乱成一团。
    冷静点,别这么冲动,好好想想──要亲自动身去摩云崖么?去的话,与皇上辛辛苦苦互换身份所得来的优势定将丧失,伪装重伤钓来的大鱼也将脱钩。一旦给伦王带来警惕,下次再想一网打尽便是难了。可是不去,万一皇上真的陷入危机,那就算成功扳倒伦王也是全无益处...
    千千万万的想法在祈世子脑海里高速分析,一双手捏得咯咯作响,青筋直暴。他几乎可说是面临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到底该留下来继续演完这出戏呢,还是亲自去寻找皇上。
    如果宝亲王有在,那就好了...祈世子摇摇头,眯起眼长吁口气,下定了决心。
    现在,只有相信皇上了!相信自己矢志追随的人不是无能之辈,相信狡诈如狐的上位者不会不小心坠入陷阱,相信皇上...回来不会砍了自己这个不思救驾的爱卿。
    僵硬地扇着玉扇,不让离宫中无处不在的间谍发现自己的不象样。祈世子用力地咳了几声,咳下了满嘴的苦涩,捂胸缓缓坐下,向着应声而入的侍卫们吩咐道:「来人啊,为朕准备一下雪莲茶...呵呵,朕相信,祈是不会有事的...朕累了,现在要小睡片刻,你们都先下去吧。」
    宫女们送上了雪莲茶,又俯身退下。祈世子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莹碧的茶水也被带地起了阵阵涟漪,冷香微乱。
    真是的,决心都下来,现在后悔也是没用吧,那还抖个什么劲的...可是,十万里河山易色,或许就落在自己这一瞬间的选择!今日之后,将会风平浪静还是哀鸿遍野,这双手,负担得了么?!
    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自身对君王的信任上,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放下茶盏,祈世子自纱帘后步出,望着窗外松涛起伏,风过呜咽,静静闭上了眼。
    皇上啊,微臣能做的,就只是这样了...
    「公子,人都跳光光了,你说的时机到底来了没有?」声音终于开始不耐了。
    「烦呢!你给本公子闭嘴。」有些恼羞成怒地抓了抓头发,「本公子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战无不胜,哪会...」
    「就只差了实战经验。」冷冷指出少年公子最大的弱点,高大人影叹了口气。「公子,事到如今,不如依了残梦公子之言,去见那人吧。」
    「闭嘴!」年青人秀逸的面孔立时扭曲得像馊了的包子,酸涩难言。「别与本公子提他!」顿了顿。「还有,你居然称他公子?!」
    高大人影立时闭嘴──惨,有些习惯是会害死人的!
    前尘往事一一启缄,当轩辕将一切都说与少年知后,少年亦悲亦喜,心头尽是茫然。不料唤了十多年的父母竟不是亲身父母,而自己的亲身父母,居然是这般的人...直想不信,却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天经地义,合理地完全找不出话来反驳。
    自己的小小天地,在天翻地复后居然还能再次翻天复地,怎么想怎么可笑,可是面容酸涩,又如何笑得出来。
    「现在,愿意叫朕哥哥了么?」轩辕抚着少年垂散肩颈的黑发,含笑询问。
    少年头一侧撇开轩辕的触抚,喉间咕碌了几声,暗哑着嗓门,目光在两人间转来转去,最后却只化为一句:「伊祁人微身贱,不敢高攀!」
    「不敢高攀?也对。」轩辕闻言笑了声,不理少年微变的脸色,神情自若地打量着少年。「你现在还太矮了,的确高攀不上朕的肩,不过朕对你很有信心,想朕的血统如此之好,相信你长大后也一定是膀阔臂圆三大五粗高头大马神武非凡,绝不会高攀不上。所以啊,你不用自卑,来,唤声哥哥给朕听听。」
    膀阔臂圆?!三大五粗?!高头大马?!神武非凡?!夜语昊撇开头,不忍见少年惨不忍睹的绿脸──所谓惨绿少年啊。基本上,他认为没这个修养耐性就别跟轩辕扯下去了,这位皇帝老子胡说八道的水磨功夫甚是了得,他已经可以预见结局了。在轩辕这般七缠八绕下,伊祁注定是逃不了认兄的命运。
    懒得理那边已经开始的单方面争吵──单方面就是少年单方面怒火燎天,被轩辕激地将该说的不该说的日后想起会后悔地捶胸跺地现在只想一泻到底的心里话统统说出来,任轩辕笑嘻嘻一句一句反驳直到哑口无言承认世界上的确有他不曾想象过的厚脸皮──这次换夜语昊坐到洞口,打量着下方思索退路。
    天色看来应是巳时左右,坠崖时约是卯时时分,在这山洞的时间也算不短了,用轻功从崖顶绕路到谷底也差不多就是这些时间。依着这范围,一旦谷底的人找不到己方三人的尸骨,定会自崖壁寻起...时间差不多了。
    小心地以蔓藤撩开蔓藤,黑眸透过空隙自山间壁檐处寻来转去,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约是挟了整个冬季的沉闷,这场雨下得极大,一眼望出去天地尽是银丝穿空,岚气蒙蒙地浮在山头云脚,映得群山万仞似乎都飘浮在半空中,自然形成巨幅的水墨画。这等气魄万千,宏伟地令人望之生畏,慨然而知自身之渺小。
    但这样的天色,也给他们带来方便,至少要逃出谷底包围的话是方便多了...
    夜语昊点了点头,决定自下方离去。想到这,他撕下衣物下摆包在双手上,开始拨着周围垂拂的蔓藤。
    春风带寒,春雨挟湿,湿寒交加的气流让衣着单薄的夜语昊微微打了个寒颤。山间蔓藤多带杂刺,叶体粗糙,才拨了几株,右手的布条就被勾得有些松散。弯弯手,他将右手凑近唇边,用牙齿和包成一团有些笨拙的左手将布条重新绑紧,试了下松紧度,继续拨蔓藤。
    洞口虽不小,垂下的蔓藤数量却不是那么多,夜语昊拨完洞口附近的,将身子探出,开始拨崖壁附近的。半身凭空,他也不敢太过用力,抓住了蔓藤只敢小力地拉拉扯扯,好不容易才整株拨下,按在洞口的手已经麻了大半。
    皱眉打量着山洞离谷底的隐约距离,再看看洞内已经拨下的蔓藤,加减算算,还远得很,不由头痛。此时左手的布条也有些松脱,夜语昊下意识地用齿和右手去绑紧,却觉嘴唇一痛,原来布条拉扯了太多的蔓藤,杂刺脱附于其上。他因心有旁骞未曾细察,刺破了唇瓣。
    嘴唇皮薄又敏感,虽是小伤痛楚却深,夜语昊举手以裸露的左腕拭了拭唇,白晰的手腕横出一道红痕,嘴里也尝到了腥咸的铁锈之气。微带厌恶地皱了下眉,确定伤口的血不曾染毒,便用舌抵着伤口不去管它了。
    「受伤了?」轩辕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突然开口问话,手也按住他的下巴打量伤处。
    「小伤而已。」夜语昊淡淡回他一句,眼光看着伊祁,不出所料,正沮丧地蹲在地上,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他叫你哥哥?」
    轩辕闻言笑眯了眼,十分得逞百分得志千分得意,瞧他这般神情夜语昊就开始后悔自己问的话。「朕从来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想听一个人叫自己兄长,而且,听到他真的叫出声时,朕好象很感动。看他气红了小脸,瞪圆的眼睛中因为激动水光闪闪,就这么冲口而出兄长...」轩辕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只看着夜语昊,突然道:「怎么血还流个不停,该不会有问题吧?」
    夜语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是来不及,轩辕揽住他的腰就这么按着他的下巴吻了下来,舌尖舔着破了皮的唇瓣,又痛又痒,昊却是僵着身子瞪着不远处的伊祁,生怕他抬起头来。
    幸好轩辕也不愿给新认的弟弟留下个坏印象,浅尝即止,未曾深入。
    呼吸微促地分开,轩辕脸色微红,双手搭在夜语昊的肩上,埋头嗤笑,过了会儿,附在昊耳边小声道:「朕真的后悔呢,苦忍了三年还得再忍下去,佳肴就在眼前却动不得,何其残忍。」
    ...色狼!!夜语昊心中一时只能想到这两字,形象化了的话就是眼前这个家伙了!都是男人还有什么好忍不忍的,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轩辕终于将整个身子都离开夜语昊,同时伸手脱下自己的外袍。昊不相信他会这么色胆包天,双脚却已经在慢慢后退中。
    「你的脸很冰呢,朕碰得都不舒服。」将鹅黄色外衣搭在夜语昊身上,像包娃娃般包了起来,用双袖打了个结,微微一笑。「祈这件衣服说是天蚕丝制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或是夸大,但冬暖夏凉倒是不差,先借你穿着。」
    看似单薄的衣料,包在身上却是温暖。夜语昊神色复杂地看着身上的衣服。
    「朕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毕竟朕从来没有后悔过废了你的武功,自然也不会对你失去功力后面临的窘境而负责。」看着夜语昊冷漠地转开头,轩辕吃吃笑起。「只是你别忘了,你这一年可是朕的所有物,朕当然要保证自己所有物的完好无失──朕可是独占欲很强的人。」
    轩辕说到这,也不管夜语昊有什么反应,径自转身。
    魔鬼依然是魔鬼,不会因为多了亲情而不再是魔鬼。
    夜语昊冰冷地看着轩辕回到伊祁身畔,冰冷地垂下了长睫,冰冷地凝起一抹浅笑。
    也好,现在的我,正需要魔鬼...
    伊祁抬眼向洞口望去,夜语昊静静地立在那里,背后茫茫云海,衬得他有若一抹随时会逝散离去的幽魂,飘飘忽忽,怎么抓也抓不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想,只觉心下惊慌难言,几乎便要跑过去拉着他,告诉他自己已经不生他的气,不恨他骗人的事,千万别离开...
    「别再看了。」眼睛突然被一双大手掩住。伊祁回过神来,拔开那双手,见到的是轩辕上弯抿紧的双唇。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轩辕嘻笑之外的容颜,森重霸气寒透眉睫,微锁着的眉带着受伤的讯息,隐藏不住的怒气自他双眸逸出,连笑容看来都有几丝勉强。但望着自己时,却有几分怜悯。
    这是怎么回事呢?伊祁看着轩辕,又看着夜语昊,之前见着两人关系非浅时曾有的不适感又再次浮上心头。
    东找找西寻寻,夜语昊的确不亏他天下第一人的身份,连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都可以收集齐一堆又一堆的蔓藤。伊祁在旁是看得目瞪口呆;轩辕依坐在石壁边闲闲打着扇,即不上前帮忙,却也不废话打岔,偶尔头还会一点一点,伊祁疑心他是在打盹。
    手上缠着的破布碎了一堆又一堆,长衫早被撕成短衫,连袖摆亦不能幸免,撕下来护手。夜语昊正用不知藏在何处的匕首将较细柔的藤枝削平揉软,将长藤绑成长条。
    两样都是耗时间的功夫,尤其夜语昊没有内力可用,只凭着本来的力气,干来更加缓慢。伊祁醒来时约是巳时左右,现下怎么估计也该是初更时分了。
    少年吞口口水,考虑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不是前心贴着后心像纸一样风一吹就能飞了。
    自十八山溪庄逃难开始,他们已是三、四日不曾进食过,唯一一次有吃东西是在山路上由那些紫衣人提供的干粮,可是当时他因伤重,没吃几口,连带着叶...夜语昊也没吃多少。后来一直处于亡命状态,席不暇暖,专注于敌人身上,倒还能忍得下,现在即没敌人又没事干,之前忍下的饥饿感立时涌上,满肚苦水。
    只是见其它二人都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撇开轩辕不提,夜语昊与自己一般都是连日奔波,饮食无定,况且他还不断地拨藤缠藤,耗力更大...故此肚饿两字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忙碌不定的身影和闲闲静坐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在平静过心头被背叛的忿恨后,少年开始有心情来奇怪这两人的关系了
    ──一个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皇帝陛下,另一个却是惊才绝艳名动天下的前代无帝。这两人无论从公私立场还是计谋才智方面来看,都是至死方休的势不两立,不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伙伴。何以两人之间却有着那么多的暖昧情结,藕断丝连,随风沾衣,却总有一丝是断不开的纠缠。
    少年对昔年的事了解并不多,就他记忆所及,三年前天下大乱,武圣庄比武招亲最后变成英雄大会是最初的起端,之后无名教神仙府也频频动员,势力互拼。当斗争由江湖转入朝堂之后,天下兵乱,各地兵马与朝廷的联系失散大半...最后惊传夜语昊星坠天成崖,日君暂代无帝之位,讯息一出,天下震动!
    少年也在父母师长的讨论下接触此事,那时年岁尚幼,对此事只当是个故事听着,哪会知道故事中曾经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两人现在居然在自己眼前...少年嘴上虽是不认这兄长,愤怒着夜语昊的欺骗,但闲来思量,不觉心中又是激动兴奋不已。若非要用话来形容,这心情大约母亲看到观音娘娘从莲花座上走下来时,会感受到一二吧。
    想到母亲,少年又黯然。现在已经知道那并非自己的生母了,可是在他看来,养育之恩大过生育之恩,母亲依然是母亲,她有着比那绝代美人的生母更美丽的笑容,更温暖的双手,更细致的关心,更多情的叮咛...
    一切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
    少年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仇,他一定会报的!在血仇得报之前,他不会让自己有脆弱的机会!想到亲人,他的心便如刀剜,明明知道就算报了仇什么也都不会有所改变,可是,什么都不作的话,痛苦会将他整个人击沉。他需要平复,需要一个接收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对象!所以,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夜语昊终于将长藤处理得差不多了,回头看看两位「同伴」,却见一个神圣庄严地打着瞌睡,另一个神不守舍地瞪着自己发呆,眼眶微红,又大又亮的瞳子带着琥珀色的透明,一片凄凄惨惨。
    微叹口气,夜语昊拆下手上布条走了过去,轻轻抚着少年的头。
    少年一惊,似是回过神来,泫然欲泣的眸子看向昊时,全无平日的生气,眨了几下,可疑的水雾在眼眶转来转去,就是不掉。
    半蹲下身子,沉默地抚摸着少年细瘦的肩膀,冰冷的脸颊,昊伸出另一只手来握住少年微颤的双手。少年只是瞪了他一眼,却没有挣脱,过了会儿,静静闭上眼偎在夜语昊臂间,双手紧紧捉着昊的手,借着他的温暖来渡过自己的脆弱。
    不是原谅他,只是这一整天的混乱,自己已经累得没力气去计较了。
    天气太冷,需要一点温暖,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一旁的轩辕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扇子轻轻合上。
    看着眼前靠在一起的两人,默然垂下的目光又是得意,又是苦恼。
    与轩辕一起坐在树杆上看着半空中不断摇晃着的蔓藤,伊祁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会一颗心都吊在嗓门间跟着那蔓藤晃个不停。
    「喂,真的没事吗?」
    「乖~」轩辕笑得无赖。「叫哥哥,朕就回答你。」
    少年差点想把轩辕的手揪过来啃,只是瞧着蔓藤晃动半天人影还是见不到,衡量下得失,忍气吞声。「哥...哥,他真的问题吗?」
    「这个啊。」轩辕看着上方点点头,智珠在握满腹韬略地回答。「朕不知道。」
    「你!」少年二话不说牵情丝就飞出。
    「火爆!」轩辕叹口气,为幼弟性子下了断语,左手轻车熟路地夹住索命丝线──苦命啊。任谁一天到晚得被这小小丝线威胁生命时,相信都会如自己一般很快找到破解之法。「朕真的不知道,这个蔓绳从采到绑都是他自己一手包办的,除了他谁知道到底安不安全...小伊祁啊,你别动不动就对朕出手,朕还得保持一点形象给人看。」
    少年闻言十分鄙夷地扫了轩辕一眼,摆明了你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回头看着天空,又开始发愁──心再这样快地跳下去他会少年早夭的。「你干嘛不直接带他下来,你明明可以将我们三人平安带下来!」
    「唏,别傻了。」轩辕指指下方的人山人海,敲了下少年的额头。「带着你朕还能保持行动的轻巧,再加上他大家只有一飞到底直接跳到谷底给人杀了。」
    坐着离地面数十丈高的一株壁松上,少年继续咕哝。「你可以现在上去带他下来...」
    「亲爱的小伊祁~~~」轩辕苦笑。「朕十分高兴你对朕信心如此强大,朕也恨不得能满足你的心愿──只可惜朕不是鸟儿,没有翅膀...你该不会想叫朕一路用壁虎功爬上去吧?!」
    少年语塞,闷不吭声地回过头。不过他此时半偎在轩辕怀中,再怎么转头都离不开轩辕。
    轩辕玉扇东摇摇看一下,西摇摇望一下,逗着伊祁。「真的生气了?」
    少年哼了声,不理。
    「那家伙你用不着担心的。」轩辕不再嘻闹,苦笑着安慰少年。「你没看他时间把握的极巧,蔓藤弄好时正是寅时天色欲亮之前,此时累了一整夜,下面那批追兵们感觉逐渐迟钝,都盼着天亮了好搜索,难免懒怠,正在心理上造成空白时段。到天色微亮还有一辰二刻,只要他能在半个时辰内及时到达,就不会被追兵们发现。明白吗?小伊祁~」
    这样啊...少年这才省悟自己是白担心,低下头脸红的同时,不由想到夜语昊与轩辕明明什么都没商量过,对对方的一举一动却都了若指掌。这般想着,心下难免怅然。同时又想到,这轩辕不也正是时间把握的极巧的一人,夜语昊蔓藤弄好之时,也正是他真气转过大周天之时,连一滴时间都没浪费。而且现在停在这,也正是蔓藤长度所不足之处,显然等下要三人一起下去。
    过了片刻,少年突然奇怪地唤了一声。「喂,你看看下面。」
    「下面?怎么?」轩辕闻言低头打量了片刻,摇扇的手停顿下来,玉扇在手心敲了敲,沉吟不语。
    两人都是观察力极佳的人,又是处于高处,自然可以看到,在下方搜索的人群之后,又多了一群人潜近,衣履鲜明,赫然是官兵打扮。
    「他们是你的手下吧?」少年理所当然地问着。
    「大概吧...」轩辕说到这,突然抬起头来,蔓藤动荡得更厉害,鹅黄色的人影隐隐可见。「来了。」
    少年之前一直担心着夜语昊,但真的见到了人却又别扭起来,埋着头只往下看──偷瞄着旁边蔓藤的动向不算关心吧。
    轩辕右手屈指虚弹,一道真气自夜语昊鬓边刷过。昊回头远远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是笑眯眯地扬手打着招呼,嘴里无声地比个口形。「嗨!」
    三人挤在一株树上,怎么看怎么危险。
    危险不是来自体重,而是三个人之间奇怪的关系。轩辕与昊,昊与伊祁,伊祁与轩辕...随时都会变得水火不容,这才是最大的危机。只可惜当时没有有识之士在旁观看,所以这危机自也没人告诉他们,三人依然窝成一团研究着下方。
    兵贵神速,夜语昊自出现于轩辕视野到落入轩辕怀抱也只不过二柱香的时间,下面局势已变,官兵们冲入山谷掌控了大局,原来那群疑是无名教的紫衣人四散逃开,谷底乱成一团。
    官方占了人数的优势,而紫衣人虽是出其不意,但因对地势较为熟悉,散而不乱,有秩退避,损失不大。双方这次是意外短兵相接,谁都不愿太过为甚,生怕水面上脆弱的和平被自己不小心破开,都只是点到为止,战局很快结束。
    官兵们开始大叫「祈世子」,满山谷的翻找。因为没有顾忌,行动比紫衣人更见效率。
    「要下去吗?」少年问。
    轩辕与夜语昊对望一眼。
    「这个呀...」轩辕苦笑。
    第七回离宫锁龙
    「你们到底要不要下去?」少年耐不住轩辕那故弄玄虚的迟疑,烦燥地催促。
    「下去自然要下去的。」轩辕摸着鼻子轻笑,小心将音量控制在方圆半米之内。「不过下去也得有个技巧,免得碰一鼻子灰。」
    少年不解──下去的技巧?凭轩辕这么招摇的外表,一出现就会被认出,不可能会被当成敌人的,还需要什么技巧?难道皇帝老子嫌着自己窝在半空中太难看,为了面子,想要奇兵天降给下面那群人来个高深莫测的出场?
    「别想歪了。」轩辕没好气地敲了下少年的额头,瞧他那鄙夷的古怪神情就知不对。「我们在等一个人出现。」
    等人?什么人?少年皱眉思索了片刻,无言地看着夜语昊。
    夜语昊挪了下身形,不太喜欢目前这种挤成一团的闷热感,还有那只在背后明目张胆偷吃豆腐的贼手。但所谓形势比人强,树上能动的范围实在太小了,他这一动三个人身体都晃动了起来,无奈下只有忍耐着继续坐在轩辕的右腿上。眼见少年询问,清咳了声,提醒。
    「你这一路上都没发觉不对劲?」
    他这一提,少年立时想起一路上数度身体微寒,似被人窥视着的不快感觉。只是那种感觉极微极淡,每每欲问时,却见夜语昊一脸平静,全无所觉之态,还只当是自己神经过敏,便略过不与夜语昊相提──原来,不是错觉!
    「我们一直被人跟踪!」
    「小伊祁好聪明哦~」轩辕赞美了声。
    少年此时哪还有心情去抗议他的哄小孩子,使劲地皱着眉咬着下唇,经由昊的提醒,将记忆中几次不对劲重新挖出来,意欲重组个答案给这两人看。
    「他们形踪诡异,敌友未辩,但人数应不多,否则以你们现下遍布雁荡的势力,早该将他们掀出来...」少年看着轩辕,慢慢地整理着思绪。「人少是他们隐形的优点,也是他们的弱点,像现在这样,我们突然跳崖,从他们的掌握中失踪,为了重新掌握住我们的行踪,没有大批人手是不可能的。所以...」少年下了结论。
    「现在是分辩敌友的最好时机──如果他们是友,无妨,是敌...」
    就一定会利用他们落单的这个机会,将他们出卖个干净。
    所以,下面这批官兵,有可能真的是朝廷派来找「祈世子」的,也有可能是接到那人通风报信而赶来的伦王手下。
    这下去,果然是需要技巧。
    夜语昊听着少年的分析,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下眉毛。
    少年敏感地发觉。「我说错了?!」
    「没有...」有些无奈地笑笑,夜语昊抚了抚少年的颊。「你完全说对。」
    那你为何还要皱眉,摆出这样的神色?!──少年咬着唇,不愿发问。
    夜语昊微微一笑,没有说明。
    轩辕瞧了两人一眼,唇角一动,正欲正口,却听一缕箫声委婉悠扬,不知自何处扬起。
    三人同时一惊,侧耳听去,但觉那跳动的音符宛若天籁,不染半丝凡世俗尘,轻柔地随着阳光融入每个人的耳,慢慢地化解压在山谷间无形的煞气。悦耳如斯,轻快如斯,伴随着心脏一鼓一鼓地跳动。
    山谷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呆住了。
    箫声一转,越发地清丽婉约,如流水般绵绵不绝,切之不断。并没有特别的高音,亦无特别的低音,每一道优美都是个杀人的音符,控制着对方的身体,由内至外,将对方慢慢地引向死亡。
    士兵们的冷汗慢慢地滴下。
    他们无须听闻这个人的名字,他们也无须见过这个人,只要知道,自己的心脏,自己的血脉,已经完全控制在别人手中时,他们就明白,魔箫虚夜梵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青衫飘飘,黑发及膝。
    他自虚无间走出,蒙胧的晨雾凝在他的身畔,映出一身清雅风流,不染纤尘。
    箫声停止,如出现般突兀。近千的官兵看着他走入谷中,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动手,眼睁睁地等着,等着他说出来意。
    「叶凡,随我走。」
    叶凡?!谷中官兵茫然不解,相顾咨询,不知魔箫所寻是何人。
    树上,轩辕与少年眯起眼,早齐齐看着夜语昊,一个挑眉,一个嗔恼。
    夜语昊垂眉不语,眉锋微颦。
    魔箫静立片刻,不见有人响应,举起竹箫压了压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
    「叶凡,别让我问第三次。」
    夜语昊也没想到魔箫竟会在这个时候奇巧出现。他抿紧唇,看向轩辕,心下转瞬间已作好计较。轩辕眉一动,避开他的注视。
    「轩辕,你是上位者!」昊淡淡提醒。
    上位者?!少年不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轩辕却已听出那话下之意。
    上者无私情!
    所以,不可有意气之争。
    为大局着想,作出最好的选择。
    忍人所不能忍!!
    ──这些,都是两人自幼便接受的教诲。
    深吸口气,收回因箫声而激起的热血战意。「这三年你一直与他在一起?!」
    夜语昊没有否认。
    三年前,天成崖上风起云涌,崖底怪石峥嵘,瘴气深浓,能在那种险境下救人的,武林中屈指也数不出几个来──而离群索居,绝迹红尘的魔箫绝对是其中一人。
    尤其魔箫最后一次出现在武林,正是因为救了寒惊鸿一事而被困秀碧坊。
    寒惊鸿,无名教五代日君最初传人。
    今日,久绝武林的魔箫再现雁荡,指名要「叶凡」。
    这几点很容易便归纳出一个结论来──三年前救下夜语昊的,正是虚夜梵。
    「现在,你要随他而去?!」轩辕接着问。
    「你有更好的选择么?」夜语昊淡淡相询。「他身份特殊,独超物外,在场窥测之人都不会想为了「叶凡」这个人而树下这样一个麻烦的敌人。」
    ──雁荡山中唯一知道「叶凡」身份的无名教,因为药师也在,紫衣卫长怕惊起教中异变,是不敢动用全力来追杀。
    「届时,我吸引开众人的视线,你带着伊祁,少了我这累赘,要从别处逃离这儿对两位是轻而易举吧。」
    少年闻言,不理轩辕有何反应,自己就先脸色大变,清亮的眸子又是不舍不是愤恨,双手不自觉就抓紧了夜语昊的袖子。
    夜语昊望着他安抚一笑。温文的容颜虽已不再,星眸中笑意温存,却与当日应承不离不弃时一般无二。少年心下一软,慢慢松开手。
    这样的人,打定了主意,怕是谁也无法逆转吧。他默然想着,渐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知是为离别,还是为无力撼动那人的意志而难过。
    这样的心情,果然还是小孩子...
    轩辕见少年安静下来,惋惜地轻笑一声,眼珠子转了转,向夜语昊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夜语昊眉微动,靠了过去,听着轩辕以传音入密,在耳畔笑吟吟说着。
    「昊~你想干什么是瞒不过朕的,今日就放过你。但你莫要忘了,你以夜语昊之名应承了朕的事,是不可以失约。来年正月廿七,朕于离宫等你──一年之期,万勿失约,以免给朕大开杀戒的借口~」
    细软甜腻的语气只适合用来哄情人,说出的,却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的话。
    夜语昊脸色微变,回了个清浅笑意。「当不负君雅意。」
    约定,达成!
    锦绣山庄
    一身明黄龙袍,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断看着天色的「轩辕帝」猛然停下身,瞧着脚下水磨的青石砖,咳了几声,双手一挥。「都退下去!」
    宫女侍卫们不解其故,但见皇上龙颜震怒,哪个敢多事留下。
    见闲杂人等都已退出,「轩辕帝」解下玉冠,褪下龙袍,取出坐垫下早已准备好的衣物换上,这才打开左边紧闭的轩窗,「微臣恭迎皇上回宫。」
    清风动影,轩辕携着伊祁双双现身。轩辕一脸似笑非笑。「爱卿几时变得这般懂礼知进退了?」
    「臣有罪,臣不敢不多礼。」祈世子掀下面具,笑嘻嘻道:「不过臣早知皇上英明神武吉人天相万邪不侵百毒退避...」
    「够了,朕今次不与你计较便是。」轩辕外衣早在山上就脱与夜语昊避寒了,当下取过榻上龙袍,径自穿上。「人手都布置好了?」
    「是的。」祁世子边回答边好奇地看着伊祁。「这位就是皇上挨了一刀还得不嫌劳苦亲自出门的缘故了?」
    「缘故」瞪了祁一眼,对这第一次见面就满口油腔滑调的家伙极不顺眼。
    轩辕摆了摆手。「伦王来了?」
    祁耸耸肩,收回好奇。「伦王昨日终于抵达雁荡,目前正住在龙山湖玉漫山庄──山庄原主是尚崇堂掌堂石不情。」见轩辕一挑眉,解释道:「尚崇堂不是武林世家,而是珠宝世家,专在权贵间买卖,会与伦王扯上关系也是情理之中。」
    「那伦王所带人手呢?」
    「伦王微服而出,身边只带百余侍卫,都是通过暗卫测试的高手,不知怎么被他笼络去了。而且雁荡这里至少有三部兵马都倒向了伦王那边,只论在此地兵力的话,我们稍弱,不过臣已与暗流下了最高玉令,随风附骨,严控不息,若有风吹草动我们定先知情。」
    所以他之前才没有多余的人手去助轩辕逃险。
    轩辕点了点头。「玉漫山庄的兵力划分图可有弄到?」
    「臣将情报组合过,兵力大约如此分散。」祈世子又自袖内取出一份潦草的地图,犹豫地望着轩辕。「皇上难道...」
    轩辕一抿唇。「加派人手,在我们今晚行动前务必盯牢伦王!必须抢先那人一步!」
    如此紧急!
    伊祁与祁世子双双一惊。
    那人,难道...
    山道上默默行走,瞧着前方那人青衫飘飘,步伐轻盈,夜语昊虽是心下千思万虑,亦忍不住微微一笑。「摆脱柳依依,能让你心情这么好么?」
    虚夜梵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摆脱轩辕帝,能让你心情这么好?!」
    夜语昊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心情心时坠到最低点。「好好好,我明白了,不再提那人名字就是。」
    虚夜梵轻哼了声,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桃花劫,微微不悦。「记着,这次是第二次,再有一次,你我便分道扬镳,陌路生人。」
    「那是自然。」夜语昊一晒,「三次之后,不敢相烦。」
    虚夜梵挑眉瞄了他一眼。
    「还有,别太随意将我的承诺浪费在这种无聊事上。既然早晚还是要自投罗网的,又将我叫出来救命作甚?这种不干不脆没成就感的事,下次自己想办法。」
    夜语昊叹了口气,轻笑。「唉,你别说是无聊事...如果顺利的话,这次说不定就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了...」
    抬眼望去,中雁荡已然在望。隐约可见龙山湖波平如镜,倒影重叠,鱼跃鸟鸣,秀色可餐。
    十二月十五,一个平常的日子。
    武林大事记上,大德奉天十年,十二月十五
    ──轩辕帝遇刺雁荡,生死不明!
    由此日而起,惊涛骇浪席卷了整个武林乃至整个天下,雁荡立时成为天下注目之处。台面上的平静掩不住台下暗流激渊,但凡有着几分野心的家伙,纷纷将手脚伸出,试探性地在这狂乱的激流中寻找机会,期翼籍机冲天而起,取代占据武林已有百年之久的三大世阀──无名!武圣!神仙!
    然,历史从来不曾被正确记载过。在这眩目风波的遮掩下,一场无声的变动,现在正在黑暗中进行着。
    一道道命令,一层层传递,这场以天下为局的钩心斗角中,任你是九五之尊,又或是位极人臣,在时代奔腾的巨流下,身不由己,随势转动。
    官道两旁步行着的都是到近郊村镇走亲访友的升斗小民,又或是挑着担子穿街过巷卖杂货的杂货郎。凡是远点路程的,不是骑着马,就是到驿站坐马车去。
    他慢吞吞地走在官道上,含笑听着周围乡言俚语,一口京片子又脆又快,嘀嘀咕咕着张家媳妇李家郎,年货哪些儿中意哪些儿惨,又或是春耕已到雨何不来,尽是三年来熟悉的平谈,不由目光转柔,笑意更深。
    一阵铃声叮铃铛琅叮铃铛琅,老远地传来,他顿了下脚步,唇角轻翘。
    附近那些人也听到了,疑惑的话题又转到这边来,都在猜着这么急的铃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听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大,却没见到半个影子。
    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八百里加急快马
    这种非战争状态不可轻用的传递方法,京师中和平日子过得久了的百姓们,想必已然久违。
    继续慢吞吞地走着,脑海中勾勒着那种激烈画面
    ──驿马以四足离地的速度狂奔,马上铃声直传以二里之外,下一驿站的听到后,日夜都在待命的驿卒立即上马飞驰。当后马追及前马,两马相并时,双方马不停足,直接在马上将公文书交递...
    这般激烈的传送,想必那人收到的,会是个有趣的消息。
    黑马如狂涛般驰过,蹄声哒哒,铃声尖利。根本来不及看清马上的人影,声响已然远去。不知是人的汗还是马的汗甩出,滴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晕出点小小的污垢。
    低头打量片刻,摇了摇头,淡淡笑下,他折入宽广平整却人烟稀少的石砖道,缓步行约二里,来到那重兵把守着的庄院处。
    远远停下脚步,温文一礼。
    「这位朋友,烦请通报贵上一声,叶凡应约来访。」
    轩辕面前摊着张宣纸,洁白如雪,滴墨未染。他提着笔,对着前方残荷谢败的池子,沉吟不定。冬未的朔风吹得他鬓发飞扬,一派意气风发之色,悄掩去了眉宇的忧郁。
    祈世子站在他背后,瞧着自家主子微带倦意的背影,不敢出声。
    「伦王还是没找到?」
    「是的,那日玉漫山庄本已封锁,应当是连伦王在内都一网打尽的,没想到最后时刻伦王却失踪...」祈世子说到这,连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
    明明己下了玉令,九重封锁,不该有任何意外的,偏偏找遍了内外,却是不见伦王行踪──就算如皇上所说,夜语昊插手此事,且有魔箫助他,但众人几乎都是同时离开山谷,同时回到中雁荡,他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在暗流最高戒严下偷龙转珠,不着痕迹。
    轩辕淡淡地笑了下,瞧了眼几乎陷入死胡同的祈。
    「你想不通?」
    「难道皇上已经明白了?」
    轩辕不置可否地挑下眉,转了个话题。「自上月十五到现在朕回宫,出现在雁荡的人都查清了?」
    祈世子闻言暗中咧了下嘴──皇上嘴巴动动真是轻松,也不管自己底下累个半死。
    「微臣正令红袖作详细统计,目前只得出个统笼答案。十五日里由各个山道进入雁荡的合计15348人,其中住在附近已有五年以上,只是惯例入山的有4253人,为了离尘老人大寿而远道前来的有1073人──不过因为离尘老人远行,由药师独孤离尘暂代,因此他们都是在雁荡事发前就己先至,无名教到底来了多少人,因为少了这一部分的资料而无法详细估出...」
    轩辕好整以暇地听了会儿,轻笑着摆了摆手。「祈,朕不是教你查这些,雁荡北中南三麓,山高峰险地广,漏网之鱼多的是。这个资料你收集到鸿胪寺集书库以备后用便成了,朕想知道的是另外的。」
    「...皇上你不早说啊!!臣昨晚担心皇上会问起,还背了一夜的资料,现在在满脑子都是1234567的了...」祈世子惨叫。
    轩辕嘿了声,「这么说来是朕的错了?」
    祈世子理直气壮地点头。「可不是么,您老人家只交侍下一句出现在雁荡的人查清一下底细,也没个详细范围,就去忙着伦王的事,微臣又不敢多嘴...」
    「你不是不敢,只是忘了这话有问题,事后心虚不敢再来问朕才是事实!」轩辕哼了声,哪还不了解自己这个爱卿大而化之的毛病,但被他这一闹,之前思索的事情也只得先放下。当下将笔放回砚台,转过身来。「好,朕现在完完整整地问你,朕有提过,那几日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朕三人,你可有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没有。」祈世子回答得非常干脆。
    轩辕冷冷地瞪着他。
    「不过根据皇上与无帝一路所行范围,臣亲自去查看,列出最适合跟踪的几处地方来,昨日报来,终于有所收获──共有三处地方略带异样,暗卫们挖开周围土地,发现被埋于地下的炭火。虽然时间隔得久了点,也被破坏过,总算有人认出,这种木架堆积的方式不是中土所有,应是来自塞外,而且,是贵族家庭常用的双层灸。」祈世子小心措辞回答。
    「对,朕等的就是这个。」轩辕一拍掌,转过身来提笔急绘。祈世子不知自己说的哪句话如此悦耳上动天听,一边偷窥着一边努力回想。
    轩辕下笔如有神,不时抬眸远眺,略作思索,狼毫在宣纸上擦出刷刷的声音。
    「好了,先就这样。」
    祈世子闻言正大光明地探过头来。见到满纸山川河岳,一惊。「皇上...」
    「这是属于你们暗流及神仙府的,正式的官兵调动朕会与宝再商量商量。这张图你看不看得懂不重要,回去慢慢研究,最重要的是──守住塞外往来中土的黑白管道!」
    「皇上的意思是塞外有意趁伦王之乱入侵?」
    「...朕有时很讨厌你这爱刨根挖底又不肯自己细想的性子。」轩辕对祈世子的问题翻了个大白眼,见到桌旁天青流云盏,顺手取过来,呷上一口。
    被骂了被骂了...祈世子耸耸肩,毫不在意。「微臣只是顺口问问。毕竟三年前塞外势力便曾想利用三家之乱入侵中土,后来大家都坐下来喝茶谈天,他们没了机会,这才摆手...只是皇上啊,如果真如你所料,带走伦王的是那塞外来人,则三年前柳残梦远赴塞外,其心便极可疑,他若以他遍及黑白二道的势力相助外敌──匈奴、武圣庄、伦王、再加个无帝...」他数了数手指。
    「内忧外患,您老人家今次真要大难临头了...」
    这句话一出,轩辕一口茶喷出。祈世子当仁不让,接了个满脸甘露。两人皆是一脸哀怨地互瞪。
    「祈~你还当朕是你的主子么?这般没上没下的。朕真要大难临头你第一个为国捐躯。」扣下个大不敬的帽子,轩辕决定不跟祈世子扯皮下去。「好了好了,不管是柳残梦还是匈奴,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先将伦王找出来才是上道。昊这家伙十足奸诈,故意跑到龙山湖去,闹了个似是而非,让我们将注意都集中在他身上,忽略了塞外势力的行动──啧,他怎么老使这一套,而我们居然每次都上了同一套的当。」
    因为大家都太在意他的存在了,名传天下第一人,动一动便天摇地震,谁又敢轻忽了他的一言一行。
    祈世子突然又深刻仰慕起夜语昊──当然,对他的那百世难逢的「艳」遇,祈是绝对不敢仰慕。
    「首先,要掌控住局势,压成内乱来解决。」轩辕敲了敲那张兵力分布图,示意祈世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其次,寻找出那几位塞外来人──无论是否他们带走伦王,混水摸鱼的诛心总错不了;再来...」轩辕叹了口气,祈世子笑嘻嘻地接着道:「再来当然就是皇上您老人家亲自去守着无帝大人了。」
    「想得倒好...」轩辕再叹了口气。昊若这么好掌控,他也不至于伤脑筋至此,三件事说来最难办的就是此事。此时他多少能体会到当初天下一赌,昊邀自己与柳残梦回昆仑时那等复杂心态了。
    现在内忧外患,真的好好想个办法处置这家伙才成。
    「启禀皇上,福建官道八百里加急快马。」一声急报打断两人的思路。
    福建官道?!不正是经过苏杭雁荡一带!轩辕与祈世子对望一眼,伸手接过,还未折开,又有人急报。
    「启禀皇上,京郊燕云山庄管事来报,皇上等着的人来了。」
    轩辕「哦」了一声,看着手中的快报,顺便想到,今日正是正月廿六,明日就是两人相约之期了──啊哈,还真是巧合啊!
    笑嘻嘻地叹了口气,耳边听得祈世子苦恼地喃喃自语。「真是奇怪,事情明明都与无名教无关的,昊帝座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相助伦王爷呢?...」
    「咦,朕没与你说么?」轩辕放下手中快报,大笑而去。「昊亲口答应在离宫陪朕一年,现在人已经来了~」
    祈世子确实不知此事,闻言瞠目结舌,直瞪着轩辕远去的背影,半晌复哀号出声。「皇上啊皇上,您老人家为什么总爱多事!!难怪帝座要插手了。他要让你这一年都忙得没空去找他,那是你们两个的私事,为什么要连累微臣啊~~~~」
    终于明白伦王之乱背后所含的意味,居然...居然...祈世子无语问苍天,不知自己近月来为谁辛苦为谁忙。
    算了,既然无帝是为了这个...说不得的原因才出手搅局,那就不会太过份,而且,有他的插手,说不定还是好事一件──毕竟,天下太平,才是夜语昊当年退位将三分一统归还朝廷的本意吧。
    只是,可以肯定,这两人斗气,所约定的一年之内,定是风波不断...
    「没想到你居然会今夜过来,八百里加急快报也无法让你留步么?」一杯清茶,一本棋谱,寒夜孤灯下,青年对着踏月而来的锦衣男子淡淡一笑。
    「过了今夜,朕倒真要没空了,放着你良宵虚渡,那才是惋惜之事。」轩辕笑嘻嘻地取过青年手中的棋谱茶盏,放到桌旁,顺手搅着他的腰就往居室里行去。
    夜语昊垂眉一笑。「内忧外患之时,还有心思想着邪魔外道。轩辕,你这皇帝当的倒也难得。」
    「好说好说,客气客气。」轩辕抽开昊束发的竹簪,长发散下,半遮着脸。漆黑映着洁白,黑者若缎,白者若冰,浓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苍红的唇几无血色,原是淡然的眉目异样深刻起来,越是凛冽便越让人想到脆弱时应有的妩媚。
    轩辕脸上还是微笑着,暗下呼吸却是微微一促,对自己自制力的微薄感到无力──不过对着这般绝伦的容色,又有几人能视若无睹呢?
    冷淡地看着轩辕为自己解衣,夜语昊眼珠微动。
    「听说伦王已到金陵。」
    不去问夜语昊为什么会知道八百里加急快报上的消息──他若不知道才是怪事。只是更加努力地为他宽衣解带。
    「已经联系到了博望候。」
    外衣除下。
    「博望候又将此事传到边关车骑将军李凌文处,你该明白李凌文对九王爷的忠心远超过家国之义吧。」
    中衣除下,手微顿。
    「只要柳残梦不是蠢材,他会放过这个煽风的机会么?」
    手指停在里衣的衣领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想告诉你,此事可大可小,可急可缓...」夜语昊轻轻推开轩辕的手。「可以控制为中原内乱,也可以引起远交近攻。」
    端只看他的心意。
    轩辕沉吟片刻,突然笑起。「昊,你可知,当日朕明知让你随魔箫离去后会有这种结果,为何还会选择放手。」
    夜语昊一听这话便叹了口气,闭嘴不再开口。
    「三年来,你潜迹江湖,柳残梦远赴塞外,无名教武圣庄都在修生养息。除了些许琐事外,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手指顺着衣领向上移动,勾起昊鬓边一络长发,在手指间慢慢旋转。「但,朕却无聊得紧。──所以,你想要怎样折腾都无所谓,朕喜欢的...」
    声音附耳,低低细细,如情人间温言软语,侵入耳,侵入心,侵入血脉。
    「便是看到你失败时,那张倔强的脸...」
    如此,才能知道,朕确实存在于你的眼中。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
    只有流出血,才能知道,冰心曾动。
    被压倒在柔软的床褥间时,昊微微转开头,不想面对轩辕狂暴而火热的目光,那种几欲将人连骨带肉一并吞噬的欲望,对他是种冲击。
    坦裸相对,冰冷的肌肤擦过轩辕下身早已贲张的热切,不经意间,却想起了雁荡那座古洞中,手中那种急促,硬热的跳动。
    还有轩辕皱眉抿唇,微微喘息,那种又似痛苦,又似快乐的神情。
    是不是,只有在那种时候,才能抛开面具,抛开各种外因,坦诚相对呢?
    「唔...」感觉到那欲望贯穿了身体,撕毁血肉,硬生生地直进入体内,闷哼了声,十指抓紧了锦被,扭搅着。
    心在一瞬间,难以自制地纠成了一团。
    ──轩辕,为何你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第八回烟花春复秋
    点亮烛火,看看宫漏,已是四更天。
    夜语昊额际微汗,倚在轩辕赤裸的胸膛,闭目沉睡,却睡得有些不稳,睫毛不断轻颤。
    笑吟吟地为他抹了把汗,涂到纤薄的唇上,微带了点血色的唇水光莹莹,诱惑着旁观者一亲芳泽。轩辕心随意动,当真就一把吻了下来。
    叹息一声,昊疲累地睁开眼。
    昨夜那场直欲将人性、理智、欲望统统粉碎的狂乱风暴,不是一向淡情寡欲惯的人能承受得住的。身心齐齐受到的冲击,远比肉体上感性的痛楚强烈得多。与上次在药物作用下的迷醉不同,今次是完完整整地意识着所有的一切,看着两人交合,分开,湿润的肌肤磨擦,痛苦和愉悦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真是堕落...
    「四更了。」
    难得能见到如此怏怏无力的昊,轩辕突然对自己昨晚的过份抱着小小的忏悔──不过,承受三年来不断的思念而堆积出的欲望,对于生理正常的男人而言,昨晚或许只能说是小意思。
    「昊...」抚着他淡红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
    皱皱眉,唔了一声,昊转开头,意识又有些昏昏沉沉,直想再睡。
    「你居然这般顺从,朕实在很难放心...」带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每次你这样作的时候,都是有着朕看不到的算计...色不迷人人自迷,朕好象只有上当的份。」
    「有吗...」夜语昊倦怠地微微一笑,再次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着轩辕。「或许吧,也可以说你疑心太重...毕竟,不是无帝的我,无须大用什么机心,你大可放心。」
    「这就更可疑了...」轩辕咕哝了声。「居然会解释。」
    「你该走了。」夜语昊再提醒一次,翻身将被子全卷了过来。因为轩辕坐起的原因,有些空气跑进了被窝,失去内力后他是越发畏寒。
    轩辕盯着夜语昊昏昏欲睡的脸,唇角上翘。
    还以为能趁他倦累时敲击出什么来,结果始终是滴水不漏啊。
    「你不问问伊祁好么?」轩辕下床拾起衣物,不便唤宫娥过来服侍,只好自己亲自穿上。
    「伊祁...」面向墙壁,夜语昊静静地睁开了眼,语气还是微带倦累。「应该很好。」
    「那是自然,不论为了母后还是为了朕,又或是你,大家的心思都是一般。所以,朕特别为他寻回了韩霁与秋素心夫妇。」
    见夜语昊面向暗壁,默然不语,似乎已经睡着了,心知不是这么一回事,当下满意一笑。「那两人是母后当年执掌神仙府时的心腹,在母后退出时也随之退隐。朕找来了这两人,伊祁嘴上不说,又是一脸嫌弃,暗下却不少向那两人问着自己生父生母的事情。」
    看着纱缦之后的墙壁,幽幽忽忽的烛光映照出自己的侧身剪影,忽大忽小。夜语昊努力回想不久前在雁荡遇到的韩氏夫妇。
    记得当日伊祁对他们也是有好感的,若非先遇上自己,伊祁应是会随那两人离去──也就不会和着自己遇上轩辕了
    要怪于缘份么?虽然都走了不少弯路,但最后双方还是各偿心愿,皆大欢喜,而自己当初的选择,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将伊祁带向正路,将是轩辕日后的责任
    垂下睫,悠悠地笑起。
    轩辕呀,今次我的目的,简单地让你不敢相信吧。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我的愿望,不过是──  
    时间的倒溯
    看着祈世子又抱进一叠文件,轩辕叹了口气,指向身边自地板堆起,已经堆了三叠的小山。「放那边吧。」
    宝亲王不吭不响地走了进来。又是一堆奏折。
    「啊!」轩辕执笔支额,悲惨地捂住眼,打算眼不见为净。「你们俩不会先帮朕处理一下,怎么大堆都直接往朕这里塞了,朝廷没有人才了吗?!」
    「皇上啊~~」祈世子哀哀叫。「是你自己下令不可将事态扩大的免得搔动人心!除了少部分人外,又有谁知此事。雁荡那边风云正起,臣手边几个心腹全都留在雁荡防止江湖势力突生异变,人手本来就不足。现在资料收集了一大堆──您老人家若有空摆驾臣处,你会发现臣的祈王府三个院落都用来堆资料了──这些已经是臣百里挑一精选出来的,您不见从昨夜起臣的眼珠已经累得快凸出来了!!」
    宝亲王早已匆匆走了出去,看来也是忙碌之极。
    轩辕头一垂,趴在龙桌上。「朕从来没想到自己的领土会大到让朕痛恨的程度。」
    「可不是么...」已经来回送了好几次资料,每次都得走遍皇宫那曲曲折折没完没了的宫殿回廓,祈世子也想趁机偷懒,当下向着帝王抱怨。「一夜之间,神州到处都起了问题。洛阳、杭州、岳阳、幽州、大同...一封又一封异变的消息全往暗流总部涌来,个个都尖叫着事态紧急事态紧急的,也不知紧急到哪里去──只不过收到人家的烟幕弹,就以为真要造反了。就连累微臣这边收收接接,不敢不当一回事。啧,伦王的旧部,加上武圣庄在明里暗里动动手脚,而无名教又因昊帝座之事,早与皇上您势不两立,这下儿忙昏头才是正常的事...」
    越说越怨,全不管自己刚毅俊美的佳公子形象,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吓坏了正要送茶进来的小太监。
    轩辕一边听一边翻着手中的文件,到得祈世子提起无名教时,抬了下眼。「说到昊,他今天可有什么异动?」
    「没...」祈世子苦恼地托着头。「从皇上那天离去后,昊帝座每天都一般模样,看看书,弹弹琴,赏赏花,喝喝酒,偶尔偶尔坐禅听道,完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实得不得了。」
    轩辕听得与祈面面相觑。「这么老实啊...」
    「所以才说是大事不妙!」祈世子叹气。「人家摆明早就布置好一切,就等着皇上去破局。偏偏这么多事,到底哪一些是昊帝座在背后指使的根本就搞不清楚,要放着不管又怕日后生变。要一件一件过滤...」他瞧了轩辕身边那三堆小山,想到家中三座大山,更加用力地叹气。「皇上如果真有如此打算,请先准许臣辞去所有职位,好让臣退隐。」
    轩辕早低头继续翻看文件,闻言微微一笑。「没必要这么麻烦,真有那时,朕答应你,直接砍下你的脑袋,那便一了百了,安乐无忧了。好了,祈,谢主隆恩吧。」
    「皇上~~~~~早说你会连累到微臣的...」祈世子只听得有气无力,唤了一声,突发异想。「皇上啊,你想,如果我们不管的话,昊帝座为了不致生民涂殃,是不是也会收手助我们呢?毕竟...」
    他的话吞没在轩辕古怪的眼神中。轩辕停下笔,正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皇上,微臣说错了什么?」
    「没什么。」轩辕嗤笑了声,还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祈。「朕只是想,朕这个爱卿看来也不是个草包枕头,为什么老是会想出这种奇怪的话来──放手不管?!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你很快就会看到江山改朝换代,换成无名教。」
    「可是当初昊帝座将三统的天下归一于朝廷,同时削薄了无名教与武圣庄的势力,不正是为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现在形势越发倾向我朝,昊帝座不可能在此时引起动乱...」
    「你未免将夜语昊想得太过悲天悯人了。」轩辕冷笑了声。「朕问你,你可知道昊最初的称号是什么?」
    「臣不知。」祈世子来了兴趣。「臣正恭聆皇上圣谕。」
    轩辕瞄了他一眼,笑。「这个...时间太久,朕不记得了。」
    「皇上!!」祈世子跳了起来,吊人胃口也不是用这种方法啊!!
    正想抗议,却见宝亲王又再次走了进来,见他还在,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忙我的去了,大家都辛苦,区区不该偷懒对不对。」祈世子当然知道这位同伴那眼神的含义,急急开溜──像祈这般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老子都敢顶撞的家伙,最怕的或许就是这位三不五时威胁着要抄了他那王府的宝亲王了。
    无奈,谁叫「公正无私」的宝亲王正好顺便执掌宗正寺。
    宝亲王放下另一批奏折,正欲离去,轩辕突然唤住他,递与他一张纸,上方笔墨淋漓,刚刚写好。
    「云,去侍卫营里找出这几个人来。」
    宝亲王接过打量一眼。「干什么?」
    「朕记得燕云山庄那边的侍卫是五天换一次吧。朕想送几人当昊的贴身侍卫──就是时刻不离身边,一直会出现在他视野的那种。」轩辕笑嘻嘻地说着,挥手示意宝亲王退下。
    宝亲王微皱下眉毛,见皇上无意为自己解惑,敲了敲龙桌。「原因。」
    轩辕抬头,眨了下眼,还没开口,宝亲王又道:「真正的。」
    「...受不了你与祈。」轩辕笑叹了下。「真正的原因其实都是一样的,看住昊。」
    「就凭这些人?」宝亲王不信.
    「就凭这些人!──如果用得巧妙的话,呵呵...昊绝对没办法分心他顾。」
    「血令」啊...果然是好久前的记忆了。若是不祈提醒,朕都快想不起来。
    不过,朕相信,你是不会轻易忘了那些人吧
    自袖内取出玉扇,轩辕笑吟吟地扇了起来。
    垂柳依依,微吐嫩芽,寒湖凝烟,宛风如舞。
    湖边的柳树下,夜语昊正闲适地据案挥毫。
    但凡春天,但凡湖边,但凡有着柳色,三分容貌的人也可以在此时映衬出七分气质来,淡烟轻雾中,绰约若五云中人。可是,若让夜语昊站在湖边,却是一湖春色尽为斯人所夺,只为那谪仙之人落了个衬陪的份。
    春色十分,掩不过那清影一抹。
    这日正值风和日丽,杏雨初霁,柳丝蒙着层轻茸,鹅黄色的柳絮漫天尘舞,春情万端,对着这般佳景,夜语昊心情也是不错,沉吟了片刻,写下两段话。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谢。
    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舒云展。」
    写完自我打量着,挑挑眉,笑了一笑,随手将纸撕个粉碎。
    花开花谢,云舒云展?已坠入尘埃中了,又有何资格写这两句话。
    他又摊了张纸,闲看湖边春花初展,寒梅零落,挥毫。
    「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品味片刻,突然笑道:「未免也太过孤冷,非佳品,也是留不得。」说着,又随手撕去。
    示意侍从再次铺张纸,这次倒没多做思索,落纸甚急,一股气几乎是奔泻地写着。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
    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写到这,笔力微顿,重濡浓墨,正欲再接下去,却听侍从突然跪下。
    「恭迎皇上。」
    笔停在半空中,夜语昊回过身来,果然轩辕一身明黄龙袍,连换都没换,被侍从太监们簇拥着向自己走来,一脸笑意晏晏──十足心怀鬼胎。
    「昊原来在这边吟赏风月,果真闲情...」走到夜语昊身边,见他在写什么,微微一笑,接过昊手中的笔,继了下去。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
    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两人一个颜筋一个柳骨,这一并列,就可见两人字法意境的差别了,夜语昊字体瘦而不弱,纤而有骨,欲断还连,细看依稀有着王者高傲自负的气象,却又掩不住一派清气出尘;轩辕正相反,墨浓而重,字字霸道狂妄,正合了词中之意,但在狂妄之下,勾连之间内蕴理智,不致于零落松散。
    对视一眼,两人都在纸上看出对方的性子来。夜语昊一皱眉,取过纸,正要撕毁,轩辕一把接了过来,笑:「难得朕近日如此忙碌,还有空写出这样一幅顺眼的词。昊怎可不为朕珍惜珍惜~」说着,顺手交给了身边侍卫。
    夜语昊不喜自己一时心境被轩辕取走,当下只是淡淡道:「皇上不是「日理万机,贵人多忙」,今日怎地有空过来?」
    说来语平意淡,竟似与好友相见时,寒喧那么一两句,似乎两人并不是有着肉体关系的敌对者。那一夜有过的狂乱迷离,早已忘了个干干净净,全不曾在意过。
    这种不在意,自然比怨恨更让轩辕受不住。
    但这次轩辕不过打量了夜语昊片刻,居然不生气,只是摇头。「朕本不该对你有何幻想...幸好朕早也不指望你会有个正常人家的反应。」
    微微一笑。「皇上忙里偷闲就是为了找在下说这两句话?」
    「哪里哪里,朕只是担心无帝的身份特别,会为昊带来麻烦,所以特别送几个贴身侍卫来。」说着手掌一拍,便有五位少年走了过来。
    「见过叶公子。」
    ──夜语昊的身份在这里倒也不算个秘密,只是一旦不小心传开来,绝对会是麻烦一场,因为轩辕早吩咐这里的人都唤他叶公子而不名。
    淡淡打量了眼,昊不置可否。「你大老远跑过来就只为了这件事?!」
    轩辕手中玉扇一摇,靠近夜语昊,以扇掩唇附他耳边笑嘻嘻地小声道:「当然啊,昊的安危朕一直都很关心的~你送给朕如此好礼,朕受之不安,只得回你五份小礼。」
    轻笑一声,抬眼。「谢了。」
    送走轩辕,也没意思再写字了。夜语昊示意侍从们收走笔墨,这才仔细看着五人,都是一般年纪,冷冷地看着自己,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
    不过,光是年龄小这一点就已经很奇怪了──不怕经验不足而坏了事么?
    又或者,这几个小鬼正是轩辕最得意的一批新血?沉吟着扫了一眼──那更不可能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果一个人连续三次得意下属被同一个人策反的话,想必他再怎么蠢也不会给那人第四次机会。
    又看了五人一眼,这次,正巧对方大约是首领的那人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对上,夜语昊微笑点头了下。
    对方喉间骨碌了一声,抿紧唇。
    确实有古怪──年龄小可以用是新血来说明的话,那种激烈的目光就不知该用什么来说明了──说得夸张点,他们自制的目光下,隐藏的可说是仇恨!
    仇恨...做人还真失败。正苦中作乐地想着时,偏首看着少年时,不知为何,脚步突然一僵,心跳也失速狂奔。
    这种年龄,这种相貌,这种目光...
    身体一阵冷过一阵,在拒绝着真相的接近。内心最深处,被重重血泪覆没的某个地方,正危险地发出龟裂之声。
    手指微微有些冰冷。夜语昊突然转头看着湖面,平静地笑笑。
    「接下来有几天要好好相处,在下能否请教一下各位名讳?」
    众人之首的那位少年一怔,没想到夜语昊居然会主动问起,目中异芒奇闪。喉间又咯地响了一声,似是在喉之鲠将要吐出,一时间倒是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少年方才开口,音调沉郁。
    「在下李知恩,忝为侍卫营卫长...」
    「少年得意,可喜可贺。」夜语昊一笑。「李兄似是意犹未尽,有话不妨直说。」
    李知恩犹豫片刻,目光突冷突热,内心处于激烈交战状态。他身后那几位少年皆以他马首是瞻,见他未说话,也都不开口。
    厉风啸过僵持的众人,寒湖复冬,衣袂的簌簌作响,是现场唯一的声音。
    李知恩深吸口气。「...在下即名为知恩,便不应记仇。因此,在下只想向叶公子问个问题。」
    微微一笑,捏紧手心。「请说。」
    「十五年前,五毒教为人唆使,背叛无名教,造下不少杀孽,因此受到御夜使者的追杀,这点是由咎自取,怨不得人。」李知恩说得极慢,不知是在控制着情绪还是控制着措辞。「但是,千里追杀,十停已去其八九,剩下的不是伤兵残将便是老幼妇孺,据说现场是哀声一片,祈求着当时身为御夜令的你放过他们一命。
    在下想知道,叶公子究竟是何忍心,竟能下令全部屠杀,一个不留,事后还清点现场,怕有漏网之鱼,又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尸体,不给生者留个纪念?!」
    指尖一颤,霎时冰寒入骨。龟裂的封印扑簌簌地剥落,污垢的黑血自伤口涌出,弥漫了所有的意识。那一片血色中,曾有过号哭奔走的绝望人群,低迥切齿的怨恨诅咒,伴着如雪剑光,似乎又回到耳畔眼际,层层回荡。
    该来的,总该会来;欠下的债,有苍天在看。
    谁也逃不开的。
    夜语昊慢慢地看向李知恩等人,打量半晌,唇角上扬,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件事啊。如果是问这事的话,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在下不知该给你个什么答案。」说到这,眼睛直视李知恩,尽是不容置疑的疏离和高傲。「你既对在下的事如此了解,你就该明白,在下这双手上,并不只有区区五毒教的血。细数的话,应该还有不少无名教的叛徒,他们由咎自取,难道这些也要在下一一交代么?在下觉得实无此必要!」
    「你!」李知恩猛地握紧了手,青筋直爆,瞧着大有冲上来给夜语昊一拳的意图。却被身后众人紧紧按住。
    夜语昊波澜不兴,笑吟吟又扫了五人一眼,一抚掌。「对了,在下想起了。当年五毒教教主好象也是姓李...李卫长该不会是他的儿子吧?这还真是巧遇。」
    「呸,谁与你巧遇!」李知恩被左右一拦,终于压抑下内心愤慨,啐声道:「夜语昊,枉费我之前将你当成个人物,当你是有什么苦衷的,原来你真的只是个小人!──这种用叛徒的血来取悦上代无帝的欢心,是你的拿手本领吧!你那兄长是个笨蛋,居然没有防着你。弟夺兄位,又于危难时弃无名教不顾。无名教百年来的清誉都为你一人败坏!而你竟还能厚颜无耻地活下来,嘿,你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你不说,我不说,无名教的清誉又怎么会败坏。」星眸微微眯起,夜语昊唇角笑意更深。随口道:「不过各位似乎气得不轻,在下令诸位如此,实是内心有愧,惭愧惭愧。」
    李知恩恨恨啐口口水。「夜语昊!你不用使激将法。皇上既已下令死守在你身边,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气走。」
    「李卫长太多心了。在下只不过实话实说,哪有激将。」夜语昊说着,突然掩唇打了个哈欠。「唉,昨晚看琴谱看得太晚了,现在有些困顿...在下去补个眠,先失陪了。」
    李知恩五人气得七窍生烟,却丝毫不敢怠慢,瞪着眼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直到夜语昊回到寝室,倒头大睡,这才退出房间,守在门外。
    关好门时,才发现双手已是冰寒刺骨。
    下意识地笑了笑,闭起眼,手心握紧,夜语昊坐在墙角,静静等待意料中的颤抖。
    近十年不曾想起此事,原以为现在的反应不会像当年那般激烈。
    冷白的指尖,白的发紫。在大雪纷飞中将手泡在池水里,会被骂是疯子也是当然的。红肿的手,痛得好象肉一块一块往下掉,可是抖一抖,却还好端端地粘在骨头上,血继续在周身流淌,从头到脚,脏得想将整个身子都一刀一刀剖开。
    恶心感再次涌起,夜语昊几乎有种冲动,想跳进外面寒湖,好好地洗净这身子──虽然,早证明是没有用处。
    罪是洗不尽的。
    已经过了很多年,久到以为早已忘记了,蓦然回首,那个秀丽的孩子还是站在原地,冰薄的长剑如风飞舞,在众人不信、震惊的目光中,切断骨,切断肉,切断生命。
    鲜血喷飞,一身污垢。红海中,无人敢接近──包括自己的下属。
    惊惧而鄙夷。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就这个娃娃没有。
    御夜使者如此说着,如此评议着。
    伤兵残将,妇孺老幼。无能者哀求的目光,止不住死神的脚步。
    他是「血令」
    机灵灵一个寒颤,自黑暗中惊觉过来。无数的冤魂在梦里等着向他索命。
    从不信鬼,从不信神,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从来不曾后悔过。
    只是...不后悔是一回事。
    伤害了人,犯了罪,却不是一句不后悔就可以掩过的。
    夜语昊是坚强的,他翻云覆雨,惊才绝艳,以一双手,便能操纵着天下大局的走向,他不可能会有脆弱的时候,这是无法想象的──  
    所有人都会这样说吧。
    昊微微苦笑。
    既不是神,又不是完人,怎担得起这种称呼。他不过是个有血有肉,有恨有痛,有过荣耀,也有过失败的凡人。
    只是,他被推上了无帝的位置。
    无帝不是人,是一个掌握了三分之一天下的容器
    旁人从来没有给他个表现脆弱的机会。用着仰慕的表情,扼杀了他的脆弱。
    「无名教...」轻声念着这个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名字,昊想起了远在昆仑的那群人。
    日君、月后、暗羽、药师...
    如果此时,能有你们陪在身边...
    噫,早已是不可能的事了,为何要如此作想?
    随着记忆的回逆,昊突然想到,当日杀戳之后,在湖边捡回自己的煌。那时,煌曾抱着自己,用毛巾不住地擦着他的脸,擦着他的发,笨手笨脚,稚气地说着。
    「...」
    对了,当时他说了什么?!
    到底说了什么?!
    想不起往事,夜语昊捂着头,突然变得有些急燥起来,隐约记得那是一段很温柔,很安心的话,为什么现在会记不得...
    一怔,颓然靠向了墙壁。
    怎么会记得呢?!
    现在能记得的,应该是煌在天成崖上,最后那段话吧。
    ──「补偿我?!真是我听过最笑的话!!你要怎么补偿我?!将帝座还与我吗?那又怎样?!你能知道,知道一日之间,由光明的最顶端跌入黑暗深渊的感觉?!由天之骄子转为默默无闻,连存在都不能让人得知的感觉?!因为是最亲的人的安排,连反对反抗都不行,只有隐忍的感觉?!杀人如麻,当无名教的杀人工具,努力在黑暗中求存的感觉?!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却因为你们少了日君,强行从黑暗中提出来,面对你「施恩不望报」的嘴脸的感觉?!我所有的一切都因你而毁!我的生命自你出生后便陷入错乱!你补偿我?你到底能补偿我什么?!」
    ──「为永绝后患,我会杀了你的!」
    煌...
    连贯性地,转瞬间,想到卫长在雁荡说过的话。
    ──「三年前,你放弃了本教,诈死潜形,幸有煌帝座力搀狂涛,于生死存亡之际挽回了本教一线生机,联武圣,压朝廷,天下震动,无人敢轻窥无名一教。好不容易教中人心一致,拥煌帝座为主,令行无违,你却在此时现身...在下宁可背上逆上之名,也断不容许你再次出现影响到煌帝座的地位!」
    ──「在下坦言──不!您伤煌帝座伤得太深!一意孤行,自以为补偿了他,与他无所亏欠。但看在我们这些下属的眼里,你的行为──不可赦!在下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再见到煌帝座!」
    又是方才,李知恩说的话。
    ──「夜语昊,枉费我之前将你当成个人物,当你是有什么苦衷的,原来你真的只是个小人!──这种用着叛徒的血来取悦上代无帝的欢心,是你的拿手本领吧!你那兄长是个笨蛋,居然没有防着你。弟夺兄位,又于危难时弃无名教不顾。无名教百年来的清誉都为你一人败坏!而你竟还能厚颜无耻地活下来,嘿,你这天下第一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哎呀呀呀,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微微笑了笑,平日里不曾在意过的细言细语一时间都涌了上来,千窍百孔的心再怎么挖也只是千窍百孔,难以有什么更多的感概。二十多年来,自出生后所有的罪孽都在向自己追着讨命,可是,自己的残命只有一条。
    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压抑在手指间,红迹斑斑。
    怔了下神,低头看着三年不曾见过的鲜血──原来,已经三年不曾复发过。
    时间真的不多了。
    闭上眼淡淡笑着,任鲜血又一口逸出。过了会儿,夜语昊站起身来,寻了件月色儒衫换上,背手拭去唇上血痕,又用旧衣将地上还有手背的血迹都拭个干净,将旧衣塞到床底,打开窗户,散去室内血腥之气,叫道:「李知恩,李知恩,在下要净身,搬桶水进来。」
    外面咚地一声,也不知这几位贴身侍卫踢了什么出气,骂骂咧咧地去唤下人烧水。
    昊耸耸肩,自枕头下取出个盒子,打开暗层,敲了敲里面那只筷子粗的小蛇,将写了些暗记的纸条绑在它身上。
    「去,找你的主人去。」
    将蛇扔出窗外,知道那人日夜常燃着的引龙香会将小蛇引过去。
    「李知恩,李知恩,快点啦~」
    外面被催地烦了,应了一声,又是一连串喧哗。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这便成了吧。
    欲要解嘲地笑笑,夜语昊却发现,他的唇角怎样也弯不起。
    第九回宠辱不惊
    「轩辕轩辕...」
    「叫哥哥。」轩辕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继续翻动手中文件。
    「嘿!」少年哪睬他,脚一蹬直接坐在龙桌上。「听说叶...夜语昊也来到京城,正住在京郊?!」
    翻页的手一顿。「谁说的?」
    「韩霁。」
    「哦,是他啊...」轩辕点点头,右手朱笔不断在文件上写着。
    伊祁本来还很有耐心地着轩辕告个段落再谈,没想到轩辕写完一份又一换一份,全不将自己的存在当一回事,当下大怒,抽走他手中的朱笔。「喂,你将他困在燕云山庄,为何不与我说?!」
    「朕很忙。」看看手心,幸好放手的快,只溅上两三滴墨水,当下示意身后之人取块绢布来拭手。「而且小伊祁又很生昊的气,朕担心你听了会不高兴。」
    「我...」伊祁一时语塞,若说不气,面子实在搁不下,若说还在气着,那就没理由向轩辕发怒。「我自是气他骗我,但他好歹也救过我几次,知恩图报,我当然要关心他的事了。」越说到后来,越觉得理直气壮。
    「这倒也是...」轩辕又取过一支笔,笑嘻嘻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去看他?」
    脸色微微一红,眉宇间闪过尴尬。少年期期艾艾道:「这个...去看看也是无妨的...」见轩辕听而不闻的样子,咬咬牙,手一伸。
    「令牌!」
    轩辕噗哧一声,只是顾着小孩子家脸皮薄,没有笑出声来。向身后之人示意一眼。「给他一块。」
    少年拿到令牌,哪还有兴趣再在皇宫留下,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却被轩辕唤住。
    「伊祁,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居然没加个小字?!伊祁心下一喜,当有何正事,于是一脸正色地转回身看着轩辕。
    「下次叫朕一声哥哥吧。朕实在不想这么年轻就被人传说有你这么大的私生子...」
    「嘭──」雕花大门被狠狠甩上。
    耸耸肩,轩辕继续解决身后以等比速度增加的文件堆。半晌,若有所思地开口。
    「银,叫祈去查一下,韩霁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书房外面喧哗嘲杂兼而有之。
    「叶凡!」门被人哐啷一声推开。
    夜语昊看着一笔点歪的巧笑美眸,叹了口气。「伊祁,太粗鲁了。」
    「要你管!」少年冲了进来,见桌上那幅画横竖是画坏了,一把扫开,上下打量。「怪了,才一个多月不见,你脸色怎么难看得像个鬼?」
    「我本来就是老头子啊。」微微一笑,搁下笔打量着伊祁。「轩辕倒是将你养得白白胖胖,可爱极了。」
    「你养猪呀!」少年毫不领情,嗔声怒道:「还白白胖胖!」
    眼珠子骨碌碌地扫过立在站前的五尊门神,小声问道:「这些是你的贴身侍卫?」
    夜语昊轻笑点头。
    少年已经变得开朗了许多,丧亲毁家的阴郁虽还存在于眼底眉梢,不曾稍褪,神色却多了些生气热力,渐有几分符合这年龄之人该有的稚气。
    轩辕做得很好啊...心中如是忖着。
    少年撇撇唇,对于外面五个不比自己大到哪里,却被轩辕派来当夜语昊侍卫的少年有些不服。嗤了声后,突道:「叶凡,你还记得雁荡上那对韩氏夫妻么,轩辕说,他们是我娘亲的旧部。」
    「嗯,轩辕是有提过。」
    「他们常常与我说着娘亲的厉害,还说轩辕的狡猾和执着就是遗传自娘亲的。」
    「那...」真是不幸吞回嘴里,伊祁如此高兴地来向自己炫耀,实在没必要打击他。不过,听韩霁这话来,轩辕那种不合时宜的执着,与先后及先帝之间的恩怨纠缠是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们等着,我总有追上轩辕还有你的那一天!」少年抿着唇得意一笑,目光炯然有神,灼热又激烈,看来便宛如另一个轩辕。
    夜语昊不为所喜,反为所悲。
    有一个不合常理的轩辕就够头大的,再来一个...真是天下人的恶梦。
    「叶公子,该用膳了。」侍卫张默送来午膳,瞧了伊祁一眼,一脸平板冷淡地退了出去。
    伊祁皱皱眉。「这些家伙的态度怎么这么糟!我去与轩辕说,叫他换一批。」
    「不用了。」夜语昊摇头一笑,看着桌上的午膳,不怎么有胃口。
    有着这些人在他眼前不动走来走去,便如同看着自己的罪在走来走去,完全无法动弹。如此好利用的棋子,轩辕怎么可能换掉呢
    唇色微白,不意又是一阵昏眩,满眼血色。长剑绞过松驰的肌肉,划过骨头的声音,血喷涌出来的声音,仿佛就在昨日。由哀求转为怨毒的眸子,十个,百个,千个,一并在眼前晃着。
    用力闭住眼,按住额头,夜语昊只觉得这些日子来幻觉越来越多,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到底是我在梦中看着一切,还是梦中的我借着梦逃避一切?
    「叶凡...你怎么了?看来不太好的样子?」伊祁靠了过来,看着夜语昊突然一脸冷汗,不知他哪里不舒服,想起在雁荡时为他把过的死脉,心下惊惶一阵强过一阵,手一颤,就想唤人。
    「没事,别叫人!」深吸口气,拭了把汗,再睁开眼时,夜语昊就与往常一样,温文柔和,冷静自制。
    他按着伊祁的手,温暖少年受惊而冰冷的指尖。微微一笑。
    「伊祁,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有个天下第一人当你的师父,那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轩辕手中还是握着朱笔,不断圈圈点点圈圈点点,伊祁突然发现轩辕近来好象很忙的样子。
    他将观察说出来,轩辕无力地用笔指指背后小山。「朕真感动你终于发现了。」
    「啊...那个...我一直以为是贡品...」少年自知理亏,小声嗫嚅。
    「好眼力。」轩辕赞了声,甩开手中文件,再换一份。
    少年好奇地取过一份来,打开。
    「臣闻太湖剑派二月初七曾收容一批贵客,其中有武榜之七仙子玉无瑕,之十三剑胆高天义,之十九澜剑杨贺相护.........疑其人为伦王。」
    下面轩辕评语只得两字──放屁!
    瞄了眼高贵尊雅威仪棣棣极具王者风范的皇上大人一眼,少年又换了份。
    「臣闻青城派二月初九曾收一批贵客...」
    又翻了几份,几乎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于时间和地点,而这地点却是天南地北到处都有,上抵西京,下至两广百越,只差苗疆地远,来不及送到。少年忍不住同情地叹了口气。「这些要怎么看啊?」
    设迷容易解迷难,设迷人只要专注于一点,而解迷人却得从成千上万点里挑出他扔下的那粒种子。
    「根据时间,根据速度,再根据地点,画出地图走向,挑出最有可能的路线追下去。」轩辕应了一声。「而朕就负责挑出路线来,免得找不到人朕会想要迁怒。」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少年下了结论,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下属。其实他还有一句更简洁形象的──一丘之貉。不过此话难免连自己也一网打尽,便错过不提。
    「好了。」轩辕突然合上文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累了这么多天,朕偷偷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对吧。小伊祁啊,既然你决定向夜语昊拜师...」忽略过少年嘴硬的抗议,继续道:「那么你明日开始就每逢单日过去学习,好好努力啊。」
    说完,顺便摸摸人家柔软光滑的黑发,当然被猫爪子狠狠抓了一下。
    案几上,玉炉犹烧熏香,是室内唯一的华彩。皇家应有的繁丽华贵,浓彩雕饰尽为室主人拆除了,只留桌椅床几柜等几样必须用品,其余再无修饰。
    一如室主人的性子。
    名利歇,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染。
    看着脸色益发苍白,几近透明的夜语昊,轩辕心下沉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作错了。
    对于十五年前的事他并不清楚,夜语昊身为御夜令的那段历史一直是无名教的机密,除了上代无帝之外,几乎没人知道。自夜语昊继续无帝之位后,更是连他身为御夜令的事都鲜为人知。轩辕尚在年幼时,曾听过九王提起,而救下五毒教的孤儿寡母时,也听过一些。但奇怪的是虽然夜语昊当时的手段极尽残忍,疑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对于不曾在现场的五毒教其余之人,却放任不管,似是忘了有那些人的存在。
    此事想来,疑点甚多。轩辕原知夜语昊心高气傲,自律甚严,益发容不得自己犯下的错误。这才在记起此事后让李知恩他们守着昊。现在看来,效果是有了,不过好象太过严重了。
    眉睫一颤,夜语昊突然睁开眼,看着眼前执着烛火的轩辕,眸中一片迷惘。
    太过温柔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苦恼和无奈,看来完全不像是正常的轩辕。
    他闭上眼,过了会儿,再睁开。
    拿着烛火的人眼中一片戏谑。「昊居然睡得这么沉,连朕来了都没感觉,可见对朕安排的一切都很放心,朕心中欣慰,难以言表。」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昊唯一能想到的话。
    目前身心正处于最糟糕的状态,却还得应付这样一个家伙,有够倒霉!
    轩辕笑嘻嘻地放下烛火,开始脱衣服。夜语昊冷淡地看着他。
    脱好衣服,吹熄烛火。轩辕爬上了床,搂住昊。昊身子微微一僵。
    等待片刻,却不见轩辕有下一步的行动,鼻息沉沉,似已准备入睡。
    「轩辕?」
    「嗯?」
    「你大老远跑来睡觉?」
    「不可以吗?哎呀呀呀,昊呀,你也别将朕想得太神勇了,近来大事小事一大堆,朕忙是东西南北都搞不清了,哪有这个体力陪你。你欲求不满的话...」下面的话没说完,被夜语昊一针扎在哑穴上。
    苦笑着拔出针。「你连睡觉时都带着这个?!」
    转过身背对着轩辕,也不打算问下去,反正不会有好话。
    轩辕搂紧昊,噗哧噗哧地笑了起来。「昊啊,你不觉得我们这个姿势,很容易就会天雷引发地火...」
    夜语昊转回身来,金针一霎间插遍了轩辕周身三十六处重穴,连个动弹都不得。「给你客气你当福气?!睡觉!」
    哎哎哎哎...连哑穴都被制住了。轩辕立刻变得破天荒得老实起来。只是他虽说不出话来,喉间还可以骨碌骨碌,吵得昊一脸青气,伸手拔下哑穴上的金针。「想说什么?」
    「你膝盖顶到朕的...」话没说完,夜语昊脸色微窘,已知他想说什么了。当下恼羞成怒,又是一针封上哑穴。
    真是不幸,居然大老远跑来挨针。
    将金针一根一根取下,这种少了内力的制穴之法自然困不住他多久。只是昊生气时刺得深了点,三十六穴都隐隐作痛。
    探臂将昊揽回怀里,昊不知是睡熟了还是懒得睬,也没拒绝。
    熟悉的心跳,熟悉的体温,只有这个自己承认其存在的男子,才能为自己带来安心的感觉吧。
    因为他够强!强到除非自愿,无人奈何得了。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轻易被自己毁灭。
    也就不会轻易失去了。
    手足还是那么冰冷,与当年一样,需要不断搂紧,才能渐渐温暖起来。
    心跳声咚咚。
    娃娃是不会有心跳的。
    所以娃娃被毁坏也是很容易的...
    日渐消瘦的身子,晚上伊祁说得没错,昊的身子果然不太好。明日该找个御医过来给他看看...
    ...嗯,好困,睡觉喽~
    醒来时,轩辕已经走了。他到底是过来干什么啊?!
    难道就是为了过来睡一觉,收走那些金针?夜语昊有些失笑地发现自己准备好的金针全被那皇帝老子拿走了。
    或许轩辕很有代替秦琼和尉迟恭来当门神的资格,有他守着,百鬼不侵,昨夜倒是一夜好眠,未曾再作恶梦。
    摇摇头,放弃奇怪的念头。夜语昊正要下床,门再次被人「哐啷」一声推开,可怜兮兮地撞上了墙壁,来回摇晃。
    ──完全不必看是什么人。
    「伊祁,你这样会让轩辕哭泣的。」昊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教导无方。」
    「你不心痛,我不心痛,管他的。」伊祁瞪着还没更衣的昊。「倒是你,都日上三竿了都还不起来,那是为人师表之道。」
    夜语昊对他的恶语不甚在意笑笑,披衣起身。「今天过来,是决定拜师?」
    少年抿紧唇,目光左转转,右转转,见夜语昊一个劲地看着自己笑,显然是逃不开了,只得咬咬牙,道:「不错。」
    「天地君亲师,拜师也该有拜师的礼节。不过我又非正式收你为徒,所能传授的也不过小家之道──昨日便与你说过了,武功不传,帝学不传,我只传你行军布阵及医道。故此,也不求你依足礼仪拜师。你只需答应我...」说到这,见少年脸色有些古怪,不由停了下来。「怎么?」
    「没。」少年用力摇着头,心想夜语昊不可能跟那家伙一样要求自己叫他哥哥吧。
    「那你答应我,不可将我授之事用于邪道。」低头看着少年。
    少年静默片刻。「──何者谓之邪道?!」
    「不义而诛,不义而获。」夜语昊应对如流,微微一笑。「只消你所做所为非为私利,不越过内心所布的那道警戒线,便算达到为师的要求。」
    为师...少年脸歪了下,十分碍耳。怎么一下子辈份就拉出这么多了。「你怎知我心中警戒线何在,真能符合你的要求?!」
    夜语昊在窗前坐下,十分愉快。「人性本恶,为了防止自己向黑暗滑落,每个人心中都会有道尺度。而你天性纯朴,经过家变,对造恶者犹为痛恨,为师相信你当不致自误...若真要担心,怕是担心你矫框过正,过尤不及了...好,此事日后慢慢再提。伊祁,端杯尊师茶过来。」
    ...认师果然是赔本生意!
    认师的第一天,少年如是体会。
    「情况怎么样?」
    「查出了,是武林贩子。」
    「武林贩子?」
    「不错,微臣让红袖亲自去问。武林贩子让红袖三哄两哄,都供了出来。是昊帝座让他将消息传给韩霁。」
    「果然如此...」
    「皇上啊,昊帝座到底有什么用意呢?引伊祁来见他,好救他出去么?这个微臣可不苛同。」
    「别傻了!当然不是。」
    「那么?」
    「嗯,朕是有几分明白...不过,朕有必要告诉你么?!爱卿~」
    要教伊祁是很简单的事。
    或许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与轩辕一母同胞的伊祁,领悟力高的惊人,常是举一反三,过目不忘。而且少年心中又记挂着夜语昊之前在雁荡说过──想要成功,一定要有三样,智能,运气,经验。智能不谈,运气不可求,他便在经验上不断磨练,不论昊提出多困难苛刻的学习要求,都是努力忍下,反复默习,进步更见奇快。
    有这样一个又聪明又好学的学生,想必是每个为人师表者心中的愿望吧。但夜语昊瞧着伊祁眸中,虽因众人宠溺而淡下,却从不曾忘却过的仇恨,常感无奈。他不愿伊祁走上那条充满血腥的修罗道,但无权反对,唯寄望在平日教诲中能潜移默化,多教他些儒雅之道。
    其实,真正要让伊祁偏离修罗道的话,让他弃武从文也是个好方法。但一来夜语昊知道伊祁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毁家之仇,还有复仇途中人情薄如纸,被多次出卖的怨恨。这些都不是他短短一年内可以扭转得过来的。二来么,伊祁不曾说,但他整日里东奔西走,最后都会回到轩辕身边,可见已经认下了轩辕这兄长。但日后他年岁渐长,留在宫中终是不便。若要长陪君侧的话,没个正当名份最易引人诟语。故夜语昊传他行军布阵之道,意下便是要伊祁日后从军,成为轩辕的左右手。
    伊祁也知夜语昊此番心思,即不曾反对,那也就是默认了。不过伊祁还不知夜语昊心中另有一番私心
    ──无名教现在与朝廷的关系不冷不热,谁也不知日后会有何变化。一旦朝廷的势力压过无名武圣二派的联合势力时,轩辕大有可能为了永除后患而平了这两处。这些虽只是不测之想,目前三家势力还算是处于平衡之态。但若真有个万一,伊祁作为轩辕的左右手,念着自己一番恩情,多少不会赶尽杀绝。也算是为无名教铺条后路。
    不过夜语昊最大的心思,却从不与伊祁提过。倒是有一次,伊祁险些猜了出来。
    「喂...」
    「师父!」
    「喂...」
    「师父!」
    「...师父。」
    「乖,徒儿想说什么?」
    「...气忘了!」
    ...
    「师父,我记你救我时,曾说过我像某个早已死去的人。师父是不是为了他才救下我,又对我如此照顾?」少年的眼睛闪啊闪,眸中乖巧的光芒随时都会随着答案而化为狂澜。
    夜语昊不笨,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怎么可能呢。伊祁是伊祁啊,为师关爱的只是小伊祁,不关死人的事。」
    满意一笑,伊祁低头看着夜语昊手录的兵书沙盘排阵,过了会儿,又问。「师父,那个死去的人是谁啊,你为什么会为了他救下我?」
    唉,小孩子太聪明了真不是件好事...夜语昊微微一笑。「我的朋友。」
    「怎么样的朋友?」伊祁开始不满。「君子之交?小人之交?」
    淡如水?甜如蜜?夜语昊咳了一声。「这个...小人之交吧。」
    「那就是感情很好了?」
    「可以这么说。」
    「叫什么名字?」
    「伊祁,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理所当然,强悍到不容置疑的理由。
    夜语昊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拂逆伊祁的要求。「他叫卫羽」
    「卫羽?...这样啊。」伊祁终于抬起头来,天真无邪一笑。「我本来还以为,依师父那时的心情,想法,他应该叫伪语──无帝夜语昊。」
    「...当然不可能啊。哎,小伊祁,你这一步走错了,你瞧,为师这一棋落下,破你后军粮草,你就要断了归路,满盘皆输了。」夜语昊笑咪咪地举了颗小石子放下,看着伊祁一霎间皱成菜包的小脸。
    再次声明──小孩子太聪明了绝对不是件好事!
    那边燕云山庄的师徒两人过得悠闲自在,这边皇宫里九五之尊却是焦头烂额。
    因为他收到一个很有趣的消息。
    ──伦王要回来了。
    伦王回来?伦王为什么不能回来?!大家台面下虽然早杀得你死我活机关算尽,台面上他们可是一样把柄都没被抓到,没有证据,皇帝老子你想杀人,还得看那些旧臣们肯不肯。保证一个个前来哭庭,说什么皇家无亲,兄弟阋墙的。偏偏皇朝百年下来,什么都不多,就是御赐的金牌金鞭金杖金拐最多。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
    ──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也因此,轩辕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昊帝座真是有够狠的,利用完武林贩子,知道他靠不住了,居然就煽动伦王,让我们没机会从武林贩子身上继续追查下去!嘿,伦王好歹也是一代人杰,怎么这般容易就被煽动了!」会为此发出无益牢骚的,自然是首当其害的祈世子,为了这忽起的变化,他再次忙得四五天不曾见过温暖的被窝。
    轩辕埋首在资料堆里乱翻,突然抬头问。「伦王到底从哪个窝冒出来?」
    「青城...皇上你问这干嘛?想要去暗杀么?伦王早防着了,一路从驿站乘...」
    「闭嘴,朕在查这次资料里哪些是可信的。」轩辕眯起眼笑了笑。「昊今次性子太急。」
    为了伊祁,昊暴露了武林贩子,而为了不断掉自己伸向外面的手脚管道,他又搬出了伦王。伦王如果一直藏着,便如个不定时的炸弹,不知何时会伤了多少人。但既然已经现身──轩辕相信,这是个早晚可以解决的小问题。毕竟三年布网,其之深广远比夜语昊想象中来得复杂。
    之前无法收网,不过因为伦王不知听信了谁的话,身边一个旧部都不曾带,仅与塞外来客同行,教轩辕空有手脚而无法动弹。今次明着来,要比笑里藏刀...嗯,皇帝陛下认了第二,约莫天下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只是,昊今次为何会这么急呢?这样虽然可以挡得住一时,但时间一久绝无胜算,并非长远之道,以昊的才智,安能计不及此。
    难道...
    「来人啊,宣胡太医。」轩辕突然停下,一拍桌子,唤人。
    「胡太医?皇上你不用找了。」祈世子陪着轩辕在纸山里翻着,闻言抬头。「臣听说前些天胡太医与昊帝座在燕云山庄论医理医道,被气昏了,回来后就挂冠回乡去。」
    「...朕怎么没听过此事?」轩辕微讶。
    「因为皇上你是日理万机的忙人啊,哪像微臣,东家长西家短的什么都得知道,好提供皇上不时之需。」祈世子很哀怨,他觉得他这暗流的首领越来越像个专营八卦的村妇。
    「能气昏国手?昊怕又是说了一大通似是而非专气专家的歪道吧...不过这样一来,又有哪个太医敢再过去?」轩辕沉吟片刻,看着祈世子,微笑。「爱卿啊,你的医道如何?」
    「皇上啊,微臣只比你的完全不通好上那么一点点,你就不要害微臣了。连胡太医那么医术精湛都要被气昏,臣去了岂不要被气得上吊。」祈世子干干脆脆地「婉拒」了皇上大人的好意。
    轩辕耸耸肩,过了会儿,看到一份文件内容,再次想到。「那魔箫的行踪可有寻获?」
    「...已找到了,现在秦岭。」祈世子果不愧是轩辕的数据库,但这回却答得有点犹豫。「不过微臣觉得实在是可疑,今次魔箫不但行踪一点都不掩饰,连神仙府的盯梢也都不为以意,终日只在寻找着新的住处...」
    「确定没跟错人?」
    「他偶尔还是会吹箫自娱。」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管他了。只要他不插手昊的事就可以...不过朕心下有一疑惑,或该寻人去向他问问了...」
    原本伊祁是逢单日来燕云山庄学文,双日留在皇宫里习武。不过自从夜语昊偶尔也会指点他一些武学诀窍后,他便选择每日都来。要不是轩辕每晚都会在百忙中抽空考验他,他怕是早就铺盖卷卷从皇宫搬到燕云山庄来住了。
    不过伊祁却也有他少年的心事。那便是夜语昊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济。平日都还正常,偶尔却会神色恍惚,似已魂游九霄去了。而且昊的食欲越来越糟,往往吃不到半碗就食不下咽,却为了身子的养份,强迫自己继续吃下去。虽还是微笑,却难掩眉目间的勉强。
    伊祁瞧着心下自不是滋味,向御医要了不少开胃的方子,硬逼着昊喝下,但效果却不怎么见效,气得伊祁扬言要火烧了太医馆。
    轩辕微服来访时,便是见那两人坐在湖边,以棋局赌着今日要不要喝药。伊祁往往十局九败,但毅力可佳,哪怕一直下到第十一局都死拖活赖硬要赢昊一趟。随着时日增长,赌局过百,现在的夜语昊若不提个精神,还真会输了伊祁。
    时值三月初,湖畔春风送暖,柳阴丝丝弄碧,隔着湖面轻烟,那两道身影瞧来都不真切。轩辕却可以明确地看到夜语昊唇畔那一抹笑。
    三分深,三分浅,三分的不可捉摸,却是四分傲。
    据说,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与万物付万物;还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间于世间。
    那种轻浅的微笑,是将天下操入棋盘中,驱使着风云之势,却又顺手抛开的人才有的笑容。看似温和平淡,绝尘脱俗,骨子里,却是对天下碌碌苍生的嘲讽,温柔的鄙夷。
    纵是现在,他那般宠溺,那般温存地看着人。
    伊祁呵,你不是没看出来昊的冷心。可是,你就算看出来了,只要那人肯用上几分心,肯说出假话来哄你,你也就高兴了,是么?
    小孩子们无欲无求,却也真是好。
    微微笑了下,轩辕穿花拂柳,来到两人身畔,一见那棋场纵横,便是抚掌大赞。
    「小伊祁棋艺大有长进,居然只输十一子,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伊祁正输得眼红,一听轩辕这话,哪还忍得住,抬头就骂道:「哪个王八羔...咦!轩辕?!你怎么来了?」
    轩辕笑嘻嘻地摇了摇手中玉扇。「伦王要上京了,各地情报当然都停止了。你说,朕有了空闲,又怎么舍得不来瞧你们两位。」
    话说到这,看向夜语昊,微笑。「昊啊,不知你对朕送你的这五份小礼可感到满意么?」
    夜语昊微微一笑。「没想到能在皇家之地重逢故人。夜语昊承蒙厚爱,岂敢不喜。感君盛情,定当重报。」
    「客气客气,要不是祈提起,朕都忘了宫中竟还有昊的故人。昊该去谢谢祈爱卿才对。」三言两语就将灾难嫁祸到臣子头上,身为主子的人却是一点内疚都没有,笑嘻嘻又道:
    「当年朕狩猎途中,不小心救下了李知恩母子,啧啧,真是凄惨。五毒教灭亡,打落水狗的那还少得了,李教主毕竟也是有着不少仇人的,他那妻子却是官宦人家,不谙武艺...孤儿寡母,流离失所,被众家高手当着狗一样追着,昊能想象他们遇上朕时是何等景象么?」
    心脏在一霎间收紧,夜语昊不知道自己脸色有没变得煞白,只知寒从足底起,袖内的拳头已经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寒意入心。
    心下越冷,唇上笑意便越深。「这般说来,轩辕对李家母子的确是天大的恩情了。莫怪李夫人感恩知报,为子易名知恩。得了这样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忠诚下属,昊先为你恭喜一声──终于有个可以放心的忠臣了是么。」
    伊祁没听出两人话中有话,正在针锋相对,毕竟他对往事一无所知。当下不悦地抿紧了唇皱起眉,却是针对夜语昊夸奖李知恩前途不可限量一事。
    轩辕嘿了声。「那是自然,救了两个,收了五个,还该感谢昊十五年前那一臂之力。他日五人青云直上,朕定会让他们为昊立份长生牌馨香恭祈。」
    「好说,好说。」昊咬紧舌尖,脸上笑意温文,心下微绞,竟想不起该说什么。
    轩辕深深地看着夜语昊,尖锐的目光几欲刺入那云山雾海般幽远的清眸,却始终被一层岚气遮掩,触不到真实。
    他慢慢地,几乎一字一字地问着:「昊,没话可说了么?」
    没话说了么?!
    「自然有啊。」昊笑眯眯地捧起一旁的茶杯,品了下茶香冷涩,微呷一口。「比如说轩辕帝大老远放下国事跑来燕云山庄,除了看昊与伊祁之外,不知尚有何贵干?」
    轩辕眨了下狐狸眼儿,不论是夜语昊还是伊祁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流转的是一种叫作不怀好意的光芒。
    他吃吃地笑了起来。「食色性也~」
    第十回去留无意
    京师有三绝,一绝曰食,一绝曰色,一绝曰赌。
    惊艳阁的美食,醉梦小榭的绝色,天元赌坊的豪赌。不敢夸海内无双,但天下屈指却是敢说的──有了那样三位东家,想不天下屈指都难吧。
    武圣惊艳,神仙醉梦,无名天元。
    坐在醉梦小榭的醉梦楼中,夜语昊一脸的无奈。
    ──食色性也,人生大欲。伊祁早晚要接触的,不如现在由朕带领他去见识见识,免得日后倒在什么桃花阵里,有辱朕一世英名。
    如此狗屁不通的理由,轩辕也能说得如此正气四溢威风凛凛,夜语昊除了叹一声无奈外,还能如何?
    偏偏伊祁好奇心重,昔日家里虽然宠着他,但没有轩辕的命令,谁敢带他去见识风月。此时闻言自是大喜,不理夜语昊使劲挤眼色,欢欢喜喜地随着轩辕走了,临走前还捞上个无帝大人,喝花酒去也。
    夜语昊纵拒绝得了轩辕,又怎拒绝得了伊祁,事到如今,夫复何言?当下易容更装,随他们去了──开玩笑,三绝互呈崎角堆在一起,如果不易个容,不论被天元赌坊还是被惊艳阁的人看到三年前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大叫鬼啊是小事,传遍天下,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银字笙寒调正长,水纹簟冷画屏凉。玉腕重因金扼臂,淡梳妆~
    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佯弄红丝绳拂子,打檀郎~」
    娇音呖呖,吐字柔婉。少女们以半圆心绕着三人,或坐或卧,有的弹箜篌,有的抚素筝,有的吹横笛,有的击翠鼓。又有数人,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依在三人身边,暖玉温香,频频地低歌劝酒,眼波春意入骨。
    伊祁虽然之前一直对烟花之地感到好奇,但来了之后,见着诸女轻纱曼舞,粉香腻腻,水袖香冷,娇柔痴媚,秋波横送时几欲投怀送抱的架势,脸皮子又薄了起来,正襟危坐,僵得可比柳下惠。
    一室春暖,夜语昊突然想起,当年他化身叶凡潜伏在祈王府,某次祈世子为了试探自己,带着自己与煌来过醉梦小榭,当日煌的表现便与现在的伊祁一般无二...那时煌为了演活没见过大场面的小侍从,不断瞧着自己,一脸的结结巴巴...
    笑意微僵在脸上,夜语昊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相比伊祁与昊,轩辕却是如鱼得水,任着左右美人儿环绕侍奉,纤纤玉手递酒剥果,十分逍遥。见伊祁这般拘束,吃吃笑道:「小伊祁,别那么紧张。只为这等场面就慌了手脚,可有辱你兄长我的身份哦。来来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只消记着眸中有色,心中无色便成。」
    他这般说着,当真毫无顾忌地左拥右抱,由着少女们不依地撒娇撒嗲,粉拳绣腿带着三分打蚊子的力道向自己身上打来,又是酒来又是果,不亦乐乎。
    少年听得心中大骂胡说八道。
    轩辕这一番暗示,便见坐在伊祁左边的白衣少女捧了杯酒,凑上前。轻唱:
    「含泥燕,飞到画堂前,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因缘~~~」
    她唱着,手上的酒便凑近了伊祁唇畔,莹莹玉手肤光胜雪,暗香微送,金扼臂、玉条脱,娇娆风情眩人眼目。
    伊祁欲拒难拒,微红着脸喝下半杯,另半杯白衣少女突然收了回来,笑盈盈就着伊祁啜过的地方一口喝尽。
    伊祁脸「哄」地一声燃了起来,右边的朱衣少女却也捧了一杯酒,笑唱道:
    「红绣被,两两间鸳鸯。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全胜薄情郎~~」
    唱到薄情郎时,尾声拖得又软又腻又长,秋波直送少年星眸,简直甜入了心腹。这首比上一首更见露骨,伊祁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羞涩,耳际微微热起。被朱衣少女这般捧着杯子,剪水双眸直揪揪地锁着,连拒绝的勇气都找不到。
    若她们是些荡娃淫妇那还好,伊祁至少可以一把推开。可是在场的少女们看起来便是高雅尊贵,有如好人家儿女们聚在一起春日踏青,自弹自唱,自歌自舞,娇媚无限,自脱俗流。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刻下所在的竟是烟花之地。而这一白一朱二色少女,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高傲娇艳,看来便像姐姐在向自家弟弟调笑一般,全无恶意,让伊祁怎也无法涌起反感。
    当下红着脸又喝下半杯,朱衣少女却不收回,手一倾,酒竟泻向了伊祁颈窝,溅湿了他的衣领。
    「你!」伊祁微嗔,正要发作,朱衣少女笑吟吟地取出绢丝来拭了拭伊祁的衣领,顺便解开少年颈上盘扣,笑道:「哎,奴家弄湿公子的衣服,这可怎么办才好?!不如公子随奴家入内,奴家寻些中衣给公子穿着,将这衣服洗净晾干,再与公子换上,公子你说可好?」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劳烦。」这一换一洗一晾要几时才能走得了,伊祁马上拒绝了朱衣少女的好意。望了眼夜语昊,希望他为自己解围,不料夜语昊只是淡淡看着,根本不打算开口。
    「公子啊,你真是不解风情哩~~~~~」朱衣女子说着,白衣少女在旁执着红牙板,曼声轻唱。
    「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
    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已经不叫露骨了!
    伊祁再也坐不住,只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被二女架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吃干啃光了,而夜语昊与轩辕也不像会帮自己的样子,当下虽觉没面子,但双臂一振,伊祁还是觉得贞操第一,穿窗落荒而逃去也。
    轩辕叹着摇了摇头,一拍手,少女们都静了下来。他看向夜语昊。
    「昊啊,你觉得如何呢?」
    夜语昊微笑着放下手中杯子。「他还这么小你就让人对他施展天魔咒唱,我认为是过犹不及。」
    ──昔年,佛陀释迦牟尼本尊座下十大弟子之一的「天眼第一」阿那律在祗园精舍往柯萨罗国的途中,曾受一女子以咒唱色诱。阿那律引动佛陀以十万八千法门不二相而方得以解危。
    那女子所唱,据传便是天魔咒唱的原始之音。
    这朱白少女自也不是一般歌妓,而是神仙府酒色财气四部里色部的七色云霓──红衣脱尽芳心苦芳心,还有满宫明月梨花白明月。
    上古之技,莫怪以伊祁的根底及聪慧,竟也无法挣脱二女诱惑,幸好他年岁尚幼,灵台清明,听了只觉不适而未有其它反应,发觉不对时便逃开去。
    轩辕耸耸肩不置可否。「耶,朕可是十岁时就被九王叔带来试验过了,难道那时的朕就不小了么?嘿,身为帝王之家,如何拒绝诱惑一事,可比你们无名教多出百倍心力──至少你师父不会带你来这烟花之地学习如何拒绝美人靡音吧。」
    ...这种传统!
    夜语昊无言相对,手按着扶手便想起身离去,不料他双手方按上,厚实的扶手上突然弹出了两道钢箍,紧紧扣住他的手,同时腰、腿处全都被钢箍箍紧。
    「轩辕!」
    轩辕笑嘻嘻地遣走了室内的少女们,走到夜语昊身边。「昊啊,你让朕平白忙了这么久,空渡了如许春宵,倒说说该怎么偿还朕呢?」
    夜语昊挣了挣,知这精钢不是自己挣得开的,也就不白费力气。心下苦思脱身之计,一时希望伊祁回来,一时又不希望,嘴上淡淡道:「轩辕,我这一年都是你的,你爱怎样便怎样,我又不会逃,何必用这手段!」
    「不见得哟。」轩辕开心地笑着,扯开遮住椅子的厚重锦缎,只见整张椅子竟都是四方方的。「来,朕来与你介绍一下神仙府改良过的逍遥椅。」
    听到逍遥椅的名字,夜语昊神色微变,唇角不自觉地抿了起来。「轩辕,你竟使用这种下作手段!」
    「都说是改良了~什么下作!而且神仙府改良这个,又不是干什么坏事,只不过增加些闺房情趣罢了。比如说...」轩辕将两边椅脚以八字型抬直,尽头处又拉下一端,固定,扶手向外拉开,尽头处也可拉下一端,放倒椅背后,这延伸出的四端就好象床的四脚,夜语昊整个人呈大字状被平束在椅上。「瞧,可以这般随心所欲地摆弄着你的身子...」
    椅背再次抬起,扶手尽端的木条收拢,椅脚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嘎吱嘎吱地向上升起,高到齐腰处时,停了下来,轩辕只要向前,轻易就可以占有夜语昊。接着又展示了好几种方法,椅子的各个地方都可以随意更改形态,只消手脚被箍在上面,那当真只有被摆弄的份。
    「...完全控制住了身下之人,无论如何玩弄,对方都无法抗议,平日里使出了对方定会拒绝的方法此刻也可以使用,不就是增加情趣么。只要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不是么~」
    夜语昊冷冷地盯着轩辕。
    「那你想使些什么平日里对方定会拒绝的方法?!」
    「很多...」轩辕微微一笑。「天下最淫秽的地方便是有着三千佳丽的皇宫。」
    夜语昊抿唇不语,心直往下沉。
    「只是啊,若真用了出来,依你的心高气傲...」抚着冰冷的脸颊,轩辕叹息。「事后一定会自绝,教朕又如何舍得。」
    「你一心折辱我,居然会舍不得,倒是奇迹!」夜语昊闻言冷笑,心中气血往上冲。若在往日,他还不至如此动怒,但连日劳心之事太多,之前在湖畔与轩辕那番唇枪舌战,又在心上剁了一刀,再遇上此事──此时还要谈什么清明冷静,怕是大罗金仙也难办到!
    轩辕笑笑,也不辩解,只是反复地瞧着夜语昊的脸色,尤其清眸中,微带着愠怒恼火,不再一色琉璃剔透的空明,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活人。
    仔细地又瞧了片刻,唇角一弯,只听嘎哒一声,所有钢箍都收回。
    今次,夜语昊是真的怔住了。
    「小小报复,不为过吧。」轩辕笑眯眯地说着,耸耸肩。「好了,朕朝中尚有不少事端,今日少陪。昊,有空时记得想想朕,朕会很感动的~」说完,当真就这样走了。
    缓缓坐起身,揉着手腕。夜语昊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轩辕远去的身影。
    这家伙...
    左手一动,将早已滑落至掌心的霹雳弹再次收拢回衣袖暗袋。
    转身步向室内,冷眼瞧着那把逍遥椅
    ──酒一泼,火折子一晃一扔,转身离去。
    「伦王行踪如何?」
    「好慢...」祈世子哀声叹气。「队伍长,行李多,一天百里,现在才走到汝阳。」
    「可有接触上?」
    「有,可是伦王京师、翼、燕、苏、浙等地势力经我们几番深重打击,本身似乎也起了疑心,将所有人都排拒在计划之外,现在还在试探阶段。夏候与洛虽有跟上,却无法知道伦王到底在计划什么。」祈世子深觉下属失职,连带自己也是脸上无光。
    「失道寡助,诚是必然,伦王疑心一旦升起,早晚会是众叛亲离...此事急不得,慢慢来便好。」轩辕淡淡道:「博望候那方面的试探有何反应?」
    「茅坑石头,不可理喻!」祈世子一听,只送了轩辕八个字。说完脸就垮了下来,深觉今日皇上问的都是些自己很扫面子的事。
    轩辕哈了一声,冷笑。「既不领情,那就算了,等伦王过后解决掉就是。」
    祈世子默默无言,心知这是战败者的下场,皇上既是叫自己解决而不是让宝亲王在朝堂上解决,那已经对博望候仁至义尽了──至少暗流只杀他一人,而宝亲王却是抄他九族。心下虽有些可惜那位对故主忠诚之人,但,朝廷不可能放着颗不安定的因素不管,博望候对九王爷的忠心,却正是他的死因。
    想到九王爷,祈世子不觉有些头痛。对皇上来说,九王即是他的良师益友,又是他的骨肉至亲。先帝体弱多病,又因先后之事,多少对他心存荠蒂,皇上几乎可说是九王一手带大的。最后九王为了保住皇上能坐稳龙庭,自动退隐山泉。皇上虽不说,但心下已然将九王当成另一个父亲。然而今日,为了朝庭安宁,天下免沦烽火,不得不亲自对九王昔年的下属们出手。皇上心中,真如表面上的无动于衷么?
    另外便是,九王为家国之利,为皇上付出了这么多,现在伦王之败虽是自造孽,但骨肉亲情,天伦之乐,九王真的能看开么?!真能为此冷眼看着唯一的子裔走上败亡之路?!一旦九王心存不忍,出手相助伦王,皇上要如何面对这个教导他权谋机变,亦师亦父的长辈?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没错。
    但要怎么做呢?!
    祈世子苦笑,想想要往哪里拉些替死鬼来陪自己倒霉。
    轩辕思量片刻,又问祈世子。「边关反应如何?」
    「回皇上,车骑将军李凌文接到圣旨后,说是塞外近日异变突起,边境渐乱,以孙子「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为由,拒绝交出兵权。宰相写了篇「夫将者国之辅也」扔了过去,效果如何因为文书尚在路上,不得而知。」祈世子说着,轩辕翻了个白眼。
    李凌文的话翻白了说就是──一国之君不明形势乱下命令会危害到军队的三件事情:不能了解军队的进退而强令进退、不了解军队的内部事务而去干预军队的行政、不懂得军事上的权宜机变而去干涉军队的指挥,将士们就会感到困疑而无所适从,那时塞外趁机进犯,便是自取灭亡了。
    这话说得狠,却也不无道理。问题是边关一日不收服,便得时刻担心着伦王引塞外联军入侵。九王对李凌文恩同再造,届时李凌文是极有可能就此投向伦王一方大开关门的。
    李凌文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然也不能以委以镇守边关的重任。他此刻多少还是心念百姓,不愿轻燃烽火,尚在观望状态。不下个马威,让他知道伦王方面是没指望的事,他是不可能乖乖当个旁观者。不过这个马威要是下个不好,却怕是反效果...想到这,轩辕挑了挑眉,突然想到一个很适合的人物──祈红袖。
    神仙府的大当家,天下第一女杀手,一双红袖,添香销魂。三年前边塞动乱,她曾在塞外呆了整整半年,论口才,论耐性,论武艺,论人脉,有谁比她更适合?!
    主意打定,示意祈世子磨墨。「祈,朕修书一封,权当密旨,你让红袖亲自去边关,朕许她见机行事。」
    「又是红袖...」祈世子遵旨撸起右袖在砚台上匀匀地磨着墨,嘀咕道:「微臣也是很久没有离京过了,你怎么不考虑考虑下微臣?让红袖陪着你,香香一个美人,总好过微臣...」
    「放心,你自也闲不下。」轩辕边写着密旨边笑道:「量来近日事态不致于再有惊人变化,你去找找虚夜梵,代朕问个问题。」
    ...
    「皇上啊!!」祈世子终于回过神来,嗔目惨叫。「难道微臣就这么讨你的厌,让你天天想着怎么砍了微臣的脑袋瓜子?!您老人家为什么老是把不可能的任务交给微臣呢?!」
    近日伊祁无心向学!
    瞧着他那脸红耳热,连兵书都能倒过念的样子,夜语昊无力地暗叹于心。
    轩辕此招够狠,伊祁年岁尚幼,天魔咒唱根本不是他抵抗得住的,一缕绮念越是挣扎脱离便越是纠缠不清,焚心欲火。只有等到他本人正视外欲,心清如水之时,方得解脱。
    以伊祁的慧根,终有一天可以解脱,届时定力更上层楼,不易坠入脂粉阵仗。可是,少至月余,多则半载,这样浪费了许多时间,自己能等多久呢?
    一挑眉,走近了少年,看着他手中的书,「伊祁,告诉我,这页的九地该作何解释?」
    少年心思恍惚,闻言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夜语昊与自己靠得如此之近,脸竟然红了一下,急急低下头,为那莫名急促的心跳。
    「伊祁,你还没回答我!」
    「啊,九地...九地就是散地...」少年被夜语昊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低头看着书,这一看之下脸色红得更厉害,忙将书倒了回来。「散地、轻地...」
    书页上突然多了只手,白晰修长,指骨分明,微带着玉石冷意的手。
    少年认命地抬起头。
    「对不起,我错了。」
    「错在何处?」
    「定力薄弱,分心旁顾。」
    「还有呢?」
    「没能掩饰好自己的分心,被你揪到。」
    「如何处罚?」
    「定力薄弱,分心旁顾,当打五戒尺。没能掩饰好自己的分心,被你揪到,当...」少年叹了口气,再叹了口气。「当罚跪三个时辰。」
    「现在呢?」
    「请师父赏打,徒儿等会儿就去跪。」少年说完,认命地伸出手来。
    少年已经跪在门前。
    看着此时如此乖巧温顺,与初遇时的桀骜尖刻相比,相差何以道理计之?夜语昊默默转回身,在窗前坐下,心下竟不知是喜是悲...
    初遇时,会救下少年,正如少年日前所猜测──伊祁,正如刚刚面临变故,傍徨于放纵与内敛之间的夜语昊。
    一身伪饰的坚强,将哭泣绞死在五脏六俯深处,用着寡恩薄情,掩饰伤口,掩饰着期翼。
    如果真的不在意,为何又要在众人没看见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想在其中看到,愿意伸出手,将他从血里带出来。
    可惜,对那年的夜语昊来说,众人要的正是他的冷绝。
    没有人愿意伸出手。
    「从今日起,你就是无帝了。」
    道路越行越偏,越走越坚定,少年时期一时的脆弱迷惑早已随着往事一道封印住。夜语昊相信着自己的选择,贯彻着自己的意念,并不觉得自己这半生有错。
    可是,他却遇上了伊祁。
    孤僻乖张,暴燥狡诈,将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张舞着爪子,内心却还希翼信任,期待着有人将他从泥泞中拔出。
    看到愚蠢的前尘照影,并不是件有趣的事情。有时看着少年,难免都要挑起眉毛苦笑──难道当年的我也有如此「天真单纯」的样子?!
    不知不觉地宠溺,不知不觉地骄纵,明知不可能,但在纵宠着少年的同时,似乎也补偿了自己过往的憾恨。
    回首前尘,尽属憾事,万般天命不由人。
    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之而不用者为尤高。他不愿少年步上自己的后路,以才智绝情换来一身伤痕。
    再内心里,或许也是希望,如果当年,有人曾伸出手,自己是不是也能走上无缘的宁静之路,放心哭、放心笑、放心喜、放心悲?
    所以,答应了轩辕,前来离宫。
    静静地等候着,少年的到来。
    ──现在,少年已如他所愿,全然地相信着他,依赖着他,追随着他,然后,在他的引导下,将会走向正常的道路。
    这正是他一直在希翼着的。
    这正是他目前唯一的愿望。
    时光的倒溯...
    可是,为何又在此时后悔了?
    不,在更早前,少年恨着他的欺瞒,怨着他无情,却再三追随着他;不顾伤势加重,拼着断了手指也要保护他;最后,甚至随着他一道跳崖,欲以性命来护卫他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他一生擅长计算,尤其在武功被废之后,因心无旁骞,专心于权谋一道,但凡天下之事,尽操掌中,顺其理而行,从不曾为感情用事而影响大局过。
    唯有轩辕与伊祁二人,总在他的算计之外。
    感情,是无法算计的,夜语昊无法算计这两人随着感情的变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尤其这事与他自身相关时。
    微带涩意地笑了笑,站起身,顺手从窗台上摘了朵花。
    花色素淡,暗香盈盈,掬在手中,娇脆地让人不舍地更用点力,生怕力道再多了点,花朵便要碎去。
    夜语昊看到,自己此时手上握着的,就是伊祁。
    将花放在一旁,无意识地翻着手中的书,夜语昊开始为着诸多不甚顺心之事而烦。有心要用强制的方法助少年提早脱离天魔咒唱的影响,却又怕因此落下些不良习性。可是,伦王的提前出现,让时间越来越少,一旦轩辕摆平伦王之乱,就是专心对付自己的时候──那,自也是自己与少年缘尽之日
    想到这,心下一乱,百般郁闷齐涌胸口,抬眼瞧着少年,清秀稚嫩的轮廓,灵动偏又倔强的眉目,微微骄纵的笑意,依稀与十多年前见过的另一张脸重合在一起。昊怔了怔神,突然惊觉,自己近来竟是越来越容易为外来的感情所动!
    非常不可思议的事。自己的自制力竟会无端出现漏洞。
    是李知恩五人日夜在侧,思及昔年五毒教之事带来的影响?
    但,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会在一瞬间马上觉得自制力出现漏洞是不该的事!
    支着额低头一笑,夜语昊不知道自己除了苦笑之外还可以有什么表情。
    三年的隐居,三年的修身养性,居然还是无法让自己开怀,无法让自己真正地抛开过往的一切?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只是平凡的叶凡,可是一有事情发生,却马上就以无帝的想法,无帝的思路,来处理着一切事端...
    就像烙印一般,无需刻意想起或遗忘,哪怕早已不痛了,连自己都忘却有这道伤口了,低下头,始终存在。
    是否,与轩辕相遇,就代表他无法斩断这过往?
    手轻不可见地一颤,夜语昊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记不得。
    遥远的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刻意忽略了?
    夜半无人私语时。
    「呼...呼...」
    「呜...」
    「拜托...你别再动了...」
    黑暗中,一声抽息,轩辕一向霸气的声音扭曲到让人背脊发凉的程度。
    如果不是状态太奇怪,夜语昊发誓他真的会笑出声的──只要想到两人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
    外面,声音还在继续着。
    「我说滚开你听不懂啊!我要见师父!!」
    「对不起,让属下再说一次,叶公子不在房内,伊祁少爷还是请回宫,有事明日再来无妨。」
    「李知恩,李侍卫,你要扯谎也说得象样点,你是师父的贴身侍卫,你人在这,师父还能远得了?让开让开,再不让开我一掌劈了你!」
    「属下已说过,叶公子随皇上离去,皇上身边从者众多,属下才偷这个懒儿。伊祁少爷就莫要为难属下了。」
    李知恩的语气微微动怒,但若是深明内情的人,就会听出那微怒下的被掩饰得很好的尴尬与惊慌:天哪,皇上你要出门怎么也不安排好后事,让小少爷就这样跟着跑来了──属下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你们里头再不处理好,事情闹开了您可莫要迁怒到属下身上──属下真的快要法宝尽出,无计可施了...
    轩辕偷偷赞了声「好」!
    今次轮到夜语昊倒吸口气,手一软,身子却是动也不敢动,努力放松身子,别让状态变得更加无法收拾。
    「师父既然不在,你还守着不让我进去作甚?!李知恩,你让是不让?!」少年的声音变得暴燥。
    「伊祁少爷,叶公子说过,他不在时,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他房间,属下也只是遵守叶公子的命令。少爷真想进入,不如明日与叶公子商量商量,只要叶公子同意,下次少爷不论何时想来属下都不会阻止。但是今夜,没有叶公子的同意,属下真的不敢让少爷进入。」
    伊祁沉默下来。
    室内的轩辕与夜语昊二人正放下心...
    「不管如何,今夜我一定要进去!」少年的声音带着奇怪的愤怒,手一举,正如李知恩所料,自己一个人哪守得住整个大屋──大门是守住了,可是墙壁破开了那么大的洞,有没有大门都无所谓吧?
    里面从伊祁过来后就一直没有动静,不知是否那两人太信任自己了。李知恩为自己的渎职悲愤欲绝,眼光也不知不觉中看着伊祁,想看他见到真相时会有何表情。
    伊祁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有几分歉然。
    他突然向李知恩含糊地点头笑了笑,十分心虚。
    「原来...他们真的不在啊...咳...」皱了皱鼻子。「不过这房间内味道好奇怪,你们平日真的有细心打扫过吗?」
    李知恩看着空荡荡的室内,连床底也没有半个人,那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般,一点声息都没有。心下正奇怪着,听到少年之语,会意过来,脸马上红得像蕃茄一样,快要滴出血来,坦目结舌地看着少年,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当他理亏脸红,很大度地笑着挥挥手。
    「不要在意,好好清洗一下就可以了。顺便...咳...」再咳了声。「这个墙壁的事...咳...随便你要不要告诉师父...不过,如果你肯不说,只说是你打扫时不小心弄塌的话...」舔了舔唇,「或许是对你对我都大有好处的事,你说呢?」
    李知恩「哦」了声,低头,身子微颤。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在唬你,你不用怕成这样。不干就算了...」少年嘀咕了下,瞧墙壁上那人高的洞,终是有些头痛,想不出有何补救之法。
    「那个...明天如果我没来,你跟师父说,我伤风了...可能来不了。」
    惹下大祸的少年拍拍屁股跑人了,可怜的李知恩要笑又不敢笑,更不知原本还在室内的两人此刻跑到哪里去,怕是还在室内,当下身子僵得连转都不敢转,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皇上...」
    试探性地唤了声,却换回松了口气的喘息声,他哪还有不明白的,急急跑出门外,示意下属寻块木板来遮住大洞,免得春光外泻。心中虽还好奇两人到底躲到哪里去,身子却站得笔直,一副雷打不动的侍卫模范。
    早在李知恩发出第一声阻止,少年带怒回应时,轩辕与夜语昊两人就面面相觑,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去,全不顾着两人正处于最紧密的接触。
    这两个目空一切的家伙,唯一的顾忌就是门外那个尚带天真心性的小小少年了。轩辕一惊之下,正想起身,没想到夜语昊搂紧了他,伸手在床板里侧轻轻一拍,顿时现出个倾斜口来。两人就顺着这个倾斜口滑入床板夹层。
    这个夹层到底是原来就有的还是夜语昊来后布置的轩辕已经无瑕追究了。随着下坠的姿势,受到重力与惯性的撞击,因惊吓而软下的欲望伴随着禁忌的快感,不但快速复原,还比原来更加灼热了不知多少倍。
    之前不知是故意还是太急,轩辕只将两人的衣服拉扯开,不曾将衣服解下。此时虽因而避免露了马脚,但衣服间光裸的肌肤若有若无地磨擦着,比完全赤裸地交缠更多了份瑕想韵味,接触不到时,就更期待能一把撕开,完全的占有。
    外面的两人杂缠不清,里面的两人也在杂缠不清。完全的黑暗煽动人心深处恶意的残虐,明知不该,轩辕的手却悄悄地探入昊的衣内...
    昊身子微微一颤,夹层的空间原本便有限,此时更不敢用力挣扎,举起一手,紧紧地将轩辕不安份的手按紧在胸前,别再蠢动。
    外面的两人到底在还是不在,已不在思考范畴内了。听着昊极力屏息,指尖光滑而充满弹性的肌理触觉,还有,在自己掌心的触感,轩辕暧昧地笑了起来。
    看不到昊的表情,只感觉到他的呼吸不再均匀。而自己,伴着他的,心跳渐促...
    几欲融化人心的唇舌交缠,手指绞紧了手指。此时此刻,无力、也无意拒绝。
    事情一旦起了个开头,就再也无法阻止,一如崩溃的沙堡。
    掩灭了一切的黑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虚假的安全。
    可是,人总会为这虚假而迷惑。
    是不是真心已无瑕计较。翻腾纠缠的两人,在一声声断续不明的呻吟声中,依稀已将灵魂最深处的秘密坦开。
    第十一回百思千断肠
    夹层中气息渐宁。
    黑暗勾引出心事,意外的放纵,让两人都静默下来。感觉着彼此的心跳由杂乱渐渐统合,一鼓一鼓,一般地缓了下来,竟是难得的同音同调。
    咬着下唇,为自己失态和自制崩溃忏悔片刻,夜语昊举起手推开上方床板上的机关,当先钻了出去。脱下被汗迹精液污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新寻了一件换上,想了片刻,再找出一件,扔给轩辕。
    轩辕接过,却不换上,淡淡打量着夜语昊冷凝下来的脸,颊畔虽还有着激情的红晕,眉眼却冷若冰霜。他微微笑了起来。
    「方才你不也是很享受!」
    夜语昊手一顿,抿唇无语,低头系好中衣。
    「不觉得现在后悔是很无益的事?毕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轩辕笑嘻嘻地说着,终于也开始脱去身上的锦衣。
    用力束上腰带,夜语昊终于抬头看着轩辕。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对这具肉体如此执着。」
    一样的躯体,一样的构造。后宫佳丽三千,何苦执着于一男子。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难道,你认为你满足了它,我就会对你付出真心?!」
    轩辕一怔,没想到夜语昊竟会说出这等近乎真心的话来。安静了片刻,他大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朕就算再痴心妄想,也不会认为昊会有何真心相对于朕。朕只不过在满足自己啊。朕只不过想看,你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冷静,在受挫之后,该有什么有趣的表情。」
    撩起昊汗湿而贴在颊畔的一绺长发,温柔地拂到了他的耳后。「谁教你要为了伊祁,自愿伴在朕身畔一年。依你那性子,越平静...」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所受的伤害,所压抑下的屈辱便越深重──如此好的机会,朕怎么可以不利用呢。」
    看着轩辕执着而激狂的眸子,夜语昊微微转开头,无奈轻笑,如同面对不懂事的小孩子。
    「轩辕...你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轩辕手一紧,昊缠在他指间的长发顿时被揪下了几根,昊无动于衷,继续冷笑。
    「希望我能一直看着你,希望我眼中有你,希望我能喜欢你...可是,你难道忘了,最早时,亲手推开我的人却是你!」
    「当初,我是信你的,也是喜欢过你的...是你那一剑,割开了所有的一切!」
    十三年前,青城初会。
    小小的白衣少年静着脸,听着同样小小的锦衣少年无视自己一脸冷漠拒绝,举手指点着师父们之间的招势如何如何,这一招用得如何之好,那一招用得如何之巧...锦衣少年舒眉朗眸,俊丽无铸,笑容高贵中带着皇室中人惯有的疏离,甚至还有一点点不屑。看向自己时,闪过的却是柔和温存...
    没人发现过吧?小小的白衣少年曾在同伴扭过脸大大地露出个笑脸,又急忙回头看着战场时,轻轻地弯起了唇角。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师父及九王爷一样,相互欣赏的对手吧。
    纤丽薄红的弧度,淡定而未染情苦,纵是沉静,亦透明如水。
    剑光亦如水。
    那柄划破了十九州的寒光,喝令过百万兵马的短剑,从小小少年的左肩直划到右腰。血花如雨,大雨倾盆。
    难以置信地回眸,锦衣少年的笑容依然是高贵中带着疏离和温存,温存中,隐约透出的却是死一般的寂──还有疯狂。
    那是错觉么?昊不知道。因为下一霎间,锦衣少年的眸子就变成鄙夷而不屑。
    他始终无法知道,当时轩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接近自己,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伤了自己。
    只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信任过第二个人了。
    轩辕,是最后一个!
    也是亲手割断一切的那个!
    轩辕无语。
    他慢慢地放开了昊。
    「我当然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微笑着,收起了惯用的尊称,眼中,渐渐有了恨意。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注意上你,喜欢上你呢?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信任我,我竟会如此轻易的得手──为什么在那天,你会与资料上那个嗜血令主完全不一样?!你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为人而痛的感觉,却是在我伤了你之后...」
    说到这,看着夜语昊微带不可置信的目光,轩辕咬紧牙,突然也顾不得衣服尚未穿好,转身急步离去。
    夜语昊看着轩辕远去,默默无语,在床畔坐了下来。
    低头,发现手指颤得更厉害。
    感情是不必有的东西...
    想说出来,大抵是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吧?
    试探的结果,居然如此可笑。
    两个小孩子。
    原来,两人的感情都在那时就停止成长了。
    ──两个小孩子!!
    弯腰捂住脸,夜语昊双肘抵着腿,闷声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血,自指缝间,缓缓滴下。
    早朝已散,祈世子三天前动身去寻找虚夜梵,伊祁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去见夜语昊,但呆在宫中终于无聊,缠了自己好一会儿,见自己一直在处理公务,只得揉揉鼻子,灰溜溜地去找师父了。
    所以,终于只剩一人独处了。
    轩辕自袖内取出一柄短剑。鲨皮剑鞘上镶着七色水晶,正中以金丝围绕烘托出鸽卵大的血玉,流光莹莹,似乎从来不曾停止过噬血。剑柄上盘旋的花纹简朴而端庄,略带弧度,握上去,完全地贴合掌心。
    缓缓抽出一泓寒月,月光从剑柄滑向了剑尖,手一动,映光月色便流淌了一室,连屋外的春阳都照不入这刻骨森寒──哪怕它已有十三年不曾出过鞘。
    宝剑最后一次饮的血,来自五年后登上无帝之座的那位白衣少年身上。
    白衣映血,雪地红梅,凄绝的景色。
    轩辕微微一笑,手指抚过剑锋,温柔地宛如抚在情人身上。
    锋芒无情,死物无知,哪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存心。
    伤口血淋淋地裂开,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雪白的宣纸上,慢慢晕开。
    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不适合的事...
    是这样吗?
    要不是昊提起,轩辕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果然总是在干着不合时宜的事情。
    可是,天意弄人,造化弄人,缘份弄人,已岂是一个错字,一个悔字可改变?!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正是伊祁出生,帝宫惊变的那年。
    轩辕跷起二郎腿,整个人没有形象地摊在了龙椅上,着迷地看着指尖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滴。
    自小便不曾见过母亲,云她身子不好,人间留不住,已驾鹤西去。先皇体弱多病,光是家国大事便已耗去了他少有的清醒时光,哪有空为这个儿子多想。只道文韬武略帝学权谋都有人教导,这皇位日后终归也是他的,世上一切容耀尽归其身,已然足矣。
    轩辕身边,只有一个先后昔年无聊时自制的娃娃。
    五岁时,轩辕就将娃娃收了起来──难说是因为害羞,还是为了保护。
    太过保护,刻意遗忘的结果,是角落里的娃娃被父皇看到后,觉得脏,下令扔了。
    在垃圾堆里翻了一整天。轩辕明白了,世上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而有些事情,错过了就什么都无法改变。
    帝宫惊变,先帝和先后双双抛弃了他。两人一世情缠,致死不休,这笔爱恨谁也不明白。
    先后顾及了伊祁的生父,顾及了伊祁;先帝顾及了九王,顾及了天下...
    可是,没有一人有顾及他。
    因为他的早熟沉稳到无需任何人的关心?
    就没有人想到,他也不过是个自幼娇宠,年方十二岁的寂寞少年?!
    轩辕并不是软弱的人。
    他不会自艾自怨自怜。
    他只想毁灭一切。
    所以,是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会。
    他没想到夜语昊居然真的会相信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伤了他。
    心下渐起不适,渐渐地注意上了夜语昊。注意到他说话时眉毛习惯性的微挑,注意到他柔软平和的声音被刻意压低,注意到他似笑非笑的面容全无波动,注意到他思索算计时手指轻扣桌几,注意以他漆黑的眸子再也不会对自己表达出任何感情来。
    昊的心封上,就再也不会打开。
    难以忍受这眸子中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多次对执下,面对昊冷淡的态度,轩辕变得偏执了起来。
    不断伤害着昊,想证明自己存在于昊的心中。
    或许,在下意识中,他明白,昊的心太硬了,不将它打碎,他没有机会进入。
    宁可它千窍百孔,伤痕累累。就算粉碎,也要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
    明知错过了便什么都无法改变,却无法放手。
    早已放不开的。
    宣纸上的血已经浸满大半张,伤口也在渐渐凝固。
    眯眼静静看了片刻,轩辕笑了一笑。
    许多刻意被遗忘的事情一一回复到脑海中,轩辕突然想起了,最初时,为什么会一剑切下的理由。
    那双冷与热,冰与火,向往着生存,也向往着死亡的眸子。还无法将一切感情都隐藏起来,明白表示出自己迷惘的眸子。
    他与他,宛如镜里的双生子──向往着毁灭,挣扎着生存。
    同样的人不需要两个。
    你死了,我活着,走向不同的命运,该有一个可能是幸福的吧。
    这是选择,不是你,便是我。
    结果...同样存活,同样痛苦。
    舔了舔指尖的伤口,腥甜,微咸,轩辕闭上眼。
    昊啊,你说的没没错,我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当年如此,现在如此。
    日后,还是会如此!
    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期待?
    轩辕睁开眼,淡淡地笑了起来。
    「伊祁,你再敢走神,为师可要增加罚跪的时间了!」看着伊祁又是红晕满脸神不守舍,夜语昊有些无力地托着腮──不会吧,太太太蠢了...自己真的希望当年能走上这样的道路吗?
    「我没走神啊,我一直都在研究这风后八阵的排列关系。」伊祁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再次走神,吐吐舌,努力狡辩。「风后八阵,大将握齐,置于中军,故名之为八,实则九军。八抱一为少阴数,但九军布局,却为方阵,次序为:前军、策前军、右虞候军、右军、中军、左虞候军、左军、后军、策后军...」
    「背得很好,解释得也很正确。」夜语昊意思意思地拍拍手,微笑。「不过,我刚才问的是风后八阵转为六花阵后,先锋、踏白、跳荡、弩手的变化是由何而来?」
    少年一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到因自己一路走神已经增加到七个时辰的罚跪时间,脚软。「师父呀~~你人好心好,温文善良世无其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边说边摇着夜语昊的袖子,极度诌媚的笑着。
    「乖,人无信不立这句话不用为师再教吧。」夜语昊拍拍少年的手,一脸慈爱。
    一天被捉两次,今日伊祁想来是再也不敢分心了。夜语昊淡淡一笑,目光所及,门外另一个少年正看着里头,与自己眼神对上,唇角一痉,扭开脸,鼻孔间哼地嗤了口气。
    世事不如意者...
    夜语昊有些麻木地继续叹气,还是那晚为两人努力遮挡着伊祁的李知恩可爱。不过,人家肯不与自己计较已经是上上大吉的事情了,又如何挑得了对方态度的不佳。
    突然想到,那夜离去之后,轩辕已有近十天没有出现在燕云山庄了。
    将目光转向窗外,桃红柳绿,春色正好。
    柳荫深处,似乎还能看到轩辕那夜炽烈激动,几乎是怨恨的目光。
    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夜语昊收回目光,也收回心神。
    这种会影响到他情绪的东西,他一向不愿多作接触。
    「爱卿辛苦了,来来来,喝杯茶。」示意宫女为风尘仆仆的人上杯茶,轩辕一双狐狸眼儿笑成弯月。「再吃些糕点,好好恢复下元气。」
    「够了。」急急推开龙手亲自送上的糕点,祈世子只怕自己折寿噎死。
    「今次可顺利?」皇帝一脸虚心请教。
    「顺利过度。」祈世子叹气。「虚夜梵摆明了就是在等我们上门去问的,才天天没事坐在那吹箫引凤。」
    「哦,这真是个好消息。」轩辕笑了起来。「那你可问出些什么?」
    「大消息~」祈世子故作玄虚,笑嘻嘻地竖起食指抵着唇靠近轩辕。「绝对是天大的消息...」
    「你好象要八卦前的村俚妇人。」轩辕一脸嫌恶地打断,捧起奏折翻阅。
    「──!」祈世子脸色扭曲了片刻,气结。「皇上啊,你又不是不知臣心下最遗憾之事便是微臣越来越像个八卦茶馆...」
    「消息。」简单两个字斩断所有废话。
    「虚夜梵是夜语昊的师叔。」
    轩辕一震,手上批折一笔划歪。抬头看着祈世子一脸得意──就不信你不讶。
    「...这倒是个值得卖给武林贩子的消息。」回过神来,轩辕点了点头。
    「多谢皇上赞同。微臣已经以三万两的价格卖给他了。」祈世子证明轩辕当初会选他主掌暗流绝对是因为两人臭味相投。
    轩辕瞪了他半晌。
    「...太便宜了,至少该五万两。」
    「着啊,微臣本来叫价十万两的,他就地还钱,还到五万后,说上次昊帝座之事我们欠他三万两,只肯付二万。还是微臣据理力争,才争回三万。」祈世子说得很有自豪感。
    轩辕嗯了一声,突然醒悟。「我们说这个干嘛...」
    两人面面相觑。祈世子咳了一声,知道该在皇上恼羞成怒前送上降火良方。「虚夜梵说了,他是三代无帝在退隐之后才收的徒弟,与无名教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知无名教,无名教也不知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他会救昊帝座是因为他师傅的遗命。」
    「哦?」
    祈世子静默片刻。
    「三代无帝道,无名教负了夜语昊太多,该赎罪的是他们而不是昊帝座。所以,三代无帝与虚夜梵以恩易恩,以救命、授艺、赠乐三恩,换他三个承诺──于危难时救夜语昊三次。」
    「这样...」轩辕喃喃地说了声,与祈对视一眼,转眸看着窗外。
    会让上代的无帝也觉得罪孽深重,甚至将三代无帝以遗命交换来的承诺用来补偿昊而不是守护无名教──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在夜语昊大开杀戒之下,到底有何隐情?
    回眸瞄了祈世子一眼。
    「祈,无名教方面查出多少?」
    祈世子无奈。「那是昊帝座身为御夜令时的事情了。依照惯例,除了下令的无帝本人外,连四代的日君月后都不可知情,当时到底死了多少人,除了事后那一堆在御夜使者中流传的流言外,没有人知道真相,后来昊帝座续任无帝,连这流言也都消失了。暗流查了很久,只查出,当年五毒教反叛无名教,似是为血欲门余孽所煽动。」
    「血欲门?!」轩辕皱了皱眉。「你是说百年前南面称尊,后为无名教始祖歼灭于苗疆十八峒的血欲门?」
    祈世子想起那个邪恶的门派,脸颊微痉。「除了它还有谁。无名教仅此一事便功德无量。当年若让血欲门得到机会入侵中原,只怕所有门派都难在百年内恢复元气,更不用说天下苍黎。据说他们一派最擅用盎控制人心...皇上啊,你说会不会是...」
    「不可能!如果昊是被盎控制而杀了五毒教遗孤,就不会有今日的无帝。」轩辕有些烦燥地挥挥手,想着昊的个性,反应,心中隐约有个底,却难以详细理出。「还查出些什么?」
    「...有件事可能有点相关。十二年前,独孤离尘奉了夜语昊之命南下苗疆,灭了血欲门。微臣想,昊帝座之所以不顾离尘老人身为三家见证人的超然身份,执意邀独孤离尘为无名教供奉,或便是当年曾身受其害,想以毒攻毒,以盎制盎。」
    「确有可能。然后呢?」
    「然后...」祈世子叹了口气。「臣惭愧,没有然后了。」
    轩辕「唔」了声,也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祈世子在旁耐心地等待。
    「对了,祈,伦王借口水土不服病倒,停在渭阳已有几日未曾动身──朕觉得很有问题。你若有空,不妨抽出些时间去看看。」轩辕随口说着,静了片刻,叹气。
    「希望事情不会又如朕所想...」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两鬓微霜的贵妇将手中的针扎在一旁,端详着绣花绷上的素淡水仙,再换个角度瞧瞧色彩层次可有鲜明。
    「久闻李夫人针线女红为京师一美,今日一见,方知锦绣坊里夸上天的针线实为俗物。」清亮的声音惊着了李夫人,但多年来的风霜经历带给她连男子都少有的镇定沉稳。她慢慢转回身,看着半夜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锦衣青年。
    近十年不曾见过,但如此出众的人物实在很难让人忘记。李夫人第一眼就看出来者是谁。虽惊讶他为何会在此时出现,还是放下绷子,站起身就要拜倒。「未亡人参见...」
    「李夫人还请少礼。」轩辕拿起放在一旁的绣花绷子,微笑道:「此花绣得端是活色生香,依稀是蜂蝶围绕,香泽可闻。听说李夫人娘家苏州,水温山软,这一手绣工果是钟天地之灵秀。」
    李夫人听得微微一笑,虽是韵华远去,不若青春灵动,但那岁月磨练出高雅温柔的风华气质,却远非少年人可及之。「多谢皇上夸奖。」俯身一衽,又道:「皇上造夜来访,总不至只为赞美未亡人这一手绣功吧。」
    「李夫人聪慧过人,难怪当年李教主疼惜如掌上珠宝。」轩辕放下绷子,见李夫人眼神微黯,垂下头来。
    黯然片刻,听得室内寂静,李夫人抬头苦笑。「想起先夫,一时失态,请皇上见谅。」
    「哪里,是朕冒昧了。」轩辕咳了声。「不过朕今日前来,却是想向李夫人问些事儿。」
    李夫人不解地侧了侧首,轩辕不给她发问的机会。
    「朕想知──当年,五毒教被灭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李夫人心一紧,不顾避嫌地抬起眼来看着轩辕。目光与轩辕一触,又急急低下头来。「当年?当年不就是五毒教背叛了无名教,为御夜令所除,难道还有什么其它的隐情?若有,连皇上都不知,妾一妇道人家,如何可知。」
    「正因朕不知,朕才来问你啊。」轩辕单刀直入。「李教主如此喜爱你,怎么可能要死也不向你交待个清楚。」
    李夫人的唇蠕动了下,抬头瞄了轩辕一眼。
    锦衣青年激烈霸道的眼神,教她想起了当年同样霸道,对着自己时,却是细声温存的人,一时心若刀绞,凄楚地摇着头。
    「你们男人心怀天下,又哪会顾及身后的弱妻幼子。皇上是问错人了。」
    「...是因为知恩?」轩辕冷眼看着李夫人纤薄的肩一颤。
    「不对!」
    「明明有着血海深仇,却为子易名知恩,朕不信李夫人不曾想过向无名教报复──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泪水滑下李夫人的颊。「已经尘埋十多年的事,皇上何苦挖出来...」
    「因为,痛苦的不只李夫人一人。」
    李夫人闭上眼,沉默片刻,苦笑。
    「...为了夜公子?」
    轩辕抿紧唇。
    「听恩儿提到时,贱妾便知,该来的终究会来。」李夫人流了会儿泪,睁开眼,微微一笑。「皇上本可以权势逼贱妾的...」
    「您说得不错,痛苦的并不只贱妾一人。」
    「妾不曾相瞒,妾所知确实不多...」
    想起李夫人最后所言,轩辕若有所思地再次看着手中枯黄的信。
    虽年代久远,却保存完好。那是五毒教主临死前几天写下的。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想本座一世英名,生为人杰,死为鬼雄,不意为人煽动,一时错念,竟铸成如此大错,累及本教上下数千之人。最为痛心者,莫过于这批跟随本座千里奔波的忠诚下属。一片忠心耿耿,本座却要亲手送他们上黄泉路!!
    ...
    ...此事皆本座一人之错,却要连累那少年御夜令。一路奔波,闲来思量,再无他法可得...如此大逆之事,那少年究竟能不能下手,我却是不知...无论如何,怜卿且记着,五毒教败亡皆因我掌教无方,愧对先人,与他人无怨。若得我死亡之讯,速速远走他乡,好好将任儿抚养长大,莫要思为我复仇之事。
    ...」
    临终绝笔,一片柔肠百转中,仅有缪缪数语提到当年之事。五毒教主终是刚勇自负之人,虽一直说着是自己的错,却始终不愿说出所错为何。只可推敲一点:当年的杀戳及事后的烧尸,可能皆来自李教主本意。
    这一点已足够了。此事连上当年幕后煽动的血欲门,轩辕终于得出结论。
    一个非常糟糕的结论。
    ──因为,有太多确实无辜的死者。
    轩辕已有半个月没来了。
    除了最初因伦王而乱了手脚,月余不能来之外,很少这么久没见过他。夜语昊心中难免担心着轩辕是不是又在计划着什么奇怪的事情。
    上次两人分手的状态实在很糟糕。轩辕那冰冷的笑语不断地夜语昊耳畔重复。
    「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明白,到底是谁不明白谁呢?」
    一直都是轩辕在追着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明白轩辕,了解他一举一动的含义。却忘了,在自己了解到他的同时,自己也被他了解...
    「感情,果然是没必要的东西。」
    世哲说:世间物一无可恋,只是既生在此中,不得不相与耳。不宜着情,着情便生无限爱欲,便招无限烦恼。
    「偏就你看不透。」
    但,有点明白,轩辕为何每次在伤害自己时,都会露出那种的目光来。
    「你太过在意我的存在。」
    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目光总会一直追随着他。
    「所以,我是你最重视的人...」
    是这样么?你会一直将我看成最重要的?直到我死,你才可以偏开目光。
    「会有这种期望,虚伪的似乎是我了。」
    静静地笑了起来。夜语昊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
    看起来奇怪的却是自己了。
    笑吟吟地啜了口茶,他不再往下想。
    「打龙头。」
    「摆尾,圈并肩阵。」
    「右军突进,乙庚位伏兵五千,出。」
    「调左前军二千,中军三千,左虞候军二千,三方包夹。」
    「伏兵分散,前军避你中路,与伏兵合围。」含笑将代表前军的红漆竹子插在少年眼前。
    少年一噎,左右看看──原来完整的长阵被夜语昊一步一步分散牵制,看来损失并不大,却没有一处动得了。等自己的右军追上昊的前军,敌军合拢大局早定──当下苦恼地咬着唇,努力思索可有回天之路。
    暮春的日光透过层层绿叶,折出清浅的雾色。另一位少年抱着大堆五颜六色的竹子,站在圈外无聊地想打哈欠,却是李知恩。
    三人此时所在,正是燕云山庄后山脚下的小树林。
    接二连三分心被罚,结果却是伊祁兵法进步奇速,沙盘推演已经满足不了他。第一次,与夜语昊战了个平手。于是,夜语昊认为,光在室内谈兵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该让少年由旁观者转为局内人。
    无法再由大处着眼,无法将全局一览无遗,少年自以为把握在手,实际操作时,却发现自己有如睁眼瞎子,明明所有的步骤都一清二楚,可是运行起来,总是差上那么一点点,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路磕磕撞撞随机应变,却越变越惨淡。这才知,自己终究还是纸上谈兵,想超越轩辕与夜语昊二人──唉,还早。
    夜语昊很有耐性地等着少年认输,但还没等到嘴硬的鸭子,就听到林外隐隐有些呼闹。他瞧了李知恩一眼,李知恩哼了下,走出去。
    昊无奈一笑,想想,总觉不太对劲,也尾随而出。
    只剩下少年,看着手中的竹子,再看昊留在地上的竹子,一时间倒也不知要不要跟出的好。
    李知恩与夜语昊走到林子边缘时,就见金光闪闪,林外围了大堆士兵,当先数人皆是一身黑衣,袖摆处绣着金红色的火焰,为首一人手上拿着一块金牌,守在林外的燕云山庄的守卫们都俯身跪倒。
    李知恩咦了声,记得黑衣、袖摆绣着焰火正是神仙府酒色财气中气部使者的服饰,此时此地出现,不知皇上有什么命令,夜语昊却马上发觉不对,急道:「他们是伦王...」
    夜语昊话未落,场中剧变陡生。
    黑衣人们长剑整齐划出,在空中削出完美的银弧线。
    燕云山庄的守卫们纷纷倒下。
    李知恩脸色煞白,清叱一声,怀中尚抱着的十来根竹子如尖锥般向着黑衣人们照头射去。黑衣人长剑再次划回,银光数折,竹子就如同纸折般不堪一击,散落成段。
    半空中,银芒微闪,一道细若无物的丝线穿过散落于地上的竹杆,劲力一扬,竹杆带着尘埃向黑衣人们再次射出。
    牵情丝!
    来者正是伊祁。
    少年如棉絮般轻飘坠下,抄住夜语昊一只手,向李知恩喝道:「走!」
    第十二回方生方死
    前路被阻,只有向山林里继续前进。李知恩心痛被杀的下属,没发现伊祁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黑衣,袖摆绣焰!!
    又是这群人干的好事!!
    雪亮的剑光让少年想起不久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一夜,剑光也是如此雪亮。
    ──雪亮的剑,凄黯的夜,鲜红的火焰尤如天界倾倒的红莲,在不相属的凡间愤怒地咆哮着,嘶吼着,烈烈作响,烈烈生威。冲天焰光中,房屋倒了,梁架毁了,人命挣扎呼唤着,求救着,却一个接一个地被投入熔炉之中,红艳的莲包住血肉之躯,便是钢铁也会化成汁水的高热下,青烟飘处,魂归离恨。
    绞紧手心里的牵情丝,少年清楚记得,当时,无能为力的自己只是在旁冷冷地看着,看着自己的亲人在放肆的祝融中哭泣哀号,怨恨咒骂,一丝表情也没有──连泪也没有一滴。
    面无表情的少年冷冷地瞪着现在的少年,目中烈焰燃烧。
    这些人的出现,是不是冤死的亲人在向他抗议?!抗议他不该独自拥有幸福,不该忘了他们的痛苦,不该沉溺于轩辕和夜语昊的宠爱,忘了那黑暗血腥的一夜。
    复仇!复仇!!复仇!!!
    「我不要!!」惨叫一声,紧紧揪住了胸口的衣服,被血蒙住的眸子无助地望向夜语昊,挣扎着欲要远离不幸。
    李知恩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焦燥道:「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先不逃开,就算山庄中有人发现,找到的也只有我们的尸体了。」
    「我...」伊祁欲要争辩,却哪说得出话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瞅着夜语昊,隐约有水光浮动。「我...」
    夜语昊手一颤,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少年的手,竟是一般湿冷冰凉。
    对着少年的依赖,他很想找出话来安慰,却又苦笑地想到──如果真有话可以让少年自恶梦中醒来,为何自己却无法解脱?!
    「...没事的。」抚着伊祁的脑袋,夜语昊撑起精神,微微一笑,向少年眨了下眼。「小伊祁不想忘记过去也好,根据死前的怨念,等下我们就可以陪你到地府去向大家赔罪了。」
    伊祁一怔,咬住下唇,看着夜语昊,眼眶微热。
    「...你这家伙!」他吸了口气。
    「为什么连安慰人都要用威胁的!!气死我了!!」
    更可悲的是,这威胁的确有效。
    只要想到放任自己的结果是连累了夜语昊的性命,伊祁心一凉,当真不敢再去想黑衣人们与自己的恩怨。
    李知恩并不知伊祁的过往,自然也不知两人在说着什么。他只知道,刚才伊祁那大声一吼,怕是引来了不少追踪者。回眸怒瞪。
    伊祁自知失误,不好解释,当下揽住夜语昊继续逃命,奔了片刻,突然又觉得这情景凭得眼熟,不正是数月前两人在雁荡时的翻版──只不过现在多了个碍眼的李知恩罢了。
    想起雁荡那五天的逃难,伊祁心中豪情顿生,想当日后无援兵,他尚能护持着夜语昊的安全,没理由现在近在皇城轩辕眼皮底下,自己还护不得他短时间内的周全。
    可惜他忽略了,当日在雁荡之所以可以逃上多天,是因为独孤离尘挡下轩辕半个时辰,给了他们充分的时间,此刻,黑衣人们就跟在他们三人身后,三人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人家眼里,什么故布疑阵故弄玄虚的,只怕还没布成自己就先成了阶下囚。
    入山越来越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追兵穷追不止,援兵一个未见。
    伊祁猛然放开手,将夜语昊塞到李知恩怀里。
    李知恩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接过夜语昊,脚步不停,转头看着伊祁。
    伊祁撇开头。「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将他们引开就可以。李知恩,我知道你不喜欢师父,这家伙眼睛毒嘴巴更毒,专招人嫌...不过,我将他交给你,你就不可以让他少掉半根毫毛!」
    不喜欢?!李知恩哼了一声,柔嫩的唇抿成一条线,职责所在,倒没开口反对。
    夜语昊唇一动,似欲说什么,漆眸一转,却又忍下,微微一笑。「也好...」
    伊祁指着前方。
    「那里好象有小径。你们从那走,我先挡他们一会。等下也会从小径过去──所以你们记着!如有遇到第二条岔路,你们一定要走右边。」
    山上岔路甚多,很快就遇到了第二条岔路。李知恩往左边奔了会儿,留下杂乱脚印故布疑阵,再一路倒退而回,带着夜语昊从右边的小径逃去。不出半里,到了转弯处,却被夜语昊用力地扯了扯衣袖,心知夜语昊是担心伊祁的安危,遂停了下来。
    两人屏息静候,过不了多久,就见伊祁身形如风般卷过,看到岔路时,瞧也不瞧右边,直接向着左边跑去。
    他后面隐隐有些黑衣人,追得近了,瞧着地上的脚印,也全往左边追去。
    冷着脸,李知恩放开夜语昊。「走吧。」
    微一迟疑,夜语昊摇头。「反正追兵已远,我这边没什么危险,倒是伊祁引走追兵,让人担忧。你就跟过去看看好了。」
    李知恩用力摇头。「不行,我是你的贴身侍卫。」
    「可是你讨厌我。」夜语昊笑了笑,柔声道。
    「哎,在下不妨坦白说,只有你我二人的话,我倒觉得我更加危险,不知你什么时候忍不住了,会不会给我一刀,然后推说到那批伦王手下去...这是很有可能的事,你自己也无法否认。所以,我真的不太想和你走在一起啊。」
    李知恩怒目圆瞪,没想到夜语昊在此时竟还在为自己的性命斤斤计较。伊祁都舍出命来保护两人的安全了,他却只想着自己,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心下鄙夷更重,十分不想再与他呆在同一处,偏偏王命在身,不可自擅,虽是气得牙痒痒的,额角青筋直爆,却只能干瞪眼。
    「瞧你又开始瞪眼了。」夜语昊叹了口气。「啧,那些家伙也太狠了,把守卫们都杀个差不多,要不然,只要有留下一两个,我都不会这么不安全...」
    见他还要再说,李知恩终于忍不住。「你给我闭嘴!!人死都死了,还要听你这话,未免辱人太甚!!要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想替你而死...他们最不该的就是为你而死!!像你这般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哪会那么容易死!你...」
    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失控后,会有不堪想象的后果,李知恩恨恨地跺了跺脚。「不错,反正你也是死不掉的,属下这就找伊祁少爷去。」
    跑了快半个时辰,想想与夜语昊的距离该拉得足够长远,伊祁心下得意,手探到怀里摸索着。
    师父,你想不到我有这一着吧~
    他掏出一枚小巧的信号弹,这是前些日子与祈世子打赌赢来的彩头,暗流专用的联系讯火。而且据说是最高等级,只要打出,不过半个时辰,方圆百里内所有看到信号的暗流下属们都会闻命赶来。
    之前不敢用,一方面是因为天色尚亮,不够显眼,另一方面也是是因为夜语昊还在身边,燃起信号,先到的定是那些伦王的下属,少年生怕自己护卫不周全而铸成大错。现在天色已暗,又是孤身一人,再无顾忌,随意要周旋多久都可以。信号弹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今夜月明星稀,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笑看巨大的雪花在天空中明灭闪动了三次,方才熄灭。
    伊祁停下了脚步,冷眼等着渐渐追近的黑衣人们。
    「你们追小爷追得也有够久了,小爷这就好好奉陪奉陪。哪个先上?!」
    顺着足迹一路追来的李知恩看到天空中巨大雪花,一讶之下,已然明白。他心下松了口气,脚步却加急,估计伊祁现在怕是陷入重围中,倒是感激起夜语昊的多心,不然走远了才看到这烟花,想回来援手都来不及。
    黑暗中闪烁过一丝莹光,似乎是伊祁的牵情丝。李知恩小心潜过去,却见地上躺倒数人,牵情丝正牵走最后一个黑衣人的神智,缩回伊祁袖内。
    「这...怎么回事?!」李知恩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伊祁。
    难道伊祁的武功有那么高强?以之前这些黑衣人杀死护卫的功力来看,每一个都足以与自己战成平手,没想到伊祁竟能如此轻松地打倒──自己与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差距竟如此大?!
    伊祁回过头来,也是一脸迷惑。见到来人是李知恩,心下一动,脸色大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保护着师父吗?!」
    李知恩咬牙不答,「嚓──」地一声,晃起了火折子。
    火光照耀下,地上那群黑衣人们,袖摆处绣着的火焰,是红色与白色,还有一个淡青色的。
    最高等级的金红色的呢?!在山庄下手的金红色的那群人呢?
    李知恩脸色大变!
    「各位终于来了啊。」站起身,小心地拍了拍衣袖,扬起轻尘,换来黑衣人们警惕地屏息,夜语昊微笑着摊摊手。「放心,只是灰尘而已,隔这么远,在下想用毒也毒不倒你们。」
    「...另一个人呢?」为首一人哑着声音问。
    「有什么关系?你们的目标是在下,其它漏网小鱼,就不要太过斤斤计较。」
    黑衣人们闭嘴。
    夜语昊瞧了他们半晌,笑叹了口气。
    「博望候果然好人才,竟能揽到你们这些死士。」
    黑衣人一震,复不语──敢拿着伪造金牌一路闯进燕云山庄,本来就是死士才会干的事,他们也早存了一死的决心。只是,没想到主使人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他们虽然不说话,看着夜语昊的眼神却透出疑问。
    夜语昊弯了弯眼。「你们想知道?」
    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
    「可是我没义务告诉你们对不对?」继续微笑。
    ...为首的黑衣人哼了声。「看来候爷所料不差,王爷真被你迷住了,不然你也不敢这么大言不惭,认为只有候爷才舍得杀你。」
    夜语昊笑得更温和。「错了错了,想杀我的人从京城排到昆仑都还排不完。天下三大派,想不杀我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
    黑衣人心下再怒,手一紧,正要回话,旁边一人开口。「令主莫要上了他的当,他在拖延时间。」
    黑衣人醒悟过来。
    「嘿,原来无帝夜语昊也不过如此!」
    随着话落,雪亮的剑光在黑暗中交错。
    月光映亮了狰狞的瞳孔。
    夜语昊叹息。
    顺着原路追回,少年心急如火燎。瞧在李知恩眼里,微微有些内疚。
    都是他辜负了少年的信任。
    可是他不会后悔的!他发誓他绝不再与那家伙呆在一起,哪怕是皇上下令!!
    这次回去后,一定要向皇上请辞,他再也无法忍受跟在这个杀父仇人身边,却被父母上司之令团团困住动弹不得。
    知道夜语昊可能面临危机,浮上他心头的,竟是窃喜──自己无法动手,别人动手也是好的,只要那人能吃到苦头。
    要怪只能怪他偏是气走自己,要不然,多少还有个人能够帮他。如此想来自己实在该庆幸的,否则不但不能报仇,还要保护着杀父仇人,真真是想到就要气绝。现在那家伙自作自受,怪不得人了,枉费他还有个算无遗策的美名...
    算无遗策!
    十六岁的少年身子一僵。
    难道...
    不可能!
    可是...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可能的...
    「找到了!」伊祁的呼唤声让李知恩一惊,心下更乱,一时不知该抱着怎么样的心情,竟有些怕看到的是夜语昊的尸体,但听着伊祁的口吻,却又不对。抬头望了过去,但见一地混乱,草丛被践踏得不成样子,闪闪发光的,竟是无数暗器落于此间。
    伊祁小心地用袖包着手,拾起一枚,一看之下脸色再变。「这个不是他用的。」
    李知恩眯着眼打量周围,南方有些草丛正慢慢变成黄色枯死。他心一跳,不敢告诉少年,自己状似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只见那草丛上,有些绿莹莹的水滴,几步之外,草地被践踏得很厉害,连地皮都露了出来。
    黑褐的地皮上,隐隐有些暗色稠痕。
    李知恩来不及研究那是什么,就见不知何时跟来的伊祁蹲下身,撕下袖子,沾了沾那稠浓痕迹。
    暗红的液体,铁锈的味道。
    伊祁一阵晕眩,捏紧了手中的布条,身子不住地颤栗。
    李知恩同样心一紧,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喉头突然生痛,连口水都难以下咽。「放心,草上的不是化骨水...」
    「那又怎么样?!」伊祁暴怒,一把揪住了李知恩的衣领,紧紧勒着。「是不是化骨水又有何差别,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武功护身,如果逃得开那批高手?!都是你...都是你...你要不离开...你...我跟你说,他要是有了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对不起。」李知恩喘不过气来地呜了声,咬紧下唇,又道一遍:「对不起。」
    「你...」伊祁闭上眼,心中似是燃着一把三昧真火,周身血液都在噗噜噗噜地沸腾着。
    感觉到少年握在自己领口上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李知恩勉强又发出声音。「他不会有事的...」见少年睁眼狠瞪自己,继续道:「他没那么容易就被人...」
    「寻草浅,拣林疏...虽疏无奈野藤粗...」断断绝绝念着鹧鸪天,夜语昊用力地拧了下臂上的伤口,强撑精神继续前行。将敌人引走引得太成功的结果,是他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这话说得真好...不过下句...春衫不管藤捣碎,可惜教花着地铺,说是说得不错,意境却不太吻合吧。」打量着身上破破碎碎血污一身的春衫,喘口气。「哪有那般福气去惜花,花若有灵,宁可辗成尘也不愿我来惜吧。」
    身子又是一阵摇晃,毕竟能逃出来连自己也觉得实在是个奇迹。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此处多少也算是个隐密之处。「罢了,再走下去,不用人来杀,自己先累死。」说着,人摇摇摆摆地扶着株树,将背先靠了过去,本来想好好坐下,但,一有松懈的念头,脚就再也撑不住体重,一股脑地摔了下来。
    耳畔一阵催一阵的尖啸声,脑袋一涨一缩一涨一缩,痛得几乎要裂开,却及不上小腿那里麻木过后的剧烈。夜语昊一身冷汗,抓住胸口的衣服,张大嘴用力呼吸着,却一点空气也得不到,心脏嘎叽作响,在喉间来回冲撞,让他不得不捂住嘴,免得心脏从喉间跳出来。
    无力地揽着树杆,免得摊下来,与背后冷硬之物对比,心跳声响得像天公打雷。
    冷汗滴滴滑落。
    「呼...呼...」
    不知过了多久,是半刻钟还是一刻钟,黑暗中很难辩认时光。
    动了动颊,习惯性地弯出一抹微笑给自己看,夜语昊自怀中取出金创药,先将上半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一遍。没有清水洗净伤口,他只能草草包扎了事。
    试了试胳膊,对于背后的两道剑伤,估计自己不是长臂猿,就算能碰得到,前面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怕又要裂开,只得作摆。
    双手在腿上摸索着,原先的伤口被深草灌木不断刺激摩擦,痛得都麻木了,找不出哪些地方是负伤处,只好根据记忆,一寸一寸按着查找。有些伤口深得超出他的想象,手指按过时,竟会陷入伤口处,柔软湿热的触觉,像是婴儿的小嘴含住了手指,又象在集市里挑着刚刚切下的鲜肉。他不由联想到自己吃的肉类,就是像这样,从生物本身一刀切开。
    「这么多伤,还能跑掉...我的生存意识还是挺深的。」冷汗湿透了重衣,夜语昊咬牙笑着自言自语,将长衫比较干净柔软的布料再撕一块,扎好伤口。
    「现在就怕金创药不够...毕竟还有个超级麻烦的伤口...」右腿包扎完毕,拭去滑落到睫毛上的汗。「希望处理完不会昏倒,那就太丢脸了。」
    失血过多,极度的干渴,本不该多说话。他应该像以往一样,默不作声地将所有的伤口处理好,再将在此地停留过的痕迹销毁,马上离开才对。
    可是,好象渐渐怕起了寂寞。
    隐居三年,跟着个会走路的麻烦制造机,当真住到哪就破坏到哪里;途中失散,救了少年,少年激烈又暴燥,任性又脆弱;后来,再遇上轩辕,十几年的孽缘果然难断...仔细想想,这几年来他似乎很少有独处的时间。
    在无名教时,也少有独处的时间。可是,那里没有人会逼着他去煮饭作菜盖屋造房;没有人会一脸扭曲嫌弃地吃着他煮的东西一吃就吃了三年;没有人会指着他跳脚大叫你骗鬼啊骗小孩啊;没有人会揪着他的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奔波逃命去,没有人会神经发作集体陪着他跳崖;没有人会愤怒不甘地告诉他,为他所痛。
    「好象变得软弱了...这是好事吗?」摇摇头,有些不甘愿地解开裹在左小腿上的布条。
    这个伤口血流得最多,当时来不及处置,怕血迹被人发现追上,只有将暗器留在体内一起包扎起来。此时布条一扯开,边缘新肉撕开,伤口再次淌溅出污血。幸好他已先将衣服垫在伤口下,倒不会在泥地上留下痕迹。
    自怀中取出一盒金针,先以金针封住伤口附近的血脉。闭上眼,摸索着伤口。
    暗器被布条一扎,深深镶在肉里,纠缠着血肉筋骨,触摸时,稳如泰山不肯动弹。深吸口气,忍住在自己皮肉内翻动的恶心感及剧痛,当成是在为别人疗伤。夜语昊用金针固定住翻飞的皮肉,继续挖开伤口处的皮肤,确认着暗器的形状种类。
    手指与肌肉筋络碰触时,绞心一般的痛。两手湿滤滤得几乎按不住伤口的皮肤。
    确定了暗器的形状,心中虽是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叹气呻吟。
    「运气糟透。」
    ──是带着倒刺的暗器,若要拨出,会倒拨出大块血肉。
    「真不想治...」
    说归说,还是快速自怀中取出匕首,用身子遮着,点燃火折子,微微燎一遍,马上又将火折子熄灭。
    听着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反应,这才自中衣上撕块布,作成布团用牙咬住。
    手起刀落,绝对的利落。
    大块血肉随着暗器掉下。
    夜语昊手一软,锥心的刺痛几欲咬断一口银牙,意识好一会儿都在半空中飘浮着。他呛了声,明知此时该给伤口上金创药,手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喉间阵阵腥甜,液体到了唇边,全部牙关处的布条吸走。
    ──挣扎了这么久,如果为了这个原因死掉,未免太可笑了。
    虽是如此作想,无奈意识涣散,东西都在飞舞。隐隐约约,半生所见所识所爱所恨所负所怜之人,尽浮上眼前。
    心知这是危险时候。
    抬起手,狠狠给了尚有知觉的脸颊一记耳光。
    刺痛带来的力道,让他勉强捉住地上的金创药,黑暗中也不知剩下多少,反正全倒到伤口上,随意抹抹,靠着一口真气未散,顺手捉起一旁的布条缠上,但要打结时,双手直颤,怎也拉不住,两边布角松跨跨地挂着。
    抽出嘴里的布条,急急俯下身,两手捏住布条一角,牙齿咬住另一角,用力扯着,终于成功扎上。
    作完这些,低着头不断喘气,百八十根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各痛各的,将意识折腾成百八十处。全身都痛的结果,是全身都麻木不仁了,连动根手指的余力也欠陪,胸口伤处微热,大约伤口再次迸裂开了。
    又想喘气又想吸气,最后尽化为叹气。
    现在要有敌人来,真要人要刀俎我为鱼肉...
    「还没找到么?」心浮气燥的少年恨恨地跺着脚,瞪着弯腰在地面不知查看着什么的李知恩。
    要不是脚印在三里外就全部消失,他才不会跟着李知恩在这里慢吞吞的找着,明知心急只会坏事,但想到夜语昊此时不知遇上了什么危险,受了怎么样的伤,心中就是焦灼难言,忧急若焚,一刻也静不下。
    李知恩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你快找啦!!」少年没好气地重重踢着小石子。
    「你这样只会破坏现场,让我们误入歧途。」李知恩说着,见少年咬着下唇停下脚,一脸气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冷淡道:「幸好我已经找到了。」
    「你!」伊祁气得不打一处,正想发作,李知恩已当先往着右边的小径弓身掠去。
    恶狠狠地吐了句他所知最难听的脏话,伊祁再不甘愿也只有追上。
    「另外,别这么大声,毕竟我们也还处于危险状态。」李知恩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救人不成反被救,就太难看了。」
    ...
    这家伙,总有一天要打得他趴在地上跪地求饶不可!!少年心下发誓。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拿着资料手指都在发抖,不敢想象之前上位者看到时的表情。
    「神仙府气部使者四十四名手持金牌直入燕云山庄深部。」
    「燕云山庄护卫被歼。」
    「雪花飞暖浮现于燕云后山。」
    ...
    「这一群白痴啊!!看到这种的事情也只懂得看不懂得帮吗?!」──虽然他一手调教出暗卫就是要他们只看只听只不插手的...祈世子低声咒骂迁怒,也不知此时该气哪个,心头一阵阵发寒,不敢想象自家主子如果看到后继消息时会是什么表情。
    只稍想到一点点,极端不负责任的话就下意识地溜出了唇畔。
    「幸好区区刚才不在...」
    叹口气,祈世子决定将燕云山庄方圆百里先封锁几天,免得自家皇上太过暴力血腥的形象流转出去,实在不能见人。
    半昏半醒之时,不知为何,突然清醒过来。抬头望望天色,自密叶间隐隐可见数粒星子,月亮挂在西南角上,看来似是丑时二刻的样子。
    淡淡花草香掩去了空气中的血腥,幽深天幕被明月染得绿烟袅袅,分明是花好月圆,人约黄昏的好时机好地点。
    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地自然不饰雕啄的美景,夜语昊突生疲累之感。
    红尘碌碌,何日归期?
    偏是世人多愚,作茧自缚。
    不对,夜语昊突然想到,自己的伤口已经包扎了至少二个时辰,空气中这浓重血味不可能是来自自己身上的。他心下一动,待要提防,却发现伤上药效运作,身体数个时辰未动,此时手足酸软无力,连根小指头都动不了。
    树林中,传来簌簌的声响。
    会是谁?
    轩辕?伊祁?又或...?
    心跳到了嗓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
    树叶散落,草丛分开,一身血污的黑衣人钻出来。
    两人眼睛对上眼睛,面面相望,竟是僵住。夜语昊心知自己现在的状态,连空城计疑兵计施出来也没人信的。
    果然,黑衣人又瞧了片刻,发现夜语昊全身上下伤势惨重,不似作伪,心下大喜。「夜语昊,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状态...」喘了口气,心知机会难得不该饶舌,跄跄踉踉地跌了过去,手中匕首银光一闪,彰示着自己的吹毛可断。
    什么叫运气问题?
    差别就在于这──黑衣人明明也是伤势惨重离死不远,偏又比自己多了几分走动的能力。
    叹气再叹气,森冷寒气逼气胸口,连麻木的身体也能感受到刀锋的锋利。
    望着黑衣人,夜语昊无力地笑了笑。
    蠢材啊...
    黑衣人望着刀锋没入胸口,血液泊泊流下,抬头,直直看着夜语昊。
    不住喘息咳着,血不断自唇角鼻间溢出。他看着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微笑。
    「别这么...看着我...好歹...本座...也曾是御夜令主...」
    所以,我杀人的手法不比你少,这招「易如反掌」,是没有功力也可以办得到的事。
    黑衣人继续看着夜语昊,带着不甘心的怨毒。
    夜语昊笑了片刻,突然苦笑。
    「别...别倒...」方才是拼上休息时储蓄的最后力道,太过用力,此刻连松手的力道都没有。见黑衣人身子慢慢往后倒,他叫了声,整个人也被拖着向前倒去,无可奈何地狠撞在黑衣人尽是血腥及汗臭的身子上。
    深深重重地闭目,深深重重地,叹了口气,意识终于正式宣告昏迷。
    「还没找到?!」伊祁额角青筋直爆,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前面这个自称追踪能力一流的家伙骗了──虽然,在夜语昊存心隐藏形踪的情况下,能寻到线索的,的确可称一流。
    见前面之人答也不答,少年愤愤地撇开头,看着地上到底有什么是李知恩作为线索的凭据。
    李知恩突然停下脚步,少年分心之下,未曾顾及,就这么撞上,正想骂人,却见他神情有所古怪,抬头望去。
    树林尽头,一株柏树下,锦衣男子单膝跪地抱着一身血污的青年。
    两人颈项相接,唇舌交缠,景象竟是异样的触目。
    伊祁与李知恩一样,都呆住了。
    锦衣青年旁若无人地将最后一滴药汁哺入,淡淡瞧了两人一眼。「你们来晚了。」
    「轩...轩辕!」
   
    第十三回心不死于情结
    燕云山庄后山,半山腰的树林旁边,一夜内新建了一幢小木屋。
    祈世子在木屋外大骂着饭桶无用,也不知细查,居然会让一块伪造的如朕亲临金牌使得团团转让敌人长驱直入;又骂周围守着的暗卫们全是废物,发现事情不对也不敢阻止,只敢跑回皇宫报信,耽误了时机...一轮痛骂下来,没几个不是灰头灰脸的。
    伊祁自那日见到夜语昊,就是一脸泫然欲泣,奔上前握住昊的手后,就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到后来太医上来清理伤势,他也不肯回避。看着昊身上伤痕累累,骨现肉开,咬得唇都流血,连轩辕来劝也不肯离去。
    轩辕站在角落处,远远地靠在柱子上看着床边床上相依相偎的两人,唇角微弯,带着苦笑。他原来是在皇宫中批折下令忙得不可开交。但看到本应气怒攻心的人在此时竟还是一副清明理智,指挥下令镇定自若的样子,连喜怒不形于颜色的宝亲王也觉得可怕起来,哪还敢让他留在皇宫里,直接丢到燕云山庄去。
    真是多事的两人啊。轩辕叹息。夜语昊身上诸多旧伤原本便是拜他所赐,他也一直以此为乐,祈与宝为什么会认为今次不一样呢?连上次传来夜语昊死讯时,他们都没有这般过激的反应,干嘛闹得连他也跟着心慌起来了...
    轩辕想拿出扇子来扇扇,最后还是用手捂了捂额头,闭目。
    心,的确是有些慌,跳得极快。
    像夜语昊那般狡诈自负,冷静从容,含笑指点着江山大局的人,是不会轻易就死去的。所有人都抱着这个想法。三年前,大家理智上都是相信了柳残梦心狠手辣的个性,相信了他的死讯,但在感情上,却没有一人相信过。
    犹记得五日前在山上寻找到他,惨白的脸,惨白的唇,暗紫的血块污了一身雪衣;阴郁的青气,细不可闻的呼吸,完全不像活人。
    第一次,他会从自己怀中离去,他会消失在天地间这个意念,打破了轩辕记忆中,夜语昊全无弱点,无论如何击倒,都能再次站起的来印象。
    一时间,竟是心跳如狂,痛若刀绞,
    七彩大地尽化黑白,万物皆是了无生趣。
    复恨自己下手过轻,让漏网之鱼伤了他。
    看着伊祁毫无顾忌地说哭就哭,说不放就不放,紧缠在昊身边,怕一闭眼他就不在。轩辕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
    昊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伊祁了。有伊祁在旁守着,昊没那么容易就撒手跑人。如果换了自己在旁...
    如果换了自己在旁,昊会怎么样呢?
    心中突然有种冲动,想将昊晃醒,问他一问。
    「师父师父!!你醒了!!」伊祁突然尖叫出声,惊动了室内外所有人。
    轩辕一惊,站直身子看了过去。
    夜语昊长睫又颤了下,慢慢抬起。
    众人屏息,看着他微冷的眸光扫过与伊祁交握的手,望了少年一眼,转开了视线。
    轩辕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唇角微翘,一脸似笑非笑的调侃。
    夜语昊冷冷地瞧了他片刻,唇角一动,再次闭上眼。
    「师父!!」伊祁大惊失色,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师父~~~~~~~」
    「伊祁,你冷静点!」轩辕双手按在少年单薄的肩上。「昊能醒过来,已经没事了。」顿了顿,又道:「如果会被那些敌人,那些伤势打倒,他便当不得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称号了,对吧。」说完,拭去少年颊畔不小心滚落的泪珠,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少年抬起脸,一张小脸,尽是将要崩溃的脆弱。见轩辕那一脸的宠溺,那种无论他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也愿纵宠的神色,他嘴唇哆嗦着,突然放手,整个人趴在轩辕怀中,出事以来第一次放声大哭。
    「都是我不好...」
    看着很快就被眼泪鼻涕糊满的前衿,轩辕点头承认。
    「都是你不好。」
    「要不是我,师父也不会...」
    「就算有你,你那师父奇怪的逻辑也不是你追得上的。」轩辕说着实话,换来少年更大声的哭泣。
    「呜...我都说是我的错了!」
    「朕没反对啊。」难得看到少年哭得唏哩哗啦,轩辕咳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劣性在不断上升,只想让他哭得更惨烈点,当下也无意克制这种欲望。「小伊祁太笨了,没有发现敌人声东击西,白白被师父骗走,果然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哇~~~~」伊祁听了,果然哭得更加伤心。「哇...」
    「而且,太过逞强,一定要自己找线索,却能力不足,走上半天错路。」
    「呜~~~~~~~~~」少年想到自己干的蠢事,手忙脚乱地擦着泪水。
    「更糟糕的是,就算作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却也没有能力逆挽乾坤,只有事后后悔不已地哭着。」
    「呜~~~~~~~~」抽噎不已,红眼睛红鼻子的喘不过气来,连话都说不出来。
    轩辕伸手托起伊祁下巴,心中暗赞,欺负小鬼,果然是件赏心悦目之事。
    「哭够了?」
    伊祁哭得太过失控,只能抹着泪水轻轻点头。
    「对床上那位有帮助吗?」
    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夜语昊,少年眼眶一红,泪水又滑落,不语地摇头。
    「在这里哭泣自责后悔,让时间白白流过,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少年继续摇头。
    「错过了追查的时间,补偿的时间,你除了影响军心,让事态停滞不前外,还有什么作用?!」轩辕大声喝问。
    少年一惊,瞪大了眼看着轩辕。
    「哭够了,就该动脑吸收教训。昊是不会同情弱者的。」轩辕松下紧绷的脸色,柔声道:「乖,外面去想吧。」
    糖果加鞭子,少年乖乖地被哄了出去。
    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夜语昊微微颦起的眉端,轩辕伸出手,挑开沾在他额际一绺汗湿的黑发。
    手指抚过饱满的天庭,落在眉上,睫上,唇上...
    灰白色的唇,黯无生机。轩辕凝眸片刻,抬起手,一个用力,之前被剑锋割伤的创口再次迸裂,鲜血溢出。
    鲜血抹在昊的唇上,手指顺着唇形,一点一滴,细心描绘。灰白的唇转成妖异的媚,浓艳艳的朱红水光,连上等的胭脂香粉也比之不上,纤薄而优美,看得轩辕目不转睛。
    掌心摩挲着迅速瘦削下来的左颊,慢慢地停了下来。掌下的触觉,依然如冰玉般清冷,却少了主人的气息,那般脆弱的呼吸...
    手再次往下滑,经颊畔一路滴下血痕后,落在了昊的颈间。
    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妖艳的血纹,紧闭的眸子没有睁开。
    稍稍收紧手,绽血的唇受力微启,眸子,紧闭如故。
    轩辕叹口气,收回手,转而握住夜语昊搁在被外的手。又冰又冷,全无生气。
    不断换着姿势,温热五指的每一寸隙缝,感觉他脉门处微弱的跳动
    「刚才朕...真的很高兴...」摩挲着冰冷的手,轩辕唇角上弯,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到了那只手慢慢热起来后,他低声轻喃。
    「...你愿意醒过来。」
    喝雄黄,插艾草,包粽子,赛龙舟...端午节就这么过去了。
    自暮春到初夏,夜语昊昏迷了近十天才完全清醒过来,到全身伤势调养得差不多能起身时,早过了梅雨之时,春衫已换。但他肉眼可见的外伤虽愈,内伤却依然沉重──尤其他的内力为轩辕所废,一身经脉远弱于他人,兼又引发了早年未曾全愈的旧创,更是迟迟不见起色。
    轩辕在众人面前皆是一副漫不经心声色不动的样子,只是偶尔过来看看疗伤进度如何。太医们不需看懂帝王隐藏在深眸下到底有何种含义,只消靠近一点,就能明白帝王张狂的怒气已经越来越无法自我控制了。
    伊祁送药过来时,就见夜语昊坐在窗旁懒洋洋地看着书,虽是初夏,还是盖着一条薄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端端整整,清爽干净得好象刚刚出门转一圈才回来,而不是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的人。但月前只是文弱的苍白已转成病态的青白,此时此刻,用弱不禁风来形容都不为过,瞧起来便是三岁儿童都可以轻易地伤到他。
    少年抿紧唇。「师父,吃药。」
    夜语昊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文如故,深沉如故。
    看着师父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尽,少年脸色微微扭曲,见他再次推拒了宫女们准备好的时令瓜果糕点,仅微啜了口茶,少年忍不住怀疑,就算在药里加上一把黄连,师父是不是也感觉不出?
    「...师父,你好象很喜欢自找苦吃?」
    夜语昊正在饮茶,闻言呛声。当下放下茶盏屈指弹了少年额头一记。「小伊祁,你能不能用好一点的形容词?比如说天将降大任之类的,为师听了会很高兴。」
    生病的人是不是会变得比较任性?
    少年怀着这个疑惑离去,唇角带笑。
    「皇上,事情好象有些失控了...」
    轩辕一手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上纸张翻得霹叭响,凤瞳微微眯起,将面前那些早已看过的资料重组分合,一丝细漏之处都不肯放过。
    「淮北漕运被劫;河南蝗灾;高阳齐王在伦王回京之后就将人请了过去,让我们没机会发作...皇上!!臣在与你汇报啊,你怎么还有空看这些早就过期的东西?!」祈世子跳脚。「这天灾人祸分明是有心人搞鬼,而且边关处据称曾见过柳残梦在车骑将军府出现──此事若成真,代表柳残梦息隐三年再入江湖,以他的权势能力,要煽动李凌文投向伦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嗯。」轩辕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资料,「然后呢?」
    「然后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行动啊?!」祈世子差点就想拍桌子犯上了。难道自家主子会因为无帝伤势过重而受影响变得不思长进了?!变成什么为情伤风为爱感冒的──胡说八道!!
    轩辕终于放下资料,松松地往后一靠,闭上眼。
    就在祈世子等得耐心尽失时,微带疲倦的声音响起。「祈,你觉得,朕掌握住昊了没有?」
    祈世子眼角微搐,他在跟皇上说着家国大事,皇上却来跟他说儿女私情,当下整张脸都臭了起来,斩钉截铁干脆利落道:「没有!」
    「...果然是不可能的事吗?」轩辕慢慢睁开眼,望着窗外浓烈日光,笑了笑。
    「不用行动,这次朕又输了一招。」
    锦衣青年进来时,夜语昊右手握着一本苦岐黄,置于左臂上,脑袋微侧,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青年也不打扰,顺手取过抛在一旁的披风,为他盖上。转身回到桌前,站着斛了杯茶,见茶汤微黄,茶梗沉下,慢慢地饮了口。
    回头看了眼夜语昊,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当下自袖内取出一轴卷轴,微笑打开欣赏。
    熏炉内香烟袅袅,随风逐丝,静沁无语。
    一炉篆字燃尽,青年回头,见夜语昊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眼睛却是不知何时已睁开,斜支着头,清冷的眸子静静地落在自己身上,微微的迷惑。
    自重伤之后,这是夜语昊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见到轩辕。
    轩辕目光清朗,笑容高贵中带着皇室中人特有的疏离,落在他身上时,却是温柔静溢,依稀是当年初遇时曾见的神色,却少了寂灭。
    对于这么平静,没有冷嘲热讽种种的轩辕,总觉得不习惯。
    轩辕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卷轴。昊瞧得极是眼熟,再看一下,突然明白,那是三年前,天下一赌前自己所写,最后赠与轩辕的半阙水调歌头。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轩辕慢吞吞地吟着,突尔一笑。
    「佛教中有八难之说,六道中地狱、畜生、饿鬼三道、北巨卢洲、长寿天、聋盲喑哑、世智辩聪、佛前佛后──这些人都是见不到佛的。」他在世智辩聪上加重了语气,说到这,微微一顿,睫毛遮住了怜悯的目光。
    「朕想,太过聪明的人,是看不到最简单的道理。有时,事情明明就已摆在眼前,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什么都看不到...」
    夜语昊咬紧牙关,但觉内心深处最为惶恐之处将被人揭破,当下冷冷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见夜语昊冰心已乱,防卫现出破绽,轩辕却是一笑,转移话题。
    「朕近日来一直思索着一事,到现在都还没得出答案。」
    玩味一笑。「你是要请教我?」
    「可是算是。」
    「请说。」夜语昊坐正身子,合上书,顺手放到一旁,却听轩辕慢吞吞地说着。
    「杀一人,救百人,是罪么?」
    手心一紧又松,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能隐瞒下这么久,连自己大约也觉得惊讶了。
    他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这种对比数目不公平,你该问,杀百人,救万人,是罪么!」
    「你的答案?」
    「是罪。」
    「那,杀百人,救一人呢?」
    「也是罪。」微微一笑,将膝上披风拔开,立起身来。「杀人便是罪,是罪就要有人承担。」
    「轩辕,无论你问什么,死人都是注定的,答案也都不会改变。重点是,亲手杀人的是我。」
    两人针锋相对,终于扯上正题──十五年前,为夜语昊博得杀戳之名,被强掩下去的真相。
    「你只是一把工具。一把血欲门借刀杀人的工具。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你不动手,也有其它的人会动手。何以如此想不开?」轩辕不解
    想不开?!夜语昊失笑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轩辕,你也是有杀过的人...」
    想了会儿,又道:「可是,你有亲手杀过手无寸铁,全然无辜,只是被牵连进去的人么?」
    见轩辕默然无语地抿紧唇,他再次失笑。
    「你没有。你轻易说出谅解的话又有什么用?!」
    目光渐远,回首憾事。
    「...那时,我居然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杀了那些中了褐筮盎的人。」
    「褐筮盎?!」轩辕虽有作过推测,却没想到竟是传说中早已绝种百多年的极毒之盎,而且被下盎的还是五毒教的。这种盎母根本无法用内力压制,除了下盎之人,旁人无法引出,且被五毒浸润后便在人体产卵,快速繁衍,一旦宿主死亡,就会破体而出,另寻宿主,以一及百,遗祸无穷。
    轩辕当日一直想不通一点──李教主若是为血欲门盎毒所困,为何不敢选择自杀,而要将一切造成像是被御夜使者逼上绝路的样子。
    现在想来,自杀也是无法解除危机的,若非将一切布置得顺理成章,塑造出五毒教被杀只为叛教之故,一直暗窥的血欲门之人说不定在发觉不对时就会提前引出褐筮盎来。以当时形势之险,只要稍稍走漏出一点消息,危机便提前爆发──所以,李教主连自己的下属也瞒住了──人心难测,不是所有人都有舍己为人的情操。
    「有什么好奇怪?否非那种天时地利人和全集于一身的盎母...」夜语昊一笑无语,不再往下说。但觉手指微寒,被挑起的往事又再度浮现在眼前。他突然斛了杯茶,想温暖双手,止住这寒颤。
    茶温是冰的...比冬天的雪更冰的温度。捂上去后,连心都冰冷了。
    慢慢地放下茶杯,不想让身前之人看出自己的无措,越是小心,便觉得茶盏在自己手中发出的噪声更大了,置于桌面前,他忍不住微一停顿,这才放下。
    清亮的声音──轩辕也在同一时放下茶盏。
    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轩辕看着他也是一笑,有点勉强,过了会儿,突然伸手拉过他,用力地搂进怀里。
    「为什么我们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勾心斗角呢?!」
    微带痛楚的沉重声音在胸膛间回响,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身后,夜语昊一惊,猛地就想挣脱。「放开!!」
    「不放!!」
    「别怪我不客气!」
    「你在害怕!」
    此话一出,夜语昊手势微顿,呆得一呆。
    「害怕这种脆弱的时候,你会再次相信我。」轩辕冷静指出。
    沉默片刻,夜语昊在轩辕怀中一晒。
    「不错啊,我是怕呢。你一直步步进逼,不就是想看我脆弱,崩溃,最终依赖你的样子──就像那日在山上,你明明看到那个博望候的下属持匕向我刺来,你却一直在旁观看,直到我反杀了他,伤重昏迷后,你才出来!」
    「原来你知道。」轩辕怔了怔,记起大约当时自己目睹昊的伤势,激动之下忘了将气息隐藏好。
    夜语昊冷笑着,只觉这种问题连回答的必要都没有。
    轩辕犹豫片刻,手指按在夜语昊的肩膀,感觉衣物下的淡淡的体温,清隽的药香,半晌,叹息。
    「朕...是不敢出来。」
    ──轩辕知道夜语昊为往事所困,原本便没什么生存下来的意志。在山上之所以挣扎求存,不过于本能傲气驱使,不愿死在个无名小辈手上。一旦他出来,夜语昊放下心来,一缕求存意志消散,以那伤势,根本撑不到太医的到来。
    夜语昊心思百转千折,闻一知十,轩辕只需一句,他便已知轩辕未尽之语,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心下一跳,顿时哑然。
    倒不是为了轩辕这个心思,而是轩辕肯说出来。
    ──轩辕一向霸道,平生最恨便是输于夜语昊。两人青城相识至今,已有十三年之久,轩辕求胜之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便是最好的说明。
    而此时,他竟肯说出这等形同坦白认输的话来...
    轩辕说出那句话,自己心里似也不适,双手劲道微松,夜语昊这才能推开些距离,扭头看他。
    颊晕微红,凤瞳极清极澈,分明已摆脱了所有的迷惑,下定决心。
    是什么决心?夜语昊无法看懂。
    怔然了片刻,心中一团乱麻,但觉计划好的一切全被搅乱,本来条理分明的思绪条条中断,哪条该联上哪个都想不起了,不由苦笑。
    「我们两个勾心斗角都成习惯了,越是重要关头,越是...」不敢表露真心。
    他回答了轩辕之前的问题,推开轩辕。「这样说你满意么?」
    轩辕叹口气,再次转移话题道:「月余前,朕最后一次去找你后,下令查找了关于你与五毒教的恩怨。」
    夜语昊唇一抿。
    「可是,关于你为御夜令的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的资料,都无法查出新的,你的师父将一切资料都毁去了。虚夜梵会救你,也是因为你的师父他们的请求。他们觉得当初正确的选择,在你身上,已经变成错误了。
    你符合一切上位者的条件,冷静理智,狠忍从容,为了大局,你会选择最好的,也是对自己最残忍的方法。就像十五年前一样──当日你明明可以将事情交与下属,又或直接拒绝的。可是,为了保护那批手下,为了保护周围村庄无数人命,你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动手...」
    「不是保护!」夜语昊一直静静听着,此时却猛然打断他。「──而是不信任!我不信任他们能保持不动声色直到完成任务。你莫要忘了,你自个儿也说过,我是谁都不信的!」
    「这是你后来为自己选择的立场!在最早时,当你知道必须杀死在场所有人时,你真的是这么想么?你真的只因为不信任属下就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罪孽?!如果你当时是这样的人,无帝根本不会将帝位传与你。」
    夜语昊深吸口气,冷笑。「轩辕,你这是想当然。并不是理所当然!」
    「昊,你这样坚持着自己是错的到底有何意义?!」
    「我没有坚持,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事实是,你在不断加重自己的罪恶感,你怕自己会忘了这种罪恶感。你夺走太多无辜人的幸福了,所以,你认定了自己不可以拥有幸福!!」
    夜语昊一怔,这次是真正地呆住了。
    「你没发现?!你一直都将自己处于最糟糕的状态...太医说你的身子,撑不过今年!」
    强撑的平静终于被打破,轩辕一把揪住昊的衣领,以着几欲绞死他的劲道,咬牙冷笑。「你就是这么一意孤行,随心所欲,根本没想过旁人的心情...对啊,你原本便是天下第一狠心人,连自己都舍得伤害的人,还有什么是你舍不下的?!在你身后追着的人,都是自找的,他们的心情,你根本顾不到!你有想过,伊祁的心情,我的心情,无名教中被你抛下之人的心情?!」
    「我为什么要顾着别人的心情?!我就是一直顾着别人的心情,我才活得这么痛苦!!你说我没顾及你们的心情,那你可有想过──老人,小孩,妇人,伤患...你能想象我在他们的哀求下下手,是怎么样的感觉?!他们根本不想死,也没有死的义务,你有看过他们拼命哀求,拼命挣扎,只为救得一条活路的目光吗?看到身为首领的我年岁最小,围绕过来磕首哭泣!!我却杀了他们,然后,在他们死不瞑目的眼光下亲自放火烧了尸体──因为我必须顾全大局,顾全所有人!!」狠狠推开轩辕,夜语昊第一次有着失控的感觉。
    「他们与你有什么关系?」轩辕暴怒不下于他。「我们呢?!你宁可顾及那群陌生人,也不为我们这些真心牵挂着你的人着想?!」
    「正因为他们与我没关系,我的伤害才不可原谅!」
    「你...」轩辕词穷,骂了声:「莫明其妙。」
    「是莫明其妙,但这也是身为人的最后底限。我可以抛开不顾,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根本不会有人来找我算帐的。可是,法理好逃,天网不可逆。」
    「如果朕说,你没罪呢?!」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也不能定你的罪!」
    「为什么?!」
    「朕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无论是神是佛是阎罗,朕都会告诉他们,你没罪,没有人能定你的罪!真要定罪,朕愿代你领下!」
    夜语昊身子一颤,几乎是自内心发抖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也有谁说过了这句话?!
    夜语昊目不转睛地看着轩辕,轩辕不退不避。迎着坚定激烈的目光,他慢慢地坐了下来。
    是谁说过啊...
    「...生死由命,都不是我们可以掌握的,那些人命也许是上天借着你的手,把他们送上应有的轨道。你无需为此自责。相信着自己的选择,放手干吧。如果真的会下地狱,我陪你去,我会告诉阎王,一切罪过我都愿意代你领,没有人能定你的罪。」
    是了,从湖边捡回自己,擦着湿滤滤的头发时...
    煌,这么说过!
    「皇上。」在宫中等候已久的祈世子一见轩辕,便迎了上去。轩辕挥挥手,先坐下来,饮了口茶,这才看向祈。
    「东西呢?」
    祈世子自轩辕回来后,就一直在察颜观色,但直到现在,还无法看到轩辕那种深深郁郁的目光到底是喜是忧是悲是怒,只得慢吞吞地自怀内取出两个玉瓶来。
    小巧的玉瓶,不过指高。一个洁白如玉,一个红艳似血。
    「这瓶,是醉断魂。」祈世子指着其中一个,犹豫片刻,又问。「皇上,你真的要...?」
    如痴如醉,梦里断魂,名列天下奇毒榜首,绝对无解。
    轩辕静静地看了会儿,目光复杂,沉溺、温柔、激昂、痛楚,尖锐的感情在他眸中作着斗争,上上下下翻腾不已。过了会儿,他不吭不响地取过一瓶,纳入袖内。
    祈世子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将心继续吊在嗓子上。
    「祈啊,你该明白...朕的独占欲是极强的...」微微忧郁地看着窗外,顿了片刻,他喃喃低语。「你...不想劝劝朕吗?」
    劝?!现在还有机会么?祈世子苦笑。「皇上并非临时起意,微臣自知无能推翻皇上想了十多年的执念。」
    「十多年么?」笑笑,轩辕叹气。「看来,真的该断了啊...」
    「只是,朕如何舍得...」
    第十四回天为谁春
    窗外,艳阳烈烈,是六月的天。
    略略计算,不知不觉,在燕云山庄已经住了五月有余,快半年了。
    夜语昊倚窗看着面前的残局,原本清晰的思路,明确的走向,已经被一层薄雾笼罩住。
    棋还是那局棋,人也还是那个人,隔了一层雾,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渐渐变得不确定。
    他已经不再是旁观者了。
    或许,在最初里,他就已经是局内人,只是为着自我束缚而强行易位成旁观者。旁观着他人的喜怒哀乐爱嗔痴狂,小心地移动着自己的棋子,将一切都完美地策划着。
    太过完美的结果,却是没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不可增减一分的棋局中,自己的存在已经失去了。
    有心无心间,他默认了这种存在的状态,抹煞夜语昊这个独体的意义。
    可是,轩辕再次将他强行拉入局内,逼着他再走了一局棋。这局棋,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生死相博,只是小小的执念对抗小小的执念,一步一步,逐渐也变得执着起来。
    喜怒哀乐爱嗔痴狂,这次,轮到了自己。
    相识少年的喜,面对轩辕的怒,回忆往事的哀,得解心事的乐。
    爱、嗔、痴、狂!
    爱嗔痴狂么...夜语昊轻叹了声,伸手一抹,搅乱棋局,立起身来。
    ──窗外,艳阳烈烈,生机勃勃。
    慢慢吐纳着,将经脉急乱的跳动平缓下来,胸肺间又是一阵空洞的溃散。这调息之法似乎越来越不见效了,他忍不住捂着唇,努力咽下倒咳上来的浓腥血沫。
    「咳...咳...呕...」
    急急自茶几上抓起汗巾,再次捂住唇,闷咳声中,一声干呕,细碎肉块随着逆血反冲一并吐出,数年前被强压下的伤势随着月前的新创一并复发,夜语昊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烛已经越来越短了。
    想人生归纳起来,不过生老病死四字。大限在前,夜语昊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不甘!
    ──怎能甘心!!为何自己的人生回忆起来,尽是错恨难返?!辜负了太多人,伤害了太多人,自以为以一身了一身,恩怨相抵...
    错了,相抵的只是尖锐的怨,还有另一种,人性中光明温柔的感情。
    暗羽对自己的尊崇,离尘对自己的怜惜,横波对自己的爱恋,随情、文书等人对自己的忠诚崇拜...
    还有少年时,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前,煌对自己的疼宠!
    选择无帝,抹煞了自己存在的同时,也抹煞了他们对夜语昊这个人的好。无法承受,无法偿还,无法面对,刻意遗忘忽略了这些情。
    如轩辕所说,他不断伤害真心牵挂自己的人。
    能补偿么?
    来得及么?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虽及时捂住,却不免溅落几滴于明黄色的袖袍上。
    夜语昊抬起头来。
    轩辕一身明黄色锦袍,静静地站在他身前。
    走在大街上,坠后的两人默默无语,唯有当先的少年不知情,正为夜语昊伤势复原可以出门,开心地连蹦带跳东张西望,没片刻手上就捞了一大堆玩意儿。
    「小伊祁,往左走。」轩辕出声指点一下少年的错误方向,苦笑道:「别这么鲁莽。」
    夜语昊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遥注于少年身上,似乎当是身边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两人继续保持沉默前进。
    经过妙香寺,看着上方高大的红墙,少年好奇地在山门处探头探脑,转动手中已经玩厌的九连环。「轩辕,你就是要来这里?」
    轩辕摇了摇头,始终不看身边之人。「再往左走。」
    来到混元真人祠,再往前已无路,所以这次少年连问都懒得问,将两手吃得差不多的零食随手扔开,直接穿了进去。
    真人祠后方,踏完108级台阶之后,是座小小的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见了三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径直离去。
    少年眨了下眼,回头看看轩辕与夜语昊。
    轩辕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牵着少年进入小庙,指着庙宇中供奉的小小神像。神像以玉雕成,光润妍洁,拂须而笑,面貌奕奕如生。
    「小伊祁,心诚则灵,这是我们皇族历代供奉的神像,你能不能代朕,来祈祷昊的平安?」
    「我!」伊祁一呆,没想到开开心心出门,竟是被轩辕拐来坐禅念经的,一想要枯坐祈福他马上就要拒绝,但看了眼夜语昊苍白憔悴的脸色,淡定沉静的笑容,话语在喉咙间滚来滚去,小脸憋得红一阵白一阵,却是无法开口。
    夜语昊静静瞧了少年一会儿,突然低叹:「轩辕,你也莫要为难伊祁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般无聊的事,你自己都忍不下,又何苦让伊祁来受罪。」
    「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留下来帮你祈福。」少年一听夜语昊这般说,马上就激动了起来,堵在嗓间的话语也不假思索地溜出了嘴巴。
    等他省悟到自己说出什么后,实是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切断──尤其轩辕与夜语昊都露出满意的微笑时!!
    ...这一狼一狈,真是天作之合!!少年心中如是咬牙切齿。
    出了小庙的后门,又是连串石阶。轩辕与夜语昊再次慢慢地往上走着,两人都知目的地何在。
    石阶尽头,一片方圆十里的空旷平面,似为人工削出,临东之崖,一座巨石傲然耸立,石上,笔走龙蛇,字迹傲慢横霸直溢言表,竖着四行大字
    ──使河如带
    ──泰山若厉
    ──国以永宁
    ──爰及苗裔
    当年,汉高祖指山海起誓,大封功臣。
    海誓山盟之下,却是萧樊囚絷,韩彭菹醢,晃错受戳,周魏见辜。
    夜语昊瞧着这块封爵碑,目中隐隐闪过一丝异色,走到碑旁,往下望去,崖壁如削,雾岚深重,远处江山万里尽列胸罗,艳阳下,皇宫大内那一片浓郁的金红,更是亮得要烧起来般。
    轩辕走到他身边,一同望了下去。
    「八年了。」
    「...是呐。」
    夜语昊再次回头看向轩辕。这次轩辕终于不再避开他的目光,双眸炯然地迎接而上。
    两人眸中,意外地平静,似是明了,又似是犹豫,彼此试探性地瞧了片刻,心中齐是悸动,也不知是哪个,先移开了视线。
    轩辕清咳了声。
    「我们要不要来再比一次?纸上谈兵。」
    昊微一沉思,笑笑。「也好。」说着便衣裾一振,盘膝坐下,也不推让,直道:
    「仙人指路」
    轩辕也随之坐下,凝眸沉思片刻。
    「寒光积雪」
    「泾渭分明」
    「顽石点头」
    「沙场醉卧」
    「西窗剪烛」
    「指鹿为马」
    ...
    ...
    你一言我一语,由开始的生涩迟疑到后来的不假思索,口中招式如练,一招接一招地往下念着。他们的武功早在数年前便已返朴归真,进入以意御招的境界,若真要拼搏,定是信手招来,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根本用不着任何招式。
    但是,在八年前,两人都尚未到达这种境界。
    当年,正是以一招「仙人指路」起始,「寒光积雪」、「泾渭分明」、「顽石点头」、「沙场醉卧」...对搏三百零五招后,夜语昊重伤初愈真气难继,左手「碎星灭日」七十九式变化在变化到七十八式时嘎然止住,轩辕一招「天地回吟」,如星击长空,碎芒千万,不仅击碎了「碎星灭日」的第七十九式变化,剩余的碎芒趁胜追击,攻破了夜语昊的护身罡气!
    如今,经历过一场场悲欢离合,背叛算计,两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重复那最后一战,到底有什么样的结局?
    天地寂静不语。
    「金戈铁马」
    「悲歌未彻」
    「星垂平野」
    ...
    旧事重演,当日的情景不断重复于眼前,重复于脑海中,对方的一招一式,自己的一招一式,自时空长廊中信手拈出,默默数至三百招时,怦然心动。
    「中州破局」
    第三百零一招。直指中宫,中州破局。
    难以自制地眨了下眼,目光投向对方,正好对方也抬起眼来,清眸相对,火光跳动,隐隐流动着激昂。
    他会怎么做呢?
    「四面边声」
    三百零二!四面边声力挽中宫,哀声久绝,其意为十面埋伏击。
    轩辕舔了下唇,嘴巴有些干燥,或许干燥的是心。
    「天道无亲」
    三百零三。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以无有入无间,散,何御?
    平静地念出,夜语昊目光持继看着轩辕,心中曾有的迷惘,在此刻的对望中,依稀已有了解答。
    「挫、解、和、同」
    三百零四招。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渐入无招之境。
    轩辕调整着呼吸,目光坚定而不可移,心下,微微的苦涩,如流水不绝。
    「...碎星灭日」
    终于,念出第三百零五招了,念出同时,心下已有了了悟,知道对方会如何应对。
    夜语昊眉不扬,目不眨,唇角,弯出淡淡弧度。
    轩辕在看到夜语昊笑起时,也微微笑起,线条分明的薄唇微张,吐出四个字。
    「──天地回吟!」
    已经发生过的事,就没必要后悔。
    选择,都是在当时就下好的。无论日后回想起来,有多少遗憾,多少自责,在当时,确实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媲如他们的相识...
    媲如他们的相遇...
    媲如夜语昊遇上五毒教...
    媲如轩辕逸帝宫怀遗恨...
    媲如夜语昊接掌无名教...
    媲如轩辕逸咄咄再相逼...
    媲如武圣庄中剑倾天下...
    媲如封爵碑下天地回吟...
    媲如天下一赌同赴昆仑...
    媲如禁谷温泉巫山云雨...
    媲如翻云覆雨群雄折腰...
    媲如静坐幕后冷观其成...
    媲如风起雁荡重现红尘...
    媲如幽径孤琴同坠绝崖...
    媲如山河为局再起争锋...
    媲如离宫困龙五毒为侍...
    媲如燕云施计伤上加伤...
    媲如怒问前事得解心臆...
    轩辕不会后悔废了夜语昊武功一事,夜语昊也不会后悔这生命中曾选择过的苦难。
    所以,就算时光能倒逆,事情能重来一遍,两人还是相信着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来。
    夜语昊高傲自负,不滞于物
    轩辕逸霸道自我,有仇必报
    这样任性的两个人,无论走上多少遍,始终只能走上最初走过的路。
    无关命运。
    轩辕看着目光炯然的夜语昊,心下一绞,竟是痛得厉害,下好的决定在见到那一色月白,迎风而立的清癯身影时,不知不觉又偷偷动摇了起来。
    袖子内的药滑到了手心,又滑溜溜地溜回暗袋,手心隐约有些汗,大约为此才捉不稳吧。
    夜语昊脸色更加青灰,他的内伤原本便重,爬了半天的山,山势虽然不高,内腑震动,对他而言却是比连云栈还难上。方才与轩辕比了三百招,说是纸上谈兵,却也耗了不少心力,此时脑海昏昏沉沉,只能勉强站着。
    轩辕静静地瞧着夜语昊的异状,脚步动也不肯动。初夏的余晖昏洒在月白身影上,幻化炫丽光华,紫金、铜红、蒙蒙光影剪出片淡薄的形状,映入眼底深处,一纤一毫,重捶轰入。
    朕,是独占欲极强的人...
    如果救不活你,朕宁愿亲手杀了你,也绝不让你死在朕以外的人手上!哪怕是死神!
    薄唇抿得太紧,又干又痛,轩辕再次缓缓吸了口气,眯眼看看天色。黄昏已过近半,天际七彩迷离的晚霞已经渐渐被灰暗统一,灰蓝的天,灰白的云,灰红的霞。
    「昊,再不下山,等下就要山路难行了...」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我在等你一句话。」皱了皱眉,保持住神智,夜语昊心下也是作好决定,不再回避这个问题。「──你总不至是特别带着我到这里来远足踏青谈武论道吧。」
    「...朕就知瞒不过你的。」轩辕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瞧着瞧着,还是走了过去,一把扶住夜语昊,「忍不下就咳出来吧,在朕面前还要怎么?」
    「怎么?...」夜语昊还想装胡涂,但轩辕手心在他背后命门处一按,一道浑厚暖流直入,喉咙一阵搔痒,当真就咳了出来。但因为强咽着,咳得不干不脆,反而闷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瞧得轩辕咬牙切齿,直骂这人专爱自找苦吃,连现在都不忘伪装,偏又装得一塌糊涂,只苦了自己跟着难受。
    「...反正我也是瞒不过你。」悄悄将手心中的汗巾塞入袖内,不让轩辕看到汗巾上的血痕,夜语昊亦是一叹。
    抬头看了轩辕,那微怒,不敢苛同的目光,代表自己的努力再度白费。不知该说是沮丧,还是该说好笑心情浮上了他心头。但觉世上竟有此知己之人,虽是不怀好意,除了捉住弱点猛打,给自己带来痛苦外,很少带来别的
    ──可是,回眸时,总能看到这双眸子,而且是深刻了解的眸子,却也何尝不是乐事。
    顺着轩辕专注的目光,抹了抹自己的唇,并没有血迹──本来么,凭着自己的小动作,根本不可能留下破绽的。
    手指划过唇,瞧着轩辕更加炽烈的目光,夜语昊觉得心中有一处地方,被悲伤所触动,微微刺痛时,身子却也热了起来。有件一直想作的事,不作不行了。
    他突然伸手勾住轩辕的脖子,吻住他干燥的唇。
    细细地舔着,慢慢地咬着,轻易地抵开有些僵住的双唇,试探地伸出舌尖,在轩辕双唇间滑动。轩辕置于昊命门上的手一紧,复又惊觉地松开,双唇下意识地微启。
    心跳得不太稳...夜语昊昏沉地透过眼缝看着轩辕时,没想自己竟还有心思研究这个,不过又觉得这次不太一样,好象这冷静是故意装出来好转移心思似的,不由心跳更急更乱。那细微的刺痛也变成麻痹般的微熏,茫然而柔软。见轩辕闭起的睫毛近在眼前,细密覆着斜挑的凤瞳,不知为何,一阵心痛,不敢细看,急急闭上眼。
    柔嫩的舌尖抵到对方的舌尖,若有若无一颤,交错而过,夜语昊辗转吸吮,噬咬着轩辕的唇瓣,存心避开轩辕那急切的响应,隐含恶意地逗弄着。
    轩辕刻意平缓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用力按在夜语昊脑后,不许他再逗弄自己。
    睁开眼,含着情欲的眸子近在咫尺。夜语昊心中一颤,双唇不自觉地让开了空隙,轩辕趁机一改被动,强硬地再次占领住柔滑禁地。
    双方互争互夺,互不相让,让情焰几欲烧红了天,晚风吹过高岭上紧紧相拥的两人,也禁不住悄悄避开。
    意识迷离中,感觉到轩辕稍微分开了会儿,正要睁眼,轩辕又靠了上来,双唇再次贴上。
    颈项交缠,夜语昊叹息了声,无意反抗,再次为他放开关防。只是,这次,在唇舌交缠间,一粒丹丸滑入了他的口中。
    夜语昊有些惊讶地睁开眼,轩辕只是固执地望着他,直直地,如以往一般,欲要看穿他真心的激烈炽热...还有,深深的痛楚。
    丹丸在舌尖上转着,轩辕靠着他,只要他有心,随时可以将丹丸反抵回轩辕口中。
    轩辕双唇贴紧不离不弃,也是在等着他的反应吧。
    静静地看了轩辕片刻,夜语昊唇角牵动了下。
    丹丸,滑下了他的咽喉。
    轩辕手一松,袖内的玉瓶「哐啷」一声,摔在石块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脸上,似笑非笑,似悲非悲,只是用着一样专注的目光,浓浓密密的缠绕着夜语昊。
    ──你,最终还是选择再次相信我?!
    丹丸下腹,一股炽热猛然间拉扯着四肢百骸,身子明明烫得如火烩灸,外表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全身连动都无法动弹。
    不受控制的鲜血一口一口溢出,沾满了月白色的前襟,却无法伸手拭去。夜语昊省悟到自己服下的是什么,一双清眸,不能置信地看向了轩辕。
    轩辕的刘海在方才的耳鬓厮磨间散开,长发遮住眸中所有的情绪。
    「祈求保佑大家平安无事...」打了个哈欠,少年换了左腿支着下巴,又道:「祈求保佑师父平安无事;祈求保佑大哥平安无事;祈求保佑伊祁平安无事...」
    念了几句,心中莫名其妙的慌乱越来越强,让他几乎想跑出小庙。可是心中隐约记得,如果祈福一半跑开,似乎是不太好的事情,只有耐下性子继续修练如何将尖屁股坐成圆屁股。
    天色越来越暗,之前还是夕阳无限好的美景,现在却是层云云集密布,一片浓黑,明明是夏季,风却极大,呼啸来湿润的腥气,大约有一场暴雨要来临。伊祁不由担心起,如果不能在下雨前赶下山,师父那身子再被雨一淋,只怕要大事不妙。
    夏季的天说风就是雨,伊祁才如此衬着,一道霹雳打下,轰然声响,才聚了半刻钟的乌云马上就转为大雨,雨珠又密又急,道道白线砸在门前的土地上,溅出土黄色的水花。这下伊祁再也不管什么吉祥不吉祥的事,一把跳了起来,扯下一旁早就钻研好的布幔,草草一卷便往外冲。
    冲到门口,大风吹起雨腥飞拂入庙,天地朦胧灰白,却有锦黄色的人影,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雨水打在他身上,被护身罡气挡开,并没有实际沾上。他头发微湿,沾在颊上,益发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只是眸子被刘海半压住,一片幽冷。
    身后,不见了那道一同上去的月白身影。
    少年站在门口,半身落于风雨间,手中布幔掉落。
    雨滴一道一道,晕湿了柔黄的布料。
    ──一早便存有的预感,此时终于成真。
    焦燥、烦乱、悲伤、愤恨...负面的情绪占据了少年的胸腔,让他想大吼!想吟啸出声!想在这惊风密雨中,嚎啕出声!
    雨水不断地打在脸上,冰冷又火热,少年身子不断颤抖着。
    夜语昊,你说你不会骗我的
    ──你再次对我失约!!!
    七月十八丙辰日
    皇城皇宫养心殿
    「皇上,听说是您下令召红袖回来?!」祈世子风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连礼也不行,直接质问:「你疯了?」
    轩辕没有回答,倒是立在一旁的伊祁狠狠瞪了他一眼,将轩辕批好的习题拿起细看。
    ...这两人怎么突然变得一样的阴阳怪气...祈世子在内心咋了下舌,继续抗议。「红袖好不容易将李陵文说动,正要打铁趁热,你这一召回,不但前功尽弃,还给柳残梦可趁之机...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召回才真会变成笑话。」轩辕心情一直不曾见好,再被祈世子这般不识趣地指着鼻头,当下勃然大怒,啪地一声将朱笔放下。
    祈世子缩了缩脖子──惨,撩到逆鳞了。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虽然昊帝座已经去了...」说到这,脖子一凉,感觉到两股杀气,「咳,走了。不过伦王之乱可还没平息,尤其伦王与齐王搭上线...」
    「伦王早已死了。」按座而起,轩辕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震得祈世子晕头转向,不知其所以然。
    「这...什...什么时候的事?微臣怎么都不知道?!」
    轩辕眉头微微皱起,转身向外走了出去。到门口时,丢下三个字:「半年前。」
    半年前?!
    祈世子一算,脸色陡变。
    半年前正是轩辕遇刺,天下群雄云集雁荡之时。当时他们为了解决隐患,钓出伦王,不惜以轩辕为饵,最后兵困玉漫山庄时,却功亏一溃,被伦王逃了。
    如果伦王真的在当时就死去,那现在这个伦王就是假的了?!
    ──这样的确也可以解释伦王重出之后,只信任着那塞外来客,与心腹们产生了疏离的原因──众人只会当伦王被出卖过,一朝蛇咬十年井绳,不敢信任心腹,而不会怀疑到这个伦王是假的。其后的一行一动莫不是顺着周围的变化而行,利用着时机,利用着众人的反应,推波助澜。
    那段时机里,有谁能将时机利用得这么好,将所有人的心思都操纵在手中,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出不对!
    在能理智分析之前,便已知道答案。祈世子但觉一阵激烈的战栗颤过,周身都起了寒战,指尖一阵阵发麻。
    柳残梦远在塞外,消息难灵,指挥不便,中原能做到此事的──  
    想到那温润如玉的笑容,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亦无下属助阵,孤身一人,却一步一步将所有人再次引入局中,在幕后暗自操纵着这场天下大变的青年,祈世子在战栗的同时,心中兴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能明白,皇上为什么想废了那人的武功。
    「夜语昊啊,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声音在寂静的养心殿内回响,宫女太监们不知所以地抬头,看着喃喃自语的祈世子仰天一笑,笑容中,竟有丝无奈。
    尾声
    婉转曲折的乐声在小山谷中徘徊低吟,悠悠荡荡,悠悠荡荡,轻易就融入了人心。
    独坐树枝上的青衫人耳朵一动,突然收起箫,乐声猛然中断。他低头往下望着。「是你。」
    树下的青年一身月白,消瘦而憔悴,眸子却亮若晨星,光芒内敛。他微微一笑。
    「虚夜梵,我的第三个请求虽然已经用了,但执行的时候还没到达,我可以更改这个请求吧。」
    青衫人沉默片刻,手中竹箫一转,淡淡提醒。「在雁荡,可是你亲口说,你若重伤将死,我绝不可以再次救活你。这正是你的第三个请求,三诺已毕,无须多言。」
    「可是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并未重伤将死,这个请求还在有效期内,我可以要求更改。」
    青衫人眯起眼,打量着夜语昊。
    「意思是,你现在不想死了?」
    「是的。」
    「为何?」
    夜语昊呼吸一滞,抿唇沉默下来。
    青衫人也不催促,背靠在树杆上,闭上眼。
    「...如果非要说个理由,那就是三年前你说过的那句话: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夜语昊慢慢地回答。
    他消瘦了许多,虽不到形销骨赅,却也是弱难禁风。原本,瘦成这样的人,应该是给人凉淡凄惨的印象,但他一身高傲凛然,却更衬出眉宇的清奇俊美。
    青衫人并没有睁开眼,闻言轻轻一笑。「你终于听进心里?」
    「因为,活下来好象不是那么糟糕的事,反正不会比现在更惨了。」夜语昊亦是一笑。「而且,我还想看着那些人...」
    「那些人?」青衫人睁开眼,挑了下眉。「那个喂你服下千叶回天果的人?」
    夜语昊心一跳,虽知青衫人语出无意,但与事实太过接近的问话带起回忆,让他脸色微赭了下。「还有一个坏脾气的少年...我还想见一个抱琴的黑衣人,一个拿羽扇的白衣人,一个专门做怪药的青年,一个长了白发的红衣人,还有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如果可以,连那个笑得很老实的蓝衣人我也想再见见...」
    「够了够了,你还有这么多人放不下,自然是不想死了。」青衫人头痛的打断他的话,「所以倒霉的是我了。」
    夜语昊听着抱怨只是一笑,不予置评。
    在青衫人跳下树时,他突然问了一句。
    「你在秦岭吹箫引凤,对那只被钓上的凤感想如何?」
    青衫人在半空中真气一滞,落下时一个踉跄,跌了两步才立稳身子。
    哎呀,自己出卖了他的事果然还是被知道了。
    这样自己的抱怨岂不是变得很假了么?
    要不要弄假成真,干脆不救这小鬼──青衫人心中如是忖着。
    抬起头来,却见夜语昊已转身先走,方才对话时一直没感觉,此时看着瘦削背影,只觉万分萧疏,紫眸注视片刻,微微一凝,忍不住问道:「以后呢,你不回他身边?」
    稳定的脚步一顿。
    青衫人等着答案。
    良久之后,只有一声轻叹。
    轻叹落地无声,很快就被风卷走。
    手中握着透明的血玉,是伦王指挥下令的最高凭证,绪罗玉令,也是伦王从不离身的佩饰。
    在轩辕放离夜语昊不久,祈世子就收到这块血玉。他顺藤摸瓜,终于将一切原委弄清──原来,当日他们的确是困住了伦王,伦王心性高傲,在走投无路下,于密室中横刀自刎,本来要找伦王合作的那两位塞外来客被重兵所阻,来迟一步,只见到伦王的尸体。
    其后,他们带走伦王尸体,想用易容之术来作个假伦王,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夜语昊寻上了门,也不知夜语昊使了什么手段,让他们答应了与他合作,甚至几近沦为下属的地步──这点从夜语昊远在京师,双方却能配合的天衣无缝,甚至在夜语昊重伤时,伦王那方也不敢趁机自作主张便可知──而轩辕想来也是从这一点上发现了不对。
    「皇上,你将千叶回天果给了昊帝座,真的不后悔么?」
    解决了伦王之乱,看着脸色郁闷了好久的轩辕,祈世子决定直犯龙颜。
    轩辕托着腮,因为内乱已解决,手上批奏大大减少,正闲极无聊钓鱼中,闻言,嘿了声。「他即已不想死了,朕留着他做甚?好让大家变生腋下么?武学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荒废了八年,纵使恢复了武功,又能怎样,没有一段休养,休想回到当年状态,更不用说赶上朕──这般顺水人情,朕不作又更待何时。」
    祈世子发誓自己若会信了他这话,就认他当爷爷。
    「连御医及独孤离尘都束手无策,皇上真信昊帝座能平安无事?」
    「这世上有能力杀得了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他若不想死,就一定有办法活下来。」轩辕探头看了看水中的浮标,随口应着。
    「皇上相信他一定会活下来?」
    「朕说过了。」
    「那皇上为何要放他龙归大海?当初说着绝不可以让他服下千叶回天果的不正是皇上?!」话锋终于转入重点。
    当初?有吗?...对了,三年前好象有过这个对话──轩辕咳了声,发现自己掉入陷阱──用此一时彼一时好象说不通吧。
    回过头,祈世子难得现出担心的目光,让轩辕无奈一笑。
    「祈啊,鹰是困不住的,更不用说是一只龙。」
    「然后?」祈世子抿唇等着皇上的下文。
    沉默片刻,轩辕似在措辞,又似在回忆。「你该明白,朕与他,可以相知,可以相惜,甚至可以相恋。但却是不可以相守的──他不可能留在朕的身边,朕也无法放下皇位随他而去。
    朕与他,是两道平行的线,偶尔交错,却永远没法融为一条线。」
    祈世子闻言无语,他知道轩辕说的是实情。太过相似的两人,如果身上没有那么多背负的话,他们会是最好的情人和知己。可是,他们都不是只顾着一己之私,置大事于不顾之人。所以,相识,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悲哀。
    可是他不懂,以着轩辕的霸道自我,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情,何以会如此轻易的放开夜语昊。
    当初,轩辕拿起的是那瓶醉断魂,他也以为,以轩辕那燥动的不安感,激烈的独占欲,还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是宁可杀死夜语昊,也不会放他走的。
    最后,皇上还是换回了装着千叶回天果的白瓶。
    「皇上,你真的不后悔?!」祈世子第二次问,也是最后一次问。
    轩辕看着祈世子。
    祈世子紧紧地回望轩辕,屏息等待──只要皇上表现出一丝犹豫,一丝后悔,哪怕面对的是天下第一人,又或此举会让原来便动荡不宁的武林再起风云,他亦会出手,将龙再次困入离宫
    ──身为帝王,有他不能触犯的禁忌,那就让自己这个下属来做吧。
    轩辕叹息了声,放下手中钓杆,微微一笑。
    「后悔自然是后悔的,可是,比起朕的后悔,更重要的是,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事...」
    风卷残云,卷来枯萎的书页,峥嵘岁月里的传说谢幕了。
    迎着秋风,踏着落叶,树下的锦衣青年微微一笑,笑中含威,十分傲气,却又有些寂寞。
    在遥远的青城之颠,也有人在微笑,白衣青年笑得淡然,笑得孤傲,同样,笑得落漠。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全书完──***************************************************************************************
    犹记多情番外+特典《相性一百问之祈柳》by清静清静-犹记多情番外-特典
    《相性一百问之祈柳》
    1.请问您的名字?
    柳:柳残梦^^
    祈:..................祈情>_<
    2.年龄是?
    柳:29
    祈:27
    3.性别是?
    柳(有问必答):男^^
    祈:区区哪一点象女人来着?!!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柳:善体人意,和蔼可亲^^
    祈:风流潇洒,仗义疏财^^
    柳:你这话......
    祈:嗯!你有意见么???
    柳:没。
    5.对方的性格?
    祈(抢先):这家伙外表忠厚满腹奸水面目可殊举止可议即无美德复无美容面慈心黑言必无信!!
    柳:高傲,任性,霸道,贪财......这么说来好象也没有什么美德的样子。祈,我们俩真搭配^^
    祈:..............................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柳:在边关化身为苏星文时
    祈: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相遇,是在达尔罕茂明安旗的汉南客栈。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柳:当时没见到人
    祈:倒霉,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遇上这家伙。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柳:傲慢任性难驯,偶尔脆弱妩媚^///^
    祈(睨眼):你傻了么?他有哪一点值得本王爷喜欢?
    9.讨厌对方哪一点?
    柳:对轩辕狐狸忠心耿耿>_<
    祈:全部都讨厌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柳:很好^^
    祈:一点都不好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柳:祈,小情情,小情儿~^^
    祈:姓柳的!!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柳:娘子^^
    祈:祈兄!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柳:华丽好斗的公孔雀
    祈:阴险又冷血的动物还有什么,当然是--蛇!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柳:把自己打包给祈~但不包括最后步骤^^
    祈:捆蛇索!!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柳(比划着):把祈绑上蝴蝶结^^
    祈:雄黄精!!姓柳的你滚远点>_<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柳:做爱做的事情时总想争上方,然后扭打中把床打破^^
    祈:让我压倒一次没那么困难吧!!
    17.您的毛病是?
    柳:善体人意^^
    祈:喜好挑战,常会被他激得做出不智之行
    18.对方的毛病是?
    柳:太过贪财,都老夫老妻了还要明算帐。帐单写了一叠,全交凤五处理^^
    祈:我不介意重复一次:这家伙外表忠厚满腹奸水面目可殊举止可议即无美德复无美容面慈心黑言必无信!!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柳:祈干什么事都是可爱的
    祈:见到他我就没有高兴过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柳:除了还债以外的任何一件^^
    祈:大概是泡美人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柳:吃干抹净,儿童不宜^^
    祈:--都吃干抹净了还用说什么程度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柳:小寒山
    祈:人生一大错误!!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柳:浪漫
    祈:愚蠢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柳:分手^^
    祈:没错!如果能坚持下去就好了>_<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柳:祈王府
    祈:是你不告而来吧
    柳(微笑):我说了你会留在祈王府等我么?
    祈(眉开眼笑):当然会!!!我会布下一字长蛇二龙出水天地三才四门兜底五行生克六丁六甲七星北斗八卦金锁九九连环十面埋伏关门放狗等你来!!
    柳:......小情儿,你的热情真让人感动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柳:这题好象回答过了吧?
    祈:哼哼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柳:没人告白^^
    祈:他会这么傻将把柄交给对方么--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柳:比祈喜欢我的程度,要多那么一点
    祈:区区又没头壳坏去,喜欢上这家伙?笑话!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柳:嗯,比祈爱我的程度,要多那么一点^^
    祈:我宁可不要>_<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柳:姓柳的,这次的?#$*-#*($%-要收XXXX两金子
    祈:他不会说,只会直接做让我没辄的事-__-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柳:祈太花心了......几乎天天都在变心中,在下早就习惯了^^
    祈:欢天喜地鸣鞭炮庆祝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柳:当然可以。反正他也只是脑袋想想^^真想执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柳公子你在暗示什么......)
    祈(怒发冲冠):等他真的变心了再来问区区这个问题吧!!画饼充饥有什么意思!!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柳:顺着他前来的路去找,千万要注意有美人的地方。
    祈:直接走人,区区日理万机,哪有空等这混蛋!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柳:头发,放下来时的样子实在很可口^^
    祈:脑袋,想剁下来当球踢。
    柳(叹气):祈你太暴力了
    祈(微笑):区区这已经是涵养好了!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柳:祈不管在杀人时的飞扬跋扈还是在床上的(消声处理)表情都很性感的^^
    祈:没有这种表情!!!!!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柳(意味深长):他每次作出让我吃惊的事情的时候(这话是不是有什么另外的含义?难道除了打打杀杀的时候,小祈还干过什么让柳公子吃惊的事?)
    祈:废话,当然是气到吐血的时候!!
    37.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您善于说谎么?
    柳(笑眯眯不说话):呵呵,在下长得这般良善,你说呢?
    祈(两眼放电笑):本王爷风流倜傥,区区说谎,手到擒来~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柳:他肯乖乖躺在我怀里的时候
    祈:摆脱姓柳的混蛋的时候
    39.曾经吵架么?
    柳(笑眯眯):没有^^
    祈:跟他怎么吵得起来,跟他吵只会让人觉得你是蠢材!!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柳(有问必答):没有
    祈:真是废话!
    41.之后如何和好?
    柳(有点不耐):没有
    祈:......问问题的人是白痴(喂)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柳:不作恋人的话做下属也不错的,不过我还是喜欢祈以恋人身份身份。
    祈:有多远逃多远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柳:基本上很难啊,祈这么害羞(避开横空一脚),怎么可能会表达出来。
    祈(欲哭无泪):我能不能不要感觉到...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柳:喜欢就是欺负^^
    祈:默默守护......无尘姐姐你现在在哪里啊>_<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柳(笑眯眯):这个,祈有表现出爱我的时候么?
    祈(有气无力):区区也想知道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柳:石斛兰,鲜艳娇贵,看起来很热情,其实很难伺侯
    [作者插花:感谢小茜提供......偶是花痴,花中白痴]
    祈:食人花捕蝇草狗尾巴草喇叭花......(一路念下去,歇气)还需要其他么?
    柳(苦笑):谢了,这些就够了。我都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原来份量这么足
    祈(微笑):客气了,区区不介意继续提供份量^^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柳:基于我跟他的立场问题,有隐瞒是理所当然的事。
    祈:哼,多着去了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柳:自卑?
    祈:笑话!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柳:......没刻意隐藏,但也不会刻意公布。
    祈:没看出来的是运气,看出来的请自认晦气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柳:没有爱也可以维持永久啊^^
    祈:作者都说了,要纠缠一辈子的T_T人生真无望
    --后半战--
    含有成人向问题,阅读时请注意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柳:攻方
    祈:......这什么见鬼的问题,拒绝回答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柳:压倒决定一切^^
    祈:......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柳:非常满意
    祈:一点都不满意
    54.初次H的地点?
    柳:客栈
    祈:哼哼,边关的客栈。
    55.当时的感觉?
    柳(眉开眼笑):#?($#......%$(哔--儿童不宜,消声处理)
    祈(横眉竖目):#?($#......%$(哔--儿童不宜,消声处理)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柳:脆弱和妩媚并存,外加一点不服的傲慢
    祈:吃饱了的狐狸!!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柳:惭愧,为了防止被杀,没机会说上初夜后的第一句话就先走了^///^
    祈:他吃完就跑人了,还说什么话!!
    58.每星期H的次数?
    柳:这个么..要看小情儿配合的程度了^^
    祈:夜夜春宵--只要对象不是旁边这家伙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柳:总体来说是少少无拘多多益善
    祈:夜夜春宵--只要对象不是旁边这家伙>_<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柳:只要是和小情儿,都是甜蜜蜜的H~
    祈:只要是和姓柳的,都是倒霉的H!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柳:在下自觉全身上下都很敏感啊^^
    祈:没有!!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柳:祈全身上下都很敏感的^^
    祈:冷血蛇的身体怎么会有敏感这个词的存在=__=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柳:媚骨天生
    祈:黄鼠狼给鸡拜年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柳:喜欢^^
    祈:喜欢--只要对象不是旁边这个家伙!!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柳:从卧室到野战,各种地方都有^^
    祈:......(蹲到墙角画圈圈去)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柳:秋千架上^^
    祈:......(寻找霜月天放到哪里,准备砍人)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柳:看情况,不过H前洗过的话,H后还会再洗一次的^^
    祈:H后一定要洗
    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柳:没有吧,有约定肯定吃不到人
    祈:哼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柳:现在没有
    祈:以前有=___=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柳:其实在下对肉体的兴趣比较大^^呃,祈啊,请相信在下指的真的不是你......
    祈(终于找到霜月天,狂砍中):反对!!!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柳:为暴徒默哀--在下觉得他被祈反过来强暴的可能性似乎更高
    祈:崇拜那个暴徒!!!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柳:不好意思?在下?(我问错人了orz)
    祈(笑眯眯摇头):区区不会不好意思,区区只会怒发冲冠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柳:在下好友都很清醒,不会干这种蠢事的^^(知道跟你纠缠上是生不如死么)
    祈:要看是哪位好朋友了......象小云就千千万万不敢动。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柳:当然^^
    祈:肯定!
    75.那么对方呢?
    柳:应该也是吧,不过没什么表现机会就是了^^
    祈:..................拒绝回答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柳:真可惜,我想听的话小祈绝对不会说的
    祈:他闭上嘴巴什么话都别说最好!!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柳(若有所思地笑):......咬牙切齿又十分委屈的样子
    祈:统统讨厌!!任何一个表情都可以气死人!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柳:现在没兴趣^^
    祈:可以!!!!!(不过要先摆脱柳公子一下......)
    79.您对SM有兴趣吗?
    柳:呵呵~
    祈:现在完全没兴趣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柳:没关系~我去索求他的好了^^
    祈:欢天喜地
    81.您对强奸怎么看?
    柳:夫妻间偶尔使用可增进情趣^^
    祈(顾左右而言之):这个问题问小云比较好,他是掌宗正寺的,要修例法也归他管。
    (其实两位在这个问题上立场是一致的,差别只在于一个吃到了,一个被吃了)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柳:小祈总是不肯安份地当受
    祈:以为可以吃掉对方时,被对方吃了T-T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柳:好象没有几次是在正常场所的^^
    祈:..................知道就好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柳:常常有,虽然目标与结局总是相反^^
    祈:......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柳:不动声色
    祈:看到自动送到嘴边的肥肉,你说黄鼠狼会有什么表情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柳:这个么...最后多半变成和奸了^^
    祈:有哪次是正常的?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柳:因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过大,当机中......
    祈:慢半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_<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像是?
    柳:小祈吧
    祈:无尘姐姐T-T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柳:当然
    祈:当然--不!!!!!!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柳:呵呵~
    祈:......(开始碎碎念致人而不致于人致人而不致于人......)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柳:这个,不太容易记得啊
    祈:十四岁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柳:很想说是,可惜不是^^
    祈:理所当然,不可能是!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柳:咳,反正是祈不可能吻的地方
    祈(笑眯眯):你想死就说啊!!!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柳:唇。免得老是说煞风景的话
    祈:......如果真必须选择一项的话,我同意姓柳的答案。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柳:让他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祈:我也想知道--然后抵死不干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柳:要怎么样才能让小祈更热情
    祈:要怎么样才能让姓柳的性冷感
    97.一晚H的次数是?
    柳:这是闺房机秘^^
    祈:问这干嘛?!无聊!!--区区不想数啊>_<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柳:自从发现反攻很难成功后,祈就不肯再帮在下脱衣服了>_<
    祈:如果会再相信他,区区就是白痴
    99.对您而言H是?
    柳:佳馔
    祈:美食,只要......
    (OKOK我知道了,只要对象不是旁边这个家伙就可以了是吧?祈点头)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柳:认识你是在下生平最愉快的事^^
    祈:认识你是区区生平最不幸的事>_<!!
    ***************************************************************************************
      
    《天下第一(番外)》古今如梦
    那是一场大梦。梦里,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成,有人败。江山百代,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而他,就坐在这云烟之畔,淡看涛生云灭。
    之一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轩辕坐在皇位上,仔细看着挂在墙上的条幅。
    条幅放得太久,周围墙边都起了异色。虽然宫人们努力保存,条幅的边缘还是起了深浅不定的枯黄,就算那段往事一般,由纯白变为枯蒌。
    轩辕挤了挤眼,觉得有些酸涩。他的年纪,已经没法长时间盯着一样东西看,字体不停在晃动。看了几十年,他不用细看也能记得卷轴上每一笔的起承转合,撇捺力道,勾折位置。但还是站起身,蹒跚踱到卷轴前,举起一旁的水晶镜片,凑近,放大,一字一字慢慢读出。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下有黄鹂。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一阙吟咏至此,他望着词,心下也是痴了。
    那人,早已直入白云深处,再也不会回头了。奉天十七年,秋凉如水,他的心,也在那一年,冰凉如水,永无解冻之日,再也起不了半丝涟漪了。
    此后的几十年,他是明君,他是圣主,他却不再是那个口中的轩辕逸。
    颤抖的手抚在字幅上,轻轻地,生怕一用力,字幅会承受不住力道,先他而去。
    依稀还可见到与那人在青城初见,转眸顾盼,颜若新雪的神色。于是,几年的缠缠绕绕,十几年的思思恋恋,最后,却是几十年的空空荡荡,爱恨成殇。
    轩辕看着自己抚在纸上枯瘦的手指,象树皮一层又一层皱起。举起手,摸了摸脸,虽然触手处依然是养尊处优的细腻,却挡不住岁月的侵蚀,松垮干瘪。整个人,就象被风蚀的石头,由内到外,百孔千窍。
    一瞬间,就这么想起了沈园绝唱。
    不是因为惊鸿照影的传说而在武林间盛传数十年不衰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而是另一首--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悼遗踪一泫然。
    昊,四十年前,你离我而去。四十年后,我魂归氓山,身化岐山之土,是否能与你泉下相逢?
    平生不信鬼神之言,此时,却不由祈求上天见怜。
    只是,四十年了。你是否真愿在黄泉畔,等我这漫长的四十年?
    东坡不过十年生死两茫茫,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你离去时皓齿韶颜,我将往时衰败成灰。若能相逢,你可还认得我?可否会怨恨我让你等了如此久?
    我知道你不会的,一如你知道我身上负着什么的责任。
    但我却宁可希望你会......
    心思一片恍惚迷惘,只想找人去求证。蒙胧间下意识地唤了声祈,却没得到回应。抬头,宫人太监们用着迷茫的眼神看着他,只有一老太监,用干嘎的声音禀报:"回陛下,祈王爷......已经不在了。"
    不在?
    是的,祈已经不在了,不在也有二十几年了,难怪宫人们都不知他是谁。
    近来记性越来越不好了,老是弄不清自己身处的,到底是什么时间。轩辕涩然苦笑着,放下水晶镜片,挥手摒退宫人的搀扶,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回龙座。
    之二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可惜祈已经等不到复登临的那天了。
    他骨子里那种宁折毋弯的骄傲,注定无法长命,哪怕他再圆滑通融,有些事,遇上了,就是孽。
    他与柳残梦那一世纠缠,对他来说,是福是祸,是喜是忧?只怕连他自己在内,都无人能解。
    素来冷淡的宝亲王有一次也忍不住对轩辕说:
    "那两人,从任何意义来说,都是不该在一起的。你与昊帝座在一起,彼此伤痛,却也无法放开手,宁可受伤也要搀扶在一起;而那两人在一起,只有单纯的彼此相互伤害。他们并不是非对方不可,不是没有对方,就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的人。
    但是,能让武圣大业功亏一篑的,只有祈。而祈虽然在忠义之间选择了忠,却始终没背弃‘情'字......"
    情天易破,恨海难填。
    轩辕将目光投向御书房一角的多宝格。那下面有个小箱子,放着的东西,很久没人打开过。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那里是什么。
    但这一刻,他又记起来了。
    抚嘴咳了几声,声音暗哑,一口浓痰吐不出,哽在喉咙里极为难受。旁边小太监立刻过来帮他抚背,又有宫人端着新沏的茶水奉上。他咳了会儿,接过茶水喝了两口,这才喘过气来,用眼神示意小太监:"把下面那个箱子拿给朕。"
    箱子不大,里面放的东西更少,不过一块玉佩,一张纸。
    玉是透明的美玉,一面雕着数十年前一度权倾天下的祈王府表印,另一面,却小儿涂鸦般刻了个歪歪斜斜的情字。玉佩莹润剔透,可以看到玉下手指暗影。十几年未沾人气,玉身罩了层碧绿的清岚。
    这块玉,由他手上,到他手上,再回到他手上。
    不该结的缘,就这么散漫地系上了。
    玉佩以外,还有一张枯黄的纸。没有刻意保存,于是轩辕拿起它时,纸身发出微微的脆响,让他不由担心会不会就这样碎了。
    纸条上的字,温润却霸气,笑里藏刀,柔中带韧,险之又险。力道透纸而出,数十年未减气势。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凄沧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最后一个堪字,收笔甚急,隐带凄苦之味。凑近眯眼看了会儿,轩辕苦笑。
    "他到底不曾负了你......而你,也没负了他......"
    心中有股苦涩的情绪,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
    之三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伎,来舞魏宫前。
    祈走之后,暗流归红袖代掌。其后红袖与宝亲王结亲,只有请辞暗流之职。
    明与暗的势力,不能同操纵于一处。功高震主的人,无论是否无辜,都没有好下场。
    无关上位者的信任与否,只是现实一向如此。一旦手上握有绝对的权势后,你不用,也会成为别人手上那把刀。所以聪明的下属不会让自己成为上位者心中的一根刺。
    于是红袖请辞,从此,解甲卸权,隐入深闺。
    树欲静而风不止。宝亲王在朝堂上铁面无情,行事决绝,但没了祈的中和,虽博有无私之美誉,得罪的人,又岂是百十个。
    朝局并非由一两个人就能支撑起来的,否则,当年九王位极人臣之际,也不会盛年归隐。
    李凌文的叛国,给了边关致命一击,也让一直护着他的宝亲王政途走到终点。
    宝亲王虽没受到抄斩的连累,但他手上的权力也不得不下放到六部手上,与红袖闲赋在家,不再独掌生杀大权。
    对当年那场将所有矛盾都推挤到顶峰的婚事,轩辕问他,可曾后悔不?
    他看着红袖,淡淡道:"是想后悔。"
    红袖瞪眼,放下刺得她两手伤痕累累的绣花针,想要改拿销魂香时,却听宝亲王叹了口气,脸上隐隐有笑意。
    "可惜她没有给我后悔的机会。"
    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是三十多岁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已经虚度而过。
    明明是青梅竹马,但几十年的相互猜测,爱恨聚散,让他们彼此心力交瘁,相错太久。
    幸好,他们最后还是执起了双方的手。
    而不是象惊鸿照影那样,惊天动地地爱过,恨过,最后,却灰飞烟灭。
    之四
    生死阙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惊鸿照影的传说,在江湖中,始终是不衰的典故。传奇性的人生,传奇性的恋爱,传奇性的生死相随。天下间,岂有闻两人之故事而不动容之人。
    然而,当所有的过往都尘埃落定,当人们认为幸福终于降临,波澜不会再降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却发现,他们的爱,已经提前耗光了。
    情到浓时情转薄。太过激烈的感情,原本就不能持久。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亦是天理。
    对云照影来说,一次又一次追在寒惊鸿身后,为了他,心若死灰过,意志消沉过,激动狂喜过,哀伤痛苦过......很多情绪,只要尝过一次就够了。
    有些伤,太过绝决,将心千刀万剐,凌迟成粉末。他的心只有一颗,碎了又补,补了又碎,到如今,虽是完好,却布满了修补的痕迹,脆弱的裂纹。
    他终是退缩了,没有勇气再去尝一次。
    不想去面对将来必有的生老病死。不想再感受一次失去寒的痛苦。
    再往下,这段感情未必能完美,未必是他所要。
    所以,只有离去。
    对寒惊鸿来说,他的情能维持多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爱是不是真的,他依然不知道。
    他是个感情有缺陷的人。再多的爱流淌到他这里,也无法满足他。
    他始终无法相信,云对他的不离不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哪怕云也为他死过一次。
    所以,他总是退缩着。直到云终于受不了而离去,证明了他的猜测,没有什么感情会是永久不变的。
    终归如此,不如归去。
    将爱情定格在完美的那一刻,让世间只要记住他们曾经生死相许便足够了。
    大家需要的是完美的传说,而不是残酷的现实。
    无数次生离死别,都拆不散的两人,却拆散在尘世间的平淡上。
    相濡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以江湖。
    他们俩最终,还是相忘于江湖。惊鸿照影四个字,成为武林中,又一个流传的谎言。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泫兮,不我信兮。
    --------
    抬头看看上方,雕梁玉柱,金碧辉煌。轩辕觉得自己干涩的眼里依稀有泪。
    天下三分,神仙府,武圣庄,无名教,前两者竞都已飘泠至此。
    无名教潜埋声息几十年,终于横空而出。新一代的无帝,依然是人杰。神仙府这边,却已没了可相继的人。
    看着桌面上堆积已如山的加急加快红批军报,以及昨日暗流送来,伊祁阵亡的消息,轩辕有些厌倦地往后靠去。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已经累了。
    自成周以来,哪朝的江山曾过有千秋万岁?
    不能由他而始,由他而终,亦无不可。
    现在的他,只愿得到花间那一回顾。
    蒙胧之间,仿佛又看到那一身月白长衫的人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三分深,三分浅,三分的捉摸不定,却是四分傲。
    那人走到了他身边,轻轻地扶住他的手。
    手掌相握,十指相扣,不变的承诺。
    真好......
    轩辕轻笑着,缓缓闭上眼。
    --END--
    闲话时间:
    以上,兼为清明节贺文,以及C君大人不小心被提前了一个半月的生日贺文==
    "祈叔叔,你说父皇握着爹亲的手,笑成那样是什么意思?"小娃儿趴在窗棂上,好学不倦。
    "他那叫淫笑,因为他以为你爹亲终于原谅他。"黄衣青年哼了两声,继续绕着圈子,想甩开如影随形紧贴在他身畔的蓝衣青年。
    "祈叔叔,你就不要再挣扎了。"看了一个早上的转圈子,看得眼都花了,小娃儿有一眼没一眼地瞥了下两人:"父皇最近有干什么事惹怒爹亲么?"
    "小小昊,大人的事你不要问。"柳公子笑得温厚善良,罗袜生尘,"你父皇怎么得罪你爹亲,这种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所以你以身作则示范给小小昊看么?"宝亲王脸上的冰霜已经冻结了好几层,一整个早上心情都不好,再看这场景,他准备祈再不争气他就自己亲自动手两个一起解决。
    眼见战火将燃,小娃儿缩缩脑袋,看向另一边,伊祁一见他看着自己,就拨浪鼓一样地摇着头,一脸我什么都没看到的神情,转了脑袋蹲下来欣赏地上一株宫人还没拨掉的喇叭花。
    惊鸿照影两个人倚在一起时,通常都是目中无人的,小小昊瞪了半天,也不见他们两人有感觉到自己目光的热切,依然靠在一起讨论着两人回京前那段冒险,争着谁的功劳大,只好嘟嘴扫兴地转回头。
    "皇上干嘛突然叫妾身为他易容?还准备了那么多奇怪的东西?"刚回京城就被召入皇宫的红袖,同样怀着不解之谜,不理自家兄长那边的剑拨弩张,疑惑自语,却见在场众人的眼光全瞪过来,连小伊祁都在地面回过头来,不由吓了一跳,稍稍退后一步:"干嘛?!"
    "因为皇上他做了个梦。"祈世子停下脚步,咬牙切齿。
    什么梦?红袖眨了眨眼,目光转了一圈,看向小小昊。小小昊掰着胖胖的小手指数,漂亮的眼睛迷茫地看着红袖阿姨:"父皇说他梦见四年前,爹亲死了。然后爹亲就生气了。"
    昊帝座生气?不会吧?
    不过,四年前?死亡?
    红袖看了眼正好四岁的小小昊,再看看周围人就是这么回事的眼神,不由咽了口口水,不敢说话--皇上你这梦作得真是好大胆......
    "然后梦到我跟这个姓柳的一起殉情了!!"祈世子没好气地继续说着,一脸铁青。皇上就这么讨厌他么?这是什么见鬼的梦!想他祈王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英俊潇洒百邪不近,干嘛要跟这个姓柳的混蛋一起殉情!虽说是梦,也请切合实际一点!!想到这,继续踩身畔甩不开的冷血蛇。
    "哦。"红袖点了点头,理解自家兄长头上为何堆积了那么浓厚的乌云。
    "还有梦到......"祈世子说到这句话时,突然停下,目光只在红袖身上打转。
    在场之人都闭着嘴,没人接过他的话。
    "还有梦到什么?"红袖正听得兴致勃勃,继续追问。
    众人看了宝亲王的脸色,没人开口。
    "咦,梦到什么?跟小云有关么?"红袖笑得益发兴灾乐祸。
    "父皇还梦到......"不识人间险恶的小小昊见没人回答,甜甜地笑了起来:"李叔叔叛国,宝叔叔受连累,嫁到祈王府......"
    死!!无名宝宝你父皇没教你什么是委婉的说话艺术么,怎么可以把话说得这么刺激人分明找死。小云发怒,你不会死不代表我们不会死!
    来不及捂住小小昊的嘴,祈世子惊得直往柳大少怀里靠,一身冷汗。在场众人感觉到突然降临的极度冰冷气压,全部低头。
    "而红袖阿姨娶了宝叔叔之后,就退出暗流当贤妻良母,和宝叔叔去路边卖凉茶。红袖阿姨招客,宝叔叔制冰。"
    笑到一半的笑容僵在脸上,红袖僵硬地扭头看着宝亲王,伸出颤抖的手指,指了指他,再指了指自己。
    除了宝亲王以外的人,低着头,或明或暗地点了点头。
    红袖爆发了:"为什么!!!妾身为什么要跟这个有眼不识金镶玉,完全不懂得欣赏妾身美好的冰块木头扯到一起!这个人说是人还是客气了,说不定敲一敲里面也就是冰块木头,根本算不得人!还一起去卖凉茶!!有妾身在,哪有什么东西是卖不动的,皇上你要明珠暗投美玉蒙尘,也不是这么个残忍法,太过份了!!"
    宝亲王冷冷看着红袖激动的抗议,也不动怒,低头弹了弹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再说我一字,我回府便向祈王府下聘。"
    这话一出,红袖立刻哽住,脸色扭曲,指着宝亲王半天,想骂又不敢骂,气得直跺脚,到底知道他素来说到做到,没半字虚言。瞪了半天,气哼哼地转身,瞪着祈世子。
    "皇上还做了什么梦?"
    知道妹妹此时火气大得很,本着万万不可得罪女人的庭训,又自忖没有小云那等魄力,祈世子飞快道:"还梦到惊鸿照影相濡以湿相濡以沫,终于决定不如相忘于江湖了,云兄出家了。"
    "还有我也阵亡了。"伊祁指着自己的鼻子补了一句。
    一直坐在角落闲聊的惊鸿照影终于也抬起头来。云照影转动手中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剃刀,轻轻抚摸着。过了会儿,抬眼一横。
    在场众人瑟瑟发抖,暗忖云照影与轩辕熙果不愧同父同母的兄弟。
    抚了抚肩膀,第一次觉得自己衣服可能穿得太单薄了。红袖扭头数数现场,皇上有梦到的人都在,想到他要她化的妆,终于明白:"皇上找大家来,是想将梦境重现一次,证明他是作了个梦,而不是真的发生的?"
    "红袖郡主冰雪聪明,所料自当不差。"柳公子悍妻在怀,理当讨好小姑子。不过在某人眼里,他一向是说什么错什么,于是很顺利地收到怀中白眼一枚。
    红袖磨牙:"那皇上最后梦到什么?"
    "这个么......"伊祁蹲在墙角,托着下巴:"人生不离,生老病死......"
    红袖嫣然微笑:"烦君之虑,忠君之忧,各位,你们不想让皇上‘最终'的梦想实现么?"
    "当然想。不过,你以为我们现在围在这里是在干什么?"祈世子嘿笑了两声。
    "干什么?"
    众人相视一笑,连惊鸿照影都露出微笑。云照影收起了他手上的剃刀。
    伊祁摸了摸鼻子,提醒:"这次师傅非常非常生气......"
    "哦?......哦!"红袖明白过来,想到刚才已经先一步进去的那个人。
    "所以我们看热闹就行了。"祈世子笑眯眯下了结论。
    养心殿里,抚着月白衣衫男子的手,笑得十分满足的锦衣老人,并不知道,他的厄运刚刚要开始。
    毕竟,什么人都好得罪,唯有天下第一狠毒恶魔心肠(小小昊语)的前任无帝大人,现任太座夫人,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现在,让我们为小轩辕将从绮丽的幻境中得到的悲惨命运默哀五分钟。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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